肖恩·塞耶斯对马克思主义劳动观的阐释及其启示
2017-04-14高玄
高 玄
一、后工业时期的非物质劳动形式
随着近几十年科技和经济的迅猛发展,现代社会中劳动的形式和特点发生了急剧的变化,譬如,劳动分工进一步发展,劳动的精细化程度和专业化程度逐渐加深,具体的劳动形式日渐多元化和多样化;劳动产品中的科技含量逐步增加,生产过程智能化,这就意味着脑力劳动(智力劳动或精神劳动)在生产过程和生产产品中的占比越来越大;对社会需求的依赖性越来越高;活劳动(人)掌握和使用的物化劳动(已有劳动产品)越来越多;管理、服务和中介等新型劳动形式也层出不穷。鉴于此,法国社会学家毛里齐奥·拉扎拉托(Maurizio Lazzarato) 提出“非物质劳动”(immaterial labor)的概念,试图对劳动方式在当代的新发展进行合理的解读,并确认这些新劳动形式给人的潜能和发展带来的可能性,以及对社会生产方式产生的影响。他认为:“非物质劳动的概念涉及劳动的两个不同方面。一方面,关于生产商品‘信息内容'的活动……。另一方面,关于生产商品‘文化内容'的活动。”①[意]毛里齐奥·拉扎拉托:《非物质劳动(上)》,《国外理论动态》2005年第3 期,第41页。因此“非物质劳动”的两个部分可以分别概括为:产品的信息内容和产品的文化内容。美国学者哈特和意大利学者奈格里借鉴和发展了拉扎拉托的“非物质劳动”概念,认为拉扎拉托忽略了“情感劳动”,因此提出三种非物质劳动的形式,“第一种出现在已被信息化和已经融汇了通讯技术的大工业生产中,这种融汇的方式改造了生产过程自身……第二种非物质劳动生产带有分析的创造性和象征的任务……第三种……涉及感情的生产与控制。”②[美]麦克尔·哈特、 [意]安东尼奥·奈格里:《帝国——全球化的政治秩序》,杨建国、范一亭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79页。后来,他们取消了提出的第一种非物质劳动的形式,剩下第二种和第三种,这两种可以归纳为:1)处理文字、符号、编码等信息的符号或智力的劳动。这些智力和符号性劳动主要涉及符号、概念、文字、思维、观念等产品的生产;2)处理感情的产生和控制的情感劳动。情感劳动主要涉及人的满足感、安全感、舒适感等情感的产生,既关涉个体的精神又关涉个体的身体,是身心状态的一种展现和表达。情感劳动强调的是从业者的受教育程度、责任心、态度(亲和力)等各方面的素质,譬如:餐厅服务员、护理工作、保姆、家庭教师等职业。
哈特和奈格里提出的“非物质劳动”概念与拉扎拉托一脉相承,被用来消解马克思主义劳动观。他们认为马克思所处的时代是工业逐渐代替手工业的时代,马克思主义劳动观的现实基础是工业时期的社会化大生产,而在后工业社会,劳动形式发生了急剧变化,新的劳动形式层出不穷,马克思主义劳动观不再适应当下社会发展的现实与需要。因此,需要一个全新的理论模式对后工业时期的劳动进行阐释。虽然物质劳动将继续存在,但是“非物质劳动”逐渐占据主导地位。
首先,“非物质劳动”占据主导地位并不是说“非物质劳动”在量上占据主导地位,而是“非物质劳动”在质上占据主导地位。在数量上,农业劳动和工业劳动在全球范围内依然占据主要地位,“非物质劳动”的数量在全球范围内所占比重并不占有优势,而且在全球范围内分布不均。在质量上,“非物质劳动”在社会文明和政治经济越发达的国家和地区,其所占据的优势地位越明显。在农业时代,农业把当时所有落后的地区都席卷进农业文明中;在工业时代,工业把所有的农场主、手工业、农民、传统作坊等统统席卷到工业文明中;在信息化时代,几乎所有行业都打上了“互联网”的烙印;在后现代,“非物质劳动”正在潜移默化地影响其他“物质劳动”的形式。正如工业改造农业一样,“非物质劳动”也在改造着“物质劳动”,当下社会中的劳动必须更加富有文化气息、更加富有情感、更加善于沟通和更加倾注人文关怀。
其次,“非物质劳动”为新的劳动组织奠定了基础。哈特和奈格里认为“非物质劳动”既不涉及物质生产,也不是为了满足物质欲望而进行生产,因此“非物质劳动”组成了一个不同于“物质劳动”的劳动形式,它的劳动形式呈现出联系更加密切、交流更加顺畅的特征。如电脑编程、公关、广告、情感劳动和知识劳动、信息通讯等劳动。劳动的产品是劳动本身,劳动的过程是劳动产品产生的过程,同时也是劳动产品被消费的过程。在“非物质劳动”中,劳动者不是消极被动的指令接受者,而是积极主动的参与者和创造者,因此劳动的组织形式不再是由外部力量强制约束和维持,而是内在力量自发地形成和发展。
最后,“非物质劳动”塑造了新的劳动主体。“非物质劳动”的普遍性和社会性形成了新的劳动形式,并锻造了劳动者新的特性。在“非物质劳动”中,劳动者恢复了自身的主动性和创造性,重新掌握了劳动工具,但他们并没有形成一个新的工人阶级群体,而是成为大众(multitude)。由此,在社会历史的发展中,新的抗争主体也就发生了变化。大众的出现与资本主义在全球的发展具有一致性,因为资本主义的剥削早已超越了工厂剥削的范畴,资本对人的控制已经蔓延至生活(社会)的各个层面,而大众(multitude)则是资本全球化中处在最底层的被剥削者。
虽然哈特和奈格里宣称从马克思主义出发,重新理解和定义现代社会中出现的劳动形式和劳动特点,但是他们指责马克思主义给劳动预设了一种工业性状态,把马克思主义的劳动简单化地理解为“生产主义”,他们所提出的“非物质劳动”概念也对马克思主义劳动观范畴提出了挑战。正是针对哈特和奈格里对马克思主义劳动观的曲解和挑战,肖恩·塞耶斯对马克思主义劳动观做出了新的阐释和辩护。
二、肖恩·塞耶斯对马克思主义劳动观的阐释和辩护
肖恩·塞耶斯认为哈特和奈格里的观点浮于形式、流于表面,没有真正抓住马克思主义劳动观的内核,对后工业时期新劳动形式的本质也并没有完全理解,因此不赞同两人的观点。“当马克思的思想被重新放到一个其自身语境中并由此加以解释时,就会发现这些批评家是把他们所理解的劳动观投射到马克思的身上”①[英]肖恩·塞耶斯:《现代工业社会的劳动——围绕马克思劳动概念的考察》,《南京大学学报》2007年第1 期。,而对这种“投射”,塞耶斯认为是对马克思主义的误解或消解。
1.肖恩·塞耶斯对马克思主义劳动观的阐释
塞耶斯考察了马克思主义劳动观的起源,认为马克思主义劳动观可以追溯到黑格尔,“尤其需要指出的是,劳动是一种‘对象化过程'并且是一种赋形活动的观点起源于黑格尔”②[英]肖恩·塞耶斯:《现代工业社会的劳动——围绕马克思劳动概念的考察》,《南京大学学报》2007年第1 期。,“黑格尔将不同种类的劳动看作是主客体相互关系的不同形式,劳动的不同形式是以特殊的方式根据主客体之间中介的水平在不断发展的过程中得到组织的。马克思广泛地汲取了黑格尔的这些思想”③[英]肖恩·塞耶斯:《现代工业社会的劳动——围绕马克思劳动概念的考察》,《南京大学学报》2007年第1 期。。塞耶斯从四种劳动形式——直接占有、农业、手工业和工业以及普遍劳动——详细而深刻地阐述了马克思主义劳动观对黑格尔劳动思想的扬弃性继承和发展的关系。
第一,直接占有,即在未改变自然物的原始状态的情况下对自然物的直接占有,是人与自然关系的最直接表现,如打猎和捕鱼等劳动形式。英国学者泰德·本顿对此提出不同见解,他认为劳动应该意味着是“选择、提取和重新安排自然环境中要素的活动”④Benton, Ted.Marxism and Natural Limits: An Ecological Critique and Reconstruction,New Left Review,1989(178),P.69.,而占有只是占有而不是改造。塞耶斯则认为占有在使自然与物分离的层面上已经体现了人对物的改造活动,虽然改造的是物的“外在关系”,但是“外在关系”也是物的关系的一部分。因此,直接劳动也是人的劳动的一部分。
第二,农业劳动。农业劳动标志着人类与自然的关系在深度和广度上都有进一步的发展。马克思主义认为随着生产劳动的发展,人和自然的关系也会发生变化,塞耶斯认为马克思的这一思想来源于黑格尔。农业的产生表明人类在与自然进行物质、能量和信息的交换过程中不再根据自然既有的状态进行。为了满足人的需要,人类自发地改变自然,而这种自发的物质生产劳动使人“从对自然偶然性的消极依赖中解脱出来”⑤[英]肖恩·塞耶斯:《现代工业社会的劳动——围绕马克思劳动概念的考察》,《南京大学学报》2007年第1 期。。此时的物质生产实践活动与之前相比,在现实性上,不仅创造了具有价值的产品,而且为此后的生产提供了原材料,既满足和发展了人的需要,又丰富和拓展了人与自然的主客体关系。
第三,手工业和工业,即在对自然的依赖性减少的基础上直接生产物质产品,是一种直接赋形活动。马克思主义认为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手工业和工业经过了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形式吸纳”阶段,在这一阶段具体的劳动形式没有发生变化,工人生产加工的产品没有改变,但是生产的社会组织形式(分工)发生了变化;第二个阶段是“实质吸纳”阶段,在这一阶段生产过程本身发生变化,在手工业阶段,工人制作并掌握劳动工具和工艺,而在工业阶段,工人则成为机器的一部分,为机器服务,“工人变成了机器的单纯的附属品,要求他做的只是极其简单、极其单调和极容易学会的操作。”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407页。甚至工人本身就变为简单的机器。机器取代手工、生产流水线的设立、工厂的建设等,不仅使人与自然的主客体关系继续深化,而且标志着在劳动过程中,劳动产品由不同的劳动者共同生产,每个工人仅生产和加工某一劳动产品的一部分,劳动过程向社会合作(集体合作)方向发展。生产不再仅仅是为了满足人们局部地对物质生活资料的需要,而是为了满足人们普遍化的需要,并形成普遍性交换,生产成为一种普遍性进程。塞耶斯认为这完全符合黑格尔关于普遍性进程的思想,也属于黑格尔和马克思所理解的“赋形活动”,是有意识的活动,体现了人类劳动的价值。
第四,普遍劳动。现代社会中新劳动形式的出现,比如管理、服务和商业性质的劳动,由于这些新劳动形式本身不生产任何物质产品,也没有满足任何物质需要,因此被哈特和奈格里称之为“非物质劳动”,并据此认为马克思主义的劳动观不能包含和解释此类“非物质劳动”形式。肖恩·塞耶斯认为马克思虽然不赞同黑格尔把从事普遍性工作的阶层——公务员阶层——当做特殊阶层,但是坚信此类劳动形式应被包含在马克思主义劳动观的范畴之内。“黑格尔和马克思都将这种劳动看作是赋形劳动的一种,并且把它们和其他种类的劳动都纳入到了同一个理论框架内,经济活动从局部范围到工业范围的扩展要求独立的管理和商业对它们进行管制,生产需要管理机制、分配机制和交换机制对其进行组织,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的关系也需要凭这些机制才得以维持。”②[英]肖恩·塞耶斯:《现代工业社会的劳动——围绕马克思劳动概念的考察》,《南京大学学报》2007年第1 期。质言之,所谓新出现的“非物质劳动”类型都是服务于物质产品的生产、分配和交换的,存在于物质产品的生产和流通过程之中,它不能脱离物质产品而抽象地存在,物质产品也不能脱离“非物质劳动”而独自存在,鉴于此,现代社会日益凸显的“非物质劳动”依然包含在马克思主义劳动观理论框架之中。
综上所述,肖恩·塞耶斯通过对其所归纳的四种劳动形式的深入和细致的阐述,梳理了马克思主义劳动观来源于黑格尔美学思想的合理性和确定性,“要想正确地理解马克思的劳动观,关键是要将其放在黑格尔的语境中”③[英]肖恩·塞耶斯:《现代工业社会的劳动——围绕马克思劳动概念的考察》,《南京大学学报》2007年第1 期。。
劳动的不同类型中介着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不同程度的关系,从直接占有到普遍性劳动的发展过程具有逻辑的必然性。一些学者认为虽然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中发展了劳动观,但是并没有对不同的劳动形式进行区分,也没有划分不同的劳动等级,因此他们认为马克思主义劳动观是建立在“手工业艺术”或者“工艺学”概念的基础上的。塞耶斯对此并不赞同,他认为马克思主义对劳动观的阐述背景是资本主义发展的早期阶段,当时马克思关注的焦点主要是批判资本主义制度下劳动导致的人的异化问题,因此提出异化劳动的四个规定。马克思“将手工业劳动看作是一种有局限的和纯个体化的活动,并以满足特定的和局部的需要为目标”④[英]肖恩·塞耶斯:《现代工业社会的劳动——围绕马克思劳动概念的考察》,《南京大学学报》2007年第1 期。,而工业社会的来临使工人从受局限性的个体劳动中解放出来,机器的发明和使用使工人从残酷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大大缩减了劳动的重复性。因此,马克思主义劳动观还应该具有一种评价性维度,即深入骨髓地批判了资本主义制度带来的种种不良后果,也正确地看待资本主义制度下生产力的巨大发展以及其带来的物质财富的极大丰富。
虽然马克思阐发劳动观的历史时期是工业革命急剧发展并获得全球统治的时期,但是马克思主义的劳动观不能仅与工业劳动永远地联系在一起。马克思主义哲学认为工业并不是人类的生产力和创造性发展的最高阶段,也不是人类的自由个性发展的最高阶段,而是祈向于一种超越工业、更具普遍性的劳动形式,这种劳动形式在黑格尔那里与独立出来的公务员阶层紧密相连,而在马克思那里,他预想了一种终极的劳动形式,现代社会劳动的普遍性趋势得到持久发展从而“把不同社会职能当做相互交替的活动方式的全面发展的个人来代替只是承担一种社会局部职能的局部个人”①[英]肖恩·塞耶斯:《现代工业社会的劳动——围绕马克思劳动概念的考察》,《南京大学学报》2007年第1 期。,到那时“任何人都没有特殊的活动范围,而是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65页。。在“自由人的联合体”中,“工作是一种普遍性的、合理的、具有自我意识的集体类型的创造性活动:有意识的自我生产和自我创造。”③[英]肖恩·塞耶斯:《现代工业社会的劳动——围绕马克思劳动概念的考察》,《南京大学学报》2007年第1 期。这时的活动才是人类摆脱资本主义的束缚与奴役,实现自由自觉的活动,进而充分发挥和展现人的创造力和创造性思维。
2.肖恩·塞耶斯对“非物质劳动”的批判
塞耶斯在对马克思主义劳动观阐释的基础上,对一些西方学者错误理解马克思主义劳动观的行为进行了批判,重新确认了劳动是一种对象化活动,而且是一种人类通过它赋予物质以人为的形式并通过它实现自身的发展,从而使人成其为人的过程。
首先,“从经济学上来说,符号性劳动主要不是创造物质产品,而是通过分配、交换和市场等等来实现其价值。”④[英]肖恩·塞耶斯:《现代工业社会的劳动——围绕马克思劳动概念的考察》,《南京大学学报》2007年第1 期。符号性劳动和情感劳动等非物质劳动形式一直存在于劳动的生产、分配和交换的过程中,无论它们在其中起着管理、中介、宣传或服务等任何作用,都是劳动生产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况且符号性劳动和情感劳动并非不生产客观性的产品,它也对物质进行某种程度上的改变——记录声音、作出标记,等等。“这类工作和其他劳动一样,通过某种程度上有目的地生产物品并且改变物质环境,包括通过对话和其他交往活动形式,来实现自身的运作,它不会简简单单消失, 它在世界中具体化, 并且创造使用价值。”⑤[英]肖恩·塞耶斯:《现代工业社会的劳动——围绕马克思劳动概念的考察》,《南京大学学报》2007年第1 期。
其次,在物质生产活动中,虽然符号性劳动和情感劳动在某种程度上并不直接参与物质产品的生产和再生产,但是它们创造的效应和生产物质产品没有差别:直接创造物质产品的劳动在基于人类的普遍性需要的前提下改变原材料(自然界)的形态、质量、大小、内部架构等属性,同时也通过产品的分配、交换和消费等过程维持或改变了人类的经济关系和社会关系,从而改变了人的社会关系的主体性。与此类似,符号性劳动和情感劳动维持或改变了人的经济关系和社会关系,同样深化了人与自然界的主客体关系、人与人的交往关系。因此,无论是物质生产活动还是哈特和奈格里所谓的“非物质劳动”,其结果均在于“推动社会关系和主体的生产和再生产”⑥[英]肖恩·塞耶斯:《现代工业社会的劳动——围绕马克思劳动概念的考察》,《南京大学学报》2007年第1 期。。
最后,所有的物质生产实践活动都具有非物质性的方面。无论是农业、手工业、工业还是现代信息技术下的新型劳动形式,物质生产实践活动不仅直接作用于自然界——与自然界发生物质、信息、能量等的交换,而且也改变了人与自然、人与人以及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同时,所有的劳动都是自我实现的过程,“一个种的整体特性、种的类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动的性质,而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特性”⑦《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6页。。“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就是人的实践活动应然的本质规定。
总之,肖恩·塞耶斯认为马克思主义劳动观的理论框架依然能够解释现代社会中出现的新劳动形式,“所有的人类劳动都是社会的且必不可少地包含交往元素,同时所有的人类社会关系都根植于物质劳动”⑧[英]肖恩·塞耶斯:《现代工业社会的劳动——围绕马克思劳动概念的考察》,《南京大学学报》2007年第1 期。。
三、肖恩·塞耶斯对马克思主义劳动观阐释的启示
后工业时期的劳动形式是社会发展的新方向和新趋势,正确理解马克思主义的劳动观对合理地分析和把握后工业时期的劳动形式,对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劳动观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对进一步确认劳动是人实现自我发展和完善的根本途径,对澄清劳动是人的全面发展和人性发展的源泉,对确认劳动在社会进步中的基础作用具有重要的现实价值。
1.理论意义
第一,有利于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劳动观
首先,马克思主义认为劳动在本质上是人的创造性活动。人的需要的产生和发展是生产力发展的内在动力,人的需要的多样化、无限性和拓展性决定了人们的需要对象多数情况下不是自然界本身存在的物质(资料),因此要求人们掌握客观规律,根据人的需要生产出符合人的需要的产品,这就要求人的个性、能力和潜能的全方面发展。其次,人的主观能动性是创造性活动的依据。“劳动包括资本,并且除资本之外还包括……简单劳动这一肉体要素以外的发明和思想这一精神要素。”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8页。精神要素是人的创造性才能发挥的关键要素。任何需要的满足都必须经过人的劳动,而人的生产与动物的生产不同,“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尺度来构造,而人却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处处都把固有的尺度运用于对象;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7页。“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进行生产”和“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是人的主观能动性(精神、意识)的体现。人具有精神(意识),具有思维能力才能进行创造性活动,改变自然界以适应人的需要。再者,无论物质劳动还是非物质劳动,在本质上都包含人的创造性才能的充分发挥。塞耶斯将劳动区分为直接劳动、农业劳动、手工业和工业劳动以及普通劳动,不仅表明人们从事的劳动形式不同,而且意味着人在劳动中所处的地位和作用不同、人与自然界的主客体关系不同,“通过劳动,我们与自然界关系产生了发展,相应地,人的自我意识从一种直接的自然状态转向一种发展了的、思考的和中介的状态,而与之相伴的是自由的成长。”③[英]肖恩·塞耶斯:《现代工业社会的劳动——围绕马克思劳动概念的考察》,《南京大学学报》2007年第1 期。所有这一切正是基于在劳动中人的创造性才能的充分发挥。
第二,有利于认清当下社会中出现的新型劳动形式的本质
在当代社会,信息化产业、休闲旅游产业和文化娱乐产业等异军突起,在经济发展中占据重要地位,随之而来的是新劳动形式的增加,如何认识这些新的劳动形式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塞耶斯对马克思主义劳动观的阐释对理解新劳动形式的本质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所有的劳动都既有物质性的又有非物质性的方面。因为,所有的劳动都发生在社会关系的背景中。在改变物质世界的同时,劳动也维持并改变着社会关系,在这一过程中,它影响、创造、改变主观性。这里必须强调,所有劳动都是如此,这里不存在某种例外的特殊的‘非物质' 劳动或单纯的‘生态政治' 活动。”④[英]肖恩·塞耶斯:《现代工业社会的劳动——围绕马克思劳动概念的考察》,《南京大学学报》2007年第1 期。所有的劳动都发生在社会交往关系的基础上,因此都包含物质性和非物质性两个方面,并且在劳动中,“不同的劳动类型包含了我们同自然界关系的不同中介程度,从直接占有的无中介关系到最抽象普通的劳动形式”⑤[英]肖恩·塞耶斯:《现代工业社会的劳动——围绕马克思劳动概念的考察》,《南京大学学报》2007年第1 期。,从而人的个性、能力和潜能也得到了发展,人实现了自我发展和自我完善。
塞耶斯认为非物质劳动(符号性劳动和情感劳动)对理解工业革命以来,特别是信息革命以来新出现的劳动形式并没有实质性意义。反观马克思主义劳动观,马克思预想了一种工作,“这样的工作是一种普遍的、合理的、具有自我意识的集体类型的创造性活动:有意识的自我生产和自我创造。”⑥[英]肖恩·塞耶斯:《现代工业社会的劳动——围绕马克思劳动概念的考察》,《南京大学学报》2007年第1 期。之所以有这种设想,是因为马克思本人已经认识到工业社会并不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最高目标或最高阶段,“自由王国只是在必要性和外在目的规定要做的劳动终止的地方才开始;……它存在于真正物质生产领域的彼岸。”⑦《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七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928页。因此,只有在“自由王国”,在劳动成为人的第一需要,真正的自由自觉的劳动才能实现。在后工业时期,马克思主义劳动观依然能够理解和解释“新劳动形式”的本质。
2.现实价值
第一,确认了劳动是人的全面发展的根本路径。“通过劳动,我们与自然关系产生了发展,相应地,人的自我意识从一种直接的自然状态转向一种发展了的、思考的和中介的状态,而与之相伴的是自由的成长。”①[英]肖恩·塞耶斯:《现代工业社会的劳动——围绕马克思劳动概念的考察》,《南京大学学报》2007年第1 期。在劳动过程中,人不仅改变了人的无机的身体——自然,而且改变了人的有机的身体——自身;在劳动过程中,人不仅锻造了自身的能力,而且激发了自身的潜能;在劳动过程中,不仅人的精神世界得到进一步的发展,而且人的全面发展具有了更为坚实的基础。从手工业到工业的过渡是在资本主义制度内在具有的矛盾状态中发生和完成的,马克思尖锐地批判了资本主义对工人的残酷剥削,但是马克思确实是“将手工业看作是一种有限的和纯个体化的活动,并以满足特定的和局部的需要为目标”②[英]肖恩·塞耶斯:《现代工业社会的劳动——围绕马克思劳动概念的考察》,《南京大学学报》2007年第1 期。,而“工业的发展意味着从这些限制中解放出来”③[英]肖恩·塞耶斯:《现代工业社会的劳动——围绕马克思劳动概念的考察》,《南京大学学报》2007年第1 期。,工业社会的劳动形式是比手工业更适合于人的全面发展要求的劳动形式。“社会生产劳动是人类必不可少的活动,并且至少是人类可能通向自我发展和完善的主要途径。”④[英]肖恩·塞耶斯:《马克思主义与人性》,东方出版社2008年版,第47页。现代社会中新劳动形式的出现意味着劳动变得更加多产、更加合理、更具普遍性和社会性,因此更符合人的本质力量发展的需要、更符合人的全面发展的需要。
第二,确认劳动在当下社会是人的主要活动、是人性发展的主要源泉。“从本质上讲,人们在现代社会对工作的需求,已经变得必不可少。”⑤[英]肖恩·塞耶斯:《马克思主义与人性》,东方出版社2008年版,第6页。人们对劳动(工作)的需求并不是因为在现代社会人们已经摆脱了异化劳动,也不是仅仅涉及金钱或收入来源问题,而是因为:第一,劳动在人们获得满足感、自尊心和成就感等心理方面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第二,劳动是人们为了自身的生存和发展必须从事的探索和改造自然的基本活动;第三,人的诸方面——兴趣、能力和潜能——的发展不能脱离劳动实践而独立存在。况且,即使劳动是一种异化的活动,它也是克服异化的根本途径。人具有工作的需要和在工作中获得满足的需要,尽管在现代社会的条件下异化往往使人的工作不尽如人意,但是劳动确实是人类最基本的实践活动,自我完善只有在劳动中并通过劳动才能实现。在劳动中,人的生活习惯、工作态度、自身的能力和潜能等各个方面的因素都随着劳动的发展而发展,因此劳动(工作)促进了人性的发展变化,并且是人性发展的基础和源泉。在历史进程中,新的需求、新的能力和新的潜能层出不穷,人性也就不断发展变化。
第三,劳动的发展最终推动社会走向“自由人的联合体”。“马克思主义……潜在的哲学表明工业并非我们的生产性和创造性力量的最高发展,它指向更高级的一种超越工业、更加普通的工作类型中的劳动形式”⑥[英]肖恩·塞耶斯:《现代工业社会的劳动——围绕马克思劳动概念的考察》,《南京大学学报》2007年第1 期。,当代社会的劳动形式和分工组织方式并不是最适宜于人的创造性才能充分发挥和发展的最好形式,工业时期的劳动形式和分工方式终将变得束缚、限制人与社会的发展,社会终将发展到一个更高的阶段,在这个更高的阶段,“现代工业的普遍趋势得以实现,并且用那种把不同社会职能当作互相交替的活动方式的全面发展的个人来代替只是承担一种社会局部职能的局部个人。”⑦[英]肖恩·塞耶斯:《现代工业社会的劳动——围绕马克思劳动概念的考察》,《南京大学学报》2007年第1 期。全面发展的个人代替片面发展的个人,积极主动的创造者代替消极被动的执行者是未来社会的更高阶段——“自由人的联合体”的基本特征,马克思主义哲学以劳动观为基础预设了这样一种社会发展的高级阶段,而且当代社会的发展正在朝向这种趋势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