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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事与感怀
——写在导师姜亮夫先生诞辰115周年之际

2017-04-14

昭通学院学报 2017年3期
关键词:学问

陈 野

(浙江省社科院 ,浙江 杭州,310007)

旧事与感怀
——写在导师姜亮夫先生诞辰115周年之际

陈 野

(浙江省社科院 ,浙江 杭州,310007)

姜亮夫先生在其研究与教学计划中,切实体现出“普照整个专业与全部文化史”和“整体推进”的教学、研究理念,通过训诂学、目录学、文字学、文献学、音韵学等科目实施对学生学问境界的全面培养,从而形成对学生知识结构、个人旨趣、学术观念、研究取径、价值评判等方面的深厚教益与影响。

姜亮夫;人生品格;敬业乐群

1983年9月,我考入杭州大学古典文献整理与研究所,成为姜亮夫先生“文革”后招收的首批硕士研究生之一。这于我本科毕业以后的出路而言,其实是一个注定的结果。在杭州大学中文系本科求学阶段,雪克、郭在贻两位先生悉心教导我研读古文献,也多次带我去姜先生府上拜见求教。毕业那年,姜先生招研究生,两位先生命我报考,我恭敬从命。后来考上了,也并无特别感受,只觉得就是通过了一场考试。因为我一直是个认真学习的学生,在考试这件事上,成绩一般都还好的。

现在想来,我很认真在做的“学习”这件事,很大程度上并非只为“求知”,与“做学问”则更不沾边。主要的内涵,是“上课”和“应试”;基本的状态,是听话与勤奋;学习的结果,不少时候是考出漂亮的分数。有一次考古代文学,吴熊和先生监考。他在考场里走来晃去,到我座位边看了会儿我的试卷,很不耐烦地说:“你好交卷了。题目要答得这么长篇大论的做啥!”我不敢违命,赶紧结尾交卷。卷子改下来,分数很好看。碰到吴先生,不敢跟他说。郭在贻先生的训诂学选修课,我居然考了100分。因此,系里不少老师都觉得我成绩好,是好学生。

然而实际上,我却只是个遵章守制的懵懂学生,并无学问根柢、先天慧根和向学问上求发展的自觉意识。雪克先生教我学古文献,先是让我读《诗经》,我便遵命去系资料室读余冠英先生的《诗经选》。一段时间读下来,也就只是一个“读”而已,并无所“悟”。又有一回读《尔雅》,雪先生嘱咐说细细去读,如有问题,记下来,他会集中讲解。后来督查,要我提问。我只提得出不认识的字来请教,并无什么深刻的疑难可以发问,惹得雪先生大为光火。想来当时他的心里,必是充满了“孺子不可教”的失望。

因此,即使考入了姜先生的门下,对我来说,仍然还是本科时的那种状态,认真上课,好好考试,志向不明,懵懂而行。

此次前往昭通拜谒姜先生故居,回望年少时的求学生涯,少不得有所思、有所想。细细考究自问,有幸师从姜先生三年,我于何处受到教益,又从何处有所回响?

从师门学统的传承精进而言,我是不合格的弟子。

姜昆武老师在《苦行修善果——忆先父姜亮夫先生》文中记到的姜先生房间里那张摆满了茶杯、水瓶、药瓶的书桌,至今宛在我的眼前。那时,我曾多次坐在桌旁,聆听姜先生的教诲。当时并无笔记,现在也已难全部记起。印象深刻的,是姜先生每次都给予我这个无知晚生的笑意与慈祥,是他老人家轻声细语的讲授和指点,是满室书籍沉静了室外喧嚣的清雅与安谧。惜乎彼时茫昧愚钝,于姜先生在楚辞学、敦煌学、音韵学、古汉语等领域的成就声望闻而不晓其详,于自己的学业进路思而不得其解,于切实的古文献学研究习而不知津要,只是兢兢业业于每一门功课的学习,实在有负先生教诲。

毕业离所,犹如落叶离根,自去飘零,当时颇感彷徨。如今细想,勤勉于学,顺利毕业,各安其职,正是多数学生的常态。而于师门之中传承衣钵、赓续学统、成学问之新境界,岂是易事,非文江学海的拔类超群之才而不可为。如今众师兄弟勉力精进,学问业绩如繁花盛开、结实累累,师门由是光华熠熠,景象灿烂。叨光其间,至为感佩,甚是自豪,也着实自惭不已。

从学问境界的养成而言,我于姜门终身受教。

1992年5月,姜先生写下他对古籍所研究生的“最后最高要求”:“要求每个毕业生能普照整个专业与中国全部文化史——至小(少)是学术史的能力,及各个方面(指学术分类)的独立研究古籍能力,而且有永久坚强的毅力,自强不息的精神,坚(艰)苦卓绝的气概。”(《学林留声录》181页)

以我粗浅的认识来理解,姜先生对学生的此番要求,既是他自己一生学问路径的总结,也是于梁启超、王国维先生的学脉承继。姜先生曾自述其做学问的“秘诀”:“我是以人类文化学为猎场,以中国历史(社会史)为对象,用十分精力搜集资料,然后以古原始的传说,以语言学为基本武器,再以美国摩尔根《古代社会》和法国毛姆《史前人类》的一些可信据的结论为裁截的基础,又时时与自然科学相协调,这是我做学问的秘诀。而抓住一个问题死咬着不放,是我的用力方法。”(《学林留声录》172页)。李零先生曾有言云:“王国维是大家,‘大家’的意思,不是字字句句颠扑不破,每篇文章都是‘不刊之论’,而是把每个细小的问题都纳入大的范围来考虑,善于即小见大,它更关心的是问题的整体推进。除了从小到大,还要从大到小,特别是从大到小。”(《我读〈观堂集林〉》,《书城》2003年第8期)

在姜先生为我们制定和实施的教学计划中,切实体现了这种“普照整个专业与全部文化史”和“整体推进”的教学、研究理念。在古籍所学习的三年里,除安排我们学习训诂学、目录学、文字学、文献学、音韵学等主干课程,学习所里先生们各自擅长的课程外,姜先生还聘请所外师资为我们开设多种文化史专业课、开办多种讲座,让我们旁听敦煌学讲习班,参与敦煌吐鲁番学活动以及所里举办的学术会议,至今留存记忆中的,有科技史、建筑史、敦煌美术、周易、佛学、《水经注》等课程以及王水照、许嘉璐、陈桥驿、杨明照、沈康身、王锦光、章祖安、魏隐儒等先生的风采。

虽说我们这代人的成长经历、治学的时代环境都已不敷培养如前辈那样淹贯各科、会通中西的学术大家,但就一个学者的学问境界而言,这样的擘画和授业,却是一种极好的养成方式。就我个人而言,从知识结构、个人旨趣、学术观念、研究取径、价值评判等方面,无不深受教益与影响,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从人文情怀的涵育生发而言,我当恪守师教,勉力践行。

“情怀”这样的大词,现如今很多人都不屑于说了,也许是觉得它空幻、虚假,也许是因它与实利无关。但我还是喜欢这个词,并且认同它包含的大格局、大气度,那便是我们对国家、民族、社会以至文化传统的责任担当。姜先生积学深厚,成就卓绝,被尊为一代“学术宗师”。然而,他却并非只是书斋里的一介书生、并非只有学术研究上的成就。作为王国维、梁启超、章太炎先生的弟子,姜先生具有与导师们一脉相承的炽热的家国之情、社会公义和文化自觉意识,并努力践行其责任担当。姜先生传授于我们的,一方面是专业研究能力和“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的治学态度,另一方面则是超越个人私利的人生境界和勇于担当的精神气质。所以我认为“情怀”二字,正是姜门不同于其他许多师门的一种学术底蕴和品性,也由此而显正大磊落之超迈气象。

“情怀”也是落实在日常实务中的修行与作为。1983年,古籍所初建。作为本校中文系学生,又是杭州本地人,我在研究生入学之前,即已参与到建所的零杂事务中。当时目睹所之草创,万般初萌,开拓不易,艰辛异常。诸师前贤,筚路蓝缕,勉力奋进。终使所如“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姜先生年高位尊,却多次坐在学校河南宿舍区某幢一楼古籍所办公室的南窗桌前,受理各种事务,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印象深刻者,比如包括我在内的几位同学英语基础不好,而研究生英语教学不但课文篇幅巨长,生词量极大,老师还是全英语授课,对听力要求很高。我们的学习压力和困难之大,成为校研究生处、外语系和本届研究生全体同学关注的“现象级事件”。姜先生为此十分着急,亲自召集我们开会,了解具体情况,讲述他自己的外语学习体会,教授学习方法。他的一番苦心,意图解除我们的思想顾虑,提高学习成绩,但收效甚微。于是姜先生聘请杭师院一位英语教授给我们开小灶,每周几个晚上做英语辅导,练习听力。此举效果极佳,所谓“突飞猛进”一词,于此得到亲身体验。

姜先生执着事业、关切学生的殷殷之情与毫无身份执念、甘为琐屑实务的忘我之举,在我看来,正是一种人格修为的自然流露,体现出天然本真的利他情怀。

此次昭通之行,一路顺畅。而师门回望,却深感自己30余年来学无所成,旁枝斜出,漫草遮途,不胜愧疚。于是写下这些旧事与感怀,以为纪念,也自警醒。

K825.4

A

2095-7408(2017)03-0011-02

2017-06-05

陈野(1962- ),女,浙江省社科院副院长、研究员,主要从事中国少数民族社会生活与文化、吴越地区文化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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