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群山之巅》的罪恶、赎罪以及批判性的思考
2017-04-14刘乐琴
刘乐琴
(广东技术师范学院 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665)
关于《群山之巅》的罪恶、赎罪以及批判性的思考
刘乐琴
(广东技术师范学院 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665)
《群山之巅》是迟子建的最新长篇力作,描写一群挣扎在人性泥淖中的小人物,他们双足深陷人性恶之河,却又向往人性善之岸。这些小人物自觉或不自觉踏入罪恶的深渊之中,可是他们又在努力地自我救赎,迟子建写他们的罪恶与赎罪,意在表达她对人性复杂性的探讨,对温情主义的执着与眷恋,以及对美好人性的憧憬。值得注意的是,《群山之巅》给读者带来了陌生感,迟子建的笔锋变得冷酷,转向对当下社会的批判,温情关怀的背后藏匿着对社会尖锐的拷问。
迟子建;《群山之巅》;罪恶;赎罪;批判
迟子建的最新长篇力作《群山之巅》,一经发表,便引起文坛的轰动,引发读者和评论者的广泛热议,并获得2016年“花地文学”长篇小说奖。迟子建在接受记者关于《群山之巅》的采访时说:“我在这部长篇里,着力描写了几个矛盾纠葛中的人物,他们挣扎在人性的泥淖中,双足在恶之河,可他们向往岸上人性纯美的花朵,于是他们挣扎。写他们的挣扎,写人性在恶中向祈求月亮一样向往善,领受它的光明,对我来说是心动的。”[1]不难看出,罪恶与赎罪是《群山之巅》主要探讨的内容之一,迟子建在小说中描写了一群有意无意犯下罪恶之人,可是又让他们在悔过中实现自我救赎,从而折射出迟子建一贯的温情主义。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在《群山之巅》中加入新的元素,加大了对当下社会批判的力度,温情里包裹着对社会尖锐的拷问。
一
赵林认为“原罪”“实际上就是‘罪’的概念,是一种形而上学意义的‘罪’。正是由于在亚当那里已经打上‘罪’的烙印,所以世界上的每一个人作为亚当的子孙都‘模仿’和‘分有’了罪,成为有罪之身。即使他从来没有犯过任何具体的罪,他仍然是有罪的,因为他出身之前就已经打上了一种形而上学意义的‘原罪’烙印”[2]287。简而言之,从基督教的维度上来看,“原罪”是人与生俱来的罪恶。然而,本文中所要讨论的“罪恶”并非指“原罪”,而是指人在后天犯下的“罪恶”。
《群山之巅》描写了一群身世不同,性情迥异,身负罪恶的病态小人物。正如刘小枫所言:“没有人是恶魔,只是人的身体接受了恶魔。”[3]182这群卑微的小人物也并非天生就是有罪之人,他们的罪恶都是后天生成的。小说中辛欣来是罪恶的化身,他杀害自己的养母,且糟蹋安雪儿,他的罪恶既是对法律的践踏,又是对道德和人性的无视。辛欣来仅因为养母骂他是“孬种”,便一气之下将其杀死,尽管他后来解释,他是无意杀之,可他终究还是犯下了滔天大罪。安雪儿是龙盏镇人心中的神灵,她是人与神的完美化身。辛欣来对安雪儿的糟蹋,使得龙盏镇人心中的信仰破灭了,镇上的人们失去了能帮他们预知生死、贫富的精灵。辛欣来并非天生就是一个作恶者,他的可恨背后定有他的可怜之处。辛欣来本身就是一个受害者,他一出生就被他的亲生父母抛弃,尽管他的养父母对他“视如己出,百般疼爱,家里好吃的,好穿的都可着他用”[4]11,可终究还是无法弥补被亲生父母遗弃带给他的心灵创伤。“辛欣来是在与同学的打架时,从对方的骂声中,知道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从此他变得孤僻,行为异常。”[4]11被亲生父母遗弃或直接或间接地伤害了辛欣来的幼小心灵,他与养父母之间的感情变得疏离,缺乏与父母的情感交流是他一步步走向罪恶深渊的原因之一。社会的冷漠无情是辛欣来走向万劫不复罪恶深渊的最大、也是最直接的原因。辛、安两家都出了抗日英雄,得到的待遇却有着天壤之别,安家个个得意,在龙盏镇风风光光,被众人所追捧。而辛家因为辛永库取了一个日本女人为妻,便被人污蔑为逃兵,无论他怎么解释都得不到他人的认可。辛永库被人嘲笑一生,他的后人也因为他是逃兵,被人所鄙夷。辛欣来明明没有在森林里吸烟,公安局却一定要抓他,而且屈打成招,受冤坐牢。辛欣来对安平哭诉:“你说我要是英雄的儿子,他们敢抓我吗?借他们十个胆儿也不敢!生活公平吗?不他妈公平哇!”[4]267社会的严重不公导致辛欣来心理扭曲失衡,内心的不平衡致使他报复社会。即使社会的强烈不公不能成为社会中卑微小人物为非作歹的辩护词,但是由于社会不公正所引发的底层人民的怨气是不可忽视的。
文本中的唐眉因为自己的私欲,嫉妒陈媛的爱情而向她投毒,使得陈媛变得痴呆,造成陈媛一生的悲剧。唐眉的行为不仅触犯了道德的底线,同时也超越法律的界限,彰显了人性之恶。刘小枫说:“恶也有个体性,对于每一个人来说,恶都是不同的,没有普遍性的恶,就像没有普遍性的善和上帝。自己的欲望没有成为自己的上帝,必定就是自己的恶魔,自己的身体欲望要么是自己的上帝,要么是自己的恶魔。”[3]183唐眉因为自己的欲望在大学里投毒伤害自己的好友,她身体的欲望没有成为她的上帝,而成为她的恶魔,她因为自身的欲望而丧失理智,变得疯狂。换而言之,唐眉在与自身欲望搏斗时,身体的欲望战胜了她自己,促使她步入罪恶的深渊之中。
辛欣来、唐梅的罪恶是对法律的践踏,对人性和道德的无视,那么李素珍和林大花的罪恶则是对良知的违背。尽管丈夫瘫痪在床多年,李素珍却始终如一细心照顾他,并到处为之求医问药,用自己孱弱的身体扛起整个家的责任。她即使有违道德伦常和安平偷情,无意致丈夫意外身亡,依旧可以被道德和法律宽恕。然而,李素珍无法谅解自己因失误而犯下的罪恶,她的良知无法宽恕她的行为,自认为自己有罪,自行地戴上罪恶的枷锁。林大花追逐名利,妄想通过用自己的身体实现过上美好生活的愿望,便把自己的初夜卖给于师长,间接导致深爱着她的安大营的死亡。林大花受到良知的谴责,陷入痛苦之中,在黑暗中为自己的罪恶忏悔。
迟子建在回答记者的问题时说:“在一个经济发展为主体的时代,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会成为世外桃源。无论它是城市还是乡村。罪恶,一样抵达鸟语花香之地。龙盏镇的那些人,无论有罪还是无罪,他们的命运,都有时代性。”[1]在全球化的时代,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避开经济浪潮的冲击,经济的快速发展一方面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便捷,一方面又不可避免地给人们的生活制造了麻烦。《群山之巅》里的人物,他们所经历的历史和个人伤痛,都具有时代性,他们罪恶的形成与他们所处时代环境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作者企图通过描写他们的“罪恶”,探讨时代变革给社会带来的阵痛与创伤。
二
迟子建曾说:“齐鲁文化(来自民间的那部分)与少数民族的宗教信仰微妙融合,至今影响着我的世界观。而我的家庭,祖辈父辈,虽然清贫,但充满温馨,这也影响了我的文学观”[5]91。迟子建的祖辈来自山东,在成长中不自觉地受到齐鲁文化的熏陶,而且她生活的那片土地是鄂伦春族的聚集地,他们信奉“万物有灵”。迟子建生长于大兴安岭地区,当年那里人烟稀少,到处都是大自然的风景,人在大自然面前也就显得十分渺小,而且她自幼接触神话故事。迟子建的生活环境以及神话故事为她的文学创作提供了不竭的源泉,对她的文学创作给予了深远影响。也就不难理解为何迟子建笔下的人物大多游走于神性与人性之间,她即使描写死亡、暴力、谋杀、疾病等苦难而沉重的生活,也与当下绝大多数苦难绝望的底层写作不同。她的作品透露出对人性始终怀着悲悯之心,坚持为那些有罪之人寻找精神救赎的道路。
迟子建是本着“惩罚恶人,那是新闻做的事情;给恶人以出路,是艺术要做的事”[5]92的原则进行文学创作,她认为作家应该去挖掘作恶之人作恶的根源,探究他们作恶后的自我救赎,向作恶之人伸出援助之手而非将其推下悬崖。迟子建在《群山之巅》中描写了唐眉、林大花、李素珍等一群有罪之人,可她又主动承担起了拯救痛苦灵魂的责任,努力为这群有罪之人寻找走出精神困境的出路。唐眉毕业于医学院,有不凡的家庭背景,毕业后本可以留在大城市工作,却回到了龙盏镇。唐眉回龙盏镇是为了替自己赎罪,她的一己私念导致了陈媛一生的悲剧,同时也为自己建造了一间无形的“监狱”。唐眉说:“我已经在监狱中了!四周的山对我来说就是高墙,雾气就是无形的铁丝网,这座木屋就是我的囚室,只要面对陈媛,我的刑期就永无终结。”[4]216尽管唐眉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毒害陈媛,逃脱了法律的制裁,她却无法逃脱良心的谴责,她的身上背负一个无形胜有形的十字架。为了赎罪,唐眉放弃留在大城市工作的机会,回到龙盏镇,把呆傻的陈媛留在身边照顾,视陈媛为自己的孩子,终生不嫁且做了绝育手术。
唐眉的救赎是借助他者得以实现的,而李素珍、林大花以及辛七杂的赎罪则是自我式的。李素珍因过失致夫死亡,法院判决无罪释放,可她坚称自己有罪,“满含热泪地说:‘法院给我轻判了!我有罪,该蹲监狱改造,给丈夫赎罪!’”[4]255李素珍自认为有罪,在内心深处为自己建造一间心灵的“监狱”。为获得精神的救赎,她拒绝安平的追求,把一半的工资捐给火葬场。林大花间接导致深爱着她的安大营的死亡,深负愧疚,性情大变,变得忧郁伤感,害怕黑色的她因为自己不想看到自己脸,也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脸,便开始迷恋黑夜和黑色,并拒绝小将的追求,声称“她要和自己过一辈子”[4]276。辛七杂从小因为母亲是日本人,父亲被污蔑是逃兵,受尽嘲笑,让他对父母心生憎恶,便断绝与父亲往来。当辛七杂发现父亲骨灰中的弹片,“他攥着这把弹片,仿佛攥着父亲的灵魂,悲恸欲哭地说,‘爹,你不是逃兵!不是逃兵哇——’”[4]298。辛七杂悲恸欲哭的呼喊是在为自己对父亲的误会和憎恨而忏悔,在心灵深处默默地为自己此前的行为赎罪。
康德认为:“即使我们不能直接感知一个桌面的两个侧面,我们也能确定桌面有两个侧面,因为一个侧面这个概念本身就要至少另一个侧面与之相伴。”[6]92人性也是如此,有真善美的一面,自然就有假恶丑的另一面。在善恶交织的人性世界里,迟子建对人性始终抱有信心,才会在黑暗的世界里留下一丝光明,用爱的方式结束恨的故事,让唐眉意识到自身的罪恶,决定用一生去赎罪,守护那个被她毒害的人。作者为突显李素珍是一个善良的女人,特意设置了李素珍的邻居们为了证明她的无辜,联名上书检察院要求撤诉这一环节。写她的忏悔和认罪是迟子建对人性善和人格自律的突显,以及对普通人物坚守生命良知高贵的赞扬,目的是实现人性的升华。作者对林大花追逐名利的行为进行批判,但批判之后又不忘给予温情关照,为她寻找自我救赎的道路,从而实现人性的复归。描写辛七杂悲恸欲哭的呼喊,让他在无限的悔恨中赎罪,是为了进一步深化和健全人性。
迟子建曾说:“我信奉温情的力量同时也就是批判的力量,法律永远战胜不了一个人内心道德的约束力。所以我特别喜欢让‘恶人’‘心灵发现’,我想世界上没有彻头彻尾的‘恶人’,他总有善良的一面会在不经意当中被挖掘出来。……至于这种温情表达过多而造成了我作品的某种局限,我想主要原因还不在于温情本身,而在于我表达温情时有时力量过弱,还没达到‘化绚烂为平淡’的那种境界。”[7]13正是因为她对温情主义的执着与坚守,在《群山之巅》中才会有唐眉的“忏悔”,李素珍的“认罪”,林大花的“愧疚”,辛七杂的“呼喊”。即使,对于罪恶之首辛欣来,作者也给予温情关怀,让其用生命为他的行为赎罪,活着对于一个弑母之人而言本身就是一种煎熬,与其让他痛苦地活着不如让他痛快地死去,故死亡是他最好的归宿。而且,迟子建对辛欣来满怀同情,读者可以在字里行间体会到辛欣来的可怜与可悲之处。
米兰·昆德拉说:“小说审视的不是现实,而是存在。存在并非已经发生,存在属于人类可能性的领域,所有人类可能成为的,所有人类做得出来的。”[8]54如果对《群山之巅》做一番思考,就不难发现,唐眉、李素珍等人的忏悔还隐藏着另一层深意,那就是迟子建对美好人性的向往。“美好的人性社会”在现实生活中是缺失的,但并非不可能发生,它存在于人类“可能性的领域”。迟子建面对当下这个耻辱感缺失的社会,在现实社会中无法寻找到她理想中的人性社会,但她对人性又始终抱有较高的期望值,故只能借助于文学建构起一个美好的人性社会——每一个有罪之人都主动地进行忏悔和救赎,而不是推卸责任或是自我谅解。迟子建所建构的美好人性社会,一方面是为了满足自身精神需求,另一方面是她渴望用文字引起读者对当下这个耻辱感缺失的社会的反思,让读者感受到忏悔对于当下人们推卸责任与自我原宥的意义,以及引起读者对待“恶”的态度的思考,希望社会用忏悔的方式抑制恶而不是惩罚作恶之人。此外,迟子建还希望通过文学唤醒那些作恶之后推卸罪恶之人,正视所犯之罪,改过自新,弥补自身所造成的不良后果。总而言之,唐眉、李素珍等人的忏悔行为承载着作者对美好人性社会的期待,作者并借此间接地表达她对当下社会的看法。
“小说存在的理由是要永恒地照亮‘生活世界’,保护我们不至于坠入到对‘存在的遗忘’。”[8]23这也就说出小说的使命。从这个角度上看,不可否认迟子建是清醒的现实主义作家,但她更是一个努力于“照亮生活世界”的理想主义者。迟子建曾说:“人在宇宙是个瞬间,而宇宙却是永恒的。所以人肯定会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苍凉感,那么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在这个苍凉的世界上多给自己和他人一点温暖。在离去的时候,心里不至于后悔来到这个苍凉的世上一回。”[9]59《群山之巅》中关于唐眉、李素珍等人的忏悔描写,便是她“努力照亮生活现实”最有力的证据,是她为苍凉的世界注入的一股暖流。
三
熟悉迟子建作品的读者都知道她素来有温暖的伤怀之美,她的作品始终弥漫着迟子建式的温情主义,她努力避开对社会现实的批判,用超脱的温情装饰冷酷的现实。但是,《群山之巅》给读者带来了陌生感,迟子建加大了直面现实、社会批判的力度,她的笔锋开始转向对当下社会的控诉,在对人间爱与痛、善与恶、罪与赎进行拷问,温情里裹挟着尖锐的批判。
《群山之巅》集中而充分体现作者对现代性的质疑,小说的故事背景发生地是龙盏镇,位于大兴安岭深处的群山之巅,似乎是被世界所抛弃的一块人间净土,然而龙盏镇并非是世外桃源,时代变革的阵痛同样在小镇的上空回响。腐败、贪污、人体器官买卖、投毒等人间悲剧在小镇上演,那些腐败人物的塑造和黑暗事件的描写,将《群山之巅》对社会的批判性展露得淋漓尽致。
作者对社会的批判集中体现在安大营对军队腐败的控诉、陈金谷的换肾手术、陈金谷官场受贿案和辛开溜的遭遇。安大营进入军队的前几年,他觉得“军中上下,军纪严明,让他觉得当兵是神圣的”[4]124,可近几年以来,他“发现腐败像瘟疫一样在部队蔓延”[4]214。有抱负而洁身自好,且深受战士喜爱的郭团长最终只是平调,没有得到重用,而像李奇有这样的酒肉之徒、平庸之辈,却能平步青云。外表温文尔雅,有家室的汪团长,却贪恋风月,在部队里和唐眉搞婚外情,成为部队里公开的秘密,人尽皆知。身为一军之长的于师长,看上去很威武,却是衣冠禽兽,竟然在部队的招待所里用八万元包了林大花的初夜,而且其中的牵线人是汪团长。迟子建用不温不火的语言,把军队华丽的外衣剥得一干二净,使得军队丑陋的内核赤裸裸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对陈金谷官场受贿案的描写表现迟子建对腐败官场的抨击。“陈金谷一路做官,都在实权部门,灰色收入源源不绝。他有七百多万存款,无数金银细软、名表名包,以及在北戴河和三亚置下的房产。”[4]180陈金谷利用手中的权力贪污受贿,而且借助手中权力提拔亲属,“三十年来,他的亲属们没一个是白丁,都混得有模有样的”[4]36,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陈金谷的妻子专门用一个小本子记录每一笔受贿账单,也正是因为这本账单泄露陈金谷的贪污行为,从而引发松山地区官场地震,多名官员涉案被查,陈金谷夫妇和陈庆北被捕。一个地区副书记的受贿案,引发了整个地区官场的地震,可见其受贿面之广,以及官场的腐败程度之深,也就体现迟子建对官场腐败的抨击力度之大。
陈金谷的换肾手术是对特权体制的批判,以及对人体器官黑暗买卖的揭露。陈金谷被确诊为尿毒症,双肾衰竭,急需肾脏移植。可他的所有亲属中除了外甥女唐眉没人愿意捐献肾来挽救他的生命,他的儿子不愿意捐肾救父,又不想失去父亲这把保护伞,只能求助做黑器官交易的麻三,通过他向穷人买肾。迟子建为了突出对社会阴暗现实的批判,设置一个因为长期卖血,感染艾滋病而失去卖肾机会的下岗工人。小说中写到当下岗工人拿着化验单,“喃喃自语着,‘俺咋就这么倒霉呢?春天卖血时,俺检查还没这病呢,老天不是不让活了吗?’”[4]185笔者读到此处欲哭无泪,不让人活的是特权体制的社会,不是老天。像陈金谷这种特权拥有者,不仅可以利用手中的权力,恣意攫取社会财富,而且还可以借助现代先进医疗技术,向底层人民索取上天赋予每个人人体器官的使用权,剥夺社会中卑微小人物的生存权。而身处社会底层的小人物只能像下岗工人一样,因感染艾滋病失去卖肾机会而悔恨自己。迟子建描写陈金谷的换肾手术,着实是一箭双雕,即揭露人体器官黑暗交易,人们可以通过非法途径买卖人体器官,又写尽社会的阴暗现实,对特权体制给予无情的批判。
辛开溜的遭遇意在抨击不公正的社会。小说中辛开溜只因为娶了一个日本女子为妻,便被冤枉为逃兵,无论他如何解释,都没人认可他,直至他火葬后辛七杂在他的骨灰里发现好几块弹片,遭到的依旧是人们的各种怀疑:逃跑时被我方追击留下的、被土匪打的、甚至是辛开溜开枪自己打的,就是没有人相信辛开溜是英雄。安大营却因救人被淹死,被视为英雄,入葬烈士陵园。两者形成鲜明的对比,作者借此控诉社会的不公平,真正的英雄没有得到英雄应有的待遇,不是英雄的英雄却被大肆宣扬成英雄。辛欣来对安平的哭诉,也是作者控诉社会不公平最有力的证据。小说所描写的不公正的社会现象是现实生活的写照,正如迟子建在《群山之巅》后记中描述的老人(抗日英雄)和陪首长客人游玩时溺亡的年轻战士,老人无人关照,就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没有保障,而年轻战士却被宣传成救落水百姓的英雄。
迟子建用生命的激情和尖锐的笔触揭露当下的社会问题,批判社会中存在的弊端,用自己的文字引起读者对生活中阴暗面的关注。《群山之巅》中所描写的贪污腐败、黑市人体器官交易、英雄的遭遇等情节,都能够在现实社会中找到原型。迟子建对社会问题的揭露与批判并非为了揭露与批判本身,她意在通过对社会现实的揭露与批判呼吁读者走出娱乐至死的世界,渴望读者能够关注社会中的阴暗面。
《群山之巅》表达了作者对社会的批判,然而批判的背后隐含着作者对弱势群体的关注与同情。在《肾源》一章中,作者描写一个因卖血患有艾滋病而失去卖肾机会的下岗工人,拿着化验单时喃喃自语时的无奈与无助。诸如此类,文本中关于社会弱势群体的描写比比皆是,在此也就不一一赘述。作者把目光投注在社会中的底层人民身上,愿意和他们一起承受生活中的苦难与不幸,不遗余力地描写他们在生活的重压之下的无力感,体现作者对社会弱势群体的关注与同情。
无论是对社会问题的揭露与批判,还是对社会中卑微小人物的关注与同情,或是对读者所给予的期待,无不体现一个作家的社会担当。迟子建是一个有社会担当的作家,她把目光放在社会底层人民身上,愿意和他们一起感受生活中痛苦和苦难,用文字为苍凉世事中的不公留下注脚。迟子建在创作《群山之巅》时,由于身体原因,曾两度中断写作,但她心中放不下那些卑微的小人物,即使身在病痛中仍不忘去咀嚼他们的甘苦,历时两年为读者呈现一部具有厚重感与震撼力的大作。也正是因为她具有这种社会担当,《群山之巅》才能引起文坛的轰动,才能吸引众多读者和评论者的眼光。
[1] 迟子建.罪恶,一样抵达鸟语花香之地[N].北京青年报,2015-02-06(3).
[2] 赵 林.基督教与西方文化[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
[3] 刘小枫.沉重的肉身:现代性伦理的叙事纬语[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4.
[4] 迟子建.群山之巅[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
[5] 刘传霞,迟子建.我眼里就是这样的炉火:迟子建访谈[J].名作欣赏,2015(28)
[6] 海登怀特.话语的转义:文化批评文集[M].董立河,译.郑州:大象出版社,2011.
[7] 文 能,迟子建.畅饮“天河之水”:迟子建访谈录[J].花城,1998(1).
[8] 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M].董 强,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9] 迟子建,郭 力.迟子建与新时期文学:现代文明的伤怀者[J].南方文坛,2008(1).
[责任编辑 袁培尧]
On the Sin, Atonement and Critical Thinking aboutTheSummitoftheMountains
LIU Leqin
(GuangdongPolytechnicNormalUniversity,Guangzhou510665,China)
TheSummitoftheMountainsisChiZijian’s latest long masterpiece, depicting a group of people struggling in the human nature of the mud. They stood on the human evil river, but longed for the good coast of human nature. These people got into the abyss of evil consciously or unconsciously, but they are trying to make self-salvation.ChiZijianbuilt their evil and atonement, intending to express her discussion of the complexity of human nature, the attachment of warmth and love as well as the vision of good human nature. It is noteworthy thatTheSummitoftheMountainsto the readers brought a sense of strangeness.ChiZiJian’s writing become cold, turning to the criticism of the current society. Behind the warmth is the hiding of the social sharp torture.
ChiZijian;TheSummitoftheMountains; evil; atonement; criticism
2017-03-08
刘乐琴(1991- ),女,瑶族,湖南郴州人,广东技术师范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2015级在读研究生,主要从事现当代文学研究。
I207.42
A
1671-8127(2017)03-006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