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皇帝的祖先崇拜与祖先祭祀
2017-04-14鞠贺
鞠贺
(吉林大学文学院 吉林长春 130012)
契丹皇帝的祖先崇拜与祖先祭祀
鞠贺
(吉林大学文学院 吉林长春 130012)
祖先崇拜是契丹人宗教活动的一项重要内容,祭祀又是祖先崇拜的重要表现形式之一,契丹皇帝的祖先崇拜是受到求祖先庇护、孝亲观念的影响,而儒家思想的不断传入,更加深了契丹皇帝对祖先的崇拜。并在长期的对祖先的祭祀活动中形成了一些重要的礼俗,如谒庙仪、孟冬朔拜陵仪等,契丹皇帝在祭祀宗庙时还要配有特定的舆服和音乐,并在以其他主题为中心的仪式中增加祭祀祖先的程序,如皇帝亲征仪、瑟瑟仪等。契丹皇帝的祖先崇拜主要表现在授祖先遗物于他国、皇室、外戚等,并塑造偶像进而频繁祭祀、追谥祖先、在各地修建陵庙、甚至在前代皇帝去世后仍然保留其斡鲁朵,作为守卫其陵寝的组织,将太庙设置成为随皇帝四时捺钵的毡帐,以契丹皇帝祭祀,这一点也最具草原民族特色。
契丹皇帝;祖先;太庙
一、契丹祖先崇拜与祖先祭祀原因
第一,祖先崇拜普遍存在于世界各个民族之中的一种文化现象。契丹人也不例外,但契丹人崇拜祖先、并重视对祖先的祭祀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新五代史》卷七十二《四夷附录》载:“契丹好鬼而贵日”[1](P1004)在契丹人的观念里,人死后灵魂不死,不但可以继续存在、被赋予超自然的能力,还可以对自己的子孙起到庇护作用,甚至可以在物质生产生活上赐福给自己的子孙后代,这一观念,在契丹建国前,就已经流行于契丹社会中,契丹人会想向已故的祖先祈福,《新五代史》记录了一段祝祷词:“契丹比佗夷狄尤顽傲,父母死以不哭为勇,载其尸深山,置大木上,后三岁往取其骨焚之。酹而咒曰:“夏时向阳食,冬时向阴食,使我射猎,猪鹿多得。”[1](P1004)契丹皇帝尤为崇拜祖先,重视对祖先的祭祀,甚至会保留历代先帝的斡鲁朵,“辽国之法,天子践位,置宫卫,分州县,析部族,设官府,籍户口,备兵马。崩则扈从后妃宫帐,以奉陵寝。”[2](P410)在皇帝去世之后,仍然保留大量的人口为历代先帝守卫陵寝,足以看出契丹人对过世的祖先的重视。
第二,与社会上流行的孝亲观念有很大的关系。辽朝统治者不但身体力行而且还在民间大力提倡孝道,辽太祖天赞四年,在出兵政府乌古部时“道闻皇太后不豫,一日驰六百里还,侍太后,病间,复还军中”[2](P17)。,把服侍太后摆在比征战还重要的位置。辽太宗也提倡孝道,“闻皇太后不豫,上(辽太宗)驰入侍,汤药必亲尝。仍告太祖庙,幸菩萨堂,饭僧五万人。七月乃愈。”[2](P56)辽圣宗时期,以法律形式惩治不孝行为、提倡孝道。忤逆父母的人,要“五车轘杀之”[2](P1039),累世而居的门户会受到政府的褒奖,如“前辽州录事张庭美六世同居,仪坤州刘兴胤四世同居,各给复三年”[2](P188)。“锦州民张宝四世同居,命诸子三班院祗候”[2](P319)。政府提倡的尊老养老,就是提倡对长辈或先辈的敬与爱,这种敬爱之情又加重了契丹人对祖先的敬仰与崇拜。
第三,汉文化的不断传入。随着契丹人不断地对外展开征服战争,原汉化水平较高的渤海国和燕云十六州划入到辽朝版图内部,中原文化尤其是儒家思想开始不断地传入契丹内地,对契丹人的祖先崇拜也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关于如何祭祀祖先,儒家有一套系统完整的学说体系,孟懿子曾经问孝于孔子,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3]。强调了以礼为必要准则的三件事:侍奉、埋葬、祭祀,对于汉化程度较高的契丹具有很强的吸引力。这种通过祭祀来追思祖先的仪式,必然也会在情感上加深契丹人对祖先的崇拜。一方面通过祭祀来表达对祖先的崇拜和追思,一方面又在祭祀仪式神秘庄严的氛围下加深了对祖先的崇拜,两者之间的作用是相互的。
二、影响祖先崇拜与祖先祭祀的因素
契丹人对祖先的祭祀仪式,经历了一个由简到繁的过程,史书记载契丹礼俗的特点是“其情朴,其用俭”[2](P927),一直到辽太宗灭掉后晋,“得晋太常乐谱、诸宫悬、乐架、委所司先赴中京”[2](P981)才开始把汉人礼仪中的部分元素引入到契丹礼俗中,如“唐十二和乐,辽初用之,豫和祀天神,顺和祭地祇,永和享宗庙”[2](P982)。在祭祀宗庙时使用从中原王朝流传过来的音乐。祭祀时,在舆服方面也有相应的规定,在祭祀天地宗庙时,皇帝皇后乘坐的是极尽奢侈华丽的“玉辂”,辽圣宗太平元年就曾“升玉辂,自内三门入万寿殿,奠酒七庙御容”[2](P211),而祭祖时皇帝所穿戴的是“衮冕”,“衮冕,祭祀宗庙、遣上将出征、饮至、践祚、加元服、纳后若元日受朝则服之”[2](P1010)。在完成包括祭祖在内的各种祭祀返程途中还要戴“皇帝通天冠”,地位相对次要的皇太子和亲王在谒庙还宫时要分别带戴“皇太子远游冠”和“亲王远游冠”。
与祭祖相关的各种仪式在节令上要求十分严格,程序也很繁琐,如“谒庙仪”“告庙仪”“忌辰仪”“上谥册仪”“孟冬朔拜陵仪”等。“谒庙”和“告庙”均可成为“拜容”,即祭拜祖先遗像。自辽太宗时期开始,每逢先帝和先皇后的生日及忌日,皇帝总要到宗庙去祭拜,太宗之后诸帝,每逢自己的生日及大小节令也都要有此举,只是根据具体的情况有所不同,特殊情况下可由使者代为祭祀。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不与祭祀祖先主体直接联系的仪式上添加了祭祀祖先这一环节,如:“瑟瑟仪”“柴册仪”“再生仪”等,(“柴册仪”象征着皇权的合法性,“再生仪”只有皇帝和太后可以举行,象征着生命。)足以重视其对祭祀祖先的重视,并企图通过增加这一程序来为原有的重大仪式增添“家天下”的色彩,并达到神化历代先皇的目的。而这些重大的仪式是不可以用他人代劳的,“凡瑟瑟、柴册、再生、纳后则亲行之。凡柴册、亲征则告;幸诸京则谒。四时有荐新”[2](P931)。
契丹皇帝崇拜祖先,在祖先去世之后会通过一些方式来表达对祖先的追忆之情,祭祀是其最主要的形式之一,除此之外,还有多种形式,契丹在遭遇皇帝或皇后去世时,会授先帝、先后遗物于他国、皇室、外戚等,以示共同怀念离开人世的皇帝或皇后,辽景宗去世之后,辽圣宗就“以先帝遗物赐皇族及近臣”[2](P117)。承天皇后去世后辽圣宗又“遣左龙虎卫上将军肃合卓馈大行皇太后遗物于宋”[2](P183)。这正是祖先崇拜在外交活动上的反映,这种对祖先的敬重之情被运用到外交策略上,加强了两国之间的友好关系和互动。
追谥祖先是契丹人崇拜祖先、敬重祖先的有一种表现形式之一,辽兴宗在位时期,就曾经对历代先人进行过大规模的追尊“追尊太祖之祖为简献皇帝,庙号玄祖,祖妣为简献皇后;太祖之考为宣简皇帝,庙号德祖,妣为宣简皇后。追封太祖伯父夷离堇岩木为蜀国王,于越释鲁为隋国王”[2](P278)。九月己未,又“谒怀陵。庚申,追上嗣圣皇帝、天顺皇帝尊谥,及更谥彰德皇后曰靖安。癸亥,谥齐天皇后曰仁德皇后。甲子,谒祖陵。增太祖谥大圣明神烈天皇帝,更谥贞烈皇后曰淳钦,恭顺皇帝曰章肃,后萧曰和敬”[2](P279)。辽世宗曾追谥其父为“让国皇帝”、辽道宗皇后萧观音在天祚帝乾统初年,被追谥为宣懿皇后,并于辽道宗合葬庆陵[2](P1326)。契丹皇帝不但追思自己直系的历代先祖,对于传说中的契丹祖先奇首可汗也充满敬重之情,并在木叶山上为奇首可汗、可敦及其八子塑像,史载“有木叶山,上建契丹始祖庙。奇首可汗在南庙,可敦在北庙,绘塑二圣并八子神像”[2](P504)。关于造像这一问题,张国庆先生在《契丹辽帝的造像与祭祖》一文中已经有过充足的论述,此不多言。辽太祖也曾“抚其先奇首可汗遗迹,徘徊顾瞻而兴叹焉”[2](P8)。辽太宗曾“诏有司编《始祖奇首可汗事迹》”[2](P53),把祖先的事迹记录在文本之中。辽兴宗、辽道宗、天祚帝都曾下令编修辽朝历代皇帝实录,尤其是辽兴宗,不但要求编修辽帝实录,还命令耶律谷欲、萧韩家奴、耶律庶成等人编辽国上世事迹[2](P1015-1016)。辽圣宗时也有“皇太后谒奇首可汗庙”[2](P145)的记载。对奇首可汗生前居住的地方也给予美称,龙化州,“契丹始祖奇首可汗居此,称龙庭”[2](P505)。
三、实体建筑太庙与“毡车”太庙
辽朝皇帝在去世之后除了有固定的陵寝安葬尸体以外,其神像和御容还会被供奉在建在各地的宗庙或寺庙之中,供后世瞻仰祭祀。辽上京是契丹创业之地,契丹人在此“起三大殿:曰开皇、安德、五鸾。中有历代帝王御容,每月朔望、节辰、忌日,在京文武百官并赴致祭。又于内城东南隅建天雄寺,奉安烈考宣简皇帝遗像”[2](P498)。辽圣宗曾在南京造景宗石像,后又“建景宗庙石像于中京”[2](P207),开泰元年,“奉迁南京诸帝石像于中京观德殿,景宗及宣献皇后于上京五鸾殿”[2](P188)。辽兴宗于清宁八年“建华严寺,奉安诸帝石像、铜像”[2](P578)。而耶律倍与辽世宗的葬地显陵在东京道内,天福城“宫墙北有让国皇帝御容殿”[2](P518)此地亦应有庙,也就是说上京、东京、中京、南京、西京均都曾有过辽代皇帝的遗像。
此外,比较有契丹本民族特色的在于契丹皇帝还会设置可随时随其捺钵移动的太庙。《熙宁使虏图抄》,记载,在契丹皇帝的寝殿附近,有“毡庐一,旁驻毡车六,前植纛,曰太庙,皆草莽之中”[4](P91)。《续资治通鉴长编》“既死,则设大穹庐,铸金为像,朔望节辰忌日,辄致祭。筑台高逾丈,以盆焚食,谓之烧饭”[5]。也就是说,帝后去世后,除了有固定的寝庙以外,还可以被供奉在可以随时移动的、被作为太庙的穹庐之中,充分体现了草原民族的依时转徙的游牧生活特色,与中原地区一旦找到风水宝地便固定下来做法形成鲜明对比。结合宋绶《契丹风俗》“东向设毡屋,署曰省方殿。无阶,以毡藉地,后有二大帐”[4](P36)。和《辽史·地理志》关于辽中京的记载“择良工于燕、蓟,董役二岁,郛郭、宫掖、楼阁、府库、市肆、廊庑,拟神都之制。…皇城中有祖庙,景宗、承天皇后御容殿”[2](P545-546)。称为殿的即可为某种建筑,也可以是穹庐。
辽朝既有实体建筑的太庙,又有随着皇帝捺钵四处移动的“毡车”太庙,《辽史·百官志一》记载“辽之先世,未有城郭、沟池、宫室之固,毡车为营,硬寨为宫”[2](P785)。“毡车”太庙的存在可能是契丹未有城郭沟池之制时契丹祖庙存在的唯一形式,而实体建筑的太庙则是受中原文化的影响。在引入实体建筑的太庙之后,受游牧民族传统的习俗的影响,仍然保留“毡车”太庙,契丹后妃、大臣一起与皇帝四时捺钵,也体现了契丹皇帝与先人同在的思想。
那么,既然契丹皇帝在上京、东京、中京、西京、南京均有诸帝神像可拜,捺钵附近也设有可以随时移动的太庙,那为何《辽史·礼志一》还说“若忌辰及车架行幸,亦尝遣使行礼”[2](P931)。杨军老师认为“为某种特殊原因,皇帝会中止捺钵,将捺钵队伍留在捺钵地,自己临时返回某京”[6]。笔者认为,或许正是由于某些特殊情况的存在,才使得契丹皇帝“遣使行礼”。
四、祖先崇拜与祖先祭祀的影响
首先,神化了皇权,表明了自己的统治得到了祖先的支持和认可,是顺应祖宗而一脉相承的,是合理合法的。再次,体现了等级尊卑,在契丹皇帝祭祀祖先的过程中,皇帝、太子、亲王的服饰和地位不尽相同,如在祭祀返程途中,皇帝戴“皇帝通天冠”,皇太子戴“皇太子远游冠”,亲王则戴“亲王远游冠”,反映出了其政治地位的不同,契丹皇帝也正是通过这些仪式上的区别对待突出其在政治地位上的不同彰显了皇权。
其次,对契丹社会起到了凝聚的作用,通过对先帝先后的祭祀,弘扬了祖先的丰功伟业。契丹皇室的祖先,如辽太祖、辽太宗等人都是为国家建立过汗马功劳的人,在契丹人的心目中是有一定地位的,以至于在契丹国家危亡之际,耶律大石“谕曰:‘我祖宗艰难创业,历世九主,历年二百。金以臣属,逼我国家,残我黎庶,屠翦我州邑,使我天祚皇帝蒙尘于外,日夜痛心疾首。我今仗义而西,欲借力诸蕃,翦我仇敌,复我疆宇。惟尔众亦有轸我国家,忧我社稷,思共救君父’”[2]P402)以祖宗创业艰难之事来激励将士奋勇作战,建立了西辽政权。
最后,通过祭祀祖先,宣扬祖先的恩德、提倡孝道,建立良好的社会秩序。在皇帝的表率下和政府的大力倡导下,契丹人孝敬父祖,敬畏祖先,契丹人不但希望能得到祖先的庇佑,有时还会为应经过时的先人祈福,契丹人笃信佛教,在为过世的先人祈福时,往往会依托佛教的一些形式,比如造幢,即把佛经刻在石头上,以求过世的先人能够获得福报,在已经出土的辽代碑刻中经常会看到这种现象,如:“涞水县遒亭乡累子村李晟,并出家女法广等奉为先亡父母耶耶娘娘等,特建尊胜陀罗尼幢子一坐于此茔内”[7](P347)、“施主安次县崔六儿为亡父五郎办到经碑”[7](P741)。(《辽代石刻文编·补编》中收录了十几种这样的事例)辽圣宗统和十二年“以景宗石像成,幸延寿寺饭僧”[2](P156),这也正是契丹人重视孝道的表现,同时,也建立了良好的社会秩序,减少了因不孝行为而引起的社会问题。
[1]欧阳修.新五代史[M].北京:中华书局,2016.
[2]脱脱.辽史[M].北京:中华书局,2016.
[3]杨伯峻注译.论语[M].北京:中华书局,1980:13.
[4]赵永春.奉使辽金行程录[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5.
[5]李焘.续资质通鉴长编[M].北京:中华书局,2004:2561.
[6]杨军.辽代捺钵三题[J].史学集刊,2016(3):154.
[7]向南.辽代石刻文编[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
[责任编辑 杨贺]
K239.1
A
2095-0438(2017)06-0095-03
2017-02-27
鞠贺(1992-),男,吉林公主岭人,吉林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东北地方史、辽金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