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伊甸园之东》中华人“李”的中国文化元素
2017-04-14吕丽盼
吕丽盼
(上海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上海 200234)
漫谈《伊甸园之东》中华人“李”的中国文化元素
吕丽盼
(上海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上海 200234)
约翰·斯坦贝克的小说《伊甸园之东》关注了出生并成长在美国的华人“李”在生活中体现的种种中国文化元素,由浅入深,层层覆盖,全面而到位。文章从“中国文化事实”、“中国文化行为”和“中国文化思维”三方面入手探讨小说《伊甸园之东》中华人“李”身上体现的中国文化元素。小说对中国文化的推介,不仅体现了作品本身的“超时代性”,还展现了中国文化在海外华人群体中的传承。
《伊甸园之东》;中国文化事实;中国文化行为;中国文化思维
约翰·斯坦贝克的长篇小说《伊甸园之东》(1952)是一部综合了种族、宗教、历史等话题的宏伟巨作。该小说写于作者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经历了战争洗礼的斯坦贝克自觉写出了比《愤怒的葡萄》更为出彩的作品[1](P9),然而这样一部作品却并没有受到当时读者的青睐,不得不说是时代局限的缘故:不同于斯坦贝克的其他作品,该小说浓墨重彩地描绘了在那个时代处于主流之外的华人——厨师兼管家“李”这一人物形象。
小说《伊甸园之东》讲述了铁路华工后裔“李”(Lee)在从美国东部迁到西部亚当家做家厨,并在亚当妻子抛夫弃子离家,亚当受到打击后默默地揽下所有家务并负责照顾孩子的故事。作为一名铁路华工后裔,尽管“李”生在美国长在美国,他在生活中处处展现了中国文化烙印。“中国元素是美国华裔文学与生俱来的特征,”[2](P79)更是书写华人的美国文学的特征。钱穆[3](P7)在《文化学大义》中把文化概略地分为“物质的”“集体的”和“精神的”三个部分,亦可称之为“文化三阶层”。在华人“李”身上,中国文化元素同样在这三个层次上得以表现。
一、中国文化事实
钱穆认为,文化的第一层是“物质的”,他认为,“一切衣、食、住、行,较多隶属于物质方面者,均归此类。”[3](P8)这些物质层面所指向的文化,也就是文化事实。小说中,华人“李”主要在衣着打扮和饮食习惯上呈现了中国文化事实。
“李”的衣着打扮具有十分典型的中国时代文化特色。小说中,“李”首次出场时,蓄着清末流行的阴阳头[4](P191),穿着盘扣长衫、紧裤和黑色双梁鞋[4](P196)。当慈禧驾崩、清政府灭亡、新政府成立之后,“李”也同所有中国人一样把辫子给剪了[4](P358)。“李”的好友——爱尔兰后裔塞缪尔(Samuel)说服亚当给两个孩子起名的那天,“李”给两个孩子穿上了自己做的直筒裤以及带着盘扣和装饰的马褂,戴上黑色绸制圆帽子[4](P316-317),帽子顶上还带着一颗亮红色的结子,也就是当时清朝流行的瓜皮小帽。这一身在塞缪尔看来“怪异”[4](P316)的穿着打扮,对“李”而言,代表的却是得体和讲究。他认为“男孩儿在起名这天必须要穿得讲究”[4](P317),这套马褂和瓜皮帽就是“李”心中的“得体和讲究”。这种文化事实之下所蕴含的信息是中国文化传统一直存在于“李”的内心,构成了他内心世界文化身份的一部分,也体现在他生活的点滴细节之中。
另一方面,“李”饮食习惯的点点滴滴都表现了中国文化事实。“酒”和“烟”可谓是李饮食习惯的代表性中国文化意象。通读小说全文,“五加皮”(ng-ka-py)这一代表“李”祖籍广州的中国文化事实一共出现了七次。第一次,“李”受亚当之托去找塞缪尔帮忙,两人路上休息,“李”拿出“五加皮”作为下饭酒。第二次同样是“李”一个人在厨房吃饭的下饭酒。而当“五加皮”第三次出现时,其意义表征发生了变化:“李”因为亚当接受了塞缪尔的建议感到开心而“把盏言欢”。“李”第四次喝“五加皮”是与亚当讲起了自己父母悲惨故事,从而“借酒抒情”。“五加皮”第五次出现的时候则是亚当得知妻子下落并与之交流后主动提出要品尝,表明的是“饮酒释怀”。第六次喝“五加皮”的“李”在主动提出离开亚当家后又归来,想知道亚当是否已经另请他人替代他的位置,但又不好意思直言,于是通过喝酒来“开腔壮胆”。在小说结束前,最后一次提到“李”喝“五加皮”。面对世事变迁,好友离去,无可奈何的“李”试图“一醉解千愁”来逃避这一切残酷的现实。中国的饮酒情怀在小说中通过“李”祖籍广州的特产“五加皮”体现得淋漓尽致。除了饮酒外,“李”每天下午用带着铜烟斗的细长烟杆装上烟丝,抽上两管廉价的中国土烟,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个人”[4](P371),同时也让他“想得更明白”[4](P461)。小说中,“李”作为亚当的家厨,一开始做的是符合美国白人口味的食物,如“冷肉,腌黄瓜,土豆沙拉,椰子蛋糕,黄桃派”[4](P209)等。然而,随着“李”年岁的增长,与华人团体接触的增多,他甚至学会了做养生菜:
“我准备做一道冬瓜盅,”他说道。“是个中国菜,我有个侄子在唐人街,他告诉我怎么做的。他做烟花和番摊的买卖。”
“我以为你没有亲戚呢。”亚当说。
“所有中国人都是亲人,姓李的一家又最亲,”李说,“我侄子叫小东。他最近为了身体健康隐居去了,还学会了做菜。先把冬瓜立在锅中,小心地切除顶部,再放入整只鸡和若干香菇、荸荠、小葱,再加一小块姜。最后将切下的顶部盖回去,小火慢炖两日。美味极了。”[4](P588)
这种饮食习惯不断融入“李”的生活,透过方方面面表现出他华人的身份。
衣着打扮和饮食文化都是一种“物质的”文化存在,是中国文化事实。正如钱穆所言:“衣、食、住、行只可说是较多依赖于物质部分,而实非纯物质的。”[3](P8)这些文化事实背后,潜藏着华人“李”内心对中国文化的接受以及中国传统文化对他潜移默化的影响。
二、中国文化行为
在“文化三阶层”中,第二层是“社会的”,包括“家庭组织、国家体制、民族分类等,凡属群体关系的,全属于此一阶层。”[3](P9)面对“人世界”,人与人之间不能避免会产生特定群体内部或之间的行为,即文化行为。小说中,我们不难看出华人“李”在面对他人时在行为上体现的中国文化。
作者笔下的华人“李”,在他众多行为上体现了中国文化元素,这首先表现在“李”的动作行为上。“李”作为亚当的家厨,将自己定位在仆人这一角色,在尚未与亚当深处之前,上完菜后便同中国传统家仆一般“弯腰退下”[4](P196)。“李”在塞缪尔家中等待他安排妥当的间隙,“双手便笼进袖子里”[4](P187),而即便他不再穿中国传统服装以后,这一习惯性的动作行为却没有消失——“他双手笼在胃前,好像穿着宽大袖子的中国服饰似的。”[4](P541)这种“袖手旁观”的文化行为传承,在“李”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其次,李的文化行为还体现在他的语言行为上。“李”作为亚当的家厨,十分尽心尽责,每次家中有客或每逢节庆,“李”便会更加投入到食物的准备中。尽管如此,“李”却总会表现得十分谦虚:
“我也不知道做的好不好,”他说道。“母鸡有点儿老了,我们也没有嫩点儿的鸡,今年的小鸡都被黄鼠狼给叼走了。”[4](P322)
李像个傻子一样为晚餐而道歉。他怪炉子不像木柴烧的炉子,火不好。他埋怨现在这种新品种的火鸡没有以前火鸡的味道了。[4](P654)
以外,他的语汇使用也体现了中国文化情感的含蓄。亚当儿子阿伦(Aron)的女友阿布拉(Abra)与“李”十分投缘,两人互认了义父义女,“李”在高兴之余说到:“亲爱的,让我来泡茶。我要控制一下情绪。”在炉子那边,他说:“我从来没说个那个词儿——没对这世界上的任何人说过。”[4](P705)尽管“亲爱的”一词在英语中的使用频率很高,而此时“李”已人到中年,却第一次使用这个词,并且让自己都觉得有些失控。这也从侧面反映了中国文化中的情感含蓄在“李”的语言行为中得以体现。最后,“李”在待人接物的礼仪行为上更是体现了种种中国文化元素。塞缪尔答应要让亚当振作起来给已经出生一年零三个月的孪生子起名,“李”立马表示他会杀只鸡招待塞缪尔[4](P310)。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杀鸡待客”在中国传统文化习俗中,意为对客人的最高尊重。塞缪尔去世后,“李”谈到了中国人对于祭祀做法,“我们安葬死者的时候,敲锣打鼓一路撒纸钱来迷惑小鬼,在坟墓前放的是烤乳猪而不是鲜花。”[4](P402)此外,“李”认阿布拉为义女后,他给了她一个雕刻着飞龙与祥云的乌木盒,里面是“李”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一块碧绿的翡翠。没有子嗣的“李”,将传家之物作为信物赠予义女阿布拉,展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拜干亲互赠礼物的仪式。
小说中,华人“李”通过动作、语言和仪式行为体现了种种中国文化元素,这些行为面对的皆为“人世界”。然而如钱穆所言:“必由第一阶层,才始孕育出第二阶层。”[4](P10)“李”对“人世界”的文化行为借助了“物世界”才得以实现,如他“笼袖”“杀鸡”“赠玉”等文化行为背后,都借助了特定的物质才得以实现。
三、中国文化思维
“心世界”在钱穆看来是“‘精神的’人生,或说是‘心灵的’人生”[3](P9)。在这一阶层的文化信息是“一种看不见、摸不到,只可用你的心灵来感触的世界”[3](P9)。华人“李”在小说中主要透过其中国文化思维来呈现他的“心世界”。
首先,“李”对人生梦想的追求。初到亚当家的“李”,刚刚30出头,他告诉塞缪尔,他将来也许会去旧金山开一家书店。雇主亚当被妻子抛弃后,塞缪尔提醒他去开书店吧,他却说:“我可能没那么想开。”[4](P263)而当亚当从妻子离家的阴影中走出来后,“李”便敞开胸怀告诉亚当自己对生活现状的不满来自于两个人生未了之愿:一个是传统中国文化思维下“娶妻生子,传宗接代,望子成龙。”[4](P404)但自己却早已过了这个年龄。另一个则是在旧金山开一家书店,“存几锭雕龙的宋墨,将冷杉烟和阿胶制成的墨块放置在已经虫蛀的盒中。用这样的墨画出的画,看似黑色却是百色俱生。也许画匠看到了,便来与我探讨技艺,商谈价格。”[4](P405)“李”安顿好亚当一家后便去追寻他的梦想,然而当时的美国,却远远没有让一个普通的华人实现自己人生梦想的大环境。返回亚当家的“李”重新调整心态,适应大环境,进入“四十不惑”的他开始了“安身立命”的生活。
其次,“李”的中国文化思维还体现在他从内心接受自己华人的身份上。塞缪尔丧女后,“李”给他写了一封安慰信,两人见面时谈起此事,“李”说,“这都是中国的东西。我发现年纪越大,我越来越像中国人了。”[4](P358)谈到自己常与旧金山李氏家族的族长等人往来,他表示,“我和他们在一起,惊讶于他们头脑清醒之美。我开始喜欢我的族裔,也是第一次我想要成为一个中国人。”[4](P369)
最后,“李”的中国文化思维还表现他的精神追求——道家的清静无为。亚当的儿子卡尔(Cal)知道自己亲身母亲的情况后,向“李”倾诉自己身上有母亲黑暗的一面,“李”听完后愤怒地谴责了他一番。事后,亚当“愤懑地思考,我那份东方的平心静气哪儿去了?”[4](P544)阿布拉认“李”为义父之后,“李”十分开心,兴奋之余也表示:“我那份东方的心平气和快要离我而去了。”[4](P705)由此可见,尽管“李”还不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无为心态,但其言语中却一直透露出这就是自己所追求的境界。
“李”对梦想的追求、对身份的接受以及对精神的提升不仅体现了中国文化元素,更是他在以中国文化为根基来构建自己的人生理想、确认自己的族裔身份、升华自己的精神追求,也是他“在求人类生活之崇高。”[3](P11)
结语
作者斯坦贝克从文化事实、文化行为和文化思维三方面出发,塑造了华人“李”这样一个鲜活、丰满的华人形象。这不仅是中国文化在个体上的表现,更是其在海外华人中的集体传承。今日看来,这样一部站在西方视角书写中国文化的作品,在上世纪50年代的国际形势下,受到冷落也就不足为奇。
[1]Bergquist,Gordon.“Biography of John Steinbeck”[C]// Dictionary of World Biography:The 20th Century.Ed.Frank N. Magill.Pasadena,CA:SalemPress,1999:7-14.
[2]王绍平,邹莹.美国华裔文学的中国元素共生论[J].外语教学与研究,2014(5):78-82.
[3]钱穆.文化学大义[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
[4]Steinbeck,John.EastofEden[M].London:PenguinGroup,2000.
[责任编辑 王占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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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0438(2017)06-0054-03
2017-02-25
吕丽盼(1988-),女,浙江永康人,上海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博士,讲师,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
“上海高校青年教师资助培养计划”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