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变化社会中的腐败问题——基于美国“镀金时代”腐败与治理的若干思考

张琦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北京 102488）

略论变化社会中的腐败问题
——基于美国“镀金时代”腐败与治理的若干思考

张琦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北京 102488）

美国作家马克·吐温和查尔斯·达德利·沃纳的名作《镀金时代》被认为是展现十九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社会风貌的经典作品。小说生动地再现了美国社会进入高速发展时期，从一般民众到政治人物，投机逐利、贪污腐败等社会状况。而现实之中的“镀金时代”，即南北战争结束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这一阶段，也正是美国历史上腐败现象最为严重的时期之一。因此，试图从小说中所展现的腐败现象说起，探讨19世纪中后期美国社会中腐败问题严重的原因，以及对于变化社会之中腐败现象与反腐败等问题的认识。

镀金时代；现实主义；投机主义；腐败；城市化；工业化；社会转型

《镀金时代》是美国作家马克·吐温与查尔斯·达德利·沃纳（Charles.Warner）共同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于19世纪70年代出版面世。这部小说采用现实主义的手法，对当时美国社会中的拜金主义思潮、投机现象与腐败盛行等现象进行了入木三分的描写，成为了展现那个时代的代表性作品。本文试图对于这部小说中所展示的腐败现象与其所昭示出的时代特点与历史原因，以及与社会发展之间的关系进行探讨，以期对于“变化社会中的腐败问题”有所认识。

一、《镀金时代》中的腐败现象

《镀金时代》的故事主要在两类人物之中展开，一类是为以郝金士先生及其子女华盛顿与萝拉，还有塞勒斯上校为代表的人物。他们作为这部小说的灵魂，充分体现出了19世纪南北战争结束后，在美国社会高速发展的时代背景下，部分美国民众梦想成为时代弄潮儿，“挖空心思”进行政治或经济投机的现象。而另一类人物则是以参议员狄尔华绥为代表，他们则展现出了这一历史时期，部分政治人物在社会发展的大潮之中，借助自身政治地位与影响力，以公共事业为名中饱私囊、大肆腐败的现象。

在本书所描述的腐败现象中，参议员狄尔华绥所参与并推动的斯东码头拨款案与士高达大学案是其中的典型。在前者中，尽管有关拨款获得通过，但是经过一系列的“运作”，竟连工人的工钱都不够支付，甚至就连最初的策划人塞勒斯上校与亨利·布利尔里都成为了“欠债方”；与此同时，整个工程的拨款则大都流入了以狄尔华绥为代表的华府政客的腰包。而在后者中，萝拉作为狄尔华绥参议员的“助手”，通过收买等方式促成了有关提案在议会的提出，尽管事后狄尔华绥的腐败行为遭到曝光，但他还是保住了自己的参议员身份，甚至可以继续活跃于政治舞台。

上述两起事件从一个侧面展现出了这一时期美国社会严重的腐败问题。特别是在后者中，受到指控的狄尔华绥不仅没有受到进一步的惩处，反倒顺利地洗脱了罪名，甚至能够继续从事他的政治事业。这一描写显示出在当时的美国社会中，腐败现象已经具有一定广泛性，并且由于缺乏有效监管，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而现实之中的“镀金时代”，即从南北战争结束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这段时期，也正是美国历史上腐败问题最为严重的一个时期[1]。如1872年的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向国会议员赠送股票以阻止对其调查的腐败事件，十九世纪六七十年纽约“城市老板”特维德的一系列市政腐败案件，都是这一时期腐败横行的典型代表[2]。可以说，马克·吐温透过小说《镀金时代》对于现实之中“镀金时代”的腐败“兴盛”做出了预言。

二、19世纪中后期美国社会中腐败现象盛行的历史原因

《镀金时代》所展现的腐败问题不仅是十九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社会的真实写照，而且在从19世纪20年代至20世纪初期的美国社会中都较为严重。而在这一历史时期，腐败现象盛行的原因主要有以下方面：

其一，政治文化因素，即安德鲁·杰克逊（Andrew Jackson）总统时代所开启的“分肥制”为腐败的滋生提供了制度基础。1928年成为总统的杰克逊，以“政府掌握在人民手里”为口号，打破了建国以来美国政治的传统特点，逐渐建立起了“分肥制”的政治规则[3]。在他的倡导下，使得“政治忠诚”而非血统成为了官员录用的一大重要标准，结束了绅士阶层对于官员的垄断；而与此同时，随着越来越多不同阶层的人担任公职，“分肥”日渐成为了一种广泛接受的政治生态。在这一规则的刺激下，政府道德受到了较大程度的侵蚀，“分肥”成为了一种“新常态”，而这种“新常态”的延续为腐败的滋生提供了较为宽松的政治氛围。

其二，经济发展因素，即19世纪美国的高速发展为腐败发生提供了巨大的利益土壤。从19世纪早期政府加大对于州与国家经济项目的投入，到19世纪中期西部拓荒所产生的为数众多的土地交易、政府合同等，再到19世纪60年代因为南北战争而导致政府开支的剧增，这些因素都为腐败发生提供了巨大的利益蛋糕[4]。特别是在19世纪后半期，在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推动下，美国迈入工业化、城市化进程，经济高速发展，从1870年到1913年，GDP总量增长大约2.4倍，占世界GDP份额也由不到10%迅速增长至20%左右。这一时期骤增的经济利益在一定程度上缺乏有效的监管与制约，这些变化都为腐败蔓延提供了充足的物质基础。

其三，社会转型因素，即急剧变化的社会结构与利益群体的重组，一定程度上推动了腐败现象。美国领土的扩大以及以南北战争为标志的美国社会秩序的调整，使得原有的人际关系、社会结构发生了巨大变化。在这样的变化之中，原有诸如“熟人社会”之类的传统界限被打破，社会流动性大大增加，追名逐利，利益至上成为了最为首要的追求。特别是在19世纪中后期开始的工业化、城市化过程中，原有的利益群体被消解，而新的利益群体正在形成[5]。在这样一个重组的过程中，经济利益的重要性比之于以前更为上升，而政府在行政职能与行政效率方面无法较快适应上述新变化，整个社会氛围如自由放任的经济思想与社会达尔文主义等因素，共同作用使得腐败行为更具广泛性。

其四，政府治理因素，即政府、市场（经济发展）、社会三者之间的失衡为腐败创造了有利条件。腐败问题只是19世纪下半叶美国社会逐渐走向工业化、城市化，并由自由资本主义迈向垄断资本主义过程中诸多问题的一角。事实上，包括食品安全、环境污染、贫富差距扩大等问题也是在这一发展阶段中逐步凸显的，而这些问题的爆发一方面是由于经济发展、社会转型等因素引起，另一方面也与政府的执政理念、治理方式有关[6]。19世纪后半期，自由放任主义占据重要地位，政府治理相对滞后于社会问题的滋生，并在一定程度上过分相信或依赖于市场或经济发展，客观上造成了上述问题的扩大。而只有在经济发展与政府监管、社会进步同时发挥作用，市场、政府、社会相辅相成的情况下，上述问题才能得到更为有效的解决。事实上，也正是在19世纪80年代的文官制度改革，以及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进步主义运动等政府行为、社会运动的共同影响下，以腐败为代表的上述社会问题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美国社会变得相对更为和谐。

综上，《镀金时代》所展示出的腐败现象只是19世纪以来，美国社会之中腐败问题的一个缩影，而这一时期的腐败盛行是文化、经济等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时期美国社会向工业化、城市化的转型，以及由自由资本主义向垄断资本主义的过渡，对于腐败现象具有重要的刺激作用，这是其重要的时代性因素。

三、“镀金时代”背后的腐败与治理问题

腐败问题并非一国的特产，也绝非某种政治制度的结果。任何国家、任何制度都有可能面临美国在“镀金时代”所遇到的腐败问题。而纵览美国在其历史发展中滋生腐败与治理腐败的过程，可以得到以下启示：

其一，关于腐败与发展阶段。腐败现象几乎是从国家建立以来就已存在，不论是在封建主义社会，还是在资本主义社会，以及社会主义社会，这一现象都难以彻底根除。然而，在特定的历史发展阶段，腐败现象的发生率及其严重程度可能更高。《镀金时代》所体现的美国社会正处于转型时期，由于众多因素的共同作用，腐败现象相对美国历史上的其它时期更为严重。美国的这一状况并非个案，如前文所述，在经济高速发展，社会剧烈变化之时，由于旧有的治理方式、执政效率无法适应生产力发展的速度，新的利益诉求无法在传统的政治体制中找到对应单位，腐败就可能成为潜在的游戏规则。而如果针对腐败的制度建设不能跟上，甚至使其演变成为系统性腐败或制度型腐败，那么后果将会非常严重。而当社会转型逐渐完成，制度建设日渐完善，各种利益集团都找得到相应的表达渠道，而腐败的成本远远超出了之前，这时腐败往往就会走向低谷。因此来说，腐败虽然不是某一特点历史时期的产物，但是腐败本身可能与具体的社会、经济发展阶段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亨廷顿在《变化社会中的政治秩序》中就曾对于“现代化和腐化”有过详尽论述[7]。

其二，关于腐败与治理。如前所述，腐败问题只是美国在19世纪中晚期走向工业化、城市化过程之中众多发展问题之一，这些问题的出现、治理，都与国家的执政理念、治理方式、政府效率有着重要的关系。而考察美国在这一时期中对于腐败问题的治理，其主要是制度建设与社会运动两个方面。

具体而言，制度建设又包括如《彭德尔顿法》这样的推动文官制度改革的立法，甚至是更早的1853年、1864年通过的关于禁止议员与官员通过提供对于美国政府的诉讼服务而获得报酬的立法等[3]。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以来，涉及反腐的立法更为丰富。与立法相辅相成，相关机构的设置与职能的授予也对于遏制腐败起到了重要作用。典型的如司法部、联邦调查局（FBI）的相关部门，以及政府道德办公室等。

这一时期社会运动对于治理腐败的推动作用主要体现在19世纪末的进步主义运动[8]。在这一运动与早前的人民党运动的推动下，在地方、州、联邦多个层次有关改革的建议被采纳，进而有效地防止了包括市政腐败在内的多种腐败。特别是，富有进步主义色彩的“扒粪运动”也对于腐败的治理具有重要作用，越来越多的媒体开始将自身视为社会监督的力量，逐渐摆脱了依附于某一政治势力的状况，从而为媒体在美国政治中的重要作用奠定了重要基础[9]。社会运动对于治理腐败的意义不仅体现在上述的“技术层面”，更为重要的是，它的发展使得19世纪中期以来腐败盛行背后的宽松氛围被打破了，腐败不再是一种“潜规则”。

除了上述在制度、社会运动两方面的措施外，对于治理腐败的另一个重要影响因素就是美国的社会思潮，政治理念的转变，随着20世纪初垄断资本主义所带来的问题日益深重，美国政府与政治的导向也有所转变，如《反托拉斯法》等的出台，客观上对于治理腐败起到了促进作用。

总之，在19世纪中后期以来美国对于腐败的治理过程中，法治、政府理念都起到了重要作用，这也正是弗朗西斯·福山在其著作《政治秩序与政治衰败》中的所强调的重要因素。

其三，“后腐败”的问题。如前文所述，腐败现象可能与社会、经济的发展阶段有着一定的关系，而对于腐败的治理也必将对社会公平、政府合法性等带来有效助益。但是，在一些情况下，也存在另一种现象，就是在针对腐败的治理之后所出现的“后腐败”问题，如“懒政”。对于这一类现象的认识不能单纯的从腐败与治理之间的联系入手，而应当看到“懒政”等现象出现的根本原因不在于治理腐败，而在于相关体制，特别是公务员制度的进一步规范化。当相关体制中的奖惩机制是积极正向的，专业化程度是较高的，责权利划分是科学的，那么这种“后腐败”现象就更有可能规避或是杜绝。

四、结语

“镀金时代”是美国历史上发展速度最为迅猛、社会变动最为剧烈的时期之一，也是美国历史上腐败问题最为严重的时期之一。透过对这一时期美国社会中腐败相关问题的探究，可以得到如下结论：

其一，腐败并非某一社会制度，或某一历史阶段的特定产物，当腐败所滋生的土壤出现，同时缺乏有效的治理，那么这一现象就有可能扩大并恶化。

其二，对于腐败的治理不仅应当从立法等制度层面着手，让反腐败有法可依，腐败行为无处遁形，同时也应从社会文化、治理理念等方面加强，只有在包括媒体与舆论监督、公民监督等社会多个方面形成打击腐败、杜绝腐败的全方位共识，腐败现象才能得到根除。

第三，“懒政”等“后腐败”问题，其根源不在于反腐败，更不在于对于腐败的有效治理，而在于对公务员等相关制度体系的进一步规范化。如在有关制度中，不断完善奖惩机制、责权划分，以及规避“利益冲突”，必将有助于解决“后腐败”的相关问题。

[1]杨生茂,陆镜生.美国史新编[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0:263-274.

[2]何增科.美国政治腐败的历史演变[J].中国监察,2001,14(18):56-57.

[3]周琪.美国的政治腐败和反腐败[J].美国研究,2004,17(3):45-68

[4]张宇燕,富景筠.美国历史上的腐败与反腐败[J].国际经济评论,2005,10(3):5-11.

[5]孙哲,赵可金.美国国会对腐败问题的治理[J].清华大学学报,2009,24(2):131-142+160.

[6]张亚红,王秋石.美国两次镀金时代及其后的治理转型[J].浙江大学学报,2012,42(2):35-49.

[7]塞缪尔·亨廷顿.变化社会中的政治秩序[M].第1版.北京:三联出版社,1996:54-66.

[8]张小波,廖伟.从镀金时代到进步时代：美国现代国家治理体系的转型和构建[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2014,35(12):208-213.

[9]龙翔,徐晓冬.美国反腐败和防腐败的历史考察与现实研究[J].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2003,23(5):92-93.

（责任编辑：李继高）

On Corruption Issues in Changing Societies——Based on Correcption and Governance in Gilded Age in America

ZHANG Qi
(Graduate School,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Beijing 102488)

Gilded Age,a masterpiece written by American writer Mark Twain and Charles Dudley Warner,is considered to be the most classical literature reflecting the social conditions of American society in 1860s to 1870s.The novel vividly dipicts the social style of America in the society's rapid development period,especially the phenomenon of speculation,profit seeking,and corruption among public and political figures.The corruption shown in the novel is discussed,the realistic causes of corruption in American society is discussed during the late nineteenth century,and explore the related problem about corruption and anti-corruption is explored issues in changing societies.

Gilded Age; realism;opportunism;corruption; urbanization; industrialization; social transformation

D630.9

A

1674-0033（2017）05-0040-04

10.13440/j.slxy.1674-0033.2017.05.008

2017-07-20

张琦，男，陕西西安人，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