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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斯“自我实现”理论探析

2017-04-14王秀红舒红跃

关键词:自我实现奈斯深层

王秀红,舒红跃

(湖北大学哲学学院,湖北武汉430062)

奈斯“自我实现”理论探析

王秀红,舒红跃

(湖北大学哲学学院,湖北武汉430062)

奈斯被称为“深层生态学之父”,“自我实现”是其整个生态学理论的出发点和终极目标。奈斯对传统的“自我”进行改造,将之扩展和深化为形而上学的“生态自我”,并以“自我实现”为起点,通过直觉、深层追问和演绎等方法构筑起其生态学理论体系。奈斯不仅论证了自我实现在其生态学理论中的核心地位,而且通过认同范式论证了自我实现何以可能,旨在探寻当今环境危机下的人类如何生存。奈斯这一理论为人类生态价值观的深层变革提供了理论依据。

奈斯;深层生态学;生态自我;自我实现

著名挪威环境伦理学家、生态保护主义者阿伦·奈斯(Arne Naess,1912—2009)被当今环境伦理学学界尊为“深层生态学之父”。奈斯不仅创立并发展了深层生态学这一最具革命性的生态哲学理论,而且亲自参加并引领了深层生态运动。在奈斯的深层生态学理论中,“自我实现”是最核心、最关键的一个概念,奈斯正是围绕这一概念构筑起其整个深层生态学理论体系。

一、从传统自我到“生态自我”

面对日益严重的生态危机,人类要想继续生存下去必须有所作为,首先必须找到危机产生的根源。很多学者把生态问题的产生看成是社会发展进程中某个或某些因素,如人口、经济、技术导致的。但是何种原因使这些因素导致了生态问题呢?这一追问引导我们更深层次地探寻生态问题产生的根源。那么,生态问题产生的最深层次的原因是什么呢?奈斯认为,要想正确地回答这一问题,必须深入考察主导着人类文明进步的核心力量——价值观,必须认真思考该如何看待自然本身的价值。在如何看待人与自然的关系上,学界存在着人类中心主义与生态中心主义的分歧。1973年,为了和人类中心主义的“浅层生态学”及“浅层生态运动”相区隔,奈斯提出了“深层生态学”和“深层生态运动”。在“浅层生态学”把生态问题指向环境污染和资源耗竭的基础上,奈斯将生态问题进一步指向“浅层生态学”的价值观根源——人类中心主义。“它(深层生态学——引者)拒斥与环境相分离的人的形象,赞同与环境相联系的、整体的人的形象”[1]。奈斯认为,生物圈乃至宇宙是一个生态系统,人只是这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的生态系统的一小部分。基于这一认识,奈斯认为我们要改变传统对待环境的行为方式,就必须突破西方传统的自我观,把自我放在一个更大的范围中去理解。因此他提出“生态自我”(ecological self)这一概念,并围绕这一概念构建其生态思想体系。

什么是“生态自我”?“也许这是第一次,我试图引入生态自我这一概念。从自我的产生开始,我们就是在自然中的,是属于自然的。虽然社会和人际关系重要,但是,在构成性关系方面,我们的自我更加丰富。这些关系不限于我们和其他人及人类社区的关系”[2]82。奈斯认为自我的构成非常丰富,它应该超越社会自我的层面向自然延伸,使自然成为自我的一部分。在他看来,生物有机体是生物圈网络或者内在联系场中的节点,人只是生物圈这一系统中的一部分。人类的自我一开始是在自然中形成与发展的,是与自然紧密相关的,因此自我应该是一个生态的自我。

奈斯认为我们应该超越对自我的传统认识,在自然生态系统内认识自我,否则对自我的认识将是不全面和不完善的。认识自我是哲学探究的最高目标。在西方有关自我的理论中,比较流行的观点认为自我由三部分构成,即欲望的自我、理性的自我和道德的自我。与其说这些是自我的三个方面,不如说是三个自我。欲望的自我受欲望推动,总是想要得到并立刻得到,而不关心其他人、未来的利益和现实的制约,它遵循快乐主义原则;道德的自我给人的行为设定标准和期望,促使人按照道德的“应该”行动,一旦人的行为没有符合道德的期望就会受到批评,它以理想主义为原则;理性的自我是自我三个方面的核心控制者和决定者,它居中调和欲望的自我、道德的自我,以及自我与由现实施加的限制之间的关系,从而作出理性的判断,它以现实主义为原则。欲望的自我是自我的最低层级,表现了人的动物性和最初本性;基于理性判断的自我体现了人的理性本能;而道德的自我是自我的最高层次,体现了人的本能中高层次的意识。自我的三重含义受到前达尔文主义者和前弗洛伊德主义者的广泛支持,在弗洛伊德以及其后的心理学家那里也受到极大的欢迎。可以说,这种自我认识是西方社会的共识。而奈斯把自我成熟的发展过程归纳为三个阶段:从“本我”到“社会自我”,再到“形而上学的自我”。在奈斯看来,人们常常低估自我,大多倾向于把自我等同于狭隘的自我,把自然排斥在外。他以马斯洛的观点为例。在马斯洛那里,自我实现就是人充分实现先天潜能,不断完善自身、提升自我的过程。他认为人的本性的必然要求是当物质需要得到满足后,我们就会沿着归属需要、爱的需要、尊严与自尊的需要、自我实现及个性的需要这一阶梯上升。本性需要得到满足,先天潜能现实化的过程,实际上也是自我成熟的过程。很明显,马斯洛的自我实现主要体现在包含基本欲望、冲动和生命力的原始本我,以及个体对自己社会角色认知和评价的社会自我两个层面。

奈斯不认同马斯洛的这一观点,因为他认为“人的本性,如果在各方面都充分地成熟起来,我们会情不自禁把自己认同于所有其他生物,无论美丑、大小、是否感性。这种综合性的成熟表现在所有重要关系

的处理上,包括人际关系和人与非人生命体的认同”[2]81。人的本性一旦充分成熟将会达到更高的层次,达到自我成熟的最高阶段——形而上学的自我,即“生态自我”。他将生态自我称为是大写的自我(Self),即“大我”,以和小写的自我(self)相区别。在奈斯看来,现代西方的自我是强调分离的,将自我看作是特定的、单个人的、原子论的狭隘的自我,是小写的自我。奈斯倡导的自我是突破小写的自我局限的大写的自我,是与周围环境处于紧密联系中的、具有系统意识和生态意识的扩展的“大我”。与马斯洛相比较,奈斯的自我展现了更宽广的视域。他的“大我”超越了马斯洛自我实现在人类社会范围内的局限,达到了对自然的认同,从而获得了自身与外在世界的一体感。奈斯生态思想的拥护者福克斯曾这样评价:“与狭隘的、分离的、原子论的欲望的自我、理性决定的自我、道德判断的自我相比较,超越个人的生态的自我是宽广的、扩展的、具有系统意识的自我。”[3]奈斯的生态自我是超越个人的具有生态意识的大我。

既然奈斯的“大我”与传统的小写的自我有着本质的区别,那么,如何实现从小写的自我到“大我”的转变呢?奈斯主要利用了斯宾诺莎的思想来实现这一转变。在斯宾诺莎看来,至善是人生最高的完善,而追求至善必须充分了解自然以及自己周围的环境和世界,获得心灵与整个自然相一致的知识。要实现这一点,人们必须打破欲望和无知对人的束缚,把自我升华为更高层次的大我,而对大我的理解与对自然/上帝的理解关系密切。因为“只有当人们依靠理智的直觉把握了作为自然/上帝的自我展现的、相互联系的世界的必然性后,才能获得自由”[4]22。在斯宾诺莎的思想中,作为自然的一部分的人,可以通过理性认识自然进而达到心灵与自然相一致的境界。奈斯对斯宾诺莎的这一观点极为认同,他曾说,“斯宾诺莎关于上帝与自然的认同的外展、延伸、参照程度(而不是概念或内涵程度),意味着重新赋予自然以完美、价值和圣洁。显然,斯宾诺莎摈弃了一些同时代人贬低自然的想法和做法”[5]383。因此,奈斯相信,在对至善的追求中,人们能够达到心灵与整个自然的一致并将自我上升为“大我”。

以斯宾诺莎的自我需要升华、自然与上帝一体的观点为基础,奈斯提出了自己的人与自然关系的观点,认为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最关键的是人必须有对自然的认同。奈斯所倡导的自我是社会自我向自然扩展的生态自我,是自然成为自我一部分的“大我”,而生态自我是一个人的认同过程。自我成熟和实现的过程,就是人们不断扩展自我认同对象的范围,使得自我得到扩展与深化的过程。随着自我的逐渐扩展,当今人类将会超越自身而达到对生态系统、乃至整个地球的认同。在今天,我们深刻地认识到人是自然整体的一部分,我们和地球上的所有其他生命一起共享这一世界。

奈斯不仅认为他的“生态自我”在理论上能够自圆其说,而且认为在现实生活中是存在的。奈斯列举挪威的一些事例来说明。挪威有些居民沿着北极圈分散居住,按照挪威的经济政策,这种生活既不经济也不符合利益原则,所以国家通过给予大量补贴让他们从北极的荒野之地迁移到城镇集中居住。然而,这些被迁移的居民觉得自己不再是从前的自己,因为他们所处的社会、经济以及环境完全不同,这导致他们个人认同的减损。他们会问:“我是谁?”他们之所以会如此发问,是因为现在的他们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们。另外的一个例子,北极附近的兰普人因为抗议在河流上建造水电站而被指控非法示威。一个兰普人在法庭上说,“河流就是我的一部分”,这种自然而然的回答在一般人中是不常见的。兰普人并不了解什么是宽广、深入的自我,但是“河流就是我的一部分”这一说法对他们是那么的自然。对于原生态的居民来说,对自然的认同是不言而喻的;对于长久生活在工业社会中的人来说,一旦改变原有的人与自然关系的看法,生态自我也不难达到,对自然的认同也可以产生。

二、从“自我实现”到“生态智慧T”

在把传统的自我扩展到生态自我之后,奈斯以“自我实现”为核心建立自己的“生态智慧T”(ecosophy T)理论①奈斯将自己的生态思想称为“生态智慧T”。对“T”的含义有三种理解:一是指奈斯常登的那座山上的石头小屋(Tvergastein);二是指奈斯个人的独特见解,奈斯的助手大卫·罗森伯格持这种观点;三是指表达了奈斯在学术态度上的谦逊和宽容,即奈斯的思想称为“生态智慧T”,他人也可提出自己的生态智慧(可称之为生态智慧A、B、C……)。。这一理论目前已经成为深层生态学的理论基础和深层生态运动的目标。在奈斯的“生态智慧T”中,“自我实现”是最高原则,它既是深层生态学理论的基点,又是引领当前西方环境保护运动的深层生态运动所追求的最高境界。可以用图1来表示奈斯的“生态智慧T”。

为了保证河道正常行洪泄洪,防洪治导线整体布局要美观合理,线形流畅,转弯地段弯度宜缓,以减少泄洪阻力,确保行洪畅通。若不按照规划治导线整治河道,不但会影响河水的走势,在洪水到来时,还可能导致溃堤等事故发生。

(图1)生态智慧T[6],[7]53

奈斯用这样一个图来概括其深层生态学理论的核心思想和逻辑思路。从图1可以看出,“自我实现”位于顶端,它是深层生态学的出发点和归宿;多样性、自我决定、无等级社会位于图表的底层,它们共同构成了“自我实现”的基础。奈斯的这一理论逻辑可以从生态学和社会环境两方面来考察。

奈斯的思想受生态学的影响非常明显,他自己曾指出:“大写的自我实现规范表述的灵感来源于传统的形而上学,多样性、复杂性和共生等概念则来自于生态学。”[8]531现代生态学的基本理论认为,世界是个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的整体,是个复杂的共生系统,人类只是这一系统的一部分。生态系统的复杂性和生物的互利共生能够增加系统的多样性,生态系统的多样性使自我实现的潜能得以增加。奈斯的生态智慧正是以这一理论为支撑建立起来的。在奈斯看来,一方面,复杂性和共生能够使多样性达到最大化;另一方面,生态系统的多样性又受其复杂性和共生状况的制约,换言之,只有最大化的复杂性和最大化的共生才能促使最大化的多样性目的达成。所以奈斯认为多样性是自我实现的重要前提和基础,而自我实现必然带来生命形式的最大化。对于奈斯的自我实现与生态学之间的联系,美国学者罗尔斯顿曾这样总结:“深生态学认为:人类像所有其他物种一样,其定位在于其与自然环境的联系。人是在与生物共同体各部分的相互联系中确立其同一性的,而这种联系才是人类真正的自我实现。”[9]

奈斯生态自我的实现不仅与多样性密切相关,而且还依赖于其所生活的社会环境。一方面,奈斯认为人的自我实现与个人内在潜能的激发密切相关,而自我决定有利于自我潜能的发挥。因而,最大的自我决定就成为自我实现的重要前提。另一方面,奈斯认为个人自我实现程度的高低依赖于所有人(甚至是所有生命)的自我实现,而所有人自我实现的基本前提是所有人都具有自我实现的平等权利,奈斯进而提出了无等级社会的要求。只有无等级社会才能承认和保障所有人都具有自我实现的平等权利;相反,等级社会由于否认权利平等而导致征服和掠夺的大量存在,而征服和掠夺则导致自我实现潜能的减少或消除。奈斯以甘地为例,他说,“甘地认为印度种姓制度中,阶级间的流动应该是被鼓励的,而不应该被禁止。不同阶级间尊严、尊重以及物质生活水平应该是平等的,这种平等恰恰是社会中不同群体间共生的说明”[8]532。奈斯认为自我实现暗含了“禁止征服”和“禁止掠夺”这样的道德原则,因此,他将它们列入了生态智慧T。

在由“自我实现”推导出无等级社会之后,奈斯推导出范围更大的平等原则——生物平等主义。“深层生态学的一个基本直觉是:若无充足理由,我们没有任何权利毁灭其他生命”[10]28~29。在奈斯看来,生存和发展的权利是每一种生命形式都拥有的。所有形式的生命都是一个共存共生整体中的平等成员,都具有内在价值,其生存和发展权都应该得到尊重和保障。而随着人类的成熟,人类与其他生命同甘共苦将成为可能。故而,奈斯的深层生态学理论可归为两个最终准则:自我实现与生态中心主义平等。

“自我实现”和“生态中心主义平等”的理论前提是什么?奈斯认为,这两个原则在其深层生态学的四个层次中是居于第一层次的,是通过直觉获得的。在表明奈斯深层生态学理论逻辑体系的围裙图[11]76(见图2)中,居于第一层次正中的是哲学(例如斯宾诺莎或海德格尔的哲学),居于两翼的分别是东方的智慧和西方的文化传统。奈斯力图通过这表达出自己所依据的思想前提是十分广泛和多元的,基督教、佛教、道教和哲学信条都是其深层生态学思想的重要来源。正是因为深层生态学思想前提的广泛与多元,不同宗教和哲学信仰的人都能通过直觉获得类似于“自我实现”和“生态中心主义平等”的生态意识,进而形成共识(第二层次的八条纲领),为共同参与深层生态运动实践奠定了基础。从围裙图第一层次到第二层次的八条纲领,再到第三、四层次,奈斯以“自我实现”为中心,通过直觉、追问和演绎等方法,构建起自己的深层生态学理论体系。

(图2)深层生态学理论的逻辑体系

奈斯的深层生态学既包括哲学层面的抽象概念和原则、实践性的政治主张及资源环境保护策略,又有对日常生活方式的具体建议。因此,奈斯所探寻的是具有明显实践向度的环境危机时代的生存智慧,是人与自然和谐地共存、共生的生态智慧。

三、“自我实现”何以可能

“自我实现”作为“生态智慧T”及深层生态学的最高原则,难点不在于“自我实现”的提出,而在于“自我实现”如何实现和落实。那么这种生态自我如何能够实现呢?奈斯的回答是,通过“认同”(identification)来实现,即通过认同来实现从小我到大我的扩展与飞跃。

在奈斯看来,自我实现是一个积极主动的过程,它通过发掘人内心的善,来实现人与自然的认同。在此,他提出了“认同的范式”,即在能引起强烈同情心情境下的情感共鸣。奈斯举过这样一个例子来说明认同的过程。一次,奈斯在用显微镜观察两滴化学物质相遇瞬间的时候,一只跳蚤从老鼠身上蹦下跳进了化学物质中,几分钟后跳蚤就死了。奈斯觉得这一死亡的挣扎过程很可怕,他体会到了一种痛苦的怜悯和同情。由此奈斯认为,同情并不是根本,根本的是他在跳蚤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认同过程。如果他不用心观察并把它类比为自己,这一过程可能会给他完全不同的感受。对正在死去的跳蚤的怜悯和同情,就是一种认同过程。所以,如果一个人能站在他物的立场去感受,有了同情和一体感,就一定会有认同存在。这种与其他存在物的自我认同,本质上是人内在善的发掘与显现。

需要指明的是,奈斯认为自我实现与人的本能有关,它是基于人的本能特点。“自我实现准则是个包含了社会的、心理的、本体论假设在内的浓缩的表达,最全面与深层次的人格成熟是美德行为的保障”[12]85~86。受康德对美德行为(基于善的本能)与道德行为(基于责任)区分的启发,奈斯将自我实现与前者联系起来。在他看来,道德行为是由于接受道德命令而促成的,这一点在当行为与人的本能相悖时会充分呈现;而基于本能产生的善良行为则是美德。美德的滋养需要我们更多地了解在何种条件下人们会有善行,会展现出他们善的自然倾向。美德滋养的过程就像学习过程一样是一个不断成熟的过程,一旦环境不好,认同的过程就会受到抑制,各种自私自利会得到强化进而成为永久的特性。在这里,奈斯将基于人的自然倾向的美德滋养过程与人性的成熟、对自然的认同联系在一起,认为从某种角度讲这是同一个过程。认同过程就是人内在善的本质的充分展现。

认同过程中人对他物产生的情感共鸣与人的自爱本性冲突吗?奈斯指出,“通过认同,人们会明白他们自己的利益通过对自然的保护、通过真正自爱——扩大并深化了的自我之爱,从而得到维护”[2]85。他认为将人性中的自爱等同于自私并且要求从爱自己转向爱他人的教义已经蔓延到神学、哲学和普遍观念中,同样的教义也在弗洛伊德的自恋理论中以科学的语言得到理性的表达。按照弗洛伊德的观点,对外界给予的越多,留给自身的爱就越少,反之亦然。根据这一观点,一般环境伦理所要求的将人际之爱给予自然物的行为,必然会导致留给人类自己的爱的减少。当人们觉得他们在无私地放弃、甚至牺牲自己的利益,以表现出对大自然的热爱时,他们可能会退缩甚至放弃。从长远看,这对自然环境的保护是不利的。在奈斯看来,通过认同,通过拓展深度的自我之爱——真正的自爱,人们会明白保护环境正是对其自己利益的保护和促进,从而真正地热爱并投身于自然保护。其实,在奈斯那里,自我更多的是一个心理学和精神分析学上的概念,而不是价值论上的概念。他反对将自我实现与道德上的“应该”联系在一起,反对某些环境主义者将道德泛化,从而使人们一谈到环境保护就联想起更多的牺牲、责任、关心,以及更高的道德要求。奈斯所倡导的自我更多地体现了东方文化传统的追求,他的自我概念深受甘地的影响。在甘地思想的印度哲学渊源中,自我(atman)意味着梵我同一。奈斯认为甘地的自我是最高的、普遍的自我,在自我实现和认同中所表现出的对其他存在的关心和爱,是无需道德规劝的。这更像是一种宗教上的自我状态。

从自爱到自我实现如何转换?奈斯认为存在物利益的概念提供了一个从自爱(self-love)到自我实现的桥梁。通过认同,人们会认识到存在物的利益是自己利益的一部分,维护他物的利益,也是维护自己的利益,所以,人就从自私自利的自我之爱,扩展到大我之爱,直到生态自我的实现。在这一过程中,人与他物一体感的形成,依靠的是个人自然本质的扩展,既无需外部力量的强制,也无需政府与专家的介入。

在认同范式的作用下,人会不断扩展自我认同对象的范围。随着对他者认同感的趋于成熟过程,自我就会得到深化和扩展。我们“在他者中认识到我们自己”(see ourselves in others)。如果他者的自我实现受到阻碍,那么我们的自我实现也必将受到阻碍。我们的自爱本性会抗拒这种受阻的进程,而用“我活着并让他者也活着”(live and let live)的口号来帮助他者的自我实现。随着自我认同对象的范围不断扩大,更多的他物的利益与我们自身的利益之间的联系越加紧密,人们会越来越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只是相互联系的整体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到了“生态自我”阶段时,人们能够在他物中看到自我,在自我中看到他物,这便是天人合一的境界。当我们喝水的时候,我们追溯到它的源头——某—特定生物区的水井或山泉,并开始沉思这些能量循环成为我们身体的一部分,这样,泉水与高山就进入了我们的身体,我们就与进化的过程、远古的祖先联系在一起。这就是深层生态学者德韦尔所阐述的生态自我的扩展是一个将我们自己融入到世界的过程。

那么,认同范式下的自我实现,所能达到的理想境界是什么?在奈斯看来,生物学定理“万物一体”适用于自我和与其相关的其他生物、生态系统、生态圈以及地球自身、地球史的联系。在奈斯那里,人的自我实现与所有人及其他存在物的自我实现密切相关,是相互依赖的。人的充分自我实现有赖于生物多样性和共生,生物多样性越是丰富,人的自我实现就会越充分;而且我们所认同对象的自我实现制约着我们的自我实现,这表明奈斯的“自我实现”是指包括人在内的所有生命潜能的实现。这里的所有生命除了个人,全体人类、灰熊等动物、雨林生态系统、山川、河流甚至土壤中的微生物等都包括在内。正如深层生态学者德韦尔和塞欣斯对自我实现的过程的形象概括:“除非大家都获救,否则谁都不能得救。”[13]70这是一种深刻的、系统的整体论的认同思想。这种理想的境界与佛教的“涅槃”类似,是一种动态的人生取向和追求,是一个过程,而不是所能达到的终点;没有人能真正达到自我实现,因为彻底的自我实现要求所有存在的自我实现。因此,奈斯的自我实现是个人潜能的充分展现,是生态自我的实现。

四、结语

奈斯把深层生态学核心的“自我实现”解读为人扩展内心的善,解读为人类拓展认同范围而达到与更多自然物的认同。故“自我实现”的核心内涵是自我利益和生态系统利益的完全一致,人类的自我和整个大自然是密不可分的;而人类自我对自然的最终、完整的认同是在人的认识到达“大我”境界之后才能实现的。然而,人们会问:人类有能力认识存在物的充分展现?人类如何才能达到充分的认识?自然物的充分展现是客观的自然展现,还是人类所认识到的展现?“我们怎样区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展现?如果我们无法认清这些问题,那又如何理解‘自我实现’?”[14]157因此,尽管奈斯极力论证他的“自我实现”是可能的,但还是有人质疑,认为他所追求的自我实现境界是一种理想状态,带有某种程度的生态乌托邦色彩。

虽然奈斯的“自我实现”理论有值得商榷的地方,然而,这一不同于浅层生态学的深层生态学理论,为当今生态价值观念的深层变革提供了理论依据,并为人类解决所面临的各种生态危机提供了很好的借鉴和启示。首先,奈斯提出的“生态自我”为人类的自我实现提供了新的境界。奈斯充分借鉴了印度教、道家等东方文化对自我的理解与认识,对自我概念的内涵加以丰富并扩展了其外延。生态自我是自我向外界扩展从而达到人与自然一体的自我,是在相互联系的生态系统中实现的自我,它是对传统人类社会的本我和社会自我的超越。生态自我的提出使人类的自我意识和自我认识向前迈进了一大步,迈进了生态自然领域。生态自我的实现,有赖于整个生态系统中所有其他存在物的自我实现,他物的利益实际上也是自我的利益。如果人类能够普遍地认识到这种生态自我实现,这将会极大地促进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其次,奈斯的“自我实现”理论让我们相信,通过发掘人内心的善,不断扩大认同的范围,人类是可以达到人与自然一体的境界的。人对他物的关心与爱护可以像呼吸一样自然而然的发生而无需道德劝诫,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是可以改变的。从这个角度讲,奈斯的自我实现理论也为环境教育和生态意识的培养提供了理论依据。再次,奈斯还把生态价值观的变革与人的生产和生活方式的变革统一起来进行思考,为生态危机的解决提供了可能的路径。奈斯从个体意识的转变入手,主张依靠直觉、信仰和精神的提升来改变人对待自然的观念和态度,从而达到与自然和平相处的目的。进而,在个体价值观深层变革的基础上,个人的生活方式、社会的经济与科技发展方式、社会政治制度也必然会发生与生态社会相适应的变化,现代社会就会开启一个一步一步地迈进生态社会的过程。

[附注]本文还受到湖北工业大学校基金(2016SW0206)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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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黄文红]

B82-02

A

1001-4799(2017)02-0009-07

2016-05-10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资助项目:16JD710060;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资助项目:16ZD018

王秀红(1973-),女,辽宁凌源人,湖北大学哲学学院2013级博士研究生,湖北工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生态哲学、生态伦理研究;舒红跃(1964-),男,湖北鄂州人,湖北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湖北大学高等人文研究院研究员,哲学博士,主要从事西方哲学与文化、科学技术哲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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