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

易姝敏

你总以为你有无尽的力气，你总以为你的肩膀可以承荷一切的重担，待时间久了，连我也开始这样以为。

所以，你这次又如以往一般，看似轻松地将行李往肩上一扛：“走，我送你去学校！”豪气不减当年。

八月末时，艳阳当空，风中的热潮似乎要将人体内的水分榨干，毫不留情地肆虐着，有若无声的咆哮。我就这样静静地走在你背后，踩着烈日在你后方形成的那一小片阴影，不愿触到炙热的阳光。也不知这样走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分钟，也许是半生父女的时光。

猛地，你停了下来。我一个趔趄，重心不稳，便撞在了你身上。我刚想开口抱怨，你宽大的手掌便伸过来扶住我的额头，温和地说：“撞疼了吗？”我想说是的，但不知怎的，话到唇齿边，几经婉转，对上你诚挚而充满疼爱的眼神，便成了“不疼啊”。

你说你要休息一会儿，便与我在路旁树荫下的石凳坐下。夏风草木熏，生机自欣欣。

你将装有我辅导资料的行李袋自肩上放下，复而小心翼翼地置于地上。

在我眼中，那一袋行李瞬间却成了会咬人的蛇，无形之中盘绕上你，在你肩膀上留下了一道道不浅的红痕。

我伸手摸了摸，着实不浅。大概是被书角挤压着了，右肩的皮肤凹下去很深，泛着星点红光。

“要不，我们还是打的过去吧？”

“不用不用，很快就到了。”不等我说完，你便打断我，臂膀使劲一擺，试图将行李放回肩上，可这次却没有了刚才的“潇洒”——也许是力量不足，行李袋还没在肩膀上停稳便又滑了下来。你不甘心，反复试了几次，却依旧是这样。我赶忙上前帮忙，方才稳住，你又冲我笑笑，眼中略带歉意。

仿佛半生的时光都凝在那一望中，缚住我的脚步——就这样，我以较大的距离观望着你的背影，却惊愕地发现，你的背已不似当初那般挺直，略微向后凸着。

是因为肩上的担子总是很重的缘故吗？

记忆汹涌而生，我突然分不清哪一个才是你——是五年前送我上初中时，扛着行李大步走到学校都不大口喘气的健壮父亲吗？还是更早一些用肩膀托住我的头部，任我悲伤的眼泪在他衬衣上浸开的男人呢？还是更早一些用肩膀扛住我，带我在游乐园里玩玩闹闹的活力青年呢？还是更早更早，在没有我的时候，在那张已泛黄的结婚照里，满是信心想要用肩膀撑起整个家庭未来的新郎呢？

从前的你，从前的父亲啊！你用你宽阔的肩膀托着我向上生长，托着那温馨的爱的港湾，托着你几十年不曾懈怠的三尺讲台。妈妈说，有你相伴，这个家总是充满欢声笑语；你的同事们说，与你共事，工作总是那么轻松有趣。而那些个从前的你，便渐渐地落在时光的后面，再也没能回到过去啊！

是的，在荏苒的时光轴里，你的肩膀，从来没能轻松过。

我快步冲上前，抢过了那一包书——我愿成为你的手，为你扶稳肩上的担子；我愿成为你的肩膀，与你共同面对未来的岁月。

（指导老师：易万成）

点评

此文宜于宁静处慢读，在微笑、默叹、泪眼婆娑中凝视那份深情细腻又流转自如的半生父女缘。不论你牙牙学语时的鼻涕眼泪，还是长发及腰时的书箧行囊，我都热切地想扛在肩头，这是一个父亲的习惯与本能。父亲的爱，简单而厚重。一个力不从心的趔趄，让“我”于惊愕中猛醒，在时光的逆流中细数你的风华正茂直至华发早生。女儿的爱，汹涌却无声。白居易说：“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只要有真情，文章的“根”就有了。无须粉饰，朗月清风。以情动人，这也正是本文感人至深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