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会戏
2017-04-14汪有海
汪有海
今晚的行政楼依旧静寂。但,老家会戏肯定是开演了,场面的喧闹甚至超乎人的想象。我敢肯定,一定是这样的。
工作关系,离开老家好多年了。但梦里梦外,老家的影子依旧挥之不去。一条清澈的溪水数曲穿镇而过,溪边一株粗大苍劲的古樟掩映着一座雕梁画栋的古戏台。每年的农历十月初一开始,村里都会请戏班子在这台上唱上十天半个月的会戏。那是一年当中村里子人最多、最热闹的一段日子,所以那情景我至今都还清楚地记得。
老家演会戏的传统,不知始于何时,但我知道它是缘于古镇上我们汪姓族人敦亲睦祖,祈求来年风调雨顺而为先祖请的戏,所以会戏也叫“菩萨戏”。
至于演会戏是为了什么,当时我们是小孩子懒得去管的,只知道热闹、好玩。从戏班子进村、挂布景开始,我们就兴奋起来了。其实戏还没开演,村子里家家户户就开始忙活起来。三亲四戚都要报到信,请他们来看戏,漏了哪一家哪一个,那是要得罪人的。母亲娘家的人还得派人去接,这种热情在老家好像是必须的。戏开演了,村里各家各户更多的是忙于张罗招待亲戚和亲戚的亲戚,七大姑八大姨的都要来,反正进门的都是客。每餐少则二三桌,大户的人家多的时候一餐有八九桌,所以很少能抽出身去戏场端端正正看场戏。但这些都不妨碍我们小孩子踏着台上的鼓点在露天的戏场里追逐嬉戏。
记忆中一个整场戏总少不了一出“前找”戏和一出“正本”戏。“前找”戏演的是某一出戏中的一个经典片断,“正本”戏则有一个完整的故事情节。当然这之前还有约二十分钟的“闹台”。“闹台”的鼓锣一响,看戏的、赶热闹的各色人等就开始从四面八方涌向那戏场。
真正的看客们大都会早早地在戏台正前方找个好位子,这类人以年纪较大的居多。戏开演后,几个懂行的老者总要把手搭在台子前沿,一个手指不由自主地随台侧的锣声鼓点打着节奏,时而点头,时而摇头,很是沉醉和享受的样子。每幕戏后,他们都会趁换布景的间隙简明扼要地抢评一番;一场戏后,还会煞有介事地点评一通;就是今年的会戏完了,他们也还要津津乐道个小半年。从他们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中,从没认真听过戏的我知道了《打金枝》《狸猫换太子》《十五贯》,他们夸得最多的是鄱阳赣剧团的演员胡端华。
赶热闹的则是闻风而动,站无定所,哪儿热闹就钻向哪。有时也装着要认真看戏的样子,凑到最拥挤的台前,故意你推我搡地“打浪”。“打浪”的时候,人浪中的年轻人故意尖叫着,但听得出,他们很享受这样的刺激。这个时候,看戏看得好端端的老者们就会扯着嗓门大骂起来“你们这些天杀的东西”。当时,我也搞不懂那些人为什么要制造这样的混乱。后来,我发现,但凡有大姐姐们站在台子前方的时候,那些大哥哥们就必然会跟进去,继而“打浪”就开始了。
对于台前的听戏和“打浪”,我们小孩子是不感兴趣的,露天戏场后面个挨个地摆着油炸粿、清汤、水饺、花生、瓜子、甘蔗的摊点,我们围着这些摊点,不买不吃都能看上半天。当然要是口袋角偶尔有一两毛钱,背着大人偷偷地来上一碗清汤、水饺什么的,甚至是和玩伴拼钱要上一碗,那感觉也是无法形容的。要是买用竹筒量的瓜子,在买之前,我们会来回走好几家,比较竹筒高矮粗细,然后再检查筒里面是不是会塞上纸来充抵,一切都没问题我们才会付钱量瓜子,高高兴兴地走人。花生我是很少买的,大个的花生看起来堆得很高,筒底没有垫纸,倒到手上就那么几个,总觉得划不来。
记忆里有一回,我父亲不知是為了在别人面前要面子,还是看我在摊点前站的时间太久,给我要了碗1毛5分钱的清汤。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我端着那碗清汤有点诚惶诚恐,但父亲难得的笑容让我踏实了许多。这一回是父亲买的,所以不需要像以往那样背着偷吃。我慢慢地享用着,一则是从来没有这样心安理得地细细品味过碗汤的味道,二则是这样见证我吃清汤的人自然也会多些。
老家的会戏承祖制至今不曾间断。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我心底那份让人哭笑不得、温暖的童真永远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