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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之苦役,成就工具书王国

2017-04-14张竞艳

出版人 2017年3期
关键词:辞源新华字典辞书

张竞艳

《辞源》人的文化,在商务一辈一辈的接力中传承了下来。

商务印书馆是一个工具书的王国,此言非虚。

论销量和知名度,《新华字典》《现代汉语词典》《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无疑是王国皇冠上三颗璀璨的明珠。作为新中国第一部现代汉语字典,《新华字典》目前已成为中国人乃至全球许多国家和地区汉语学习者的必备工具书,迄今出到第11版。2016年4月12日,吉尼斯世界纪录机构在伦敦宣布,全球发行量共达5.67亿本的《新华字典》获得“最受欢迎的字典”和“最畅销的书(定期修订)”两项吉尼斯世界纪录。《现代汉语词典》是中国第一部规范型现代汉语词典,已推出第7版,发行量达到6000万册。《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自1988年第3版之后,保持每5年推出一个新版的速度,至2014年推出第8版,累计销售1630余万册,已成为全国销量最大的英语学习词典。

当你漫游在这个工具书的王国,就会发现如入奇境,惊喜连连。

“国无辞书,无文化之可言”

1908年,晚清举人陆尔奎怀着文化救国的满腔赤诚,受聘于商务担任字典部部长。当时的中国正值“三千余年一大变局”的时代,在西学东渐潮流的涤荡下,新的事物层出不穷,新的词语日益流行,“钻研旧学,博采新知”成为启蒙时代的要求,社会各界急需一部既能反映中国的历史文化、体现传统的承袭,又能揭示新事物、解释新词语的新式辞书。他在《〈辞源〉说略》中指出:国无辞书,无文化之可言也。为了这部400多万字的现代辞书开山之作,陆尔奎从编纂方法、体例、书证等诸多方面劳心劳力,“罗书十余万卷,历八年而始竣事”,终于在1915年出版。令人遗憾的是,《辞源》出版不久,陆尔奎却因积劳成疾,目力受损而至失明。

商务知名编辑吴泽炎曾说:“《辞源》是一辈人接一辈人的事业。”幸运的是,《辞源》人的文化,在商务一辈一辈的接力中传承了下来。2015年10月,历经八年修订而成的《辞源》第三版与读者见面,百年品牌重新焕发活力,成为国人沟通传统文化的桥梁。

商务印书馆汉语中心主任余桂林认为,商务出版工具书的历史可以1949年为界,划分为新中国成立前和成立后两个大的阶段。新中国成立前,商务工具书在内容上可谓无所不包,其特点是“中外结合、文理结合、新旧结合”。《辞源》成为当时中国文化转型期的标志性成果,被誉为“镇馆之宝”。考虑到读者需要,商务在《辞源》出版之前,将其字头部分抽出,合为一部,于1912年9月以《新字典》的名义出版。《新字典》是中国继清代的《康熙字典》之后推出的第一部新型字典。此后,商务还出版了方便普通百姓阅读现代白话文的《国语辞典》。

其实早在《辞源》出版之前,“领风气之先”的商务就已迈出引进西学的第一步。据商务印书馆英语编辑室主任马浩岚介绍,从1897~1949年,商务以服务教育与文化引进为己任,出版的英语工具书品类之丰富令人惊叹。1899年商务出版了大陆第一部英汉字典《商务书馆华英字典》,1902年出版国人编纂的第一部大型英汉双解词典《商务书馆华英音韵字典集成》,1908年出版第一部由我国学者编纂的双语词典《英华大辞典》。1984年6月,商务推出16开精装本《英华大词典(修订第2版)》,被中国政府作为“国礼”之一赠送给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1928年出版的《综合英汉大辞典》是民国时期影响最大的双语词典,堪称20世纪20年代中国英汉辞书编纂上的一个高峰。

而令马浩岚深受震动的是,即使是在“九·一八事变”后那段兵荒马乱的岁月里,遭遇重创的商务仍然坚持“在国难中前行”,出版了一大批国人急需的权威英汉专科辞书。1932年12月印行的《百科名汇(英汉对照)》在版权页上标注有“国难后第一版”,实则是表达了商务人“为文化而奋斗”的决心。正如商务所出版的第一本书《华英初阶》一样,专门为初中学生服务的英语词典《初中英汉字典》(1936),则是商务对读者需求给予更大关切的表现。

1949年以后,商务的工具书出版翻开了新的一页。“改革开放前为品牌铸造时期,改革开放后为百花盛开时期。”余桂林说。十年浩劫中,商务的辞书出版工作在困难中缓步前行。待到春回大地,第一次(1975~1985年)和第二次(1988~2000年)全国辞书编纂出版规划制定后,工具书王国呈现出百花齐放的繁荣之景。其中,人丁兴旺的要数新华系列和牛津家族,新华系列在《新华字典》《新华词典》之后,又有了《新华成语词典》《新华同义词词典》《新华多功能字典》等10多种产品,而牛津家族的牛津进阶系列和精选系列也在不断丰富之中,并逐渐成为中国英汉学习类辞书的顶级品牌。

天下谁人不识君

畅销半个多世纪的《新华字典》陪伴了几代人的成长。从编纂之日起,这本小字典就蕴藏了一种文化理想:为民族的文化普及和知识传播建功。

据余桂林介绍,新中国成立之初,在一穷二白的社会现状下,扫盲和实现汉语规范化成为时代的迫切需要。考虑到当时人们的文化水平,《新华字典》初版作为普及性的语文工具书,内含大量配图,以作注解。《新华字典》由新华辞书社编纂,最初由人民教育出版社于1953年、1954年出版了两个版本,1957年因出版分工改由商务出版,称新1版。商务接棒后的近60年里,《新华字典》共修订过11次,每一次修订都体现了强烈的时代特征,可谓是举全国之力而修成的大国经典。目前,《新华字典》第12次修订正在进行中,《新华字典》App也正在研发中。

《现代汉语词典》被誉为“当代中国使用最广、影响最大、最受读者欢迎的语文性词典”。词典1956年由国家立项,1958年6月正式开编,1960年出试印本征求意见,1965年出试用本征求意见稿。“因为是为现代汉语规范化服务,所以商务不能轻易出版,即使是权威专家编纂,也要向学界广泛征求意见。”余桂林说。“文革”中词典险些灰飞烟灭,1978年12月终于正式出版。

出版家陈原先生曾说,“编词典的工作不是人干的,但它是圣人干的”。以做卡片为例,这是过去收集词语、例句等资料必做的一項基础工作。《辞源》第二版修订时资料卡片有60多万张,主编吴泽炎自己就做了30万张卡片。《现代汉语词典》的资料组成员费时一年半收集了70多万张卡片,加上新华辞书社编写《新华字典》带过来的30多万张,累计100多万张,为词典编写打下了坚实基础。在余桂林的记忆里,“卡片柜相当于现在的数据库,占了一面墙,就像开中药铺一样,每个抽屉按笔画部首排列,拉开都是卡片。我们编《新华成语词典》《新华成语大词典》《新华新词语词典》时也都做了几十万张卡片”。如今辞书编撰的数字化进程加快,语料数据库的整理正在取代传统的实体卡片收集。虽然臃肿的卡片柜逐渐退出历史舞台,但前辈的“卡片”精神仍然鼓舞着一代又一代的辞书编辑。

和编其他图书不同,对于编词典而言,个人之力从来都微不足道,考验的是一个团队的合力。在余桂林看来,编词典在某种意义上是妥协的产物,“从最开始的体例设计到具体的条目释义,项目实施过程中成员因为意见相左,经常吵得面红耳赤。然而,即使双方各有道理,也不能各行其是,最后如果实在不能达成一致再由主编或编委会决定”。编词典是个浩大工程,难免会有考虑不周的地方,快出书时偶尔会有“拉抽屉”的现象,但“词典错了怎么能行”,最后时刻也得改。对于编辑们而言,就像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每一本辞书的诞生都给他们带来了莫大的欣喜。

近年来,商务汉语中心的工具书品牌不断丰富。据余桂林介绍,2010年国家语委立项的《全球华语词典》出版后,在新加坡开国总理李光耀和我国第八届、第九届全国政协主席李瑞环的提议下,由中国大陆和海外华人学者合力编纂的《全球华语大词典》于2016年4月问世。商务和全国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委员会合作的《两岸科技常用词典》,即将正式出版,在此基础上还要编纂10卷、2000多万字的《中华科技大词典》。继耗时18年编成的《故训汇纂》2005年出版后,商务和武汉大学合作的配套项目《古音汇纂》正在进行中。此外,与《现代汉语词典》配套的《现代汉语大词典》自1990年代初启动后,几起几落,虽然难度相当大,但“十三五”期间有望出版。此外,还有新华系列要进行完善,《新华大字典》即将问世,未来还要出版《新华大词典》。

有客自牛津来

有着500多年历史的牛津大学出版社与商务的强强联合可谓门当户对。1979年初夏,时任商务印书馆总经理陈原就邀请牛津大学出版社辞书部总编辑罗伯特·伯奇菲尔德来商务访问。伯奇菲尔德在北京大学作了题为“谈谈辞书编撰”的讲演,此次讲演的全文随即译成中文出版,这本名为《词典编撰学》的小册子拉开了商务与牛津合作的大幕。此后几十年间,双方合作主要经历了五个阶段。

20世纪80年代为合作奠基期。当时,我国尚未正式加入《国际版权公约》,商务与牛津签约引进《牛高》第3版时,主动承担了付给对方版税的义务。在外人看来这是花冤枉钱,然而,“既然开门迎客,就要讲大家都讲的规矩”,恰恰是这种诚信做法吸引了牛津这样的世界知名出版商。1986年6月,双方合作的第一个产品——《精选英汉汉英词典》简体字本问世,开启英汉汉英双向词典先河。这部词典奠定了双方的合作模式从一开始就是伙伴关系而并非单纯的版权采购。商务于1988年首次推出《牛高》第3版的简体汉字英汉双解版,首印15万册,一个月内销售一空。此后,历经20世纪90年代的合作发展期、21世纪的密切合作期和21世纪10年代的全面深化合作期,商务与牛津建立了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牛津进阶系列辞书已经成为中外合作出版工具书的成功典范。

据马浩岚介绍,目前商务与牛津的合作处于第五个阶段,建立了升级的深化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商务与牛津正以《新华字典》和《现代汉语词典》的双语版合作项目为基础,大步深化合作力度。一方面是数字化合作,双方通过语料授权等形式搭建语言解决平台;一方面是双方从翻译、改编到编写开发以中文为出发点的汉英双语词典,目标是把中国的语言文化推向世界,合作方向之前更多是从英语到汉语,这两年比较大的突破是从汉语到英语。“双方在企业宗旨、经营理念、做事态度等方面都是最契合的,很少有这样的中外出版社达到这种合作程度。”马浩岚表示,“这主要得益于商务领导层的远见卓识,尤其是改革开放后的一代代掌舵人,打下了非常好的国际合作基础,今天这些成绩是所有商务人积累的结果”。

历经两年多的努力,牛津终于答应了继续《精选英汉汉英词典》新版项目的合作,今年即将启动,这令马浩岚颇感欣慰,“未来双方可能还会共同成立一个编辑部,实现一个团队、双方品牌、共同项目、共有版权和深度联合”。

除了与牛津的天作良缘,新中国成立以来商务的英语工具书在其他领域也不断开花结果。据马浩岚介绍,1949~1978年为专业建设、独立成果时期,主要以专业的社会分工组织专业作者独立编写。期间出版的《英华大词典》成为国内外汉词典编纂史上的典范,《英汉小词典》1977 年至今畅销40年,销量逾千万册。1978~2000年聚焦国际合作、前沿视野,主要通过与牛津等名社开展国际化合作,为学习者服务。新世纪以来,商务着力于词典成果的数字化和信息化开发,同时自主编写功能也在不断丰富。进入21世纪后,商务出版了当时国内篇幅最大、收词最全、兼具百科性与知识性的大型汉英工具书《新时代汉英大词典》(2001),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由中国学者自主研编、具有原创性的大型英语工具书《新时代英汉大词典》(2004),在数字出版领域则推出了《牛高App》《百种精品工具书数据库》等产品。“工具书是系统化、条理化、功能化的语言呈现模式和语言学习工具。某些形式的纸质工具书会过时,但工具书编纂的思路、功能、整合语言的学术和社会角色、语料数据和知识本身不会过时。”在马浩岚看来,尽管面临着数字化、网络信息公开、知识版权保护、服务功能多样化等新挑战,但通过整合语料进行数字化开发,为纸质书增加音视频多媒体、学习软件等技术服务功能,工具书出版在新时代会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小语种”立奇功

《36年前国家交给他一个任务,后来国家忘了》,这篇文章一度刷爆了朋友圈,而文章的主人公——36年编撰《普什图语汉语词典》的车洪才教授自己却说,“不能说国家忘了这件事”,而故事背后还有故事。

2012年4月的一天,76岁的车洪才将《普什图语汉语词典》的书稿交到了商务印书馆,并表示这本词典是1975年全国辞书出版会议上就列入了规划,由商务承接出版。经核实,确有此项目。虽然学普什图语的中国人不足百名,国家也没给一分钱,词典出版完全没有经济效益可言,但这件事得到了商务领导层的高度重视,“既然有档案,我们就得兑现我们的承诺”。

2014年初由崔燕、张文英、孙驰、于立滨组成的四人编辑团队成立,这对于仅有14个人的外语编辑室而言,已是一个豪华阵容。据孙驰回忆,外界对词典和车洪才的极大关注,并没有让编辑团队因此而降低对书稿质量的要求,车洪才和搭档张敏也非常支持和配合编辑们的工作。无论是前期的体例、辞书规范,还是后期的编校、排版印刷,每一个环节他们都精益求精,稿件传递高达30多次。2014年岁末年初,40年前下达的“国家任务”终告完成,无论是车洪才还是完成接力的商务,两代人以自己的担当兑现了这份承诺。

外语编辑室主任郭可告诉记者,商务有很多小语种工具书同样得之不易,却常常是“悄无声息又一本,其实每一本都有自己长长的故事”。就在《普什图语汉语词典》出版的同一年,商务还出版了《新时代俄汉详解大词典》和《利氏汉法词典》。

《新时代俄汉详解大词典》收词30余万条,3000万字。如此庞大的规模,责编在患了癌症的情况下用了5年时间,坚持一个人编完词典,2016年获得黑龙江省社科优秀成果编译注类一等奖。作为2014年中法建交五十周年巨献,《利氏汉法词典》是商务跟法国利氏辞典推展协会合作的项目,利氏学社的几代汉学家在没有得到任何资助的情况下,历时50年编纂而成,是目前国内最大的汉法辞典。

据郭可介绍,由于很多小语种工具书没有强大的专家团队,编辑的工作其实是在继续完善作者、编者的工作,一些特别稀缺的语种甚至连基本的录入问题都没得到解决。“我们走得有些孤单,尤其是一些大项目任务繁重,但由于人力不足,编辑很辛苦,有时一个人在做一个项目,连續几年都在加班加点赶进度。”而支撑他们走到今天的就是商务辞书人的奉献和担当精神,“别人不做但商务得做,很多词典是市场上唯一的小语种词典”。目前,商务已成为全世界出版小语种最多的出版社,有80个语种。据了解,商务和国家汉办合作的《汉语图解词典》共45个语种,分成人版和儿童版,去年已出了19个语种。

“像馆歌里唱的那样,稳中要求变。我们也在努力坚守和创新,让我们的产品在不失商务水准的情况下求变,更有趣有益一点,更美一点。”郭可说。如今,商务的工具书出版除了面临数字化、“走出去”等挑战,还面临着价值认同等时代的新课题。余桂林期望,从读者层面要对工具书的出版成果予以尊重,从国家层面推动工具书真正成为被学界认可的学术成果,从而激励学者们的编写热情,使更多高质量的工具书能够顺利出版,“这样,工具书出版才会绵延不断,走向一个又一个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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