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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认知差异及化解之道

2017-04-14凌胜利

社会科学 2017年3期
关键词:主导权亚太地区中美关系

摘 要:中美两国在亚太地区是否出现主导权竞争,两国政府和学界对此存在不同认知。美国方面非常关注亚太地区主导权,认为两国主导权竞争存在很强的结构施动性,主要与中美两国的结构性权力冲突有关。而中国方面则谋求规避主导权竞争。不过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更多取决于美国方面而很难以中国的单方面意志为转移。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尽管并非中国所愿,但美国强烈的霸权意识和对中国的不信任推动中美之间陷入主导权竞争困境。关于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的原因主要存在权力转移、规则竞争和政策互动三种看法,竞争的主要内容涉及经济竞争、安全竞争和朋友竞争,对双边关系、地区局势和全球格局都具有深远影响。对于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的化解,关键在于中美两国能否对主导权的共享性达成共识。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并不一定导致两国关系持续恶化,通过“以竞促合”,存在构建共同体、大国协调、共同领导等多种化解之道,而从“大国协调”迈向“共同领导”则最为可能。

关键词:中美关系;主导权;亚太地区

中图分类号:D822;D8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17)03-0012-12

作者简介:凌胜利,外交学院国际关系研究所讲师、博士 (北京 100037)

近年来,中美在亚太地区的竞争日益激烈,这也导致出现了有关中美关系是否到了“临界点”的争论。美国在经济、安全领域不断加强对华限制,对于中国提出新型大国关系,美国并不完全认同,甚至认为这是中国向美国索取亚太地区主导权1。缘何会出现如此情况,中国是否会像过去的崛起国一样,引发中美主导权竞争呢2。中美双方如何看待亚太主导权竞争,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的原因、内涵如何,由此将产生何种影响,这一系列问题都值得探究3。

一、中美双方对于亚太主导权竞争的认知

在奥巴马总统的外交安全政策理念中,“领导”是核心目标,这在其一系列安全战略报告中得到了显著体现1。奥巴马总统十分看重美国的主导地位,竞选时就打出了“重振美国领导地位”的旗号,认为当今世界面临诸多挑战,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而美国则是当之无愧2。亚太地区在全球战略中的地位不断提升,因而美国在此的主导权难言放弃。

从奥巴马任期美国政府所发布的重要文件来看,对“领导权”的强调非常显著,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当中数十次使用“领导”(Leadership)一词。领导一词更是鲜明地出现在一些重要报告的标题当中3。美国国会对中美主导权竞争也同样担忧。2014年11月,美国国会美中经济安全审议委员会年度报告指出,中美竞争加剧,中国对外政策更加自信和强硬,对美国的亚太主导地位构成挑战4。

对于美国而言,维持美国的全球优势地位是冷战后美国大战略的重要目标,这也是冷战后美国大战略论争为数不多的共识所在5。美国学者对于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也非常关注。兰普顿认为,“尽管当前中美关系的基础并未坍塌,但美国政治精英越来越多将中国视为美国全球主导权的一个威胁……两国面临着主导权竞争”6。即便是对华比较温和的基辛格博士也认为,两国均有声音认为中美主导权竞争不可避免。尽管中国领导人从未宣称这种战略,但有大量准官方媒体或研究机构的材料表明,两国更有可能导致冲突而非合作7。总之,有关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问题已成为美国政策精英关注的焦点问题之一8。

总体而言,美国领导人认为主导权是美国的核心利益,中国的发展对于美国的亚太主导权构成挑战。美国学者大多认为,中国的强大以及采取的一系列举措削弱了美国在亚太地区的优势,但对于中国是否真正挑战了美国的亚太主导权则存在分歧。

中国政府并没有明确表达对地区主导权的诉求,并且习近平、汪洋、王毅、傅莹等还在多种场合表达了中国不是要争夺主导权、构建势力范围,实际上也反映了中国领导人对中美主导权竞争的担忧。

随着中美在亚太地区的竞争有所加剧,中国领导人提倡以包容、合作、开放的心态来促进中美关系。习近平曾多次表示,太平洋足够宽广,足以容得下中美两个大国9。针对外界对亚投行是中國挑战美国主导权的说辞,习主席曾明确回应,亚投行并不是另起炉灶,而是对现有国际经济秩序的完善,目的是支持各国共同发展,而不是要谋求政治势力范围10。

除了习近平主席在不同场合否认中国有意谋求主导权外,中国的其他领导人在不同场合也有类似表态。2014年12月,汪洋副总理在中美商贸关系论坛的主旨演讲中指出,中国既没有想法也没能力挑战美国的领导地位1。2015年9月16日,王毅在第十四届“蓝厅论坛”上表示,“中国的目标不是去搞所谓‘势力范围,而是要打造利益和命运共同体;中国提出‘一带一路的倡议不是去争什么主导权,而是要为各国共同发展提供新机遇……希望中美两国一道,共同维护好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国际秩序与国际体系”2。王毅的讲话表明中国并不想和美国争夺地区主导权。

中国学者则认为,美国有关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的观念影响了中美关系。王帆认为,近年来中美之间战略猜疑和分歧在不断扩大与加深,其原因之一在于美国认为中国近年来的政策和行为对美国在亚太地区的主导权构成了挑战3。阮宗泽指出,美国基于主导权竞争,挑拨离间中国与周边国家的关系,如钓鱼岛争端就是美国离间中日关系的一枚棋子4。对于中国的战略或政策,中美双方的理解也截然不同。中国认为亚洲新安全观、亚投行、一带一路是合作共赢的举措,但美国则大多认为这些是挑战美国的主导权。

从中美两国领导人和学者的观点来看,中美主导权竞争目前主要聚焦在亚太地区。美国方面非常关注其全球和亚太地区主导权,认为中美亚太竞争具有很强的结构施动性,主要与中美两国的结构性权力冲突有关。因而无论是从中国实力增强还是从地区权力变动来看,中美亚太地区主导权竞争已成为一个逐渐显现的问题。对于中国而言,认为国家意图和政策可以改变中美主导权竞争的宿命。尽管中国的意图是要规避这一问题,但显然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很难以中国单方面的意志为转移。并且从近年来中国的对美政策来看,面对美国的强硬政策,中国的回应也强硬起来,这也说明中美之间竞争加剧已是事实,并且自觉或不自觉地涉及到了两国在亚太地区的主导权竞争。

二、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的主要原因

何谓“主导权”,中文当中主导权包含领导权、话语权、控制权、规则制定权和重要影响力等多种意思。在英文词汇中,Leadership、Supremacy、Dominance都或多或少有“主导”的意思,不过从美国官方最常用的词汇来看,“leadership”更接近于中文当中的“主导权”5。目前,对于主导权的概念,学界尚缺乏清晰界定,更多是将其等同于传统大国的势力范围,相关的主导权研究也主要是涉及区域合作主导权问题,这和地区主导权并不相同,但可以有所借鉴。陈峰君认为,“主导权问题说到底就是领导地位问题,也即权威性问题……表现为具有决定区域内规则的能力和指导一体化发展方向和进程的作用”6。基于国际责任、利益关系的维度,主导权与霸权有所不同,既提供公共产品,也极力维护自身私利,对于自己的优势地位极为关注。因此,主导权可视为某一国家或国家集团在特定空间的政治、安全、经济领域发挥最大影响,对规则制定与运行具有决定性作用。“主导权实际上是中性的权力本身与各国的利己主义复合后的权力,掌握主导权有助于促进国家的利益,这也使得国家围绕主导权展开竞争。”7尽管对于中美之间是否在亚太地区出现主导权竞争存在争议,但持肯定态度的观点主要是基于权力转移、规则竞争、政策互动三种视角探讨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的原因。

1. 权力转移

基于权力逻辑,中美之间的主导权竞争源自两国之间的权力转移,中美之间形成了霸权国与挑战国的结构性矛盾,主导权竞争不可避免1。美国学者阿伦·弗里德伯格认为,中美之间的权力转移必然引发冲突,并且这种冲突最早体现为亚太地区的主导权竞争2。阎学通认为,“中国崛起与美国单极霸权之间的结构性矛盾决定了在赶超美国的过程中,中美之间的战略竞争难以避免,两国很难建立起真正的战略友好关系”3。吴心伯认为,“华盛顿的战略思维更注重力量对比的变化和权力竞争,重视军事手段和地缘政治因素,追求优势的地位和影响力,习惯于以零和思维看待中国力量和影响力的上升”4。由此可见,由于美国对自身主导地位的重视,将中国视为竞争对手,因而不断打压中国5。

基于权力转移视角分析中美主导权竞争,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主要源自中国实力的增强,这引起了美国的担忧,使得美国必须重视中国不断增强的权力和影响力,以及中国由此增强的在全球或地区中的作用6。美国学者认为,中国领导人深谙权力政治,懂得经济实力和地缘影响之间的联系,并且随着中国经济的增长且未来可能超过美国,中国将会在全球范围内施加其地缘影响7。

对于中国而言,尽管不愿与美国发生冲突,但美国对华遏制战略损害了中国利益,中国在多番寻求和解无望的情况下也会对美采取强硬政策。休·怀特认为,“北京不仅有鹰派,也有鸽派,但即便是鸽派也认为中国应该重新成为亚洲强国。北京不再认为美国的主导地位对中国自身所需的稳定局面来说是至关重要的”8。对于中美主导权竞争的历史宿命论,中国官员表示怀疑,但也感到被动9。因为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更多是美国触发的,中国虽不愿意,但很可能被动卷入地区主导权竞争。

不过权力转移逻辑也不无问题,其中的关鍵问题是对权力的理解和对中美权力差距的认知。尽管近年来中国经济实力增长迅速,但美国依然有一些学者认为中国与美国总体实力相差太多,不足以对美国主导权构成挑战。中国的总体实力依然有限,更多只是在经济领域一枝独秀10,总体实力还不足以打造自己主导的地区秩序11。而反观美国,美国在未来依然强大,多极化并非短期能够实现,全球事务没有美国的参与将步履维艰12。“美国衰落被夸大了,不能单纯看物质实力。尽管中国越来越具有竞争性,但并非全方位的竞争者,中国的实力与美国相比还是有很大的差距。”1如果将安全领域视为美国亚太地区主导权的基础,那中国目前也难以撼动美国的优势。因为美国的亚太联盟体系依然稳固,中国目前也缺乏威胁美国本土和战略海域的投送力量2。总体而言,尽管基于权力转移逻辑认为中美之间形成主导权竞争,但从中美之间的实力对比来看,中国目前除了经济实力外尚难和美国等量齐观,因而基于权力转移逻辑来探求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不无问题。

2. 规则竞争

规则竞争论认为,中美在亚太地区的规则竞争导致两国主导权竞争凸显。规则竞争背后实际上是霸权稳定论的思想。霸权稳定论认为,制度供给与主导国之间联系密切,国际制度实际上是维系主导权地位的重要基础。规制竞争认为,中美不断提供地区合作公共产品,形成了规则竞争,其目的在于角逐地区主导权。在中国实力有限的时候,美国基本承担了亚太地区的经济、安全公共产品供给。不过随着中国实力的增强,中国更加有能力和意愿提供公共产品。中美两国在地区经济、安全公共产品的供给上出现了竞争3。由于美国认为中国在亚太地区的制度建设有损美国在该地区的主导地位,所以不断创设新的地区经济制度,并增强了地区安全公共产品的供给力度,中美在亚太地区的主导权竞争也更加激烈。与权力竞争的危险相比,规则竞争成为当前中美竞争比较适宜的方式4。在大国战争难以承受的情况下,美国希望通过规则竞争来维系其亚太地区主导权,即便最终难以完全功成身退,也可以避免“美国主导”结束后很快成为“中国主导”5。

中美两国不断谋求通过培植规则优势来获取地区主导权,将地区制度视为主导权竞争工具,其结果是中美两国对地区公共产品供给的相互兼容性越来越低。事实上,从TPP和美国亚太联盟强化来看,美国并不打算让中国参与规则制度,中国只能接受和遵守美国主导的规则,这也导致中国不得不转而寻求自己的规则制定,但这又被美国认为是主导权竞争。

3. 政策互动

相对于权力转移的结构施动、规则竞争的制度制衡而言,政策互动视角主要将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归结于两国之间的政策互动。中美能否避免恶性竞争,关键取决于两国决策者的主观选择6。由于相互信任程度有限,对彼此意图和政策的误解导致中美战略竞争加剧,零和博弈增多,主导权竞争的政策互动驱动性明显。如柯庆生认为,中国外交的强势会引发中美关系紧张,地区主导权竞争加剧7。达巍则认为,“在战略共识逐渐松动的大背景下,中美关系一旦出现问题或危机,就有可能被两国认为是对方战略走向、战略意图、战略部署发生了根本改变的结果。两国之间极易形成强硬政策的互动”8。也就是说,中美政策没有形成良性互动,而是不断趋向恶性竞争,也极易被上升为两国的地区主导权竞争。

对中国而言,尽管中国领导人表示无意驱赶美国,不过美国并不相信。随着中国力量和自信心的增长,中国更加积极而坚定地维护和拓展国家利益的政策被美国认为有损美国及其盟友的利益,削弱美国主导的地区秩序,挑战其优势地位,因而寻求牵制甚至遏制中国1。由此可见,战略互疑使得中美双方难以摆正心态平和地看待彼此的政策调整,而是不断基于零和博弈的思维加强对冲,其结果是双方之间的战略竞争加剧,地区主导权的竞争困境越来越难以逃逸。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原本可能是虚无缥缈的,但令人遗憾的是,中美的战略互疑导致两国政策互动趋向恶性竞争,地区主导权竞争也越来越成为一个自我实现的问题。

此外,日本、澳大利亚和部分东南亚国家对中国崛起的担忧,希望美国能够平衡或限制中国的实力增强,这些第三方因素在一定程度上也促使了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对于中国的崛起,亚太地区的一些国家心存戒备,它们担心美国力量的过快撤出,对中国成为亚太地区的主导国一时难以接受,比较典型的国家有日本、澳大利亚、新加坡等。相对而言,权力转移是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的结构性动力,规则竞争和政策互动则是过程性动力,但最大程度上决定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的主要是两国的政策互动,由于两国战略互疑严重,大多基于竞争视角来看待彼此的政策和行为,且存在“战略化”现象2,致使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逐渐出现。

三、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的主要内容

围绕亚太地区主导权竞争,中美正在走向全面竞争,中美战略竞争涵盖经济、科技、政治、军事等多个领域,日益具有全面性3。不过并非所有中美竞争领域都可归结为主导权竞争,目前看来,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主要体现为经济、安全和朋友竞争。总体而言,中美主导权竞争具有地区性、局部性和分散性的特点,存在显著的外部性影响。

1. 经济竞争

近年来,中美在经济领域的竞争被炒得沸沸扬扬,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货币主导权竞争。美国在国际金融领域的主导权由来已久,美元更是被称为美元霸权。国际金融体系的不对称性使得人民币国际化遭遇美元霸权打压4。尽管中国经济总量已位居世界第二,货物贸易总量更是位居世界第一,但人民币在国际金融体系中的地位与经贸总量并不匹配。中国主导创设亚投行主要是想探索外汇的合理利用,同时也助力“一带一路”的互联互通建设,但美国却认为这是中国要挑战美国的金融主导权,不断阻扰其盟友加入亚投行,因而亚投行也被认为是中美两国在亚太地区的金融主导权竞争。

二是贸易规则主导权竞争。近年来,中国与亚太地区各国的贸易不断增长,成为地区内多数国家的头号贸易伙伴,这也使得美国感到担忧,希望通过重塑贸易规则来削弱中国的贸易优势。TPP实际上就是美国在亚太地区维持经贸主导地位的重要战略5。尽管TPP显示了中美之间的巨大利益分歧,但对于中美是否在地区贸易规则上形成主导权竞争却存在分歧6,但基本认可尽管TPP可能并不一定是中美主导权竞争,不过中美经济实力差距缩小将推动两国的贸易規则主导权竞争。中美两国在国际贸易领域制度竞争的核心内容是对贸易伙伴的争夺和贸易规则的制定7。无论是RCEP还是FTAAP,美国都基于主导权竞争的视角看待中国的规则创设。

三是区域合作制度的主导权竞争。中美两国不仅在新的规则、制度创设上被认为存在主导权竞争,在现有区域合作制度上也被认为存在主导权竞争,其中尤以2014年的APEC峰会最为明显1。不过对于APEC是否成为中美争夺亚太主导权的擂台存在不同的意见,有观点认为“主导”恐怕是过时的思维,“争夺主导权”更是对中美双方有害无益的策略2。无论如何,中美之间在有关亚太区域经济合作制度的发展方向、议程设置等方面已经出现了分歧,这也使得两国在地区制度上的竞争不可避免。

相对于贸易本身而言,与贸易相关的金融制度、贸易规则、经济合作制度等相关规则实际更为关键3。虽然中国已经成为亚太地区的经济增长引擎和贸易发展动力,但美国却想要主导贸易规则。这就使得中美的经贸矛盾增加。尽管中国无意挑战美国在亚太地区的经济主导权,但中国所采取的一系列政策,无论是亚投行、RCEP、一带一路,都被美国认为是挑战其亚太主导权4。

2. 安全竞争

在美国方面看来,大多认为美国亚太主导权的基础主要是安全,包括一系列联盟和安全伙伴5。美国认为中国在安全方面挑战美国亚太地区主导权,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中国军力发展削弱了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军事优势。中国反舰弹道导弹的发展增强了其反介入能力,中国的区域拒止战略(反介入战略)被认为是中国在军事领域开始驱赶美国的势力,削弱了美国的海军优势和在亚太地区的影响力6。中国海军的发展甚至被认为形成了一种海军民族主义7,中国在海洋争端中表现的更加强硬也引发了美国的担忧。总体来看,中国的快速增长带来了军事力量的增强,使得美国在中国周边的军事影响受到限制,削弱了美国在亚太地区的主导地位8。对于美国而言,海军是其维持全球主导地位的重要基础,因而绝不会轻易放弃海军的优势。不过对于中国海军发展是否必然挑战美国的主导地位,也存在不同意见,比如,认为中国海军发展并不必然挑战美国,中美海军可以在非传统安全领域开展合作9。

二是在地区安全制度建设上的竞争。长期以来,美国的亚太联盟一直主导着亚太安全,其强烈的排他性实际上并不利于亚太地区安全合作的发展。近年来,中国在提供地区安全公共产品上的积极性有所提升,亚洲新安全观更是被美国认为要推行中国版的门罗主义。2014年的亚信峰会上,习近平的“亚洲人的亚洲”的表态令美国感到非常不安,揣测这是否是中国驱赶美国的前奏。或多或少有感于中国军事力量的增强,美国也有意识地加强了其亚太联盟体系,形成了旧金山体系的2.0版10。美国不仅强化了联盟体系,还试图联合印度,构筑地域广阔的“印太安全体系”,将中国的力量优势约束在东亚大陆一侧,实现以海制陆的目的1。不过尽管中国领导人在亚信峰会上提出“亚洲人的亚洲”,但中国并不否认美国是亚太国家的传统存在和利益,也没有驱赶美国的意图和能力。

3. 朋友竞争

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归根结底还要看两国在亚太地区的朋友多寡,实现“集势以胜众”的效果。对于美国而言,其亚太主导权的重要基础就是联盟关系和伙伴关系。对于中国而言,亚太地区主导权需要得到地区内大多数国家的认可。因此,中美亚太主导权的竞争不可避免地涉及到两国在亚太地区的朋友争夺。不过朋友和盟友有所不同,朋友相对于盟友而言合作范围更广泛,也更具包容性,主要是指形成良好的国家间关系,在重大国际问题上相互支持2。对于中国而言,“如何削弱美国的主导地位?这就需要削弱美国与中国邻国的关系,加强中国与邻国的经济、政治和安全关系”3。美国将中国削弱其联盟关系、伙伴关系视为对其主导地位的重大挑战4,因而不断强化联盟,拓展伙伴。如美国对日本、菲律宾在海洋争端上的支持增强,使得中日、中菲关系趋向恶化。通过萨德导弹部署,中韩关系严重受损,使得原本通过经济合作辛苦构建的中韩良好关系受到巨大冲击。美国不仅加强了对其盟友与中国发展关系的离间,还不断在亚太地区构建伙伴关系,以此拉拢更多国家加入到限制中国的阵营当中。

正是由于主导权竞争,中美在亚太的朋友竞争更加激烈,“二元格局”将越来越难以持续,对于地区合作带来了负面影响。中国政府对此也比较担忧,于是提出了培育中美两国共同“朋友圈”,以此来缓解中美关系的竞争性,为亚太地区发展共同努力5。

尽管中美之间战略竞争加剧,但对于两国的亚太主导权竞争而言,主要是经济竞争、安全竞争和朋友竞争,这些也是关系到亚太地区主导权的主要基础。相对而言,中美经济竞争较以往更加激烈,损害了中美关系的压舱石,但中美经济竞争更多是经贸关系背后的贸易、金融等规则竞争,具有强烈的制度竞争特点。安全竞争目前更多是因为美国的战略焦虑所引发的过激反应,中国军事实力的增强对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安全基础冲击有限。美国不仅强化了亚太联盟,还拓展了亚太伙伴关系,提升了盟友与伙伴对其战略协调的要求,这实际上增强了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安全影响。中国尽管军事实力有所增强,但由于坚持不结盟政策,在亚太地区的安全影响相对有限。朋友竞争涉及到中美亚太主导权的认可度与合法性,也深刻影响着亚太地区其他国家的战略选择,是在中美之间寻求平衡还是“选边站队”,这与亚太主导权竞争态势密切相关。

四、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的影响

尽管中国无意与美国争夺亚太地区主导权,但中美亚太地区主导权竞争正在逐渐成为一种现实,对双边关系、地区局势和全球格局都具有深远影响。

1. 对中美双边关系的影响

对于中美关系而言,主导权竞争将深刻影响两国对于未来的战略预期,相对收益观念会更加显著,战略竞争会更加激烈。受主导权竞争影响,中美之间的合作空间会有所缩小,双方都会更多地基于削弱对手而采取不合作的态势。如乔良所言,“美国一直都想主导亚太经济,但已经力不从心,又不愿意把主导地位让给中国,那它就干脆扮演一個搅局者的角色。中国要学会并敢于给对手制造麻烦,让折腾你的人先被折腾,让你的对手自顾不暇”1。无独有偶,也有美国学者建议美国对华政策应更加严厉。“对于中国崛起的挑战,美国应该放弃接触政策,正视权力政治的现实,加强联盟关系以限制中国。”2

主导权竞争使得中美之间的零和竞争更加显著,两国的合作更多地受“相对收益”观念影响,中美之间的战略谅解更加难以形成,两国关系将迈入艰难的“战略僵持”阶段。尽管这并不会导致中美转向全面对抗,但对中美竞争与合作的关系将产生深远影响。虽然中美之间依然会呈现竞争与合作并存的局面,但竞争性的一面会增强,更为严重的是中美之间的竞争将主要是在核心利益方面,合作则主要在非核心利益方面。在核心利益领域的零和竞争更为明显,在非核心利益领域的正和博弈较多。

2. 对亚太地区局势的影响

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对于地区局势的影响显著地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对地区合作公共产品供给的影响;二是对亚太地区其他国家战略选择的影响。主导权竞争实际上成了地区公共产品供给的重要障碍3。由于中美两国将地区公共产品供给、地区合作制度视为主导权竞争的一部分,这会导致区域公共产品供给互不兼容甚至相互排斥的状况不断升级4。无论是安全领域的亚太联盟强化还是亚洲新安全观,经济领域的TPP还是RCEP或FTAAP,地区合作制度的“10+3”机制还是东亚峰会,中美在地区合作制度上的竞争都有所体现。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还会加剧地区紧张。美国学者迈克尔·史文认为,美国需要正视其在西太平洋地区实力衰退的现实,美国固守其在西太平洋地区的主导权将会带来权力转移引发大规模军事冲突的风险5。

亚太地区美国的盟友和部分其他亚太国家对中国可能获取地区主导权存在担忧,其中尤以日本、澳大利亚、菲律宾最为突出。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加剧了地区分化,使得地区内国家在中美之间的选择困境加剧,这在亚投行、防空识别区、南海争端等问题上已有所体现。美国为了保持其在主导权竞争中的优势,对盟友的战略协同要求提升,如美国对于韩国加入亚投行非常不满并采取了一系列措施进行劝阻。在地区战略上,美国的“亚太再平衡”和中国的“一带一路”战略被认为是围绕亚洲主导权激烈竞争的突出反映。受中美主导权竞争加剧影响,日韩面临着不同的命运。日本会更加被美国所重视,发挥着更为重要的角色,而韩国在中美之间的选择困境会加剧,萨德导弹部署之争实际上也折射了中美主导权竞争的影响6。澳大利亚对于中美主导权竞争也深感担忧,在中美之间左右为难。休·怀特认为,中国的崛起挑战了美国的主导地位,澳大利亚希望中美维持和平,因而希望能够劝说美国放弃部分优势以换取中美共同领导7。但问题是,在中美缺乏战略共识的情况下,共同领导很难实现。东南亚国家对中美关系的走向非常关注,因为这关系到他们在中美之间实施大国平衡战略能否继续。甚至连朝鲜都在不时利用中美主导权竞争以维护其政权生存8。总而言之,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加剧了亚太地区的分化,不利于地区合作与发展。

3. 对全球格局的影响

中美关系是当今世界最为重要的一组双边关系,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也将牵动着全球格局。中美俄欧是当今世界的主要力量,它们之间关系的变化将对全球格局具有重要影响。受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加剧影响,世界主要战略力量之间的关系将受连带影响。美国将战略重心聚焦于亚太地区将会影响美欧、美俄关系,美欧关系可能疏远,美俄关系可能缓和,俄欧关系会更加接近。对于美国的全球战略而言,由于过于关注亚太而忽视欧洲和中东,美国的全球主导地位反而遭受侵蚀。中东乱局与难民危机成为美欧关系的重要影响因素。而对于中国而言,由于中美战略竞争加剧,中国对俄欧的战略需求会有所增加,中国与周边国家的关系也深受影响。这些变化不可避免地会影响到国际格局的走向。

五、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的化解之道

对于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如何化解,国内外学者提出了四种解决思路。

一是基辛格博士所提出的“共同体”解决思路。基辛格认为,中美在亚太主导权竞争中各有优劣。中国的优势在于其对周边国家有着强烈的地缘、价值观和历史影响,劣势是周边环境和政策制定。中美双方应该尝试一种共同体的解决思路1。通过建立共同体,中美之间会更加包容地发展,如德法合作创建欧共体一样,太平洋共同体可以化解中美之间的主导权零和竞争。中国也有学者认为,中美可以逐渐形成对冲而非对抗、间接而非直接、正和而非负和的竞争,由“共同进化”而实现“共同进步”2。

二是澳大利亚休·怀特教授提出的“大国协调”模式。历史上,大国协调并非没有先例,欧洲的百年协调成为典范。怀特教授认为,中美之间通过大国协调可以化解主导权竞争。“如果美国一方面容忍中国拥有更大份额的主导权,另一方面仍然积极平衡和限制中国的实力,并且维持一些重大规范,新的亚洲安全机制就可能形成,中美之间的大国协调也能够实现。”3兰普顿也认为,中美两国虽然竞争与合作并存,但两国可以从合作而非冲突中获益,因而两国应顺应形势实现妥协,不断加强协调4。不过协调需要解决四大问题:潜在的势力范围、预期的权力分配、权力如何使用、冲突管理的模式5。大国协调有利于缓解中美主导权竞争,但对于暂时不能协调的领域两国能否达成妥协也至关重要。

三是“共同领导”的解决思路。中美竞争并不符合两国利益,如果美国不和中国分享权力,美国将不得不和中国进行优势竞争,其主导地位的维护成本将显著增加6。赵全胜认为,由于中美两国在亚太地区的不同领域各具优势且短时期内难以改变,中美可以实现不同问题领域的分别领导以化解主导权竞争7。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中美要实现单方主导都有难度。中国取代美国在亚洲的优势并非直线的,由于在亚太安全的劣势,中国目前并不足以挑战美国的主导地位8。对于美国而言,对亚洲经济贡献的降低使得其在经济领域承担地区主导权的难度增加。毫无疑问,中美单独主导并不符合亚太地区的未来发展趋势,但共同主导在短时间内又难以实现,因而中美主导权竞争会经历一个较长时期的战略试探与战略博弈。

四是陆伯彬提出的“势力范围”解决思路。陆伯彬认为,中国崛起对美国亚太地区主导权有所冲击,但地缘政治对两国主导权竞争具有重要影响,为此他曾建议中美各自占据陆权和海权以实现权力平衡1。中美实现陆海分治的前提是亚太地区的陆海分离,中美竞争在地缘上并未出现重合。不过目前的情形却是,随着中国实力的增强,亚太地区逐渐由“陆海分离”转向“陆海融合”,势力范围将难以划分2。况且势力范围这种想法本身也越来越不合时宜。总体而言,尽管共同体、大国协调、共同领导或合作领导为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的化解提供了出路,但目前由于双方在议价空间上并未取得共识,因而主导权竞争在短时期内将很难化解。

对于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的化解,关键在于中美两国能否对主导权的共享性达成共识。主导权竞争的形成在很大程度上源自对主导权不可分割和难以共享的认知。事实上,当今世界的权力流散日益明显,结构性权力有所弱化,以议题领域为导向的主导权归属日益明显。如不同国家可能在不同领域拥有主导权。这也使得主导权具有约束性和可分割性的特点3。尽管如此,主导权可分割与可共享的观念似乎目前并未为美国政府所接受,特别是由于中美两国在亚太地区各具优势又难以形成“战略大谅解”,美国议题联系的策略仍不时使用,主导权的零和竞争依旧明显。

对于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的化解而言,基本取向是“以竞促和”,具体路径则是通过避免积极对抗,展开消极合作,促进积极合作,加强大国协调,实现共同领导。中美短时期内实现战略谅解并非易事,中国应该采取“以竞促和”,竞争的目的并不是寻求对抗或取代对方,而是为了敦促对手正视单方主导并不现实,进而逐渐树立主导权具有约束性和可分割性的观念,循序渐进地化解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具体而言,一是要避免中美的积极对抗。近年来中美战略基础有所松动,两国需要避免陷入直接对抗与冲突,避免中美全面竞争的局面出现。二是中美应该在经贸领域加强公共产品的共同供给,探讨地区主导权的部分共享。三是要努力缓解中美在亚太地区的安全竞争,安全领域是中美亚太主导权的核心领域。中美在亚太安全问题上的首要问题是中国如何与美国亚太联盟共处,构建一种相互都能接受的多边安全合作机制。四是形成中美亚太主导权的相互否决。中美双方未来都难以形成完全的单方主导,且彼此在不同领域各具优势,因此形成对彼此优势领域主导权的否决权将是各自能够接受的底线。五是在不同领域主导权相互认可的基础上,加强大国协调,实现中美在亚太地区的共同领导。

总之,主导权并非最终目的,获得主导权是为了塑造对自己更加有利的地区秩序。毫无疑问,中美两国是亚太地区最为重要的国家,对亚太地区新秩序的形成至关重要。对于亚太新秩序而言,中美两国在地区秩序中利益的基本满足非常重要,中美如此才能形成新的战略稳定基础,这也是化解两国主导权竞争的关键所在。

结 语

相对而言,美国亚太主导地位的基础主要是基于同盟、伙伴等安全关系,中国在安全领域对美国的冲击较小。但中国在经济领域的有所作为却被美国认为是要削弱其地区主导权,无论是亚投行还是一带一路,美国都以主导权竞争的视角去看待,这也使得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逐渐成为现实。尽管大国协调、共同領导、合作领导等可以成为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的化解之道,但目前由于两国实力差距缩小,战略互信有限,彼此尚未达成合理的议价空间,战略谅解一时难以实现,战略僵持也就会持续一段时间。中美亚太主导权竞争尽管并非中国所愿,但美国强烈的霸权意识和对中国的不信任推动中美之间陷入主导权竞争困境,对于中美双方、亚太地区而言都并非幸事。对于中国而言,针对美国促成的亚太主导权竞争,中国不可能一味地回避。中国需要在避免两国军事冲突的前提下不断加强自身实力的建设,增强地区影响力的拓展,优化周边睦邻关系,其目的不在于与美国针锋相对,而是促成美国意识到单方面的地区主导权时代已经结束,要正视和认可中国的权力增长和利益诉求。国家之间利益关系的密切加深呼唤合作领导、共同领导,因而中国更多是“以竞促合”,推动中美之间就战略稳定的基础达成新的共识。但这显然很难在短时期内实现。因而未来需要关注,基于亚太主导权竞争,中美在和平竞争的基调下采取何种竞争战略,中美主导权竞争对亚太地区国家战略选择的影响等问题有待进一步研究。

(責任编辑:潇湘子)

Analysis of the Sino-U.S. Leadership Competition in the Asia-Pacific Region:Cognitive Differences and Solutions

Ling Shengli

Abstract: Whether the two countries compete for leadership in the Asia-Pacific region, the two governments and academic circles have different cognitive. The United States is very concerned about the leadership in the Asia-Pacific region, the compete for leadership between the two countries mainly related to structural power conflicts between the two countries. While China has deliberately avoid leadership competition. However, The leadership competition between the two countries more depends on the will of the United States and it is difficult for China to shift. China and the US leadership competition in the Asia-Pacific region mainly to power shift, rules competition and policy interaction, the main content of the competition involving economic, security and friends, which has far-reaching influence on bilateral relations, regional and global landscape. Although China don't want Sino-U.S. leadership competition in the Asia-Pacific region, the hegemony consciousness of the United States strongly and mistrust of the Chinese lead leadership competition dilemma between 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 For the Sino-U.S. leadership competition in the Asia-Pacific region to resolve, the key is whether the two countries can reach a consensus on share leadership. Sino-U.S. leadership competition in the Asia-Pacific region does not necessarily lead to deterioration of relations between the two countries, there are community, power coordination, common leadership and other ways to resolve, and from ''power coordination'' to ''common leadership'' is the most likely.

Keyword: Sino-U.S. Relations; Leadership; Asia-Pacific Reg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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