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的勇气

韩浩月

读完村上春树几乎全部的小说后，我还是不能确定，这位日本作家究竟哪里吸引了我。有时候会为他文字的精巧和对细节的敏锐刻画，在内心暗自赞叹；有时候也会快速连续地翻过去十几页，对他的罗嗦与重复感到厌烦。但每每他有新书出版，我还是愿意第一时间买来阅读。

我所观察到的村上春树，有着三个非常清晰的层面。作为作家，村上春树找到了写作的密码，打开了通往故事世界的坦荡大道。旺盛的写作生命力，以及层出不穷的小说创意，使得他的作品保持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稳定发挥。读者极少能够在他的文字里发现生命的疲态——这是作家的专属权力之一，通过写作，可以把自己年轻的一面永远留在小说当中。

作为一名生活中人，村上春树是一代人生活方式中的一个具有代表性的符号。他穿纯棉的衣服，对汽车与音乐津津乐道，喜欢跑步。对于中国城市读者来说，想到小说之外的村上春树，就会想到他是当年小资群体的鼻祖。而如今，“小资”一词已经落伍，村上春树却从不过时，甚至又借助跑步，再次成为了都市人日常生活潮流的引领者。

作为一名公众人物，村上春树其实可以舒舒服服地躲在名聲后面，去享受荣誉。事实上，许多作家都是这么做的。很长时间以来，作家群体已经失去了对社会生活的参与热情和对公共话题的讨论能力。但村上春树不是这样的人。尽管对政治的热衷程度并不算高昂，但他每次针对政治议题发言，都会掀起巨大的声浪——因为人们在乎村上春树怎么看、怎么说。他安静而又坚定的观点，常如石块投入湖水，激起长时间都不会消失的涟漪。

三个层面叠加，构成了一个真实可信的村上春树。很难说哪一个层面的更有价值。但如果让我选，我会更喜欢说真话的村上春树，因为他捍卫了一位作家永远要说真话的尊严。

最近的一个例子是：因为在新作《骑士团长杀人事件》一书中，提到有40万中国人在南京被侵华日军屠杀，村上春树遭到了日本右翼的猛烈围攻。而他做的事情，仅仅是在小说中借人物之口，说出了一个真相而已。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村上春树的良知与勇气。对于正直的人来说，这种良知与勇气会带来鼓舞的力量；而对于阴暗的人来说，这种良知与勇气恰如灼热的阳光，令他们如坐针毡。而村上春树被攻击，还因为在他的比对之下，太多人暴露出了无知、冷漠与残忍。

村上春树曾在一次英文演讲中，说过一句话：Violence，the key to Japan（暴力是打开日本的钥匙）。敢于说出这话的日本作家除他外，再无第二人。也只有一个内心深处正直的人，才有勇气直面一个国家与民族的疮疤。

或许那么多人喜欢村上春树，是因为除了被他的作品吸引之外，同时也被他的心灵品质感染。一个没有是非观的作家，一部没有是非观的作品，是永远无法真正打动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