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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费社会中的迷茫自我
——解读《再见,哥伦布》

2017-04-13胡欣

石家庄学院学报 2017年4期
关键词:金家尼尔阶级

胡欣

(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北京100089)

消费社会中的迷茫自我
——解读《再见,哥伦布》

胡欣

(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北京100089)

美国作家菲利普·罗斯的《再见,哥伦布》讲述了主人公尼尔·克勒门的一段短暂恋情,展示了消费文化对个人生活和社会关系的影响。身处消费社会,尼尔不自觉地采取了以商品的符号价值来解读周围的人和世界的视角。尼尔恋爱失败的根本原因在于他在消费社会的矛盾处境:一方面受到它表象的诱惑向往物质富足的生活,另一方面又受其意识形态和规则制约无法实现阶级跨越;既对现状不满又无法超越,只好在迷茫中妥协,重新开始找寻自我。

消费社会;商品;消费;阶级;尼尔·克勒门

美国小说家菲利普·罗斯(Philip Roth)于1959年出版的中篇小说《再见,哥伦布》(

)是他的成名作品,故事讲述了家境贫寒但受过高等教育的犹太裔男青年尼尔·克勒门(Neil Klugman)与同属犹太裔但来自富裕家庭的布兰达·帕丁金(Brenda Patimkin)之间短暂的恋情。两人之间的各种差异时刻挑战着彼此的感情,而贫富差距是其中最不容忽视的一道鸿沟。尽管两人种族身份一致,家庭所处的社会阶级却不同,这一点是导致二人最终不欢而散的根源性因素。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已经是较为发达的消费型社会,商品文化和消费文化对人们的思维、行为都产生了很大影响,渗透到个人生活和社会交往的方方面面——即使不一定被当事人察觉到。从小说中可以看出,每个人看待自我和他人,以及处理自己与他人的关系时,都或多或少受到以物质为上的消费文化的影响。

《再见,哥伦布》中尼尔与布兰达以失败告终的恋情可以说是源于消费文化对个人认知和人际关系的影响,主人公尼尔不自觉地采取了一种商品化、符号化的视角,以商品所蕴含的符号价值来解读他遇到的人和事,通过商品获取和构建购买者或使用者的阶级身份。尼尔从恋爱经历和失败中表现出来的是身处消费社会的无奈,受到它的诱惑而向往物质富足的生活,却又受其制约无法实现阶级跨越;既对现状不满又无法超越,只好在迷茫中妥协。

本文将小说置于美国消费社会的背景下进行解读,考察叙述者兼主人公尼尔·克勒门与他所处的社会环境的关系和他反应出的态度,分析尼尔对生活的观察、追求和最终妥协所展现出的消费文化视角和消费社会特征。消费社会让人误认为通过商品和资本积累可以实现阶级跨越,从较低的社会阶层跃迁到更高的阶层,这一阶级跨越的愿景被尼尔的见证和经历证实为空洞而虚假的。尼尔失败的恋情其实根源于个体在消费社会无家可归的现实。

一、商品的符号价值与尼尔的观察视角

尼尔采取了一种将商品符号化作为阶级象征的视角和表达方式,通过物品来获取关于他人的信息,也通过物品来呈现自己所希望传递的信息。

卡尔·马克思(Karl Marx)对商品的价值进行了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的区分,分别指商品的实用性和它在等价交换中具有的价值。在这种区分的基础上,让·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指出,交换价值逐步自成体系,将商品的物质性和实用性抽象为符号;商品的交换价值理论上应以使用价值为基础,它与使用价值的关系正如语言中的能指与所指的关系一样,但也如同能指仅仅是依靠与其他能指之间的差异来区分出自己,交换价值也仅仅依靠彼此之间的关系存在,而逐渐与使用价值剥离。在他看来,商品所构成的系统与语言类似,物品以自身与其他物品的不同为依据,构成了一个表意系统,作为一种能够说明社会地位的文化语码(code)行使着归类和交流的功用。[1]233-241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商品生产的繁荣,消费行为不再是简单的只为了实用性而购买,更多时候也是为了商品具有的象征意义,商品附加的实用性能之外的表明购买者身份、地位的符号信息也同样是消费行为中考虑的因素。

比鲍德里亚时期更早的索尔斯坦·凡勃仑(Thorstein Veblen)所提出的“炫耀式消费”①也译作“夸耀式消费”,“夸示性消费”。(conspicuous consumption)即是以商品这样的符号价值为前提。凡勃仑指出,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有闲阶级(leisured class)将消费看作是体现荣耀的行为,将其作为展示财力和阶级地位的方式。[2]31-47玛丽·道格拉斯(Mary Douglas)和贝伦·伊舍伍德(Baron Isherwood)也将消费作为类似语言的载体来研究其表意功能[3]73-83,他们指出,“消费决策构成了当今文化至关重要的源泉”,文化在消费中“被铸造成形”,消费中的选择和方式“体现着文化”也“生产着文化”[3]74,并且他们认为,“物品是可见的文化。它们被安置在不同的界域和等级系统内”[3]80。

尼尔习惯性地从物品去释读他所处的世界和周围的人,他对于物品的观察十分敏锐,尤其是对于他人所拥有和消费的物品的观察。他把它们都看作具有交流功能的表意符号。例如他对他人服饰的关注,见到布兰达的时候,他就看着她“贴身的卡其短裤”,“小领子的白马球服”,“束着格子呢的皮带”[4]9等,在布兰达家吃完饭时也是去描述她的“短裤、紧身内衣、白马球衬衫、运动鞋、白袜子”[4]18;他也会很注意一同在图书馆工作的同事的着装,比如借书处的同事“淡蓝色的宽松裤子,黑色的鞋,有松紧带的理发布衬衫,绿色的针织大领带,打着温莎式的领结”[4]30。尼尔之所以如此关注服饰,是因为衣服能够传递身份信息,从他对自己服饰的在意程度可以证明。初识布兰达时,他接到邀请当天去她家吃晚饭,而尼尔的第一反应就是“我的衣服……”[4]17。后来布兰达邀请他到她家过暑假,他在卧室里收拾东西时,布兰达的哥哥罗纳德来打招呼,这时尼尔的反应仍然是通过服饰来提升自己的身份:他因为“只有一件布鲁克斯兄弟牌高级衬衣,于是就让它在床边多搁了一会儿,而把低档的箭牌衬衣统统塞进了抽屉”[4]57。在美丽的布兰达面前,在她富裕的家人面前,尼尔非常缺乏自信,于是试图通过商品的档次来提升自己的地位。

尼尔对于帕丁金家的印象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他在房子中见到的各种物品。在帕丁金家其他人外出时,受托照看朱丽叶的尼尔就在房子里四处游逛,巡视厨房、客厅、餐厅、大厅、地下室,罗列着他看到的各种物品,甚至还想知道他们的床是什么尺寸的。他看到他们家地下室那些种类齐全的“供盛宴用的器皿,十分豪华,井然有序”却从未被使用过,以及另一件屋子里“无数的电器设备,包括一个大得可以容纳爱斯基摩人一家子的冷藏库”[4]37。帕丁金家原本也是住在纽瓦克的犹太人,和尼尔家一样,但布兰达的父亲努力打拼经营的“帕丁金水槽”事业让他们家离开了原来的环境和阶层,住到了郊区的大房子,享受着物质丰富的生活。尼尔对于他们家事业的成功和富裕程度的直观印象就是来自于他看到的堆成山的物品。

消费商品是解读和表达的符号,消费方式更是表现阶级差异的符号。在尼尔的叙述中,他也通过消费方式的区别直观展示了阶层的差别。凡勃仑的研究就曾指出,“有闲或炫耀式消费之所以都有赢取名誉的效果,原因在于两者都包含着浪费因素”[2]45。帕丁金家那些闲置不用的器皿、电器、家具,都可以说是“浪费”,这个信息恰好被尼尔捕捉到。与此同时,在帕丁金家,冰箱的使用方式也让尼尔感受到与他们的差距。那个在冷藏库旁边的大冰箱和尼尔家以前在纽瓦克的一样,也是帕丁金家来自纽瓦克的见证。曾经他们也并不富裕,不能随意丢弃剩的食物,所以需要一个冰箱。而现在,冰箱里只有“堆放得鼓鼓的,各种颜色和质地的”水果,“青梅、黒梅、红梅、杏子、油桃、桃子、长串的葡萄,有黑的、黄的、红的樱桃,从盒子里溢出的樱桃……甜瓜、蜜瓜”[4]38。这就和与尼尔一起生活的舅母格拉迪斯花费很大精力管理的冰箱有很大不同。姨母家的冰箱是用来储藏食物和剩菜的,因为经济条件不允许他们丢掉剩菜。尼尔喜欢吃水果,在从舅母家打包行李准备去帕丁金家的时候,格拉迪斯舅母给了他一个装水果的小包袱,里面只有一个桔子和两个桃子。与帕丁金家的冰箱差异明显。

休闲方式同样体现着两人家庭的差异。帕丁金家的人从事各项体育运动,提到的就有布兰达的游泳、网球;到她家吃晚饭那次得知布兰达的妹妹和父亲在屋后草坪上打高尔夫球;布兰达的哥哥罗纳德同样爱好体育并且引以为荣。在家里他们就有乒乓球桌、篮球场等运动设施。尼尔还注意到草坪上的两棵橡树,他感觉它们像是“运动器材之树”,因为树下堆放的器材像落地的果实一样,“两根铁头球棒、一个高尔夫球、网球盒,棒球、篮球、棒球手套以及一眼就认出的马鞍”[4]19。尼尔观察到的帕丁金家的生活方式与他自己的差异很大。这些体育休闲运动体现的是帕丁金家的金钱和时间上的富足,也显示了他们是不需要为生计奔波辛勤工作的“有闲阶级”。尼尔稍带讽刺地感叹道:“啊,帕丁金!水果在他们冰箱里长出来,运动器材从他们的树上掉下来。”[4]38这恰好总结了他从物质出发的观察视角,尽管这样的解读方式很可能产生虚假的涵义,通过商品来传递信息仍然是众多人生活中采取的方式,对于他人的印象和判断往往容易从他们所消费的商品上获取,而自我表达的方式也常常有赖于商品。这套文化语码、这种语言已经不知不觉渗入了尼尔对于世界和他人的观察、影响了他自我构建和表达的习惯方式。

二、阶层跨越的幻景和尼尔的期望

某种程度上,尼尔可以算作是一个社会阶层的攀爬者(a social climber),他有着强烈的上进的愿望,想要获取更高的社会地位,这样的想法是社会制度和文化潜移默化影响下的结果,也是注定会受到残酷现实阻碍的。消费社会给人们展现了一幅阶级流动(class mobility)的美好幻景,让人认为似乎可以通过购买和拥有特定的商品来获得相应的阶级地位,然而这样的方式获取的仅仅是表面上的阶层提升,商品和消费构筑起来的仅仅是虚浮的身份和地位,并不能从实质上改变阶级属性。

帕丁金家与尼尔家同样来自纽瓦克,但由于帕丁金先生的努力工作,他们提升了一个阶层,住在郊区装备齐全的好房子里,享受着美食和丰富的水果,观看他们支持的运动队伍的比赛庆祝他们的胜利。尼尔向往这样的生活。同时,很明显,他喜欢帕丁金家的水果,也承认自己“已经沉湎陶醉于帕丁金家的水果香味中了”[4]70。阿兰·弗朗斯(Alan France)认为水果实际上象征着帕丁金先生工作换来的“阶级地位的果实”[5]85。

尼尔对布兰达的“爱情”其实激情的成分更多一些,这份突如其来异常浓烈的感觉其实象征着尼尔向上一阶层跨越的渴望。充斥着大量消费商品的社会,让尼尔也不知不觉向往物质富足和感官享受,让他想要获得更多物质财富和更高的社会地位,这种愿望却并非发自内心。与布兰达一家接触过程中,他得到了一种可以通过获取物品来获得地位提升的信息。商品被作为社会阶层差异的可视标志,但当商品的种类数量大幅增加时,以往被某些阶层独享的商品就更多地进入了普通人的消费范围,通过购买来实现地位提升就有了理论上的可行性。迈克·费瑟斯通(Mike Featherstone)就指出,商品“有能力破除社会障碍”[6]24。商品的丰富和艺术的普及提供了更高的自由度,也模糊了阶级界限。通过获取某些商品,采取某种生活方式,似乎也能够获得传统上与之对应的社会地位,阶级的流动性和同化从而也似乎是可行的,正如帕丁金一家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发家后,他们的物质水平和消费方式传递出来的是他们强大的经济能力,同时似乎也是一种更高的阶级地位。

在帕丁金家度假的时候,尼尔或多或少受到他们的生活方式的影响,最初的时候,布兰达几乎需要强迫他早上一起去跑步,但后来他也学会在镜中欣赏自己的小麦肤色。他的舅母也知道尼尔会受到的影响,“你会明白的。你在那儿待久了,我们就配不上你啦”[4]69。拥有物品和采取某种生活方式似乎可以让人进入相应的社会阶级,然而这种方式获得的地位是不稳定也是不真实的。获得的仅仅是一个肤浅的表象,一个依赖于物品和他们的象征意义的表象,实际上却是空洞无内核的,里面回荡的只是消费社会的噪音。

物质商品消费并不能证明阶级属性,而艺术品鉴力和审美品味才是判定阶级的更可靠的参照。布迪厄在他的《区分》()中讨论了消费方式中体现出的品味(taste)与阶级惯习(habitus)之间的关系,揭示了品味区分在阶级建构中所起的作用。在布迪厄看来,阶级惯习是“一种无意识”,由消费实践和生活方式中体现出的品味得以体现,它是一种“划分的原则”“形成结构的结构(a structuring structure)”,“将内在的倾向外化为可见的消费行为和有意义的感知”[7]170。这里的“内在倾向”即是受所属阶级传统、习惯、经济水平、价值观等等因素综合影响下形成的“惯习”,而消费实践则是这种内在倾向的直观的具体体现,因而他人能够感知到体现出的品味并对其阶级属性作出判断。拥有更高经济水平的阶级无需为生活必需品操心,就能够拥有艺术、文化等非世俗物质的审美品味,这样的艺术品鉴既是他们阶级惯习的体现,又同时更进一步确认了这种阶级区分的存在。

帕丁金家经济富裕,物质条件优渥,也享受着似乎能够体现他们阶级的休闲方式,可他们的品味却出卖了他们,看似更高级的生活水平其实与他们表面上看起来所属的阶层相去甚远,如丹·艾萨克(Dan Issac)所言,他们只是在一种“粗俗愚昧的物质主义”[8]183的指引下生活,并不具备那个阶层所应具有的艺术品味。他们家中的装饰大部分是家庭成员的照片,并不是艺术品,也不太从事与艺术相关的活动。整个房子中满足感官享受的物品远远多于其他。他们囤积水果和饮料,罗纳德喜欢的是流行乐,而布兰达虽然是大学生却除了偶然提及还草草略过的论文作业以外,几乎没有进行过任何与知识相关的活动。

不仅仅是品味的缺失暴露了帕丁金一家的真实阶层,他们的一些表现也与他们所希望展现的阶级地位相背离。布迪厄还指出了阶级惯习是可以身体化(embodied)的,它“铭刻在人们的身体上”,“流露与身体及其活动的各个方面:身材、体积、体形、姿势、步态、坐姿、饮食的方式”[6]132。帕丁金一家在身体表现上体现出的阶级惯习也与他们的金钱财富所标示的阶级有较大差距。例如,他们一家暴饮暴食,帕丁金先生“吃饭狼吞虎咽”,还“一个人吃了三份色拉,罗纳德吃了四份,布兰达和朱丽叶各两份”[4]18,只有帕丁金太太和尼尔只吃了一份。在他们家,吃饭是“一本正经,按部就班”的,但帕丁金先生和罗纳德却在饭桌上“撩起衬衫”露出“黝黑的大肚子”以表示吃得很饱很满足,布兰达还试图让尼尔也照做,被尼尔“像个唱诗班的男童”[4]20一样拒绝了。这些细节恰好暴露了帕丁金一家的粗俗贪婪。他们通过商品和消费获得的阶层提升只是一种浮华的表象而已。

消费社会给人们绘制了一幅物质丰饶的美好幻景,掩盖了财富与背后的社会阶层真实的不对等性,诱惑人们追求肤浅的物质享受和虚假的社会地位。

三、异化的社会和迷茫的个体

尼尔在这样一个社会中是迷茫而矛盾的。一方面,他感觉自己喜欢这样的生活;另一方面,又忍不住对其鄙夷讽刺。他既享受物质丰裕,又难以接受物质商品构筑起来的虚空生活;不愿意像帕丁金家一样通过财富获取名不副实的社会地位。这是一个物与物的关系取代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异化的社会,尼尔身上无法调和的矛盾让他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无家可归。

尼尔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他所受的教育让他远离了家乡贫穷落后的生活——尽管他仍对那个地方留有眷恋之情。低微的地位和无足轻重的职业让他在帕丁金一家面前一直有自卑感。从一开始,尼尔在这段关系中就心有不安。让恋情最终走向结束的这种自卑根源性的因素正是他印象中帕丁金一家的优越性,而尼尔的这种认识又是从消费社会对物质的过分看重而来。尼尔在帕丁金家面前感觉受到了威胁,他眼中的他们仿佛是斯威夫特笔下巨人国的人,让尼尔显得像个小矮子一样,甚至无法迎上小女孩朱丽叶的目光。尼尔仅仅是在富裕程度上不如布兰达一家,他却遵从这一标准来衡量他的处境,贬低自己。由于无法克制自卑情绪,他时常担心布兰达会离开他,所以才会说服她为他带上子宫帽。这可以说是他向自己确认男性权利和自尊的方式,而通过将布兰达的女性身体看作为了他的快乐而可以修改(放置子宫帽)的物品,尼尔在消费社会的物质文化中越陷越深了。正是由于这样的文化观念深入人心,尼尔才能意识到他与布兰达之间的差距,也才会为他们的感情埋下隐患。

尼尔与他所实践的价值观、渴求的生活方式、身处的现实都是割裂开来的,他的雄心壮志是浮在半空中的泡沫,因为他对于什么才是“伟大的”完全没有概念,只是被充满商品和他认为“高级”的消费方式和价值观牵着鼻子走。同时,他对于想要成就的“大事”也毫无实际的计划可言。社会在他的内心滋生了一种想要向上攀越的欲望,却没有提供行得通的路径。他对于所处环境不满意,却又无法做出改变。在茫茫的世界,尼尔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在这样的境况下,尼尔找不到出路,他只能结束自己的假期,离开让他矛盾的感情。在故事的结尾,似乎尼尔也获得了某种启示,尽管罗斯将结局处理得比较模糊。故事的最后,尼尔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像问自己:“我仅仅看了一下窗玻璃上由光线映出的我自己。我想,我就是这样一块料,就是这在我面前的四肢和脸庞。看着,看着,然而我的外部形态表达不出我的内心世界。”[4]127他看到的自己是碎片化的,这也是他“无家可归”处境的表现之一,他没有办法把自己整合好安放于社会当中,也无法将自己的内心和外表协调起来,又或者说,他意识到了内在的缺席,因为内心已经被消费社会消费文化的意识形态渲染改造过了。然而很快尼尔说道:“我凝视着正在暗下去的玻璃窗,凝视着我自己的影像,接着我的目光透过窗子,越过阴凉的地板,落到一堆乱七八糟的书上。”[4]128他的目光透过了自己的镜像看到了图书馆里的书本。这可以解读为一种不再执着于内在的自我与外在的镜像,而寻找到意义的行为。透过“自己”尼尔看到了书本,那些让他感到亲切并且记载和蕴含着真实、永恒、不受商品化的世界沾染的意义的书本。这样的结局也许可以说是暗示了尼尔最终可以从书本和他与书本相关联的图书馆工作中找回迷失的自己。但同时,那些书又不在它们该在的位置上,都散乱着,如同尼尔的内在自我在此刻仍然有些“乱七八糟”,有待慢慢规整。

尼尔最终回到图书馆去工作,这样的结尾可以有两种解读方式。或许这意味着一种妥协,意识到社会阶层之间的藩篱不可逾越的事实之后的妥协,意味着人们都该接受自己的位置,就像图书馆的书都有一个自己的编码,有固定的该被放置的位置,在书架的上层或者下层。图书的分类虽按学科、体裁等,但归根结底还是偶然的,分类法只是一种区别手段,并无高下之分,然而在书架的真实空间里却又有着高低位置之别,如同将人分成等级的社会。又或许这是一种暗含希望的结局。尼尔坐上了去纽瓦克的火车,而那正是“犹太新年的第一天,太阳冉冉升起之时”[4]128。太阳初升而且是在新年第一天,新的开始的寓意十分明显。尼尔必须找到并发现自己——在整理和放置图书的工作当中。他的人生和与所处的社会环境的关系都需要一个崭新的成熟的思考。图书馆的凳子也许“不是高得足以使我(尼尔)观望得到波士顿(布兰达上学的地方)”[4]68,但足够他整理好书籍,也整理好自己的生活。

综上所述,尼尔的价值观受到消费文化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他恋情的失败根源在于他与物质文化和消费主义间无法调和的矛盾。尼尔观察世界和他人的方式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消费文化的塑造,这让他通过对帕丁金家商品等级和消费方式的观察意识到他与布兰达之间的巨大差距,并始终被自卑感困扰;同时,尼尔也受到诱惑向往一种物质丰富的生活,但又无法认同帕丁金家富足却粗俗的生活。消费文化对个人生活的渗透影响了人们看待自我与他人的方式,让人们寄希望于通过物质商品和消费水平来获得更高的社会地位、跻身更高的阶层,这一途径看似可行却实则虚妄,结果只是让人无奈妥协或者继续迷茫中找寻自我。唯一的出路似乎就应该像尼尔在故事结尾时那样,不再着眼于转瞬即逝的光线在玻璃上照出的“自我”镜像,而是透过这一镜像看到实实在在的书本,并且回归自己的工作,在踏踏实实整理书本的工作中继续找寻自我。

[1]BAUDRILLARDJ.Anewlanguage?[M]//MartynJ.Lee.TheConsumerSocietyReader.Malden:BlackwellPublishers,Inc.,2000.

[2]VEBLEN T.Conspicuous consumption[M]//Martyn J.Lee.The Consumer Society Reader.Malden:Blackwell Publishers,Inc., 2000.

[3]DOUGLASM,ISHERWOOD,B.Theusesofgoods[M]//MartynJ. Lee.The Consumer Society Reader.Malden:Blackwell Publishers,Inc.,2000.

[4][美]菲利普·罗斯.再见,哥伦布[M].俞理明,张迪,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

[5]FRANCEAW.Reconsideration:PhilipRoth'sGoodbye,Columbusandthelimitsofcommodityculture[J].Multi-EthnicLiteratureoftheUnitedStates,1988,15(4):83-89.

[6][英]迈克·费瑟斯通.消费文化与后现代主义[M].刘精明,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

[7]BOURDIEUP.Distinction:ASocialCritiqueoftheJudgementof Taste[M].RichardNice,trans.London:Routledge,1984.

[8]ISSACD.IndefenseofPhilipRoth[M]//SanfordPinsker.Critical Essays on Philip Roth.Boston,Massachusetts:G.K.Hall&Co., 1982.

(责任编辑贾萍)

The Lost Self in the Consumer Society:A Reading of Goodbye,Columbus

HU Xin
(School of English&International Studies,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Beijing 100089,China)

Goodbye,Columbus,by American writer Philip Roth,tells a short-lived love story of Neil Klugman and shows how consumer culture exerts its influence on both individual life and social relations. Living in a consumer society,Neil has involuntarily adopted a perspective of looking at the world and other people based on the sign values of the commodities they consume.The failure of Neil's love originates from his ambivalent situation in the consumer society,in which he is,on the one hand,lured by its superficial abundance and aspires for material enjoyment,and,on the other hand,restricted by its ideology and rules and unable to move to a higher social class.Caught up in between his dissatisfaction and inability to make changes,Neil has to compromise and start over to recover his lost self.

consumer society;commodity;consumption;class;Neil Klugman

I106.4

A

1673-1972(2017)04-0057-05

2017-02-15

胡欣(1986-),女,贵州贵阳人,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英美小说与西方文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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