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文学的典范:阿来的“山珍三部”
2017-04-12于国华
于 国 华
(吉林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生态文学的典范:阿来的“山珍三部”
于 国 华
(吉林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阿来的《三只虫草》《蘑菇圈》《河上柏影》三部小说具有浓厚的生态意识。小说从被今天的消费社会强烈需求的青藏高原物产入手,表现了人与自然的平等与相互关联,展现了藏地人对自然敬畏的新特征,批判了破坏生态系统和谐,将自然引向深渊的欲望动力,同时指出了人与自然和解的希望所在,从而成为生态文学的典范之作。
阿来;《三只虫草》;《蘑菇圈》;《河上柏影》;生态
“山珍三部”是指阿来近来创作的三部中篇小说:《三只虫草》《蘑菇圈》《河上柏影》。阿来明确提出“要写几篇从青藏高原上出产的,被今天的消费社会强烈需求的物产入手的小说。”“以这样特别的物产作为入口,来观察这些需求对于当地社会,对当地人群的影响。”[1]1“山珍三部”是站在生态整体主义的高度观照物产需求对藏地的影响,从而成为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生态关系的典范之作。
“生态整体主义的核心思想是把生态系统的整体利益作为最高价值而不是把人类的利益作为最高价值,把是否有利于维持和保护生态系统的完整、和谐、稳定、平衡和持续存在作为衡量一切事物的根本尺度,作为评判人类生活方式、科技进步、经济增长和社会发展的终极标准。”[2]97生态整体观的思想渊源久远,然而使之大放异彩的是20世纪利奥波德的大地伦理学、奈斯的深层生态学、罗尔斯顿的自然价值论。阿来的“山珍三部”呈现了人类超出需要的欲望打破了人与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美好,入侵他者的生态空间,给这个世界带来生态危机,从而闪耀着生态整体主义的光辉。
一、人与自然的平等与关联
(一)人与自然的平等
从生态整体观的角度看来,人只是生态系统中的普通一员,并不是如自己感觉的那样高高在上,而是既不比其他生物低贱,也不比其他生物高贵,人与其他生物是平等的。在《河上柏影》中,阿来不厌其烦地列举了柏树的种属和人作为动物在整个生态系统中的位置,表明人与生物的平等首先是物种意义上的。《河上柏影》明确指出“人是动物”,是可以“有风无风都可以自己行动。在有植物的地方行动,在没有植物的光秃秃的荒漠上行动”的动物[3]10。人与其他生物的交往是平等的交流。《三只虫草》通过桑吉纯真的目光与心灵,呈现了人与自然的平等。在田野中,桑吉嘲笑云雀飞行的姿态笨拙,同时“在这些云雀看来,这个小野兽一样的孩子同样也是可笑的,他做着飞翔的姿态,却永远只能在地上吃力地奔跑,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像一只笨拙的旱獭。”[1]16桑吉与小鸟的相互贬低恰恰凸显了小鸟地位等同于人类。以平等的目光观察身边的环境,长着虫草的土坡,便成了腆着肚子的一个巨人,而桑吉睡觉时微微弯曲的身子,就如枕边文具盒里的虫草。以平等的态度对待自然中的生物,便会关注其他生物生存权利上的平等。在《蘑菇圈》中,斯炯在采蘑菇的时候,故意留下一些给小鸟,“那是我(阿妈斯炯)留给它们的。山上的东西,人要吃,鸟也要吃。”[4]181甚至将蘑菇圈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我老了我不心伤,只是我的蘑菇圈没有了。”[4]184这种生物之间平等的意识是最具有生态意识的观念。雷毅这样说过:“‘生态’一词具有把人与自然作为一个整体来认识的含义,它隐含着人是自然界中的一个普通物种的观念。”[5]44劳伦斯说:“我们的人生是要实现我们自身与周围充满生机的宇宙之间的纯洁关系而存在的”[6]551纯洁关系的起点,应该就是物我同一的平等对待。
(二)人与自然的关联
阿来生活在梭磨河畔藏汉结合部,对自然有着自发的亲近。在“山珍三部”中,阿来充满诗意地描写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关联。在这三部作品中,青藏高原冬季严酷的自然环境被有意识地省略了,《三只虫草》中涉及雪的世界是挨着杜鹃花丛的一小片残雪,完全没有东北冬天大雪的粗犷与酷烈,《蘑菇圈》中冬天的雪竟然带来了“滋润的干净的水的芬芳”,使世界安静,使人安定满意。《蘑菇圈》中春天是布谷鸟啼唤而来的,“布谷鸟明净,悠远的叫声中,白昼一天比一天漫长了。”盘曲的山谷都变得幽深宽广,而这时人类的世界也受之影响,“不止机村,不止是机村周围那些村庄,还有机村周围那些村庄周围的村庄,在某一时刻,都会出现这样一次庄重的停顿。”“所有卵生、胎生,一切有想、非有想的生命都在谛听。”之后“村子上蓝色炊烟复又缭绕,布谷之外,其他鸟也开始鸣叫。比如画眉,比如噪鹃,比如血雉。世界前进,生活继续。”[4]5格罗特费尔蒂曾经说过:“‘生态’意味着相互依存的共同体、整体化的系统和系统内各部分之间的密切联系。”[7]4在这里,时间、乡村、整个世界中的生命由鸟叫声关联在一起,成为整体化的系统。
在《蘑菇圈》中,斯炯的蘑菇圈就是人与自然关联的典型代表。蘑菇圈存在于山上的树丛中,那里是人迹罕至之地,有小鸟的守护,有采了又生、生生不息的蘑菇。这些本被青树边缘带有锯齿的浮叶覆盖的松茸,因为斯炯跌倒在地偶然被发现。蘑菇圈本属于荒野,因为斯炯的发现与斯炯产生了关联,又通过斯炯的分享使他们与斯炯家人、工作组产生了联系。斯炯对自然是珍惜的,采摘松茸时小心翼翼,“还用树叶和苔藓把那些刚刚露头的小蘑菇掩盖起来。”斯炯在干旱时会背水浇灌蘑菇,而蘑菇平日里成为人的菜肴,在干旱时帮人们渡过难关。斯炯采摘的蘑菇分给了乡邻,得到了人们的关爱和回馈,形成了一个和谐的人与自然、人与人的生态系统。美国生态思想家巴里·康芒纳认为生态学的首要原则是:“万物都相互关联。”[8]63在“山珍三部”中自然与人类的关联不但有人与自然的和谐,更是写出了自然对人类的善与人类对自然的索取、伤害构成的相悖的关联,在《河上柏影》中,体现得尤为明显。那可以给人们心灵带来慰藉的、陪伴人类见证岁月的河边柏树,先是因为人们对美景的喜爱而被水泥禁锢,受到伤害。接下来,又因为人们对散发着香味的有纹理的柏木手串等制品的追捧,遭受了灭顶之灾。人们日常生活中的爱好就这样与自然紧密地关联在一起。
二、祛魅后的敬畏
在民间文学、地方文学中,经常通过对魅化的自然赞美体现其生态意识。阿来更进一步,通过对祛魅后的自然的敬畏表达了同于现实大众的生态之思。
在“山珍三部”中,淳朴的乡下人对自然仍然保持着传统的敬畏,《河上柏影》中的母亲搜集柏树叶祭神;《三只虫草》中,父亲挖出一根虫草时,“会对山神说对不起,我把你藏下的宝贝拿走了。”[1]14母亲会在虫草季以“山神不高兴,会让我们的眼睛看不见虫草”为理由,拒绝父亲亲热。这种对自然的敬畏均来自于对神灵的崇敬。《三只虫草》中,人们在虫草季开始时的祭山神可以看出机村的人们在整体上仍然存在着对自然的敬畏,“人们聚集在溪边。那里已经用石头砌起了一个祭台,喇嘛坐在上首,击鼓诵经。男人们在祭台上点燃了柏枝,芬芳的青烟直上蓝天。喇嘛们手中的钹与镲发出响亮的声音时,仪式到了尾声。男人们齐声呼喊,献给山神的风马雪片般布满了天空。”[1]32然而阿来并不满足于以魅化自然的方式进行生态劝导,而是试图在宗教的神秘性逐渐淡化后重建对自然的敬畏。
在阿来笔下,大量普通僧人跌落神坛,《三只虫草》中喇嘛按照传统在虫草季“摇铃击鼓,大作其法”,抽取一定数量的虫草作为报偿,却不再满足于随人供养,而是多索要谢礼:“山中的宝物眼见得越来越少,山神一年年越发不高兴了,我们要比往年多费好几倍的力气,才能安抚住他老人家不要动怒。”[1]41完全是世俗之人面对利益时讨价还价的口吻。《河上柏影》中,喇嘛因防止冰雹作法而收取供养,在防雹队的对比下,也越来越不让人信服。阿来的卓越在于他并不是在呼吁人们重新将自然魅化,回归到蒙昧的或宗教性的敬畏,而是在祛魅的背景下,基于了解与同情,对自然敬畏。
因感恩而敬畏自然。泰勒曾经明确地指出“人的生存要依赖其他生物,但其他生物的生存却不依赖于人类。”[9]112《三只虫草》中,是虫草承担了桑吉一家生活中的种种必要的开销:“一家人的柴米油盐钱、向寺院作供养的钱、添置新衣裳和新家具的钱、供长大的孩子到远方上学的钱、看病的钱,都指望着这短暂的虫草季了。”[1]5在《蘑菇圈》中,是蘑菇帮助机村之人度过了灾荒,帮助斯炯的儿子读书、娶妻、生子、升官,过上了好日子。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自然是其最后的依赖。《蘑菇圈》中吴掌柜遭了灾,便想到重返自然。“我想我只有走到这里才有活路。山上有东西呀!山上有肉呀!飞禽走兽都是啊!还有那么多野菜蘑菇,都是叫人活命的东西呀!”[4]38正是因为感恩,在斯炯的眼中蘑菇成为“可爱的可爱的,可怜的可怜的这些小东西,这些小精灵。”正因为自然对人类的恩赐,人才需要敬畏它。正因为“树不需要人,人却需要树。”[3]217与自然相依为命,人们便有了朴素的感恩,与之相映照,伤害其他物种的行为便十分荒诞,这种恩将仇报的行为违背大地伦理的同时也违背了传统伦理道德。
因避免灾难而敬畏自然。“山珍三部”在现实生态危机四伏的状况下,提出了生态预警。“机村的原始森林在十几年间几乎被森林工业局建立的一个伐木场砍伐殆尽。”[4]10而此后,机村便发生了有史以来前所未有的大旱。“天上久不下雨,村里引水灌溉的溪流也干涸了。溪流干涸,是机村人闻所未闻的事情,可这不可思量的情形就是出现了。”干旱如此严重,其原因为“山上的原始森林被森林工业局的工人几乎砍伐殆尽,剩下的被一场大火烧了个精光。”瑞典植物学家林奈提出“自然共同体”学说,强调自然万物之间的相互依赖;林奈学派指出“无论在何种情况下,如果这条自然的链子(生物链)的一个环节断裂,都将导致整体的混乱无序。”[7]38机村的树木被砍伐,引起干旱加剧,致使“庄稼枯萎,土地冒烟”,甚至会引起“大地失去了水的滋养,野菜,特别是喜欢潮润的蘑菇也难以生长”。自然如此紧密而清晰地联结在一起,每一个环节的断裂都会引起灾难。藏地乡村之人已经认识到是伐木使干旱前所未有,是工作组的揠苗助长式的施肥使庄稼几乎绝收,是科学在驱散雹灾。对自然的敬畏、对自然规律的敬畏不再是因为神灵,而是在避免灾难的心理下开始重建。
三、欲望动力批判
自然生物都有着自己的生态位。生态位指“在一个大的生态系统或生态群落中,某一个物种实际上或潜在地能够占据的生存空间和地位。”[10]47生物在生态系统整体中占据着自己的生态位,过着相对稳定的生活,而超出自己的生态位,便会对其他生物产生影响。因为欲望,人类经常超出自己的生态位,对自然、对社会造成伤害,破坏了整体的和谐。
人的欲望满足曾经被当作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动力。马克斯·韦伯说,“这样的欲望(获利的欲望,对营利金钱的欲求)存在于并一直存在于所有人的身上”[11]7-8,推动着个人与社会的发展。杜威把欲望当做价值的源动力,认为“价值源于对生命冲动直接的而无法说明的反应,源于我们本性的非理性部分。”[12]10欲望是“无限性的要求”[13]68,而无限的欲望恰恰是促使人类越过自己的生态位,造成当代生态危机的根本原因之一。
贪欲使人超越维持自我生态位的正常需求而掠夺式地破坏自然。《三只虫草》中,官员通过受贿蓄积了那并不能提气续命的“原本就是一根虫子”的虫草,数量竟然有五万根以上,远远超出了人的需要。而在《蘑菇圈》中,斯炯的蘑菇圈在松茸价格飞涨之时,(并不是在旱灾发生人们需要蘑菇活命之时)人们为了追求金钱,提着六个铁齿的钉耙上山翻找,于是“好些白色的菌丝——可以长成蘑菇的孢子的聚合体被从湿土下翻掘到地表,迅速枯萎,或者腐烂,那都是死亡”,形成了“令人心寒与怖畏的人心变坏的直观画面。”[4]137这种情景在《河上柏影》中再一次上演。仅仅是听说地下的石头可以做成值钱的砚台,便疯狂采掘,甚至挖掘机都开进了现场。“村子四周好几平方公里范围内两三厘米深的地表就被翻掘了不止一遍。原先布满了野桃树林和栽植了许多小岷江柏的河岸与山坡像被重炮反复袭击过一样。于是,有人开始向地下更深处实施爆破了。”[3]180对金钱的贪欲,使大众如此疯狂地、肆无忌惮地伤害自然,使原本有着自我修复能力的自然遭到了灭顶之灾。美国著名的生态学者霍尔姆斯·罗尔斯顿认为:“自然系统有着一种固有的恢复力,然而人为的干扰,可能会把自然系统推到其恢复能力的极限而导致其崩溃。”人对自然的干扰无处不在,其中无限的欲望将自然的每一点价值榨干的同时,也将其推到恢复力的极限,最终只能导致崩溃。
贪欲使人违背自然的规律,急功近利地破坏自然。自然有其固有的生存发展的规律。人作为生态系统中的一员只能顺应而不能一意孤行、违背自然的规律。《蘑菇圈》中斯炯可以坐在林间静静地等待蘑菇生长,而那些被贪欲烧昏了头脑的人,为了金钱,却不待蘑菇长成,将如“没长成脑袋和四肢的胎儿”的松茸采走,从而破坏了蘑菇圈。《蘑菇圈》中,“丹雅的公司要做的是一个机村人和其他人都不太懂的项目。这个项目叫做野生松茸资源保护与人工培植综合体。”然而,这种名义上的保护其实质却是借名敛财,对野生蘑菇是伤害。机村的人知道,“再这样下去,再过些年,也许满山就只剩下阿妈斯炯的蘑菇圈里还有松茸在生长了。”[4]176这里,蘑菇圈是生生不息的自然的象征,小说对丹雅的公司为了快速攫取财富,以保护为名对自然的干涉,违背了松茸自然生长规律,将要给蘑菇圈(生生不息的自然)带来的灾难性后果表示了深深的忧虑。
对政绩的追求也是一种贪欲,更容易急功近利地破坏自然。在《蘑菇圈》中工作组为了实现粮食产量翻一番的政绩,使用了过多的肥料,违背了自然规律,使得庄稼几乎绝收。《河上柏影》中,为了取得政绩发展旅游业,岷江柏根部的石丘被覆盖了厚厚的混凝土,窒息了树的呼吸,引起树的死亡。《三只虫草》中,面对“最大矿山的老板要求增加两百吨炸药的指标”,书记明白,这种“恨不得把山几天就炸平了”的行为是对环境不友好,然而他关注的是自己的政绩,因而提出“他要增加炸药指标,那得先说税收增加多少!”[1]98环境的报复相比金钱的获得、仕途的升迁往往具有滞后性,并且主要作用于当地居民之身,因而人们往往因为一己之贪欲而杀鸡取卵,将自然置于危险之地。
贪欲扰乱了社会系统,对自然产生消极的影响。阿来的深刻在于并不简单地把“山珍三部”写成了呼吁环境保护的作品,而是深入到人自身的生态圈中,揭示其中的病态,剖析其生成的社会因素。《三只虫草》中,调研员是因不懂得政治生态由副县长转职而来。虫草商人启发他:“那有什么?跑跑,送送,一下又追上来了。”之后,“村主任家的虫草送给了部长,桑吉家的虫草送给了书记”。果然,步步高升,“又调到另一个县任常务副县长去了。”这里,官员的升迁与道德能力无关,更可怕的是这不是一个偶然的现象,“书记送给书记”,市里的领导送给省里的老大,而省里的老大按照惯例送到了首都某位更大的领导家中。欲望异化了人,破坏了人自身的生态系统,反过来影响到人与自然的关系。在《河上柏影》中不学无术的贡布丹增显然是借助了县长的力量自己也成为县长,就连丹增的应声虫多吉也被提拔为旅游局局长。而他们都是个人欲望无比膨胀、无视自然之人,社会生态系统的紊乱使亲近自然的王泽周或者其他机村的下层民众始终被排除在权力系统之外,无权做出甚至争取不到有利于自然的决定。自然始终处于被利用、被伤害而失语的状态,一步步滑向深渊。
四、人与自然和解的希望
“山珍三部”专注于藏地原住民朴素的生态意识与藏地在现代化进程中遇到的生态困境。这里,仍然存在着人与自然平等和谐相处的美好,仍然拥有对自然传统的敬畏和祛魅之后的敬畏,虽然这一切在欲望的攻势下一切都显得脆弱不堪,但仍然保存有人与自然和解的希望。
首先,希望在于人性的温暖。“这个世界还在向着贪婪与罪过滑行,但我还是愿意对人性保持温暖的向往。”[1]2阿来把人性的善赋予了女人与孩子。《河上柏影》中王泽周的母亲与生俱来的善良(“这个女人像大多数妇人一样,对自己艰辛的生活不以为意,却不能见别人心灵与身体受到小小的折磨。”[3]14);《三只虫草》中桑吉对亲人、对虫草、对伤害自己的人的善意;《蘑菇圈》中斯炯对邻里的帮助、对自然的守护均代表着人性的善。而桑吉作为正在成长的儿童,代表的是未来人与自然和解的希望。人性的善还存在于底层知识分子。《河上柏影》中王泽周尽管自身生存状况总是差强人意,却从不趋炎附势。他对财富、官位的欲望极小,从不以不正当的手段为自己谋求利益。他对自然有着自童年时期与母亲一起捡拾柏树叶子便奠定了的亲切感,对自然充满了好奇,为柏树的生存环境每况愈下而忧虑。他清醒地认识到人的欲望对自然的挤压并为之向领导进言劝止。人性的善良使他成为“致力于理解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的“向上向前的努力”的人中的一员,清醒理智地对待自然。
其次,希望在于节制地生活。人类作为生态系统中的一员,也有着生存的需要,必然会需要消费其他生物。桑吉家挖虫草、斯炯采蘑菇均为了生存与基本的生活。草原上生活的善良的人面对自然的索取仍然存在着本能的节制。就如《三只虫草》中,当桑吉得到15根虫草的时候,“他已经很满足了,也没有打算还要遇到新的虫草。”[1]16就如阿妈斯炯在蘑菇圈中,不但要留一些蘑菇给小鸟,还将那些刚刚露头的小蘑菇用树叶和苔藓盖起来,让他们继续生长。《蘑菇圈》中斯炯与丹雅的对话颇具象征意义,在探讨时代是否不同之时,丹雅“列举种种新事物,从公路到电话,到电视机,到汽车,到松茸和羊肚菌都能卖到以前百倍的价钱”,丹雅把这些新事物看作是时代的发展变化,对此斯炯并不认同,她认为“把人变好,那才是时代真的变了”[4]171,出现或者能够享用新的东西并不是时代变好了。这就直指心灵,而不把肉体的享乐或者金钱的占有当作时代发展的标准,节制的消费观与梭罗提倡的简单生活观相合,由此成为欲望横流的社会中的一道曙光。
最后,在社会系统与宗教信仰方面也存在着希望。在政治生态的乱象之中,《三只虫草》释放了省里的老大要倒了,“巡视组又要来省里了”,一切即将回归正常生态的信号。《蘑菇圈》中也有了保护环境的新政策,“把那些偏僻的和生态严重恶化的村庄的人们往新建的城镇集中。把那些被砍光了树的地方还给树。把那些将被采光蘑菇的地方还给蘑菇去生长。”[4]158而对于僧人,作者也并未否定,在《三只虫草》中有意安排了一个与“收虫草、祭山神的喇嘛”截然不同,执着于修行的喇嘛,代表了真正的宗教的神圣依然存在。
汪树东认为“当代中国生态文学的第一个局限,表现在大多数生态文学作家尚未建立起真正的生态整体观,缺乏全球化的生态视野,从而未能呈现出生态文学应有的恢弘气度、诗意气质。”[14]20-27阿来的“山珍三部”从虫草、蘑菇圈、岷江柏三种被强烈需求的物产入手,表现了在内外双重膨胀的欲望包围下,藏地的生态困境,同时也站在生态整体观的高度,深入探析造成生态失衡的人类精神世界中价值取向的褊狭,高度彰显人性的善以及人与自然和谐的美好,从而成为具有恢弘气度、诗意气质的生态文学典范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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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汪树东.当代中国生态文学的四个局限及可能出路[J].长江文艺评论,2016(11).
[责任编辑:哲 文]
A Model of Ecoliterature A Lai’s “Three Novels about Natural Treasures”
YU Guo-hua
(College of Literature,Jilin University Changchun 130012,China)
“Three novels about Natural treasures” (ThreeCordyceps,FairyRing,TheCedarShadowontheRiver),written by A Lai,are full of ecological consciousness. From the the property of qinghai-Tibet plateau which is strongly demanded by today’s consumer society.The novels show the equality and closel connection betwen humanity and nature,show the new characteristics of the Tibetan people awe to nature.A Lai criticizes the desire’s force theory,which destroys ecological harmony and brings nature to the abyss. At the same time,the novels pointed out the hope of reconciliation between humanity and nature. Therefore,“Three novels about natural reasures” could be regarded as a model of ecological literature.
A Lai;ThreeCordyceps;FairyRing;TheCedarShadowontheRiver;Ecology
10.16164/j.cnki.22-1062/c.2017.04.011
2016-11-17
吉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2014B233)。
于国华(1973-),男,吉林白山人,吉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
I206.7
A
1001-6201(2017)04-005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