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酒神小姐》中的“圣妓”形象塑造
2017-04-12杜玲玲
□杜玲玲
浅析《酒神小姐》中的“圣妓”形象塑造
□杜玲玲
妓女作为社会的边缘人群,是男性欲望的投射客体,也是“被侮辱与被损害的”群体,具有被书写的天然优势,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将妓女描绘成“圣妓”形象,例如我国早期电影《神女》中的“神女”。而在今天,这种形象依旧受到许多导演的青睐。由韩国导演李在容执导的电影《酒神小姐》,讲述的就是一个妓女救赎他人并最终救赎自己的故事。本文主要从“消解欲望符征”、“‘恨文化’浸染下的民族痛症”以及“救赎他人与自我救赎”来分析“圣妓”形象的塑造。
圣妓;救赎;恨文化;符号;《酒神小姐》
妓女作为欲望的投射客体,其往往被暗示成为一种欲望的主体,或者说妓女本身就已经成为一种欲望的符号。许多电影在表现妓女时,都以一种“凝视”的视角来表现她们具有诱惑力的身体,并且通常会越过她们成为妓女的凄惨背景,而直接表现出“妖女”的一部分,从而将其化为“欲望”主体,减少窥视者(包括银幕里和银幕外)的罪恶感,从而完成男性视角下的叙事效果。而在电影《酒神小姐》中则消解了素英身上的妓女符号。
一、消解“欲望”符征
在大多数以“娼妓”作为主要角色的电影中,将年轻貌美的妓女与寻欢者之间的性爱场面表现得唯美是导演的使命之一。而《酒神小姐》,导演将镜头对准老年人性买卖,几乎从视觉上就已经消解了观众“凝视”的欲望。主人公素英年愈六十,而其“客人”也都是满脸沧桑的老年群体,片中欢爱的镜头根本毫无美感,只有单纯地欲望发泄。表现老年人的性欲似乎是有悖于惯常接受的伦理认知的,然而它和那些站在公园树荫下的宝佳适女郎们一样,确确实实存在着。
在电影《酒神小姐》中,影片的一开始,就制造了一场“意外”,素英在看病途中,遇上了被医生抛弃的菲佣母子来讨伐医生,在菲律宾女佣刺伤医生并被逮捕后,素英帮助了可能遭遇遣返危险的敏浩,并将他安置在家中,细心照料。素英在年轻时,曾与一个美国大兵有过一个儿子,但美国大兵回国后一去不返,无力抚养孩子的素英便将他丢弃到福利院。敏浩的身世几乎与素英的儿子一样,这个人物形象的出现更像是为了弥补素英作为母亲的空白,由此,素英由此成为影史中常见的“不名誉的母亲”——在世界各国电影中,有一种成为“欲望”符征的女性,她们通常是“犯有过错”的人,她的孩子之父不知是谁或者不知所踪。
在旧好莱坞有一条传统:禁止母亲性欲。或者说成为母亲的妓女,她的欲望其实就是“满足不被满足的欲望”。电影中,因不放心敏浩一人在家,素英便带他来到自己的“工作场所”——公园。在带着客人去宾馆时,素英让敏浩在楼下等着,但是一次突如其来的扫黄行动终止了这次交易,素英急忙带着敏浩离开。“儿子”的在场,母亲便不能展示性欲。在此之后,电影中再无任何展示素英身体的镜头,从而也就减少了窥视。
“反向”凝视。素英身边生活的都是边缘人物,房东缇娜是变性人,邻居是无所事事的腿部残疾的青年,唯一与素英有交集的主流社会的人物就是一个试图记录“宝佳适女郎”的DV导演。在首次见面时,他假装要与素英“谈恋爱”,并在床前偷偷安装摄像头。他不停问话的反常举动让素英发现端倪,在拒绝采访之后,生气地离开。第二次,素英反常地接受了他的采访。在电影中,素英对镜头剖开自己的内心,这一刻,她是对着观众的,她在“凝视”着镜头,而镜头外的观众也在“凝视”着她。随后她将手中的啤酒一饮而尽,道出自己做宝佳适女郎的苦楚。这种反向化的凝视,更像是一次与观众的交谈。“凝视”消减了,这时候的素英才成为一个具有个体主体性的人物形象,而非一个简单的性符号。
二、“恨文化”浸染下的民族痛症
朝鲜是一个在历史上无数次被殖民、甚至被一条三八线一分为二的民族,至今在韩国国境内还有美军驻守,这种“被剥夺”的痛感逐渐衍化出一种韩国特有的“恨文化”。
当令人怨恨的事情发生,当事人在经历痛苦的过程中,通过“遗忘”等一系列心理活动达到了“适应”的状态,甚至站到第三方的立场上重新审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痛苦,将痛苦看作是命运常态,甚至归咎为自己的错误,认为“世界原本就是这样”。简单来说,就是聚集在心头非常难以排解的感情,在彻底绝望后产生的宿命感与悲哀。金用淑指出,“恨”是人生连续失败导致的不断积累的悲哀。因为形成时间很长,因此这种感情中的毒素已经没有了,喜怒哀乐早就被岁月漂白了。这种“恨文化”存在于韩国由古至今许多文艺作品中,有学者调查出,韩国的高中语文课本中涉及到“恨文化”的作品约占总和的45%①。
《酒神小姐》整个篇幅都在讲述妓女素英的老年生活:已经到了该颐养天年的年纪,却还要出卖肉体来换取生活的基本所需。影片里对她过往的寥寥几笔中勾勒出素英悲惨的一生:在1953年“跟着三八线过来”,到了南朝鲜,随着当时总统朴正熙为了巩固美韩关系而下达的“性交易合法化”法案,无依靠的素英成了专为美军服务的“洋公主”,并且对一个美籍士兵产生了情感,诞下了一名男婴,然而情郎在返回美国后杳无音信,无力抚养孩子的素英便将孩子丢到福利院,自己也重操旧业,成为众多性服务者中的一个。
素英人生中的重要阶段与这个民族的命运是相连的,或者说她的这一生就是韩国的近代史“。三八线“”美军驻扎“”洋公主”这些渗透在韩国文化神经中不可湮没的伤痛因子,也深深烙在素英的血液之中,最终成为一种绝望的悲哀。
影片中她在接受民间DV导演的采访时说道:“但像我这样的老女人,能养活自己的工作你以为很多吗?”随后话锋一转表情漠然地吐露心声:“反正我是死也不想靠捡破烂、收空瓶子过日子”。从这一番对话中不难看出,素英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妓女”身份,除了年轻时由那个大兵带来的对美满家庭和美好生活的短暂期冀外,在她人生中的剩下时间里,对于“妓女”这个身份她已经产生了一种“适应”的认同感。做妓女,似乎在她看来终归要比捡破烂好一点。影片中,素英始终没有什么情感上的大起大落,即使是在杀人时展露出的惊恐与不安,也会在片刻之后恢复平静。这种情感上的“平静”除了出于一种老年人的对于生命的淡漠使然,更多的就是“恨文化”浸染下的对于生活的绝望和麻木。“心灵创伤”引起的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的随意化和虚无化,使她在某一方面的生命意义也就因此而日益涣散丧失。
三、救赎他人与自我救赎
中国佛教典籍《五灯会元》中曾讲到,舍生取义是佛的见地,观音万千面目有一相就是妓女态。素英从妓的过程和原因影片中只是寥寥几笔带过,但是,从她与客人之间的点滴可以看出:她与客人交朋友、聊天,已然不再是简单的交易态度,而更像给人以肉体快乐来救赎世人。
2000年,韩国的人口高龄化率达7.2%,标志着韩国已经进入老龄社会。②有报道称,“韩国老年人晚景凄凉,老年人自杀率世界第一”③,反映韩国老年生存困境的报道不断出现。素英同样不能摆脱现实的生存困境。影片中还着重描写了一位卧病在床的老客,子女皆飞往美国,身边只有一个护工照料,随即他提出让素英了结自己的生命时,素英犹豫过后便答应了。
死亡成为老人们的解脱方式,手握消毒剂的素英永远表情肃穆,仿佛是一个虔诚的信仰者在朝拜。事实上,这也正是导演所要表达的主题。在拿到最后一个顾客的谢金后,素英将其中一大部分都捐进了功德箱中,此时的她与身后的菩萨画像融为一体。素英不仅救赎了他人,最终也救赎了自己。在完成电影中最后一段的表述后,素英的“圣妓”形象深入人心。
鲁迅在1923年的一篇文章《娜拉走后怎样?》中提到过:“从事理上推想起来,娜拉或者其实也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素英在五十年代从北朝鲜逃到南朝鲜,是一个战争中逃离家园的“娜拉”,然而不幸的是,她的人生轨迹也正如鲁迅所推测的那样,政治上的原因让她无家可归,经济上的原因又让她一直处于一种不得已的“堕落”的状态中。但即便是如此,素英也在一次又一次的予人自由中,获得解脱。
四、结语
“韩流”方兴未艾的今天,相对于占据主流、中心位置的浪漫爱情及其他类型化影像,导演无疑是一个边缘而又不可或缺的存在。当然,影片中的“圣妓”形象的塑造是成功的,但是也存在着韩国电影在描写受难女性的一贯弊端:“一不鼓励她们挣扎反抗,二不在影像上营造悲剧气氛”,“对他们镜中的女性的欣赏和推崇”而不真正关心女性命运。④
注释:
①王晓玲.韩国“恨”文化的传承与变化——一项针对韩国高中文学教科书的分析研究[J].当代韩国,2010(3).
②陶建国.韩国老人长期看护保险法评介[J].保险研究,2009(2).
③余南.晚景凄凉韩国老年人自杀率世界第一的背后[OL].新华网国际频道,2013-03-28.
④赵小青.东方影像中的女性——中、日、韩、朝银幕女性形象的创作及其特征[D].中国艺术研究院,2003.
(作者系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2016级戏剧与影视学硕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