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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谈黄道婆向谁学艺
——兼及学术研究与历史文化资源

2017-04-12叶显恩

三亚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学艺海南文化

叶显恩

(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广州 510610 )

再谈黄道婆向谁学艺
——兼及学术研究与历史文化资源

叶显恩

(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广州 510610 )

黄道婆向谁学艺的看法,目前大体有四种说法:一为向黎人学,二向熟黎学,三为向临高人学,四向闽南人学。 传统的看法,海南主要是汉黎两个族群。惯式思维:非汉即黎。原先的向黎人学之所以长期为学界所接受。南荒之地海南岛,源源不断地吸取中原文化,融入中华民族大家庭。黄道婆从边陲传入先进的纺织技术,给祖国大地带去纺织文明的温情。折射出内地和边陲文化是双向互动的,中华民族的灿烂文化是内地和边陲的各族人民共同创造的。

黄道婆;纺织文化;历史传承

一、黄道婆向谁学艺之我见

黄道婆(1245——1330?)向谁学艺的看法,目前大体有四种说法:一为向黎人学,二向熟黎学,三为向临高人学,四向闽南人学。

传统的看法,海南主要是汉黎两个族群。惯式思维:非汉即黎。原先的向黎人学之所以长期为学界所接受,理由在此。

上世纪20年代,由于法国萨维那神父在海口市郊发现当地有一种语言,既不是普通话,又不是闽南语。经过调查研究,他把这一语言名之为“贝语”,并将其成研究成果公之于世。继之而起的有法国奥德理占尔、日本国桥本万太郎、德国史图博和新加坡籍海南人云维利等,国内有梁敏、刘耀荃、詹慈,等等。进入学界的视野要到本世纪由符昌忠教授等在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创建临高学研究中心以后,2012年底在海口召开有海内外学者出席的“临高学学术研讨会”,2015年海南省临高文化研究会正式成立,会上散发陈江主编的《一个族群曾经拥有的千年辉煌——临高学研究初集》一书(国内发表的重要论文大都收入其中),更进一步推动了这一研究。学术界出现了临高语(或称翁贝语)族群曾于唐代之前作为主流文化存在于海南岛的声音。《中国社会科学报》两次专版介绍了临高学的研究成果(分别于2015.12.26和2017.2.22刊出)。

中国社科院资深研究员、民族学专家梁敏先生力主黄道婆向临高语族群学艺的看法,代表了刚刚兴起的临高学的学术观点。

梁教授是资深民族学专家,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已经亲往海南作实地调查研究。他对临高语族群的族源、语言等都做过深入研究,有专著、专题论文行世。他这些开拓性的著作,是临高学兴起奠基性的著作之一。他在1990年发表的黄道婆向谁学艺的论文,是采用文献记载和实地调查资料(包含他人的实地调查资料)互相参证而写出的,是经过长期缜密思考的成果。可信度是很高的。

梁敏先生指出,过去人们认为海南岛居民“非汉即黎”,故把另一支越人的子孙——“临高人”也当做黎族,但又觉得他们与五指山区的黎族不同而往往称之为“熟黎”。他谈及黄道婆学艺的崖县时,指出应注意“古今民族分布的不同格局与民族成分的演变。”这些具有民族学和历史学的视野,很受启发。

海南岛是古代黎人和骆越的一支(乏自称的族群名,自上世纪二十年代始才被学术界称为贝语族群或临高语族群)移居的家园。大体地说,黎族居中部山区;临高语族群以珠崖郡和儋耳郡为其基地,环沿海周边而居。海南岛的教化自唐代始。以王义方贬任吉安丞(属当年儋州属地),传授儒家经典,中原礼俗为标志。这是临高语族群见载于文献的领略中原文化滋润之始。宋代闽南人登岛后,临高人加速汉化,日渐与闽南人融和。(和而有所不同,既认同于汉族,又有所坚守,如续操临高语)接受方块字汉文。基本上遵守中原礼俗。且以认同于汉文化而自豪。我们知道,越粗野的民族越看重血统上的认同;越文明的族群越看重文化的认同。

汉化的临高语族群不敌视闽南人,称之为客;汉人视之为民(自西汉始入编户齐民),宋元以降,汉人有时也称之为熟黎、省民。《正德琼台志》临高县就有民8638,黎2707的记载(见卷10,页225)。有时方志则称南渡江以西一带的临高语为“西江黎语”,视之为黎。

因此,学人认为黄道婆向黎人学艺是因文献记载含混造成的。

梁敏先生关于黄道婆向临高人学艺的论断,笔者可提供以下几条补充资料。

汉代海南土著居民(当系临高语族群人,除非新发现有相应高文化的族群)交纳的广幅布,唐代的白叠布,皆属贡品。《汉书·西域传下》说:汉武帝“故能睹犀、布、玳瑁,则建珠崖七郡”。是说为了得到犀、布、玳瑁而建置珠崖等七郡,贾捐之主张废罢珠崖郡的理由是“又非独珠崖有珠、犀、玳瑁也,弃之不足惜。”从此可推知唯“布”是七郡中海南以外各郡之所缺,是海南之特产。唐代韦公幹开设纺织作坊“织花缣文纱”作为商品运往大陆贩卖。(见《太平广记》卷二六九“韦公幹”条)尤其值得指出的是,同生活在南宋而比黄道婆早生111年的琼山羊山地区典屋村临高语族群人(此地今仍操临高语)白玉蟾(1134——1229?),于十二岁(1146年)应试琼山童子科时,主考官命赋“织机”诗。他即应声曰:

大地山河作织机,

百花为锦柳如丝;

虚空白处作一匹,

日月双梭天外飞。

从此可见,织机在当地已经普遍化,妇孺皆知,否则不能入试题。王桢《农书》图传的织机,当时已经出现。这条材料似尚未与黄道婆的学艺联系起来引用。

梁敏先生披沙沥金,区分黎族与临高语族群之不同,还原了历史,其功不可没。

主张黄道婆向“熟黎”学说,是根据文献记载,误将临高语族群当做熟黎之故。历史文献上,大凡少数民族保持原生态者称“生囗”;汉化程度深的称为“熟囗”;乱时归原族,治时入编户齐民,摇摆于生熟两者之间的称“半生半熟囗”。有时还有将汉化者称为“民”、“省民”、“省地(民)”等。

主张向闽南人学艺一说,缺乏证据支持。闽南,即操闽南语族群所在地,包含漳州和泉州。在隋代之前属蛮荒之地。唐代前期,陈元光创建漳州,土著居民畲族人始面临汉化问题。闽南开发起步较晚,中唐开发加快速度。五代经王审知的经营,有较明显的进步。到宋代尤其南宋,泉州经济、社会、文化都得到长足发展。其缘由是南宋偏安杭州,开发泉州港,发展海上贸易。也就是说,在宋代主要的是出自商业动机前来海南,并留居下来。带来的主要是商业文化,而不是农耕文化。闽南地区纺织业中除进口湖丝织造“纱绢”出口外,显得相对落后。直至明代,在江南纺织业发展的影响下,才逐步改变以苎麻布为衣服的习惯,进口棉布。到清嘉庆年间,褚华写的《木棉谱》中依然说,闽粤是以糖与松江换布,即所谓“糖布贸易”。闽南本地纺织业不发达,何来先进技术传授黄道婆?

顺带指出,闽南人带来先进的中原文化,的确对海南原有文化的提升起了巨大的作用。因其强势文化,闽南语(客话)于明末取代临高语成为海南语言的主流。

二、黄道婆故事,经过层累构建而成

黄道婆的原始资料只有陶宗仪和王逢的两段话,虽简约但蕴含的信息还是丰富的。1949年前对黄道婆的故事没有做多少演绎。1949年以后经过几代学人的研究,黄道婆的故事不断丰满起来。尽管存在疑团和分歧,但基本面是可以首肯的。

1949年以后,对黄道婆研究所取得阶段性成果的代表,首先是冯家升先生。冯先生1954年发表了《我国纺织家黄道婆对于棉纺织业的伟大贡献》一文,对陶宗仪和王逢的原文作了很好的阐释。并将王桢记载的纺织工具与黄道婆的革新联系起来。他提出了黄道婆向黎族人学艺的论点。唯他的“向黎人学艺”之说,多年前笔者曾在香港的一次学术研讨会上表示过异议。当时就得到他的朋友杨泓老先生的附和。

后来得知“向黎人学艺”说,首发其端者是康促先生,时在1949年。冯先生对此说原先不敢轻加采信,曾请他的老友岑家梧教授趁他赴海南作民族调查之便代为调查。岑先生在《海南黎族的纺织工艺“吉贝”》(见海南省历史文化研究会主编《海南就是诗》页152——155)一文中说:“(黄道婆的故事)冯家升教授已有专文谈及(见《历史教学》)。我离开北京之时,冯曾嘱我调查此事。目前我还没有到崖县调查。”可见冯先生对康促提出的黄道婆“向黎人学艺”之说是有疑惑的。作为老一辈专家的冯先生发表的论文与作为新华社记者康促提出的见解,对学术界的影响当然不同。冯先生的观点为尔后的诸家通史作者、教科书所采信。上世纪八十年代起,对黄道婆的研究日渐增多。

需要提起的是陈光良教授1980年发表的《黄道婆和黎族棉纺织业》一文,以及后续发表的几篇大作,对黄道婆史料的梳理和诠释,对其业绩的阐述,以及对其历史地位的评价等,又做了进一步的论述。

再是梁敏教授1990年发表的《黄道婆究竟向谁学艺》(《民族研究》1990年第三期)一文,首次提出向临高语族群学艺的新论。

尔后,又有谭晓静《从文化失忆与记忆重构——黄道婆文化解读》(专著)等,采取多学科综合运用的研究方法进行研究,黄道婆的故事益加丰满。

他们对黄道婆的研究,都做出了阶段性的贡献。黄道婆的研究进程,说明学术研究是层累式的构建,步步提升的。采用的研究方法也从历史学到历史学与人类民族学相结合,继而进入多学科的综合运用,方法越发趋向多元化。

学术如积薪 ,愈累愈高。目下型塑的黄道婆,固然有种种争议,但是我相信经过后人的不断研究,披沙沥金,当日益接近其真实历史。

三、黄道婆的研究,需要专业人员与博雅之士相结合,需要采用地方史与总体史互相结合的视角

这一看法是前些时来三亚了解当地(包含侨居者)的博雅之士(即业余的学者)的研究成果后而发的。所谓博雅,是指知识渊博,素质高雅。本地的博雅之士,对崖州文史,黄道婆研究的成果,令人耳目一新。他们不是学术研究的从业人员,但是具有超越专业视野的人生境界和非凡的人文情怀。他们不受专业和文体的限制,谈文说艺,论经议政,拓宽了多元的学术空间。

专业性的学术研究与业余学者的著述如何沟通,彼此结合,的确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专业化是学术发展所必需的。而在中国,学术的专业化是近代发生的事。作为历史学的从业人员,必需接受本专业的系统训练,包括中外历史知识、版本目录、史料搜集与考据、分析研究方法、对前人论据的检核,以及研究操作规范,等等,基本功夫的训练。甚至还需要掌握并能够运用其他相关的边缘学科的研究方法。所以,专业化的著作,要求对问题的看法深邃而系统。对一专业训练有素的学者来说,也许所论的似是小问题,但却能“于几微见世界”,或“从木石觅文章”。在选题立意,洞察幽微中,平时积累的学养就体现出来了。写出来的是公诸于众的一面,隐在纸背的一面更具个人的特色和风格。细心的读者自可体会出文章的境界。但是,我们也应当看到,愈是知识专业化,愈受限制于相对狭隘的知识领域,而且受到越来越多的技术上的形式主义所束缚。

博雅之士,在运用专业操作方法上可能有所缺失,但由于他们身处社会上的各行各业,与社会现实有血肉联系,富有浓郁的现实感。他们的著述,直面现实,洋溢关注现实社会的情怀,加之他们用通俗简洁的语言表述深奥的学理,因而赢得广大群众的欢迎与理解,从而蕴含着鲜活的学术生命力。这往往是专业学者所欠缺的。玄奥晦涩的表述,却是专业学者屡犯的弊病。这种著作只能停留于学术圈子内部彼此交流的层次,造成研究者与现实生活的剥离。这就影响了发挥学术的社会功能。专业学者的这一缺失,也可以从业余学者的著作中得到弥补。

博雅之士选定的题目有大有小,不受学科与时空的限制。虽说题目关乎学之大小,可影响价值之评判,但求大者未必大,似小者未必小。关键在所论的题旨,是否能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便是一孔之见,能揭幽勾沉,亦属难得。

学术的价值,固然不以一时的评判为准,它有其自身传承的功能,但是,脱离社会现实,得不到当代人理解的学术,毕竟是缺乏生机和活力。请专业学者和博雅之士一起聚会,各自的著作也能出版,显然不失为一种彼此沟通,互相取长补短的途径,可收雅俗共赏之效。

我还想指出的是,地方史的研究应当放眼于总体史。一个地方与其它地域有千丝万缕的关连。离开历史的整体,囿于一隅之见,孤立地研究地方史,无疑是不可能揭示历史的真貎。

四、黄道婆研究中的分歧,不影响历史文化资源共享

学术研究中对某一问题的看法,只要言之成理,持之有据都可以作为一说而存在。不必对诸说轻加定论。既有存在理由的一说,就可分享该史事的文化资源。例如中华民族多源说,并不影响共同祭拜炎黄始祖。崖州和松江无疑可分享黄道婆文化遗产的荣耀。黄道婆向临高语族群学艺一说既有存在的理由,那么原被记载为黎或熟黎的临高语族群自然也可分享黄道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权利。

南荒之地海南岛,源源不断地吸取中原文化,融入中华民族大家庭。黄道婆从边陲传入先进的纺织技术,给祖国大地带去纺织文明的温情。折射出内地和边陲文化是双向互动的,中华民族的灿烂文化是内地和边陲的各族人民共同创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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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1-007-04

2017-05-11

叶显恩(1937-),男,海南临高人,广东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教授,广东省历史学会会长,海南临高文化研究会会长,从事徽商文化、明清经济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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