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金基德电影中存在主义元素的体现和价值
2017-04-12尹爱群李锦暄
□ 尹爱群 李锦暄
论金基德电影中存在主义元素的体现和价值
□ 尹爱群 李锦暄
金基德的电影多表现生活中的普通小人物,正视他们生命的本质存在,契合了存在主义尊重人的个性和自由的特点。在电影中,金基德用人的异化来表现个性,用暴力去争取自由,为了选择而挣扎,最后在救赎中完成自我造就。荒谬的故事暴露生活的苦难,独特的影像风格揭示扭曲的人性,从每一个主体人物的身上,都能寻找到存在主义或强或弱的光芒。
金基德;电影;存在主义
哲学,一门已经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学科,而电影从十九世纪末诞生至今才一百多年的时间,如果说二者之间有融合和沟通,那一定是电影家们不由自主地受各种哲学思潮的影响,将电影发展成为一门思想丰富、精神境界独特的艺术。
金基德被誉为“21世纪最具领导潜力的导演”,很多人评论他是韩国电影第一人,并且在韩国众多导演中,他的电影在韩国获得国际奖项最多。他的作品都是以市井小人物为主角,表现底层大众人生中所面临的磨难与挣扎、痛苦与救赎,他让每一个人接受自己的本质存在,又从这种存在中发现矛盾与苦难,受不同的刺激而后进行反抗、挣扎。从生命的悲惨存在到灵魂的慈悲救赎,金基德的许多作品中都蕴含着存在主义的哲学观念,因此,从存在主义的角度去分析金基德的电影,我们能更深入地探索影片的升华价值及其所要表达的人性主题。
一、荒诞模式里的痛苦
金基德的电影充满了常人难以理解的荒诞,这种荒诞不仅是基于导演个人的人生经验,更是影片中角色偶然的遭遇所产生的不得已的苦难,是一种偶然的必然。
(一)轮回与存在
金基德的许多电影都掺杂了宗教元素,轮回观念在多个电影中被涉及。轮回即宿命,即生命的定向发展,然而处在轮回中的人并不自知,这种轮回导致的必然性是人们的偶然遭遇导致的,人们自身并没有理由和能力去决定事情的发展方向,所以人们正视并接受自己的本质存在,哪怕这种存在是一种循环和注定。无论是否笃信宗教,轮回所带来的痛苦与迷茫,是每个生命都难以经受得起的,而金基德则用电影主角的人生体悟对轮回与存在的关系做了最直观的呈现。
《春夏秋冬又一春》是最明显的关于人生轮回的哲学阐释。春天,小和尚在青蛙身上绑石头,以此取乐;夏天,和尚已成为青年,经不住一名来寺院养病的少女的诱惑,与其交欢并还俗;秋天,中年的还俗和尚杀妻后回到寺院,又被警察带走;冬天,老僧出狱归来,想通过苦修以赎罪。影片将人生阶段镶嵌在季节中,冬天到了人也老了,一场人生经历也完整了。影片结尾,第二年春天,新收养的小沙弥以石喂鱼取乐,新的春天和年轻的生命,在踩着前一个苦行僧童年的步伐,一步步走入一场新的轮回。
《撒玛利亚女孩》则是一个闭合式的轮回模式,为了筹集去欧洲旅行的资金,洁蓉向陌生人出卖肉体,倚隽则负责拉客和望风,在一次警察的突击搜捕下,仓皇出逃的洁蓉跳楼身亡,倚隽在面对好友去世的痛苦时,心理被这偶然的意外扭曲了,于是走上了一条常人难以理解的“还钱”之路——去和洁蓉交易过的嫖客们一一交欢后将钱还给他们。闭合轮回模式给倚隽和洁蓉的友谊画了一个完美等号,一切存在因此而有了价值,但这种荒诞怪异的方式让观众看起来既心疼又心酸。
(二)救赎与造就
人们处在痛苦中时,总会寻求自我救赎,或从他人施加的压力下获得觉悟和重生。金基德的影片里太多的人被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扭曲,救赎就是在扭曲到极致后产生的觉悟,在救赎之后人生与理想被重新造就,生活有了新的意义和价值。
《撒玛利亚的女孩》中,洁蓉从头到尾都是满脸笑容,哪怕是最后死去时,倚隽掀开盖在她身上的白布,看到的仍然是一脸熟悉的微笑,“金基德用纯洁善良的少女‘笑容’来诉说生的荒诞与死的荒谬。而倚隽的‘牺牲’行为,即是救赎洁蓉的圣洁灵魂,也是在救赎自己,更是在无意之间救赎了嫖客的灵魂。”①而《空房间》的救赎方式同样怪诞,泰石经常去无人居住的陌生房子里洗衣打扫卫生,然后在主人回家前悄无声息地离开,因此而偶遇受丈夫虐待的女子善花。泰石因埋葬了一位独居老人被误解入狱,后来以“隐身术”成功逃狱,并躲过善花丈夫的注意,与善花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泰石的“隐身术”既是对自己的救赎,也是对饱受丈夫折磨的善花的救赎。无所事事、好为陌生人打扫房间的泰石,成了一个有爱有家的快乐者,而善花则改变了态度接受丈夫并与泰石无阻碍地相爱,既保全了家庭,又不受虐待,且寻到了真爱。
是那些不能承受的痛苦成全了人们去寻找救赎的动力,尽管这些救赎方式奇特怪异,但人们最终获得了自由和新生。在自我和他人救赎中,人们造就了一个新的自己,也成全了别人更有意义的人生。
二、他人即地狱
萨特说:“他人即地狱。”他人与自己的身体同在一个世界,但心灵与精神却千差万别,每一个“他人”都是一座恐怖的地狱,地狱里有不信任、暴力、冷漠、血腥,有价值观的扭曲、人性的畸形。
在金基德的作品里,地狱常常通过人性的异化来体现。《弓》里的少女与收养她的老头达成协议,在她年满18周岁时二人成亲,直到一个到船上旅游的大学生出现后,少女变心了,而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头为了顺利与一个未成年少女结婚,不断用武器——“弓”向大学生发起挑战。从头到尾,老头和少女之间没有任何语言上的沟通和交流,用软武力囚禁一个花季少女的身体和灵魂,让她必须只属于自己。老头的性格异化在他悲愤的眼神里暴露无遗,而他的异化是束缚少女的地狱,在这个地狱里,少女无论是挣扎还是投降,都只能得到痛苦。在《坏小子》里,这种人性的异化更加严重。亨吉和他喜欢的女孩互为彼此的地狱,女孩本是一个女大学生,被亨吉骗去从事妓女工作,从最初的反抗到最后麻木得只剩下一具听话的躯壳。而亨吉为了女孩被别人暴打、捅杀,他对待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暴力、愤怒和不满,却每夜在玻璃墙外孤独纠结地看着女孩出卖自己的肉体。
他人的存在,于“我”是一种永恒的危险,地狱即他人,而“我”亦是他人的地狱。在金基德人性异化的地狱里,人与人是不能互通的,是没有语言可以交流的,所以每一个“他人”都是“我”的地狱。
三、自由与选择
细看金基德的电影,蕴含太多虐心的点,人与命运都是凄惨和悲凉的。生活充满了不如意,人被生活磨得遍体鳞伤,到处是压抑和狂躁,抬头看见的都是阴暗的天,人与人之间除了暴力,没有其他沟通手段,在这种疯狂的模式下,用暴力去寻求自由,用挣扎和反抗去维持自己的利益和选择,正是金基德电影的精髓所在。
(一)暴力与自由
“人的自由先于人的本质并且使人的本质成为可能,人的存在的本质悬置在人的自由之中。”②渴望自由说明两个问题,一是受到了压迫,自由被覆灭了;二是不满足于现状,想获得更高层次的心灵自由。在金基德的影像中,自由是需要用暴力去争取的,这种暴力是没有理智和道德可言的,人们被荆棘丛生的现实所残害,自由早已经是天外之物,人性的扭曲和到处是“地狱”的环境,迫使人们用暴力去寻求自由。
对待命运的压迫,人们已经苟延残喘,顾不得斯文地说教,暴力是解决问题和拥有选择权与自由的最佳途径,而金基德式的暴力多少掺杂着血腥。《坏小子》中,亨吉被人报复时,一条尖刀玻璃刺入他的身体,血立刻流了一地,这样的暴力刺激了他用更强的暴力去报复;第二次是匕首,他倒在了血泊中,但他顽强的意志催生了他为了自由而活的反抗。亨吉侵犯了别人的自由,所以他被报复,但他同样用暴力去对待任何阻碍他的人,他内心的自由是要求喜欢的女孩既要受他掌控去做妓女,又不允许别人去伤害她,最终他才能成为这个堕落风尘的妓女的英雄。
《收件人不详》里的昌国从小就是没有爹的“野种”,周围人的歧视和侵略让他失去了正常生活,甚至连自己喜欢的女孩也跟了别人。他的内心被丢失自由的痛苦煎熬着,所以昌国时常将这种痛苦发泄到母亲身上,母亲是他没有自由的根源,于是他用刀割掉了母亲胸上的纹身,这个纹身是关于他那不知去向的美国大兵父亲的,它加剧了昌国内心的悲愤和暴力倾向。
追求自由和暴力是一种恶性循环,人们的压抑和悲愤太深沉,温文尔雅的方式已经无法抑制内心的痛苦,而暴力反抗是获取自由最直接的方式。然而,暴力有时候意味着毁灭,所以昌国抵不住自己内心“自由”的崩塌,骑上摩托车将自己的生命结束在了稻田里。
(二)挣扎与选择
尽管生命充满了苦难与无奈,人们仍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存在主义认为,人生在世就意味着必须不断进行选择,但在金基德所营造的影像世界里,选择是艰难的,因为人性已经扭曲变质,任何想要摆脱现状的选择都是挣扎到了山穷水尽后得到的结果,所以选择又是可贵的。
比如《弓》,花甲老头对未成年女孩的变态束缚,致使女孩产生了挣扎和反抗。每天晚上,睡在上铺的老头总会将手伸到下铺握住女孩的手,而女孩自从认识大学生之后便开始挣扎,想要逃离他的掌握。然而面对生活的改变,老头也开始挣扎,他不想别人来破坏自己固有的选择,所以他开始加速划掉日历,甚至拿起“弓”去攻击大学生。这一行为更加刺激了女孩的反抗,女孩的眼神从柔情变为憎恨,老头压迫得越紧,她挣扎得越厉害,而女孩不过是想挣脱牢笼拥有自由,选择不跟养了她10年但已年过花甲的老头结婚,选择去跟年轻大学生有情人终成眷属。
《空房间》里,泰石面对杀人误会时,并没有从外在直接反抗,而是在监狱里通过不断练习“隐身术”来寻找越狱机会。他的挣扎是掩盖在顺从的假象里的,表面上泰石并不回应狱警的打骂,顺从的背后却是他骨子里张牙舞爪的挣扎。越狱后他不再去给陌生人打扫房子,而是和自己喜欢的女人生活在了一起,尽管这个女人是有夫之妇,但这就是他的选择,无论对错,只去从心。
四、结语
纵观金基德的电影,主角全是社会底层的小人物,这些小人物的生活是混沌的,他们在经历人生苦难的时候,自由被剥夺了,于是他们为了争取自由而选择暴力,或是为了获得选择权而挣扎,这都是他们存在的方式。或许金基德在拍摄这些影片时并没有刻意去附和西方的哲学思潮,但存在主义的烙印却镶嵌在那些小人物的身上,并且从荒谬、暴力、痛苦中体现他们的人生价值。从美学思想到影像风格,金基德的电影用一种独特的方式去揭露人性善恶,又从不断暴露的血腥中去传输特殊的精神价值。这也是金基德自己的自由选择,他愿意用暴力去解读这个世界的真善美丑,用人性扭曲去揭示痛苦的深沉,用与众不同的关注角度去满足自己的审美自由。
注释:
①段晓琳.存在主义视角下的金基德[J].名作欣赏,2014 (30):165-167.
②[法]萨特著.存在与虚无[M].陈宣良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56.
1.[德]马丁·海德格尔著.存在与时间[M].陈嘉映,王庆节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0.
2.柳鸣九.萨特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81.
3.[法]阿尔贝·加缪.西绪福斯的神话[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2.
4.张容.形而上的反抗——加缪思想研究[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8.
5.陆扬,王毅.文化研究导论[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6.
6.庞弘.笼中之舞——论金基德电影中的存在主义精神[J].电影文学,2008(05):45-46.
(尹爱群:吉林艺术学院教师;李锦暄:吉林艺术学院戏剧与影视学专业2015级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