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海上丝绸之路航线的考古学观察
2017-04-11熊昭明
熊昭明
(广西壮族自治区博物馆,广西 南宁 100029)
一、汉代海上丝绸之路的概念界定
汉代的海外交通,有东洋航路和南洋航路。东洋航路上,秦始皇时就有徐福东渡入海求仙人和神药的传说,秦末有齐人为“避苦役”而大批渡海“适韩国”以及汉武帝“遣楼船将军杨仆从齐浮渤海”击朝鲜等记载,《汉书》和《后汉书》中也有多处关于“倭”的记述,这些都说明了汉与朝鲜半岛、日本列岛之间的交往[1];南洋航路上,中国与东南亚、南亚诸国的交往由来已久,至晚到新石器时代,“有肩石器在珠江三角洲发源后主要循西路南下,进入中南半岛、马来半岛及南亚诸国”[2]。至秦汉时期,越人经由浙江南部、福建进入岭南甚至到达越南北部的南迁路线,正被土墩墓等越来越多的考古发现所证实,其移动轨迹也愈加清晰[3]。但凡上述种种,多为迁徙、战争或朝贡等,缺乏连贯性,经行路线亦不固定,更无明确的贸易意愿和商品交换品种,归入考古学文化交流传播的范畴,似无不妥。
上述南洋航路,在汉武帝平定南越国、设置合浦郡后,由官方正式开通,即本文所述的汉代海上丝绸之路。《汉书·地理志》曰:
“自日南障塞,徐闻、合浦船行可五月,有都元国;又船行可四月,有邑卢没国;又船行可二十余日,有谌离国;步行可十余日,有夫甘都卢国。自夫甘都卢国船行可二月余,有黄支国,民俗略与珠崖相类。其州广大,户口多,多异物,自武帝以来皆来献见。有译长,属黄门,与应募者俱入海市明珠、璧流离、奇石异物,赉黄金杂缯而往。所至皆廪食为耦,蛮夷贾船,转送致之。亦利交易,剽杀人。又苦逢风波溺死,不者数年来还,大珠至围二寸以下。平帝元始中,王莽辅政,欲耀威德,厚遗黄支国,令遣使献生犀牛。自黄支船行可八月,到皮宗;船行可八(景佑、殿本都作“二”)月,到日南、象林界云。黄支之南,有已程不国,汉之译使自此还矣。”[4]
这段文献所述年代为西汉中期和晚期(即公元前111年至公元25年之间),主要内容是汉王朝与东南亚、南亚诸国的海路交往和贸易情况,尤以使团的航线、航程和交易商品等,较为详尽。据此,可归纳出汉代海上丝绸之路的几方面特征:一是线路相对固定。从北部湾畔出发,大致沿岸前行,经由马来半岛,抵达今印度和斯里兰卡;二是官方主导,民间参与。黄门隶属于少府,由其下的“译长”率领,也有部分敢于冒险的商人——“应募者”加入;三是以商贸活动为主。携去“黄金杂缯”,易回“明珠、璧流离、奇石异物”;四是伴随着域外朝贡和国家间的外交活动。提及汉王朝“厚遗”黄支国,后者“自武帝以来皆来献见”、遣使献生犀牛等;五是和平之路。不使用战争、掠夺等手段,沿途甚至出现“蛮夷贾船,转送致之”的友好场景。
正如陆上丝绸之路以张骞受命“凿空”西域为正式开通,上述武帝时期开通的远洋贸易航线,以丝绸贸易为象征,官方参与主导,路线相对固定,且对日后中外交往产生了深远影响,可视为海上丝绸之路的年代上限。从这个意义上说,合浦郡的徐闻、合浦两港是古代海上丝绸之路最早的始发港。
二、沿线主要考古发现
学术界解读《汉书·地理志》记载,其最大争议,是沿线国家现今的地理位置,正谓“所难知者仅为汉使所历之国,诸国名经两千年之传写,难保毫无讹误,故历来诸考据家几人持一说。”[5]
《汉书·地理志》中提及的港口和国家先后有徐闻、合浦、日南、都元、邑卢没、谌离、夫甘都卢、黄支、已程不和皮宗。冯承钧综合藤田丰八和费琅的观点,对沿线古国的地望进行了全面考释[5]。费琅和冯承钧均无考的“已程不国”,后代学者倾向于在今斯里兰卡[6]。20世纪五六十年代,我国著名历史学家韩振华[7]、岑仲勉[8]、周连宽[9]等,也就此作过专门的探讨。上述考据,结合民族学、语言学等,以文献释读见长,个别虽运用考古资料加以佐证,但受制于当时的考古发现以及学者的学术背景,难免陷入资料使用不当或证据乏力的境地。
考古学是根据古代人类各种活动遗留下来的物质资料,通过地层学、类型学等手段,研究和复原古代社会的实证学科,而沿线港口或国家作为聚落的高级形态,必有相应的大型墓葬群、居址或城市等遗存。基于此认识,我们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从考古发现出发,力图对沿线港口或国家现今的地理位置有一个初步的认识。
(一)徐闻
徐闻为合浦郡属县,“汉置左右候官,在县南七里,积货物于此,备其所求,与交易有利,故谚曰:‘欲拔贫,诣徐闻。’”[10]港口的职能是囤积进出口货物,设“左右候官”,应是负责接待外国使节和商人、管理外贸货物、稽征进出口商品税费等的官员,与西北边塞的候官全面履行军事、行政和司法职能[11],应有所区别。黄启臣、阮应祺、张荣芳、吴松弟等学者还对徐闻港的重要历史地位等予以了充分阐述[12]。
1973年冬至1974年春,广东省博物馆在琼州海峡北面的华丰村、红坎村和槟榔涡村三地发掘了51座东汉墓,并认为汉徐闻城在华丰村西南3千米处的七旺村一带。墓葬出土了珠饰308颗,包括“琥珀、玛瑙、水晶、紫晶、琉璃、银珠、古玉、玉石、青金石和檀香珠等”[13],多与海外贸易相关。不过,七旺村一带并没有更早的遗存发现,无法显示其与西汉徐闻港之间的关联性。
1993年10月至11月,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单位在前期考古调查的基础上,对位于徐闻县城西南方、琼州海峡滘尾湾东部边缘的仕尾村、二桥村和南湾村一带的汉代遗址进行发掘,发现墓葬、房屋遗迹、水井等,出土器物以陶器和瓦类为主,也有极少的铜器、铁器和石器[14]。发掘者把二桥村遗址年代的上、下限分别定在西汉早期和中期。但从2A层出土的遗物特别是建筑材料来看,与2B、2C层有着明显区别,倒与合浦西汉晚期墓葬及下文提及的草鞋村遗址等同期所出极为相似,当然,不排除这一带开发较合浦早的可能性,但与之比对的粤东遗址和广州汉墓,仍应存一定的滞后性。故二桥村遗址的年代,还是以西汉中期至西汉晚期为宜。这里地处海湾,发掘者其后撰文认为,二桥村遗址附近即徐闻港所在[15]。
汉徐闻县地域广大,辖今整个雷州半岛。作者曾数度前往调查,其中在遂溪县杨柑镇、流入北部湾的杨柑河两侧,分布着多个几何印文硬陶遗存,年代可能晚至西汉早中期。还值得重视的是,1984年在遂溪县郊江湾村还发现一处南朝时期的窖藏金银器,出土波斯萨珊王朝时期的银币约20枚和1件莲瓣银碗等[16],或能从侧面说明当地与海外交往的传统。我们还注意到,二桥遗址仅发现小型墓葬3座,与居址的体量尚不匹配。因此,今后寻找西汉徐闻港的考古工作,视野不妨开阔些,遂溪甚至现雷州市的区域,都应引起足够的重视。
(二)合浦
合浦先秦时期为百越地,秦属象郡,汉初为南越国辖。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武帝平定南越,始设合浦郡,属交州,辖县五:徐闻、合浦、高凉、临允、朱卢[4]。
合浦是两广入交州的枢纽,中原入交无论是陆路还是海路,大都以合浦为中转站。合浦港具有徐闻港无法比拟的优势,影响大于后者是显然的[17]。《汉书》载合浦县“有关”,有学者理解为有了海关,并认为合浦港作为我国第一条远洋航线的出发港与归航港,作为我国第一个海关的设置地,在汉代海外贸易中具有突出的地位,这一地位的取得,与其在交州乃至整个中国大陆所处的地理位置息息相关[18]。记载的“关”,并不等同于现代意义上的海关,主要是作为一级管理机构,但从考古发现来看,合浦确是汉代海上丝绸之路最早、最繁荣的港口之一。
合浦港相关的考古工作,分为墓葬和城址两部分。截止2013年,合浦发掘的墓葬数量已超过1200座,其中以汉墓居多。汉墓出土文物丰富,不少与海外贸易有关,其中包括我国目前发现最集中、数量最多、种类最齐全的各类珠饰[9];大浪古城和草鞋村遗址位于西门江的上下游,相距不足15千米,是合浦县境内发现的仅有的两座汉代城址,它们布局相同,均是四面筑墙,一面临江,三面开挖护城河与江河相通①Xiong Zhaoming.The Hepu Han Tombs and The Maritime Silk Road of the Han Dynasty[J].Antiquity,VOLUME:88,Number:342,December 2014;熊昭明.汉代合浦港考古与海上丝绸之路[J].文物出版社,2015.。大浪汉城址应是始设合浦县的治所,在城址临江一面,还发现了土筑码头;草鞋村汉城址的规模较大,面积为大浪汉城址的两倍多,汉墓群呈扇形分布在城址的东、南、北三面,应是东汉合浦郡的治所,而且这里作为郡治的时间可能早至西汉晚期。从两城址的堆积来看,大浪汉城址使用的时间短暂,自西汉晚期起,随着社会和经济的发展,政治中心顺江南移至今县城西南面的草鞋村城址一带。汉代当地人口不多,港口不太可能脱离人口相对集中的城而单独存在,即港城一体,因此判断合浦港也存在着一个顺江迁移的过程。
(三)日南
日南是汉王朝最南的一个郡,西汉初置时,其辖境约当今越南中部的广平省至富安河一带。“自日南障塞”中的“障塞”,即边塞险要处防御用的城堡,《汉书·地理志》所载,并不是把日南当作始发港,而是意指徐闻港、合浦港出发的船只自此离开国境。
越南中部开展的田野工作主要集中于东南亚金属时代的沙莹文化,该文化是在近海的广南省发现瓮棺葬遗址后命名的,年代大致被定为公元前600年-公元200年。瓮棺墓通常发现于海岸沙丘,葬具为卵形或圆柱形薄胎、带盖的瓮,瓮内随葬有玻璃、半宝石饰品、铁制和铜制工具、陶碗、陶罐等。从考古发现来看,秋盆河谷是沙莹文化遗址发现的集中地区,有会安河出海,很可能是日南的行政中心和港口所在地。
秋盆河谷主要分布有两个遗址群。一是会安遗址群,位于河流的北岸,主要包括Lai Nghi等几处瓮棺葬遗址。Lai Nghi发现的墓葬共63座,出土器物非常丰富,有铁制工具和武器、玻璃珠、金珠、金耳饰、玛瑙和红玉髓珠等,其中珠饰就有1万多颗,包括1000多颗水晶、玛瑙、红玉髓、软玉等半宝石和玉质珠饰。结合碳14测定,墓地的年代在公元前3世纪至公元1世纪,最晚的器物年代相当于我国的东汉时期[19]。另一是Mau Hoa遗址群,位于河流的南岸,其中墓地Go Ma Voi和居址Thon Tu已开展数次发掘。前者揭露瓮棺葬约50座,出土陶器250件,还出土了大量的青铜器。墓地沿用时间为公元前5世纪至公元前1世纪②Lai Nghi Excavation Team,2004.Excavations at Lai Nghi cemetery(Quang Nam province)the first season 2002 and the second season 2003.New archaeological discoveries and finds,pp239~41.Hanoi:Social Sciences Publishers(in Vietnamese).;后者发现铜炉渣等当地从事青铜器铸造的证据③Andreas Reinecke,Nguyen Chieu & Lam Thi My Dung,2002.Go Ma Voi:The New Discoveriesof Sa Huynh Culture.Cologne:Linden soft.。此外,Go Ma Voi墓地东北数千米的查乔邮州山遗址,越南和英国的考古学家于1993年也开展了发掘。遗址显现的文化因素复杂,除本地占族因素外,还有汉式印纹陶和一片印度轮制陶片,“我们几乎确认沙莹史前文化、早期‘印度’因素、扩张至越南中部的汉文化及林邑国前占族之间的‘分界面’”④Lam Thi My Dung,2000.Some archaeological issues on transitional period from Sa Huynh to Champa in the coastal area of the central Vietnam.The Specific Research Project OQ:03.15.Hanoi:National University of Vietnam(in Vietnamese).。这个“分界面”的表述,倒与日南障塞所处的位置十分吻合。
(四)都元
都元是航线经过的第一个国家,其故地之前有马来半岛、苏门答腊岛二说,各说之下又有多个不同地点⑤Ian C.Glover,Mariko Yamagata & William Southworth.The Cham,Sa Huynh and Han in Early Vietnam:Excavations at Bun Chau Hill,Tra Kieu,1993.Bulletin of Indo-Pacific Prehistory Association,1996,14:166-176(Chiang Mai Papers,Volume 1).。蒋国学在韩振华和程爱勤等观点的基础上,进一步指出都元国位于俄厄,亦即越南南端的迪石一带[20]。但发掘与研究成果显示,俄厄遗址年代较晚,与《汉书·地理志》所载时段并不相符。
1944年,法国学者马勒雷(L.Malleret)开始对俄厄遗址进行发掘,发现了许多古代建筑遗迹和港口遗物,显示了这是一个进行远距离贸易及与外部世界联系密切的高度发达社会。自此,俄厄成为越南考古文化的重要遗存,被命名为“俄厄文化”,其分布面积约达15平方千米。截止上世纪90年代,发掘地点超过20处,出土了很多新资料。根据曼金(Manguin)的最新研究,俄厄文化遗址可分为三期,其中最早的第一期,年代为公元1-3世纪[21]。
该遗址出土的罗马金奖章、波斯铜灯、铜镜和扶南银币等,也均属东汉及稍后的时期,显然,俄厄作为连接东西方海上交通和贸易枢纽,应是公元1世纪扶南国建立后兴起的港口城市,并非西汉中、晚期的都元国所在。
最新的发掘和研究成果,把都元国的位置指向与越南交接的柬埔寨湄公河下游一带。这里集中发现较多公元前400~公元500年的遗址,吴哥博垒便是其中之一。吴哥博垒位于茶胶省的湄公河西岸,发掘显示,最晚到公元前400年,这里已近有人定居,并逐渐成为湄公河下游的聚落中心,其居住的人口于公元6~7世纪到达顶峰①Edited by Andreas Reinecke.Perspectives on the Archaeology of Vietnam.International Colloquium,Hanoi 29th February-2nd March 2012.Bonn 2015.PP211-214.。距吴哥博垒不远的河流上游的波萝勉省村庄普罗希尔,2008~2011年间,考古学家在这里发现属于公元前500年到公元100年间的69座土坑墓和7座瓮罐葬,出土了大量遗物,包括33面铜鼓和大量的金银制品以及约3000颗玻璃和石榴子石、肉红石髓、玛瑙串珠②Miriam T.Stark & Bong Sovath.AngkorBorei Recent Research on Emergent Complexity in Cambodia's Mekong,Indo-Pacifi Prehistory association Bulletin 21,2001(Melaka Papers,Volume 5).pp86-98.。
很多研究东南亚的学者相信,吴哥博垒之后也是扶南国的都城③Andreas Reinecke,Vin Laychour & Seng Sonetra.Prohear-An Iron Age Burial Site in Southeastern Cambodia:Preliminary Report after Three Excavations.Crossing Borders 21.indd.2012.PP268-284.。扶南国建都吴哥博垒之前,当地已显示出复杂的社会组织,可能就是汉书中提到的“都元国”。其后扶南国时期挖掘的从湄公河通往迪石湾的运河,不但沟通了湄公河下游原都元国的内河地区,而且可以绕过金瓯角,使南海与暹罗湾之间的航行更为安全和便利。
(五)邑卢没
其故地多认为在缅甸伊洛瓦底江口至莫塔马湾沿岸一带,或谓在缅甸的勃生、勃固至萨尔温江下游,或谓在孟邦的直通及其附近。朱杰勤、黎光远还有一说,在泰国的曼谷湾附近的华富里和叻丕④Miriam T.Stark,Angkor Borei and the archaeology of Cambodia's Mekong Delta,Art,Archeaology of Fun Nan,Orchid Press,Bangkok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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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中国史籍记载,公元9世纪以前,在今缅甸境内建有膘国。经多年的考古发掘,包括缅甸沿岸、悉利城、蒲甘城和今缅甸中部以及掸邦西南、克耶邦、勃固省、德林达依省等地都发现膘人活动的遗迹,城址有毗湿奴、汉林、室利差呾罗、迈莫、达格拉等,年代从公元1世纪晚至9世纪。其中毗湿奴代表了膘人的早期文化,室利差呾罗代表了膘人的后期文化。至于若开地区,可以肯定的是,直至1世纪至2世纪,由印度逃亡来的贵族才开始在此建国[20]。因此,公元前2世纪前后的邑卢没国在现缅甸境内的可能性并不大,而泰国湾附近发现的铁器时代遗址,聚落规模比较大,且出土遗存丰富的,迄今也仅限于班东塔碧(Ban Don Ta Phet)一处,该遗址一带很有可能与这个古国有关。
班东塔碧遗址位于泰国中西部北碧府和素攀府乌通地区之间,经过1975-1976年、1980-1981年和1984-1985年的三次考古发掘,揭露的墓葬出土铁制工具和武器、青铜容器和各种青铜、骨、象牙、玻璃及半宝石珠子,测试所得的平均年代在公元前350年-公元前396年之间,是目前为止泰国确认最早的印度化遗址[22]。但从出土的器物来看,这一遗址的年代可能还要晚一些。
班东塔碧出土的珠子和一些青铜容器,表明这一时期印度和泰国之间的贸易,其他比较丰富的物品,比如低温陶器、锻造的铁制工具和武器完全是本地的。超过3000颗的玻璃珠和玛瑙、水晶、软玉等半宝石珠子,在班东塔碧被发现。从与西方联系的视角来看,最有趣的是绿色六棱柱玻璃饰,相似器物发现于巴基斯坦的塔克西拉遗址(公元前4-公元前3世纪)和印度北部一些遗址以及越南俄厄遗址、泰国北部班清遗址等地,很可能是在印度制造,并由贸易进入东南亚。而出土的50多颗蚀刻石髓珠与1件雕刻为跳跃狮子的玛瑙垂饰,几乎可以确定起源于印度。发现的软玉双头兽饰,则是越南中部海岸地区沙莹文化独特的工艺品,这也说明了当地在东南亚贸易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此外,在班东塔碧还发现附着在铜器上的一些织物碎片和线,其原材料能确认的有大麻和棉花。
(六)谌离与夫甘都卢
谌离的故地有佛统、春蓬、巴蜀、缅甸东南岸的丹那沙林、印度尼西亚爪哇岛北部、加里曼丹岛乃至印度东北岸等数说。还有一说在缅甸伊洛瓦底江下游地区,又有蒲甘附近的Sillah、卑谬、勃固、锡瑞安等不同主张。至于夫甘都卢国,一般认为在今缅甸西南部的卑谬附近或蒲甘,或以为在缅甸西北部若开地区。另有认为在今马来半岛北部,位于缅甸的丹老或泰国的克拉地峡附近,还有在今印度尼西亚爪哇岛、加里曼丹岛以及印度等说法①Ian C.Glover.The Southern Silk Road:archaeological evidence for early trade between India and Southeast Asia.In:Nandana Chutiwonggs.Ancient Trade and Cultural Contacts in Southeast Asia.Bangkok:Office of the National Culture Commission,1996.57-94.。
上文提及缅甸的考古发现均为公元1世纪晚至9世纪的遗存,因而“谌离国”和“夫甘都卢国”在缅甸境内的可能性均很小。倒是石田干之助、许云樵认为位于克拉地峡两侧的观点,很值得重视。1945年,日本学者石田干之助发文,认为马来半岛中部狭窄地带有若干可以便捷横断的地点,海路未必是唯一通道[20]。稍后,许云樵明确提出,“步行可十余日”是指弃船步行通过克拉地峡,谌离国与夫甘都卢国应分别位于地峡东西两侧[23]。
克拉地峡横跨泰国春蓬府和拉廊府境内的狭长地带,是马来半岛北部最窄处,并且它的东西两海岸皆为基岩海岸,浪平风静。顺着地势比较平坦的路线横穿,大约100千米,“步行可十余日”,正是穿过克拉地峡所需的大致时间,弃船步行至地峡的西侧后,转而海路,因而才需“蛮夷贾船,转送致之”。有西方学者估计,弃船步行可节省4个月,不失为一捷径[24]。这一分析结果与文献记载吻合,也为越来越多的考古发现所证实。
克拉地峡两侧,考古发现了众多的遗址。东岸春蓬府三乔山发现的城址,出土了西汉铜镜、印纹陶器和印章及印度风格的轮制陶器②Bérénice Bellina,P.Silapanth,B.Chaisuwan.The development of coastal polities in the upper Thai-Malay Peninsula in the late millennium BCE.In:N.Revire,S.Murphy,Before Siam:Essays in Art and Archaeology,River Books,Bangkok,2014,pp.69-89.。三乔山的年代从公元前4世纪到公元前1世纪,是东南亚已知最古老的城市及印度和东南亚之间贸易的一个早期重要连接点,考古学家还注意到了三乔山与班东塔碧的密切联系③Murillo-Barroso M.2010.Khao Sam Kaeo:An Archaeometallurgical Crossroads for Trans-asiatic Technological Traditions.Journal of Archaeological Science 37:1761-1772.。西岸拉廊府库拉武里区的邦罗村,也发现陶器和其他汉式的中国器物,且大面积发现玻璃珠和宝石珠④Glover,I C.,B.Bellina.2011.Ban Don Ta Phet and Khao Sam Kaeo:The Earliest Indian Contacts Re-assessed.In MANGUIN &P.,A.MANI.Proceedings of the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Early Indian Influences in Southeast Asia:Reflections on Cross-cultural Movements.Singapore:Institute of Southeast Asian Studies.。毫无疑问,在汉代,克拉地峡是一条重要的贸易通道,谌离与夫甘都卢国分别位于地峡的两侧,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七)黄支
黄支通常被认为在印度东南部泰米纳德邦的康契普腊姆,其南面约100千米有著名的阿里卡梅度(Arikamedu)遗址。该遗址位于阿里亚卡帕姆河右岸,濒临孟加拉湾。自20世纪40年代第一次考古调查以来,阿里卡梅度就被认为是与地中海地区的海外贸易中最重要的印度港口遗址。1983年,贝格利对该发现进行了回顾,也谈及一些新的认识[25]。
莫蒂默·惠勒(Mortimer Wheeler)的考古发掘将遗址分为北区和南区两部分,贝格利也保留了这样的划分方法。有证据表明,这两个区域的定居范围在整个贸易时代都在扩大,刺激增长的动机显然是商业。
南区出现最多的建筑形态是用砖块垒砌而成的围墙,早期的发掘者认为是贮水池,但可能更具商业用途,比如存储工业或农业产品。一些小型作坊沿着贮水池北墙分布,里面出土有金属器及玻璃、半宝石、象牙和贝壳等装饰品。南区最重要的发现是陶器,出土大量的罗马赭色粘土陶器碎片以及多种形制的其它陶器器皿,表明南区存在居住区、工业区和市场;北区一直以来都被视为港口设施所在地。莫蒂默·惠勒发现了使用砖砌的围墙,认为可能是仓库遗址。他从残存的木材、绳子和其他材料,推断早期的港口设施是木结构。贝格利还发现了水井。出土物中最多的陶器残片,集中于北区的最北区域,器类较多,有烹饪器皿和餐具盘、碗。地层里发现了罗马赭色粘土陶器和安佛拉式罐,证明这一地层堆积年代为地中海贸易时期。因此,如果北区的最北区域是港口,那么这里还有一些空间用于商人或水手居住。日常使用的陶器有粗陶器和细陶器之分,表明存在社会或经济分层。贝格利还认为,尽管阿里卡梅杜的海外贸易可能在公元前1世纪初期就开始,并持续到公元1世纪或2世纪初期,但黄金时期却是从公元前1世纪中期到公元1世纪中期。
尽管中国学术界对于黄支国的地望并无多大歧见,但近年印度的考古事业发展迅速,在阿里卡梅度以南约300千米、同属泰米纳德邦的韦盖河(Vaigai River)河谷,发现以Keeladi为代表的始于公元前300年的众多遗址,出土铜器、陶器以及大量的玻璃、陶球、珍珠、象牙、石英和多种半宝石制品,反映出与罗马及南部斯里兰卡贸易的密切关系⑤Vimala Begley,Arikamedu Reconsidered,American Journal of Archaeology,Vol.87,No.4(Oct.,1983),pp.461-481.。从韦盖河河谷所处位置来看,亦不排除此地作为黄支国中心的可能性。
(八)已程不
已程不国的故地多谓在今斯里兰卡,当时主要的港口在今曼泰(Mantai)。曼泰坐落在斯里兰卡西北角,以保克海峡与印度次大陆相隔。保克海峡平均水深2-3米,最深仅9米,海底有许多暗礁相连,也称“亚当桥”。
自19世纪下半叶以来,曼泰就被认为是一处极其重要的遗址,零星的试掘早已开展,之后的1980年、1982年和1984年,进行了第一阶段的三次发掘①印度泰米尔纳德邦Roja Muthiah学术图书馆馆长G.Sundar提供资料。。考古发掘显示,遗址的最早阶段属史前时期,年代为公元前二千纪初。此后遗址一度遭到废弃,掩盖在厚厚的流沙之下。人类的第二次定居似乎不晚于公元前5世纪,并一直持续到公元11世纪。
曼泰从事国际贸易的更多证据在出土器物中得以体现,这些出土器物显示了东西方间的交流。曼泰以东是马纳尔湾著名的珍珠海岸,珍珠始终是当地主要的出口商品,完整的和经钻孔的珍珠在发掘中均有出土。根据斯里兰卡最古老的参考文献,该岛一直以开采和出口各种宝石、半宝石而驰名。在曼泰,这些宝石既有加工成品出土,也发现了未经琢磨的原石。毫无疑问,曼泰曾是一处重要的珠子产地,尤其是对印度——太平洋珠而言,制造这种玻璃珠的最早记载是在阿里卡梅杜,在曼泰的生产则持续了一千多年。这种珠子在全世界范围内分布广泛,西至东非,东至朝鲜。上述宝石和玻璃珠饰,也是出口到汉王朝的主要器物。曼泰最古老的进口珠中,马赛克蜻蜓眼式玻璃珠是罗马帝国的产品,还有一种时代相近的珊瑚珠,是西方出口到印度的主要商品之一,也许罗马人用它们来换取珍珠。进口珠还包括青金石珠,其原产自阿富汗。曼泰有很多珠子,譬如红玉髓质地的,都能与印度的类似出土物找到关联。印度式陶器,如磨光红陶器的大量出土更进一步证实了曼泰与印度的关系。来自中国的白瓷和越窑瓷器碎片较为常见,但年代多晚至唐代。
不过,曼泰港之外、斯里兰卡南部Rambukkana遗址,发现了中国丝绸,经碳14测定,年代为公元前二世纪②Carswell,J.1991.The Port of Mantai,Sri Lanka,in Roman and India,the Ancient Sea Trade.Madison:University of Wisconsin Press.In Sanake,B.Mantai.Second Arikamedu:A Note on Roman Finds,in Sri Lanka and the Silk Road of the Sea.Colombo:the Sri Lanka National Commission for UNESCO and Central Cultural Fund.。这个发现,为汉代海丝丝绸之路增添了新的物证。
(九)皮宗
皮宗故地,有指马来半岛西南岸外的皮散岛,或泛指马来西亚的柔佛及新加坡一带,或指泰国北大年一带,还有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岛北部的Peusagan河流域、马来西亚的槟榔屿、在马来半岛北部的帕克强河口、越南南端的金瓯角及附近的Byong岛或Panjang岛等说[26]。
皮散岛,也称香蕉岛,该观点提出较早,引述亦多。这个仅154公顷的小岛,迄今尚无任何考古发现的报告,故当时是否有人群定居,亦尚未可知。笔者以为,《汉书·地理志》把“皮宗”单独置于回程路线中提及,其位置应是在去程未经过的克拉地峡以南,方符合汉语表述的先后顺序和习惯。
在柔佛河上游和中游一带,分布着许多出土中国陶瓷片的古代遗址,其中最出名的为哥打丁宜(Kata Tinggi)。哥打丁宜位于柔佛河中游,该地为公元16-18世纪柔佛王国的都城旧址,在这里出土过唐宋瓷片,尤以明代瓷片为最多,以印纹陶为代表的古代陶片,也偶有发现。韩槐准收集了一批共164片陶片,除哥打丁宜出土外,还有马六甲的3片,根据质料和纹饰,分为印纹陶和划纹硬陶两个系统,以印纹陶居多。安志敏研究认为,印纹陶是在邻近地区文化影响下在当地制作的,划纹硬陶很可能是通过贸易从我国东南沿海地区输入,年代应为公元1-3世纪[20]。此类划纹硬陶,普遍发现于我国东南沿海和华南地区,使用年代跨度很大,上限可至春秋战国,以此考量,柔佛出土的这批陶片,年代或许早至记载海上丝绸之路开通的武帝时期。因此,皮宗很有可能就位于哥打丁宜一带。
三、汉代海上丝绸之路的线路复原
通过上述梳理,厘清了与海上丝绸之路记述年代相当的这些“点”,初步框定所经古港和古国的大致位置。我们再进一步连“点”成“线”,把航线的一些关键节点连接起来,从而勾勒出汉代海上丝绸之路的路线示意图(图1)。
汉代的船只较小,难以抵御巨大的风浪,故一般是沿岸航行,而在这一航线的马来半岛一段,往返应选择了不同的交通工具和路线。返程走海路通过马六甲海峡绕过半岛,可能是基于交往的需要,更有可能出于贸易利益的驱动。克拉地峡以南的泰国南部,比如空统(Khuan Luk Pad)和塔差纳(Tha Chana)等,盛产珠饰[27]。这一带,在南亚与东南亚、东亚的奢侈品贸易中,一直扮演着重要角色。
最后,我们须强调的一点是,这是汉使团航行经过的完整路线,但在日常民间贸易中,大多是接力式的就近贸易。由此,也不难理解,这一航线之外的番禺以及可能因不是始发港口的交趾,没有《汉书·地理志》的这段记载中被提及。前者在《史记》、《汉书》中被称为“都会”[28],后者著名历史学家马雍概括为:“其地位与敦煌相等,不过一在陆路,一在海路而已”①“番禺亦其一都会也,珠玑、犀、瑇瑁、果布之凑”(《史记·货殖列传》第3268页,中华书局,1959年);“粤地……处近海,多犀、象、毒冒、珠玑、银、铜、果布之凑,中国往商贾者多取富焉。番禺,其一都会也”(《汉书·地理志》第1670页,中华书局,1962年)。。从文献记载和出土的众多舶来品仍可看出,两地当时可谓商贾云集,域外物产荟萃。毫无疑问,作为汉王朝重要的港口和商品集散地,交趾和番禺在海上丝绸之路的贸易港中,地位极其显要而不容忽视。
图1 汉代海上丝绸之路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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