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与清代川藏官道康定至巴塘沿线社会变迁
2017-04-11王海兵
王海兵
★康藏研究★
移民与清代川藏官道康定至巴塘沿线社会变迁
王海兵
为了保障治藏要道的畅通,清朝在川藏官道沿线设置了台站、塘汛,并派兵驻守。以军事性移民为先导,商贩、垦丁、矿夫、工匠等陆续进入川藏官道沿线的康定、理塘、巴塘等地。外来移民的迁入,使得官道沿线地区日益呈现出民族文化的多样性、经济生活的共生性、社会交往的包容性、族际界线的流动性特征。清王朝长期的经略和汉藏互动,促进了川藏官道康定至巴塘沿线地区的一体化进程。
清代;川藏官道康定至巴塘段;移民;族际互动;社会变迁
清代康区主要入藏道路有川藏南道和川藏北道。川藏北道亦称川藏商道,清代川藏商道“沿途俱系草地,无高山峻岭,既平且稍近,偶有山,亦平衍易行,唯居民少有,行数程而无人烟者,必须自携帐篷,拥饮食各物,盖地非孔道,驿递不通,故荒僻如此也”。[1]川藏南道亦称川藏官道,是内地与康、藏地区人员、物资、信息等交流的主要通道,在清朝治藏史上有着重要地位。目前,学界对清代康区汉人移民的研究逐渐增多,内容涉及开荒垦殖、商业活动、汉藏通婚、帮会组织、塘汛设置等方面,研究的区域主要集中在巴塘。本文重点对清朝川藏官道康定至巴塘段沿线地区的汉人移民、汉藏互动以及社会变迁进行系统论述,试图以此来深化对清代康区汉藏关系及文化交融的理解。
一、清代康定至巴塘官道沿线的汉人移民
清代康区的军事性移民开端于清军对康定地区的用兵。康熙三十九年(1700),西藏驻打箭炉营官喋吧昌侧集烈戕害明正长河西土官蛇蜡喳吧。康熙四十年(1701)清军进抵康定平定。事平后,清朝加强了对康定及周边地区的统治。康熙五十七年(1718),四川巡抚年羹尧令护军统领温普“设驿站,以速军机。自打箭炉以至里塘,应添十站,每站设马六匹”。[2]此为康区安设塘汛之始。此后,塘汛、台站随着清朝军事力量的西进而不断延伸。康熙五十九年(1720),清政府在平定准噶尔策妄阿拉布坦扰藏事件后,开始在西藏驻军。为了保障西藏驻军的粮饷供应以及政府公文的安全递送,清政府在康定至拉里沿线设立66站,每站“酌量驻兵,并将土司番兵亦添入数内,一同驻扎,共需兵一千九百名”。[2]雍正元年(1723),清廷虽撤回驻拉萨之官兵,但仍保留川藏官道沿线的台站驻兵500名。同年(1723),因“打箭炉之外中渡河口系通西藏要隘”,川陕总督年羹尧奏请将分驻岚州之化林协守备移驻中渡,建立土城,拨把总1员、兵200名分防。[2]
乾隆十六年(1751),在平定西藏珠尔默特那木扎勒之乱后,清廷决定增派官兵留驻西藏。同时,为了保障进藏道路畅通,清政府对川藏官道沿线塘汛、粮台的设置进行了规范:(1)加强沿线塘汛兵丁的配置。当时川藏官道沿线汛兵“多老弱,缘向例缺出,该管官就地募报。番地无余丁,失业商贾、内地流民,甚至夫役并粮务之亲戚、长随,俱应募滥充”。鉴于此,四川总督策楞奏请以后拉里以东塘汛兵丁“缺出,不准就地招募,于下台现兵内挨站递补。将所遗粮缺,趱至打箭炉底台,著落阜和营游击于内地余丁内选补”。[2](2)提高粮台选任标准。清朝在康定至拉萨的川藏官道沿线设置粮台6处,按例,粮务台员3年一次更换,其中康定与西藏粮务系遴委同知、通判。理塘、巴塘、昌都、拉里4处俱系于县丞、州同等杂职内派委,“此辈出身微末,识见卑鄙,殊与公务无益”。为此,策楞奏请,“嗣后台员即于同知、通判内遴选,其杂职等官概不准派”。[2]乾隆五十四年(1789),清政府再次对川藏官道的驻军事宜作了进一步规定。(1)巴塘迤东土司地方归川省将军督提衙门就近管理。巴塘、理塘安设塘汛官兵就近归阜和协副将兼辖。[2](2)按照旧例,自康定出关至拉萨,川藏官道沿线驻军向于武职内拣派游击、都司、守备、千总分驻办理,均3年一次更换。此后,沿线“驻防官兵,遇换班之期,亦须选派妥干,以资防守”。[2]经过乾隆年间的整顿,川藏官道沿线塘汛台站的设置逐渐走向制度化。嘉庆以后,塘汛的流弊虽不断显现,但塘汛之制却少有变化,并一直维持到赵尔丰川边改土归流之时。
清代川藏官道台站、塘汛的数量、驻兵之多寡虽时有调整,但这些台站、塘汛的少量驻军对汉人民众迁入沿线地区起到了安全保障的作用。同时,物质利益的诱惑与生存成本的低廉则是外来移民进入川藏官道沿线的主要驱动力。任乃强认为内地赴康客民在“边地谋生立业之容易,初未逊于南洋诸岛”。[3]商人是较早伴随着清朝军队进入川藏官道康区段沿线的移民群体。在清代康区汉商中,陕商的势力最大,康定之“商业霸权全在陕人掌握”。[3]康熙五十九年(1720),吴廷伟途径康定时观察到“西安府作买卖人在此甚多”。[1]至乾隆十六年(1751),“各省民人”经商的足迹已经到达理塘、巴塘、类乌齐、昌都、乍丫等处。[2]随着川藏官道的开辟、经营,一些汉人亦开始在大道沿线开设客栈、旅店,为商旅、军吏等提供服务。道光四年(1824),徐瀛被擢为西藏拉里粮务,在其赴任途经康区时就有多次宿在汉人所开设的店铺内。“至东俄洛,宿陕人刘姓店”;“抵卧龙石,宿汉州人黄姓店”;抵河口时,“晚寓雅州人胡姓店”;渡过雅砻江后,“宿麻盖中,主人黄姓,陕之武功人”。自麻盖中以西,则夜宿塘房或“蛮寨”,无复有宿汉人店铺之记载。[1]
清末川边新政的推行是大批汉人移民进入川藏官道康区段沿线的关键因素。随着屯垦、通商、开矿、练兵、设官、兴学等“经边六事”的开展,商贩、垦丁、矿工、军吏、文员等相关人士亦随之迁入康区,且主要集中在康南官道沿线。赵尔丰认为,“凡内地日用所需,如菜蔬、棉布之类,边地皆无从购取,不有商人为之贸迁,则于役边地之人,咸将苦其不便。即开垦成熟之后,农民所获粮谷,自食之外,必赖变价充用,若非商贾日多,粮谷销路亦不能畅”。[4]在赵尔丰有计划的招徕下,“遂使康地汉商顿成繁荣之象”。[5]在当时招募的垦夫中,有泥、瓦、木、石、金、银、铜、铁各种匠人在内,为此赵尔丰令巴塘等处设治委员,“如本地百姓需要此种匠人,或建修衙署,由各该委员甄别提用,按照地方雇价开支。人民雇佣,随雇随到,不准假故推诿,亦不得高抬工价,违者重究”。[4]
纵观清代汉民在川藏官道沿线的迁徙历程,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清初康熙、雍正时期,迁入的汉人多属川籍军人。乾隆至咸丰时期,迁入的汉人显著增多,其中主要为川籍军人、商人等。清末同治、光绪、宣统时期,迁入的汉人更多,当时巴塘、理塘等处汉人数量激增。据任乃强估计,民国时期康区32个县共有藏民682000余人,汉民115000人,除泸定外,其余各县约有汉人45000人(扯格娃作汉人计)。其中,川藏官道沿线雅江、理塘、巴塘的汉人数量又远比川藏北道的道孚、炉霍、甘孜为多。[3]
二、川藏官道康定至巴塘沿线的汉藏互动
清代川藏官道康定至巴塘段沿线族际互动的显著现象为汉藏通婚,这种情况在外来移民的各种职业、阶层中均普遍存在,但尤以官道沿线驻军与当地藏族妇女通婚最为普遍。清代驻藏兵丁一般实行3年一换,但事实上轮换制在具体执行时有相当弹性。舒濂、普福于乾隆五十四年(1789)奏言:“窃查打箭炉至西藏各处驻防绿旗兵丁,向例系3年一次更替,本年届应行更换之期。臣等在撤出各营兵丁内择其年力健壮、技艺可观者,令仍存驻;其不敷之额,即于前项已满年限情愿再留兵丁内选择精壮之人,令其存留驻防,以补额缺。”[6]而且,清代川藏官道塘汛、粮台戍兵的留防不归问题为一大痛弊,当时有不少兵丁在当地落籍,成了沿线地区的居民。“自打箭炉至拉萨,大路一带城市、村落多有汉人,查其祖先率皆军台、吏丁之落业者也”。[3]其中,折多塘、营官寨、东俄洛等地的汉族主要是康熙年间设置了塘汛后,台丁逐步定居于此。[7]驻防兵丁留居当地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汉藏通婚。据清末入康的法国天主教士古纯仁(Francis Goré)观察,“治民与统军之官,及驻边戍卒,定制每三年一轮换,惟实际则边军多数皆娶土著妇女,而定居于此。所生子女,称为巴甲,迄于今日,其藏化较汉化为甚”。[8]任乃强亦云,驻防康区之“官弁员丁,静居无事,多娶番妇;营生业,或设商店,或垦荒土;渐次兴家立业,繁衍子孙。三年瓜代,乐此不归者甚多。大凡康藏大道沿线汉民,十分之九皆军台丁吏之遗裔也”。[3]
赵尔丰就任川滇边务大臣后,进行了有计划之军事移民,大量士兵在短短几年内被派遣至康区各地驻扎。光绪三十四年(1908),赵尔丰、赵尔巽奏称,“经营全藏,总宜以殖民为主”,其办法为“寓迁民于兵”。“现拟先募三营,稍加训练,率之出关,一面为防守计;一面试行垦种、牧养、开矿诸政,为殖民计。使知有利可图,即赀送其眷属出关,渐退出关之兵为后备,而又招关内之民为新兵,循环不已,渐及藏地”。[4]这种“化出关之兵为民”之策略,“不但兵无戍边之苦,而风声所树,乃可徐施移民之策”。[4]当时出关军队的粮饷能得到有效保障。“按照内地兵饷,(每名士兵)每月三两六钱,外增加一两二钱,共四两八钱。每月发军米一斗,重三十斤,照内地市价,扣银八钱。有不愿食军米者,发稞麦二斗,一斗为食,一斗变价。除扣所领银价外,下余藏元一元有奇,为士兵自得”。[9]更为重要的是,为了让驻康士兵安心戍边,赵尔丰鼓励士兵与当地藏族妇女通婚。
光绪三十三年(1907),赵尔丰询问代统领吴俣,“我兵仍思归否?娶妇之风如何?凡娶妇者,必拨地与种,俾有以养,如何能为持久之计筹复”。[4]对于婚配之行为,赵尔丰亦作了如下之规范:(1)士兵“必须家无妻室,始准凭媒婚娶,即为夫妇。生有子嗣,愿辞兵务农,皆听其便”。[10]赵尔丰要求统领、营官,“凡有弁勇聘娶蛮女为妻,必觅妥实保人具书该弁勇家室,同营保结,担保该勇家无妻室,出具切结,方准婚娶”。[10](2)所娶藏妇不得轻易抛弃。宣统元年(1909),据赵尔丰称,“兹访闻各营官弁、勇夫大半家有妻子,在关外又娶蛮妇,假革进关,又不将蛮妇携行,置之关外,衣食毫无。似此无礼之行,不但该勇丧心昧良,亦令蛮民寒心解体,将来汉蛮为婚,必多阻碍。”[10]为此,赵尔丰饬令军士“将来无论在关外居住,或进关回籍,皆不得轻于抛弃,以维风化”。[10]若“娶妻后生有儿女者弃之不顾,自行进关为违法,如被妻子控告,均按军法惩办”[9]。
与藏妇婚配之士兵亦能享有一些优惠待遇。据刘赞廷称,“婚娶规则,经边务大臣与川督会奏,凡驻扎关外军队,准其士兵婚配夷女,其定规配有夷女为妻者,由公家每月发给青稞一斗,生有二女者,一人一斗为津贴。有愿随营开垦者,所得之地,系为己有。三年后,除纳官粮之外,免去一切杂差”。[9]赵尔丰的汉藏通婚政策,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一方面提升了部队的战斗力。当驻康士兵“遇有伤亡病故,以子递补。子幼以妻代之。因夷女体壮善战,故边军称为父子军,威镇关外二十余年,藏人称为铁军”。[9]另一方面增强了兵丁的归属感。“于斯,边陲两军于此安家乐业者十之七八”。[9]
汉藏间的频繁通婚导致在川藏官道沿线出现了大量的“扯格娃”。“扯格娃”为“番语,汉父番娘所生子女曰‘扯格娃’。……现在康藏担任通司翻译之人,什九皆扯格娃也”。至于“扯格娃”之人口,难以精确统计。据任乃强估计,“西康住民,什八九为番,什一为汉人,百分之五、六为其他民族。汉人之中,什九为扯格娃,什一为纯粹汉人而已”。[3]马长寿认为,“任氏之估计,当系粗略之辞。然由此可知汉番血统混合之烈”。[11]川藏官道沿线的“扯格娃”以康定为多。1930年,董兆孚、任乃强等人对康定团务局充局长(系藏民)进行访谈。充局长认为要估计康定城的汉藏人口数量是不容易的,“因为这康定城,汉夷杂处,互通婚姻,蛮娘汉老子的很多,这种人户,说他是汉人也可,说他是夷人也可(俗叫扯格哇),至于纯粹的汉人和夷人,不过是极少数,所以不能估计”。[12]“扯格娃”在增进汉藏交往、沟通汉藏文化等方面发挥了独特的作用。任乃强曾对“扯格娃”的特性作了这样的概括:“其汉番杂配者之子孙,则处高原与河谷之间,兼营农牧业,每能兼通夷汉语,奉喇嘛黄教者多,虽从番俗,而亲汉官,多喜自称汉人,即称番民,亦慕汉化,为现在汉政府统制下之社会中坚”。[3]“扯格娃”群体的出现,增强了康区汉藏族群边界的弹性和张力。
商贸活动亦是观察川藏官道康定至巴塘段沿线汉藏族际互动的重要视角。由于语言的隔阂,清代汉藏民族间的贸易通常需要依靠中介来达成,其中打箭炉的“沙鸨”即为汉藏商业活动的典型产物。乾隆五十七年(1792),跟随孙士毅出关督饷的周蔼联行至康定时发现,“打箭炉番女年十五以上即受雇于茶客,名曰‘沙鸨’,凡茶客贸易听沙鸨定价直,人不敢校,茶客受成而已”。[13]《卫藏图识》亦载:“商贾在炉,必役蛮女,曰‘沙鸨’,交易货物俱听沙鸨较价值,如牙行”。[14]清代康区汉商大多为小商贩,且贸易形式以物物交换为主。在川藏官道的汉藏贸易中,“尝有汉人订货及存货于彼地,因事逾期,十年后重至彼地,则存货物已腐,订货亦坏,彼且倒败,而犹举以告,亦无向索损失之事”。[15]这种诚实不欺的经商风气,在清代川藏官道汉藏商业活动中屡见不鲜,堪称商业诚信之典范。
清代川藏官道汉藏族际互动亦体现在沿线的台站、塘汛之中。川藏官道的塘站分为汉塘与“蛮塘”,亦有汉藏杂居之塘站,如在邦义木“有汉蛮塘兵,颇种青稞”[1]。据姚莹于道光二十五年(1845)所见,二郎湾、立登三坝、大所塘等塘铺均为汉、土兵混合编制。[16]台站、塘汛的日常运转事实上也离不开藏民的必要协助。据乾隆五十七年(1792)自康定出关的周蔼联云,“自出打箭炉口,凡塘兵必坐蛮丫头,不独资其炊汲,即有邮报过站,或值夜深雪大不识路径,其女即策马代兵驰递,予曾亲见之”。[13]
三、移民对康定至巴塘官道沿线社会的影响
其一,汉人移民的集聚,使得川藏官道康定至巴塘沿线地区逐渐形成了移民文化生态。移民在康区获得成功后,往往会形成连锁效应,引导其家族成员、本地村民或邻近地区民众前往康区。“陕人营业获利后,辄于寄回子金之际,招其乡人源源而来者,至今犹未止也”。[3]清朝末年,康定城附近之农地招汉人开垦,“有遂宁向姓者,领垦郭达山下河沿半方里地,初披草莱,汰石砾,种地一畦,渐增辟至数亩,架茅舍,种菜蔬,且艺且辟,尽其全部。初垦数年,例不纳租,至土已熟,始议租,租亦甚薄;而菜蔬之利甚大。向姓以此赤手兴家。遂宁、安岳人闻风而至者甚众,先后领垦其近旁之地。故打箭炉近世营菜圃者,率安岳、遂宁人也”。[3]外来移民抱着不同的动机和目的远赴康区,无论出于理性选择或者为生计所迫,都试图创造出赖以生存的“圈子”。由于身处陌生的异质文化中,为了加强安全感和竞争力,移民以血缘(亲属)、地缘(故乡)关系为纽带结成了诸多的社会组织,如会馆、行会、商帮、同乡会、庙宇等,形成了川藏官道沿线的移民文化现象。在康区的汉商中,素有天全、荥经、雅安、邛州、成都、重庆、陕西、云南等帮,皆以地域为名,有帮派。[17]有时,同乡关系直接影响着移民的职业区分。清代以降,康区的木匠大多来自名山县。“清初西征,与建筑台站衙门之时,运输木匠入康,番人乐见其技巧,争相延致。于是辗转招引,来者益众;直至今日,源源未绝。而康地木材众多,建筑事繁,仅能容受多人,不感充斥。估计现在全康木匠约有二千余人,殆莫非自名山来也”。[3]
其二,汉人移民促进了川藏官道康定至巴塘沿线地区城镇的兴盛。作为清代川藏官道六大粮台之首的康定,其繁盛程度居于康区首位。早在康熙六十年(1721),康定“番汉咸集,交相贸易,称闹市焉。”[18]雍正十二年(1734),据允礼云,康定为“通西藏、西海之要区,茶货所聚,市肆稠密,烟火万家”。[1]随着汉人移民的增多以及商业的繁盛,至清末时,康定被“土人名为小上海”[1],该地“人烟辐辏,市井繁华,凡珠宝等物,为中国本部所无者,每于此地见之”。[1]清代理塘的汉人数量亦达到了一定的规模。光绪三十二年(1906),据理塘粮员熊廷权的统计,理塘城有汉民105户,其中男207丁,女146口,藏民475户,其中男347丁,女700口。[4]据通判李克谦的调查,此105户汉民为理塘正街铺户,“均系汉人贸易,亦有出关多年为理化土著者”。[10]巴塘亦是清代川藏官道沿线重要的汉人定居点。康熙六十年(1721),焦应旃自拉萨经川藏官道途经巴塘时,见该地“气候温暖,地僻人稠,花木繁茂可观。且集市之所,内地汉人亦寓此贸易”。[10]道光二十六年(1846),法国入华遣使会会士古伯察(Evariste R.Huc)神父一行人“在巴塘的居民中发现了一大批汉人,从事手艺和产业,甚至还有些人从事农业和开发藏族人的庄园”。[19]至清末时,康区有谚语云:“内有苏杭,外有巴塘”。[20]可见当时巴塘之繁盛。
其三,经过长期的汉藏互动,清代川藏官道康定至巴塘沿线呈现出文化交融现象。由于汉族移民的迁入,清代川藏官道沿线藏族社会渐知“王法”、渐染“汉风”。这可以从不同时期进藏人员的观感中得以反映。自康熙五十九年(1720)“大兵定藏,抚有是土,十数年官兵往来其间,崇山鸟道,竟成通衢大路,僻壤阪民,莫不识中国衣冠,恩威远布,外域内归,自唐而下,从未有如今日之闢莱者也”[21]。据焦应旃称,雅砻江以东,“由八角楼、卧龙石、以至那凹者多,虽属番民,逼近内地,知畏王法,为化林营所辖。商民经过者,即一二人可行可止,永无夹霸之患矣”。[18]乾隆初年,康定“民人稠密,汉番杂处,夷性淳良,颇遵法律,輓运粮饷、应付差使,均属急公。……近年番民多习汉语”。[22]至乾隆末年,“里塘附近炉城,渐习礼法”。[14]清代巴塘社会亦“汉风”渐兴。光绪三十三年(1907),据关外学务局总办吴嘉谟调查,“巴塘子弟,大半粗通汉话,略识汉文”。[4]同时,清代川藏官道地区的汉人移民亦受到藏文化的强烈影响。乾隆五十七年(1792),据周蔼联称,“驻藏兵丁例得期满换班,亦有届期不愿更换,甘心老死口外者。至五六十岁以外,其饮食起居语言状貌与番人无异,或遇内地人告以室家子女尚存无恙,其意似茫然,不甚省忆,盖此种人别有胏肠,不可以常情论也。”[13]据道光二十五年(1845)姚莹的观察,“打箭炉外汉民娶蕃妇,家于其地者,亦多从其俗,男犹汉服,女则俨然蕃妇矣”。[16]
清朝垮台后,康北土司纷起复辟,康南土头势力兴起,西藏发生“排汉”运动,康、藏地区陷入了混乱之中。英国政府在中华民国建立后提出关于藏事的“8·17备忘录”,之后又迫使北洋政府派员参加西姆拉会议,会议的主旨是解决西康与西藏的界线划分以及在此基础上的西藏“自治”问题。在此新的历史环境下,川藏官道沿线的汉人移民及汉藏交融的历史积淀在民国时期康藏纷争和民族国家的建构上显示了其重要性。当时“西康各县汉民较多之地,即治权最固之地,亦即国防最坚之地”。[3]自1919年以来,巴塘“孤悬西陲,逼近藏军;历届汉官,视同弃地;赖有汉户三百余家,遥奉正朔;虽四围境土皆已梗化,惟此一区,始终不渝”。[3]民国时期,康南地区“屡经变乱,北自毛丫、曲登,南至乡、稻、贡噶、莫拉石,皆已叛离,或仅受羁縻,惟此大道沿线始终拥护中华政府,未尝叛逆”。[3]其重要原因在于川藏官道沿线之藏民多已向化,而能“安于汉俗也”。[3]
综上所述,为了加强对康、藏地区的控制,清朝在川藏官道沿线设立台站、塘汛等军政设施,派绿营兵丁驻守,这项制度对于官道沿线地区汉人聚落的形成以及沿线社会的发展具有重要的作用。以军事性移民为先导,大批汉商、官员、垦民、流民、手工业者等不同身份的汉人亦持续不断地进入川藏官道沿线村寨和一些重要城镇。清代汉族移民在川藏官道沿线的迁徙流转使得康区的“通道”性质得以加强,并促进了汉文化的西向传播。大量汉族移民的迁入,也使得康区汉藏族际间的交流、互动较以往历史时期更加频繁,川藏官道沿线地区日益呈现出民族文化的多样性、经济生活的共生性、社会交往的包容性、族际界线的流动性特征。总体而言,清代汉族移民的迁入,奠定了川藏官道康定至巴塘沿线的民族分布格局,加速了沿线地区经济社会发展,促进了康区与内地的一体化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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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migrants and the Social Change in the Area along the Sichuan-Tibet South Road(Part of Kangding to Batang) during the Qing Dynasty
Wang Haibing
The most significant change in the distribution pattern of nationalities in the Kham area in the Qing dynasty was the immigration of a large number of Han Chinese. In order to keep the traffic flowing in the area along the Sichuan-Tibet south road, the Qing dynasty set up someTangxunandTaizhanwhich troops were there in force. Accompanied by military immigrants, traders, planters, handicrafts and other people moved into the area along the Sichuan-Tibet south road(part of Kangding to Batang) gradually. The immigration prompted the ethnic interaction between the Tibetan and the Hans in the Kham area to be more frequent than before. The area along the Sichuan-Tibet south road(part of Kangding to Batang) unfolded the diversity of ethnic cultures, the symbiosis of economic life, the inclusiveness of social interaction, the mobility of ethnic boundary in the characteristics day by day. The long-term interaction between the Tibetan and the Hans and the ruling strategy of the Qing government promoted the integration of the area along the Sichuan-Tibet south road(part of Kangding to Batang) with the inland.
Qing dynasty; South Road of Sichuan-Tibet (part of Kangding to Batang); immigrants; inter-ethnic interaction; social Change
K249
A
1674-8824(2017)05-0001-07
王海兵,北方民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博士。(宁夏银川,邮编:750021)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明清时期边缘藏区的移民、开发与族际互动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10CZS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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