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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而不“裂”的历史
——兼论艾蒂安·巴里巴尔的结构主义过渡理论

2017-04-11陈广思

社会科学家 2017年8期
关键词:巴里巴尔劳动者

陈广思

(中国人民大学 哲学院,北京 435000)

“断”而不“裂”的历史
——兼论艾蒂安·巴里巴尔的结构主义过渡理论

陈广思

(中国人民大学 哲学院,北京 435000)

依据艾蒂安·巴里巴尔的结构主义过渡理论,我们能够很好地阐释马克思关于一种历史状态的内在结构及其向另一种状态过渡的内容,初步展示马克思视域中的历史运动图景。但是出于结构主义的立场,巴里巴尔只讲了“故事”的一半,通过他的理论历史只能被展示为“断裂”的历史。因此阐释马克思的历史图景不能只停留在他的解释范围里。我们必须把另一半“故事”讲完,阐述人与自然之间具有社会历史性质的矛盾运动关系,这样才能够完整地描绘出历史唯物主义“断”而不“裂”的历史图景。

结构;过渡理论;历史图景;矛盾运动

如何理解历史,在哲学领域中是颇受关注的一个问题。艾蒂安·巴里巴尔的结构主义过渡理论试图对此做出自己的回答。到目前为止,他跟随阿尔都塞的路线用结构主义来阐释马克思的历史理论的观点仍然值得我们去思考,因为他采用的方法论本身就比较切合马克思对历史的理解方式。但是,当我们沿着巴里巴尔指示的路往前走时,才发现路是没走错,但却没有走完。巴里巴尔的过渡理论并不能完整解释历史唯物主义中历史的运动图景,他只是讲了故事的一半,另一半却还必须让我们去完成。

马克思认为,每一个社会形态都有它“特殊的以太”[1],理解一个社会形态必须从它的“特殊的以太”出发,而不能只是从发生学的角度根据范畴在历史中起决定作用的先后顺利来研究这个社会形态[1],这是马克思理解历史的特殊方法。在《资本论》的手稿《资本主义生产以前的各种形式》中,马克思运用这种方法来理解社会历史的内在结构。在这里我们可看到,一种社会生产的所有制形式,即劳动者对劳动条件的占有关系,构成了这种生产方式“特殊的以太”,同时也就构成了它的内在结构。在这部分内容中,除了劳动者之外,马克思把劳动的条件概括为四个要素:劳动原料、劳动工具、劳动者的生活资料和劳动本身。①马克思偶尔也把货币也归入为劳动的客观条件之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第155页),但是这只是一种特殊的情况。就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来说,货币财富与其说是与这四个要素相并列的另一个要素,还不如说是它们的货币表现形式或支付手段,因而不需要将其作为一个单独的要素出列举出来。另外,在这四个要素中,“劳动工具”和"劳动原料"为劳动的客观条件,“生活资料”和“劳动本身”为劳动的主观条件(《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第98页),但如果这些主观条件与劳动者相对立,马克思称之为劳动的客观条件。依据劳动者对这四个要素的占有情况,我们可以总结出四种所有制关系,即马克思所说的四种“历史状态”[1],它们每一种都表示着一种生产方式的内部结构:

第一种状态:劳动者+劳动工具+劳动原料+生活资料+劳动本身

第二种状态:(劳动者+劳动工具+劳动本身)→(劳动原料+生活资料)

第三种状态:(劳动者+生活资料)→(劳动工具+劳动原料+劳动本身)

第四种状态:劳动者→(劳动工具+劳动原料+生活资料+劳动本身)①在这里需要作一些初步的说明:“+”表示结合的关系,“→”表示分离的关系,因而表示两边的相互外在和对立关系。对于“劳动本身”这个要素,马克思说:“这些形式由于劳动本身被列入生产的客观条件(农奴制和奴隶制)之内而在本质上发生了变化,于是属于第一种状态的一切财产形式的单纯肯定性质便丧失了,发生变化了。”(《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第152页)这句话是针对第三种状态说的。在第三种状态中,由于劳动者与劳动本身相分离,所以“劳动本身”作为一个要素被突显了出来。为了相互对应,在其他三种状态中我们也表明“劳动本身”的归属关系。

首先在这里,我们印证了巴里巴尔的一个重要观点:一种生产方式与另一种生产方式之间的区别是同一些结构性要素的组合方式的区别。[2]劳动者对劳动条件不同的所有制关系形成不同的历史状态。根据马克思的论述,我们可以基本确定,第一种状态指的是以公共土地所有制为基础的历史状态,包括亚细亚所有制社会、古典古代所有制社会和日耳曼所有制社会。在这些所有制形式中,劳动者可以在土地上获得几乎所有的劳动的条件,土地既是劳动工具,也是劳动原料,还可以以果实的形式直接为劳动者提供生活资料。作为共同体成员的劳动者直接占有劳动的条件,这种“劳动同劳动的物质前提的天然统一”[1]的所有制关系,是这种历史状态的生产方式的结构。第二种历史状态相对应于手工业的生产方式,劳动者“在他个人的劳动之内”[1]占有劳动工具,“原料和生活资料成为手工业者的财产,只是以他的手工业,以他对劳动工具的所有权为中介。”[1]与第一种状态一样,在第二种状态中由于生产还不直接就是商品生产,劳动力还没有成为一种商品,因此劳动者与劳动本身是直接结合的。第三种状态是欧洲奴隶制和农奴制社会,在其生产方式中,劳动者只拥有生活资料,土地、生产工具乃至劳动本身这些条件都不归他们所有。[1]第四种状态显然是资本主义社会,在那里劳动者与劳动的全部客观条件相分离。当然,我们在这里只是根据马克思的相关论述来规定这四种历史状态,对于这些规定会存在一些例外的情况②例如对于第二种状态,从行会师傅的角度来看,劳动者(行会师傅)直接拥有生活资料,但如果从学徒的角度来看,劳动者没有直接拥有生活资料(《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49页);第三种状态也可能出现在不是奴隶制和农奴制社会的情况,在以土地财产为基础的原始共同体中,如果劳动者失去了自己土地财产就会出现第三种形式(《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第152-153页)。,另外马克思对这四种历史状态的排序显然不是严格根据历史时间来进行的。但是,这些对于我们讨论的主题来说都不构成本质的影响,我们只是试图通过比较这四种生产所有制的内部结构来说明不同的生产所有制之间的区别是一种结构性的区别,即劳动过程中劳动的各种要素之间不同组合方式的区别。

第二个判断也是结合巴里巴尔的观点而形成:一种生产结构向另一种生产结构的过渡是结构之间的更替和位移过程,而不是直线运动的过程。[2]上述四种历史状态之间可能的过渡(例如第一种状态[公共土地所有制社会]-第三种状态[欧洲奴隶制和农奴制社会]-第二种状态[手工业社会]-第四种状态[资本主义社会]的过渡)表现为结构与结构之间的更替或位移。这种过渡虽然归根到底是由于生产力的发展而引起,但不能归结为是随着生产力的量的发展而引起的量的变化,而应归结为由此引起的质的变化。因而这是两个具有质的区别的结构之间的过渡。在过渡中,旧的结构消失了,新的结构取而代之。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形成为例,马克思说:“资本生成,产生的条件和前提恰好预示着,资本还不存在,而只是在生成;因此,这些条件和前提在现实的资本存在时就消失了,在资本本身从自己的现实性出发而创造出自己的实现条件时就消失了。”[1]资本的生成过程与资本主义的现实存在处于不同的生产结构之中,当前者过渡到后者,前者消失了(虽然这并不意味着在同一个历史空间中这两者不可以并存),这是因为它内部的要素改变了组合的方式,形成了新的结构即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并被新结构取代。因而整个过渡过程呈现为新结构“更替”旧结构的过程。

既然过渡是新结构对旧结构的“更替”,而不是旧结构直接产生出新结构,那么这就意味着一种生产方式不是以前一种生产方式作为自己直接的形成原因或历史前提。这样一来,一种生产方式的结构是如何形成的?它直接的历史前提是什么?

这是一个重要问题,对此巴里巴尔借用马克思的再生产概念来进行回答。他认为,一切社会生产其实都是再生产,它不仅是物质产品的生产和再生产,同时还是使得这种生产得以进行的社会关系的再生产,也即是说,“每一种生产方式都不断地再生产出作为它的运动前提的生产的社会关系。”[2]因此,一种生产方式的历史前提实现在它的历史产物中,它的起点就是终点,前提就是结果。我们可以这样归纳巴里巴尔的这个观点:一种生产结构的直接前提不是别的,正是这种结构本身。一个结构体只有借助自身的结构形式才得以成为自身。从上述列举的四种历史状态中,我们可以看到,构成一种生产方式的结构的是使得这种生产方式的内部要素得以以一定的方式结合起来的社会关系,即劳动者对劳动条件的所有制关系。任何一种社会生产作为只有借助一定的所有制形式才能进行的社会活动,都必然以这一定的所有制关系为前提,因而也就是以自身为前提;也正因此,这种生产才必然把这种所有制关系当作结果而生产出来。例如在第一种历史状态即公共土地所有制社会中,共同体的生产活动必然以共同体成员共同占有劳动条件为前提,而这种所有制关系本身就是共同体的生产方式的结构,因此,共同体的生产方式以自身为前提,并在生产中把这种前提作为结果而不断再生产出来。

对于资本主义生产来说这一点尤其明显。马克思说:“一旦资本成为资本,它就会创造它自己的前提,即不通过交换而通过它本身的生产过程来占有创造新价值的现实条件。”[1]“资本为了生成,不再从前提出发,它本身就是前提,它从它自身出发,自己创造出保存和增殖自己的前提。”[1]劳动者与劳动的整个客观条件相互分离;劳动力的规模与生产资料的规模必须具有互相适应的、量的关系[3];货币财富必须达到“最低限度价值额”才能转化为资本[4],等等,这些都是资本主义生产具有的结构性规定,用马克思的一个说法就是“技术上规定的”[3],它们共同形成了资本主义生产的结构形式。资本主义生产只有在具备这种结构形式的情况下才能形成自身,而资本主义的生产就是对这些前提条件的不断再生产。例如它不断地加深着劳动者与作为资本的劳动的客观条件之间的对立关系;由于劳动力的数量和规模必须与生产资料相互对应,资本的规模和劳动生产率的变化使它既吸收工人的同时也游离出过剩人口;它以一定的资本积累为前提,但同时又不断地引起资本的加速积累。这些都是资本主义以自身为前提而存在和发展的表现。

但是,以自身为前提而形成自身,这是不是意味着一种生产方式的结构能够从“无”到有地把自己“生产”出来?显然不是。虽然一种生产方式不能为它的后来者提供新的结构形式,但毕竟能够为它提供物质内容。以前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关系为例,这就是一个涉及资本的原始积累的问题。巴里巴尔认为,资本原始积累之于资本主义生产的关系是,一方面,两者处于两个不同的结构之中,另一方面,资本原始积累的过程是“自由”劳动者与货币财富这两个在后来构成资本主义生产的基本要素的各自独立发展的过程,等到这两者独立发展到“能够结合起来构成(一种生产方式的)结构并从属于这个结构、成为结构的作用”的程度,它们就构成了一种新的、与各自的形成过程所处的结构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结构,即资本主义生产的结构。[2]以这种方式,历史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为资本主义的形成提供了物质内容,但它并没有直接提供资本主义生产的结构形式,这种结构形式只是资本主义根据它的内部本质利用这些物质内容而形成。这个充分体现了巴里巴尔结构主义立场的观点很好地解释了马克思思想中资本的“形成史”和“现代史”的关系,只有通过这个观点,我们才能够更好地理解马克思下面这段话:“当资本第一次出现时,它的前提条件本身表现为从外部由流通中来的,对资本的形成来说表现为外在的前提条件,因而不是由资本的内在本质产生的,也不能用资本的内在本质加以解释。这些外在的前提条件现在表现为资本本身运动的要素,因此资本本身预先要求这些条件成为它自身的要素——不论这些条件在历史上是如何形成的。”[1]

依据巴里巴尔的“引路”,马克思上述四种历史状态共同描绘了这样一个历史图景:历史的发展是一个个以一定的生产方式为根据而形成的、呈现为结构体的社会形态的不断更替和位移的过程。这样一种历史图景显然不同于马克思所批判的资产阶级思想家的历史图景,后者由于忽略了历史运动的结构形式而认为历史只是一种抽象的、线性发展的过程,从而把当前的历史状态理解为此前的历史状态的发展目的,它“所说的历史发展总是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的:最后的形式总是把过去的形式看成是向着自己发展的各个阶段……所以总是对过去的形式作片面的理解。”[1]资产阶级思想家就是用这种对历史的理解方法为资本主义作合理性辩护。例如他们忽略资本的“形成史”和“现代史”之间的结构性区别,把后者看作是前者直线运动的结果,认为在资本主义中资本最初是由资本家从他的劳动产品中节省而来或通过其他一些非雇佣劳动的方式而获得,这样资本家用资本来购买工人的劳动力就是公平合理的行为。但是,如果认为这两者处于不同的结构,因而认为资本主义以自身为前提而形成自身,那么我们很容易看到,在资本主义生产中资本只是通过无偿占有劳动者的剩余价值而获得自身存在的条件,“所有现实的、现有的资本,它的每一要素,都同样是对象化的、被资本占有的他人劳动,是不经交换、不付给等价物而被占有的。”[1]这样就暴露出资本主义生产的不合理性。

显然,这是理解历史的一种深刻的方法。在第一部分中,我们以巴里巴尔结构主义过渡理论的几个核心观点为“路标”,通过自己归纳和整理材料来论述马克思历史理论的相关内容,主要是为了证明巴里巴尔对这些内容的阐释是基本正确的,而且也不乏深刻。借此我们甚至也证明了,巴里巴尔的方法未尝不是马克思理解历史的一种方法,亚当?沙夫就认为,结构性分析法是马克思主义的历史方法的要素之一[5]。因此,我们不应该完全拒斥运用结构主义来理解马克思。但问题是,巴里巴尔到此结束了。他认为到此故事已经讲完了。于是我们身处于此,环顾四周,发现马克思的历史图景在这里都被附上了结构主义的色彩。这未必是件好事。

在20世纪,说结构主义是一种文化思潮乃至文化时尚并不为过,在法国,做一个结构主义者甚至成了一种“文化义务”[5],以阿尔都塞为代表的结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受这种思潮的影响而形成。沙夫对结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做出了著名的批判,他指出,阿尔都塞的结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主要有三个特点:主张并认为在马克思主义思想中具有反经验主义、反历史主义和反人道主义的内容。[5]巴里巴尔作为阿尔都塞的追随者,他的过渡理论也在不同程度上具有这些特点。例如,巴里巴尔认为,我们不能经验地确定作为理论认识对象的历史,而必须根据生产结构的作用来“建立实际的历史”[2],因此我们研究的不可能是“本来意义”的历史,而是通过一定的生产结构而呈现出来的对象,这是马克思思想中所具有的理论的而非经验的特点。[2]这一点满足阿尔都塞的反经验主义概念的某些要求,这个概念批判把认识看作是对现成事实的被动反映的理论[5],而认为“科学产生事实”[5]。在反历史主义方面,巴里巴尔遵循结构主义惯有的做法:重同时性轻历时性。他认为,历史的动态发展是“结构内在的发展运动”,“这种运动完全由结构(积累的运动)决定并按照结构所决定的固有节律和速度进行。”[2]它体现的是暂时性概念或同时性概念;一种生产方式向另一种生产方式的过渡并不是历时性的运动,而是同时性结构的更替,而且它是“比生产方式本身的同时性更为普遍的同时性问题。”[2]历时性的概念只能在同时性的总问题中来被思考;同时性表现事物发展的非连续性或断裂性,而历时性则表现连续性。因此,巴里巴尔重同时性轻历时性的做法的结果就是认为历史“断裂”的历史:“社会的历史可以归结为生产方式的非连续性的更替。”[2]在反人道主义方面,如沙夫所说,巴里巴尔的立场更为“激进”[5]。沙夫指出阿尔都塞的反人道主义概念包含着对马克思主义思想体系中人的地位的否定[5],巴里巴尔的确具有这种倾向。他认为人是“社会结构中相互联系的各种实践的现实的(具体的)承担者”[2];马克思在讨论劳动时从来没有说过“人”或“主体”,因而并不涉及“具体的人”,仅涉及在结构中完成某种特定职能的人,即劳动力的承担者[2];人的“外在躯体”被“代替”了[2],换作社会的或生产方式的结构。这样,在社会历史发展中我们就看不到人,只看到一个又一个结构体的过渡,“这种历史的主体是找不到的。一切局部历史的真正主体就是各个要素和它们之间的关系所从属的结合,即某种不是主体的东西。”[2]

到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上述结构主义的三种特点结合起来就使巴里巴尔所描绘的历史图景成为一幅只见结构不见人的图景,而且,由于——如詹姆逊所说——连续运动的结构之连续性不过是一种“虚在”的连续性,其实质是“连续不断的林林总总的断裂”[6],因而这种表现为结构的连续运动的历史不过是一种“断裂”的历史。如果说,巴里巴尔是在正确地分析了马克思的相关内容的基础上形成了这样一幅不太符合历史唯物主义主张的历史图景,那么,这与其说是他的观点有问题,还不如说是他还没有把“故事”讲完。他只讲了一半,因而使得历史图景呈现出一些“虚假特征”,如关于资本主义生产,如果只是孤立地讲生产过程而没有讲再生产的内容就会出现“虚假特征”一样。巴里巴尔之所以没能讲完这个“故事”,是因为他只看到了马克思生产概念必然形成生产结构这一方面的内容,而没看到,这个概念同时还有更为本质的一层内容,那就是人与物之间具有社会历史性质的物质交换过程。

我们所要继续另一半“故事”,不仅建立在上述几个结论之上,而且还是对这个问题的继续思考:一种生产结构如何能以自身为前提而形成自身?这不仅是它作为一种“结构”使然,而更是马克思生产概念中劳动者与劳动对象通过相互规定而相互生成的关系使然。

从物质生产的角度来看,劳动过程的基本要素是:有目的的活动或劳动本身,劳动对象和劳动资料,其中后两者又表现为生产资料[4]①马克思在这里对劳动要素的说法是和前面的“五要素说”(劳动者、劳动工具、劳动原料、生活资料、劳动本身)是一样的。“有目的的活动或劳动本身”包括“劳动者”和“劳动本身”,“劳动对象”包括“劳动原料”和“生活资料”(因为生活资料作为一种通过劳动而形成的东西,它本身也不过是劳动对象);“劳动资料”就相当于“劳动工具”。另外,劳动对象在这里严格指那种通过劳动而发生变化的对象,因而不包括没有经过劳动而存在的对象(例如水里的鱼、地下矿藏里的矿石等天然存在之物)。因为前者才是主要的、具有典型意义的劳动对象。不过,后者虽然不是以它的历史性来制约着人们的劳动,但却是以它的自然物质性制约着人们的劳动。劳动对象的存在方式无论是什么,都必然在或大或小程度上规定着人们的劳动,使之只能采取这种存在方式所允许的方式进行。。劳动是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运动,是人消灭物的旧的物质形式而创造出新的物质形式的过程。新的物质形式首先孕育在劳动者的生产目的之中,然后劳动者通过劳动资料而把自己的力量传导到劳动对象,使这种新的物质形式得以实现出来。这个过程就是新的劳动对象被生产出来的过程。[4]物的物质形式并非与物本身漠不相关,相反,它深入到物的本质存在之中,使得物得以呈现为具体之物。这种物质形式不是纯粹自然的,它具有历史性的规定。物的任何物质形式都是一定的,因为赋予物以这种物质形式的劳动任何时候都是一定的劳动,是通过被一定的社会历史条件所规定的一定的劳动对象、劳动资料和生产目的而进行的赋形活动。马克思曾追问:“构成资本的生活资料、劳动工具和原料,难道不是在一定的社会条件下,不是在一定的社会关系内生产出来和积累起来的吗?”[7]显然答案是肯定的。从总体(而非个别之物)的角度来看,在任何情况下劳动对象、劳动资料和生产目的都是一定的社会历史条件的承载者。劳动对象和同样作为劳动产品的劳动资料任何时候都只能是一定的社会历史条件的物质化,它们作为通过劳动而改变的对象,必然具有与为它们“赋形”的劳动一样的历史性规定。马克思说,“劳动资料不仅是人类劳动力发展的测量器,而且是劳动借以进行的社会关系的指示器。”[4]由此也可以看出劳动资料的历史性规定。劳动者的生产目的作为一种观念也必然受制于一定的社会历史条件,它是这一定的条件的观念化。它的能动范围同样被这种条件所限定。只有在这个范围内,人们才拥有将这个目的实现出来的条件;超出这个范围,要想实现这个生产目的就必须等待新的生产条件的形成。在同一个劳动过程中,劳动的这几个因素所具有的历史性规定是基本一致的,它们共同制约着劳动的进行,但同时也受劳动的制约。

一方面,劳动者在劳动过程中要赋予劳动对象以新的物质形式,即产生新的劳动对象,这就意味着它需要破坏和否定旧的劳动对象已有的物质形式。但既然这已有的物质形式作为一定的社会历史条件的反映,作为一种“旧势力”,它必然在一定范围内先行决定着劳动者所能采取的劳动资料和所能形成的生产目的,马克思说:“人们用以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的方式,首先取决于他们已有的和需要再生产的生活资料本身的特性。”[7]这里所谓的“特性”也就是劳动对象所具有的、反映着一定的历史性规定的物质形式。只有在被这种物质形式规定的情况下,劳动者才能赋予劳动对象新的物质形式。因此,劳动者就是在被自己所要规定的对象所规定的情况下规定着这个对象。

另一方面,劳动对象也在被劳动者所规定的情况下规定着劳动者。劳动对象被一定的劳动者规定,由此劳动对象也以一定的物质形式呈现出来,它作为一种物或使用价值而成为人们的消费(个人的消费和生产的消费)的对象,从而生成着人。物的这一定的物质形式规定了人们只能以一定的方式对之进行消费,而这种一定的消费方式也就生产出一定的消费者,马克思说:“生产不仅为主体生产对象,而且也为对象生产主体。”[1]不同的消费方式规定了人们不同的存在方式,“饥饿总是饥饿,但是用刀叉吃熟肉来解除的饥饿不同于用手、指甲和牙齿啃生肉来解除的饥饿。”[1]用刀叉来消费熟肉的方式造就了文明的消费者;用手、指甲和牙齿来消费肉的方式只能造就野蛮的消费者。黑人只有在奴隶制下才是奴隶,因为奴隶制的生产方式(即生产性消费的方式)使他成为奴隶,他在资本主义生产中则是雇佣工人,因为这种生产“就是把工人当作雇佣工人来生产”[4]。消费对象的一定的物质形式总是与一定的社会历史条件相对应,因此,如果说一定的消费对象生产着一定的个人,那么也就是生产着一定的社会历史条件的人格化。

在劳动者与劳动对象通过相互规定而相互生在的这种关系中,值得注意的还有这一点:那体现在劳动者与劳动对象身上并对它们进行规定的一定的社会历史条件,不仅是一定的劳动者与劳动对象交互运动的前提和条件,它同时还由这种运动产生出来。马克思说:“一切生产都是个人在一定社会形式中并借这种社会形式而进行的对自然的占有。”[1]但要注意,这一定的社会形式只是在这一定的生产中才形成。在第一部分中我们已经很清楚地看到,当历史的发展使劳动者与劳动条件处于一定的关系时,它们便构成一定的生产方式,但这一定的生产方式只有通过劳动者与劳动条件的交互运动中才能实现出来和发展下去。因此,一定的劳动在这个劳动过程中与它的前提条件同时发展,如马克思说:“资本主义生产是和它的条件同时发展的。”[3]劳动者与劳动条件的一定的关系使得劳动得以以一定的方式进行,这一定的方式在劳动过程中体现为劳动者与劳动条件的存在方式。劳动的条件在这里显然是指劳动工具和劳动原料等因素,它们作为劳动的产品都是上面所说的劳动对象。因此在劳动过程中,不仅劳动者和劳动对象在相互规定中作为一定的劳动者与劳动对象而不断地相互生成,而且使得这种交互运动得以进行的前提条件也从中不断地生成,从而使得整个运动不断地发展下去,并最终形成一定的社会形态,由此而产生出来的社会关系和政治关系也就被当作一种法的和文化的范畴而确定下来。

这样一种运动既生产着自我生成的条件,也生产着自我否定的条件。双方的矛盾发展到自我否定的时刻,就是新的社会历史条件从潜在状态转化为现实状态的时刻,借此发展到新的程度的劳动者与劳动对象通过相互规定而相互生成,同时产生并发展着这新的社会历史条件。这是新一轮的式运动。人类社会历史的运动规律与宇宙天体的运行规律有一种内在的相似性,在谈到社会生产规模跳跃式膨胀和收缩的规律时,马克思说:“正如天体一经投入一定的运动就会不断地重复这种运动一样,社会生产一经进入交替发生膨胀和收缩的运动,也会不断地重复这种运动。而结果又会成为原因,于是不断地再生产出自身条件的整个过程的阶段变换就采取周期性的形式。”[4]在社会历史的运动中,两个矛盾范畴的新运动形式的形成恰如一个天体从旧的椭圆运动轨道中逃逸出来的情况一样:它一经逃逸出来就立刻进入并形成新的椭圆运动轨道,新一轮的运动与使得这种运动得以可能的新运动轨道同时发展。换而言之,劳动者与劳动对象在新的社会历史条件下通过相互规定而相互生成的物质交换运动,同时也就是这新的社会历史条件的形成和发展的运动。每一定的社会历史条件下劳动者与劳动对象的矛盾运动都是以这种方式形成自身、否定自身,并最终过渡到新一轮的运动。这种以自身为前提而形成和发展的过程不仅是“自然界的和人的通过自身的存在”(Durchsichselbstsein)[7],而且还是整个社会历史通过自身而存在和发展的过程。

上述的讨论始终潜在地针对着巴里巴尔历史图景只见结构不见人、只有断裂性没有连续性的缺点。从讨论的结果来看,历史从来都是连续性的,因为它从来都是人与自然的具有社会历史规定的、并不断地产生着一个又一个阶段的社会历史规定的物质交换运动。在任何历史运动中,正如在马克思任何时期的活动中一样,“人都没有‘死’”[5],而且还不断地通过社会以介入到自然的存在的方式呈现在历史之中;正是由于人与自然之间具有社会历史性质的“二律”相生关系,历史运动才表现出连续性的特征,虽然就历史运动的阶段性来看,非连续性也始终是历史运动的另一个特征。因此,巴里巴尔所说的生产方式的结构,在这里应当被理解为一定的劳动者在劳动过程中与一定的劳动对象之间所发生的通过相互规定而相互生成的关系。这样,我们去除了巴里巴尔过渡理论的“结构”这个外壳,展示了一个“断”而“不裂”的历史图景:“断”指的是从生产方式的角度来看每一种历史状态都是借自身的结构形式而形成的一定的社会关系总和,“不裂”指的是所有这些结构的运动、因而整个历史的运动本质不过是人与自然通过不断地形成特定的、具有社会历史性规定的“二律”相生运动而形成特定的社会形态的过程。

[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 8 卷)[M].人民出版社,2009.31;32;150-153;122;151;151;152;108;108;109;98;30;157;16;16;11.

[2]阿尔都塞,李其庆.读《资本论》[M].中央编译出版社,2008.297;296-297;333;341-351;314;302-307;370;380;247;251;308-309;251;305.

[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 6 卷)[M].人民出版社,2009.33;91;380.

[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 5 卷)[M].人民出版社,2009.358;208-211;232-243;210;659;124;730.

[5]亚当·沙夫,袁晖.结构主义与马克思主义[M].山东大学出版社,2009.115;19;57-116;75;63;97;97;97.

[6]弗雷德里克·詹姆逊,胡志国.重读《资本论》(增订本)[M].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68.

[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 1 卷)[M].人民出版社,2009.724;519;195;196.

[8]大卫·哈维,谢富胜.跟大卫·哈维读《资本论》(第二卷)[M].上海译文出版社,2016.44.

[9]王庆丰.《资本论》的再现[M].中央编译出版社,2016.28-34;卡莱尔·科西克,刘玉贤.具体的辩证法——关于人与世界问题的研究[M].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5.139-142.

B031

A

1002-3240(2017)08-0047-07

2017-01-02

本文系中国人民大学2015年度拔尖创新人才培育资助计划成果

陈广思,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马克思主义哲学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资本论》和历史唯物主义。

[责任编校:赵立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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