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万圣节看中元节的文化特色
2017-04-10周阳
周阳
理论探讨
从万圣节看中元节的文化特色
周阳
宗教性、宗法性、神圣性是中元节的基本文化特色。中国中元节与道教的 “地官”信仰、本土化佛教的盂兰盆会等节日及信仰有着直接关联,而西方的万圣节则仅仅关联宗教。基于农耕经济的宗法文化决定中元节的宗法性:祭奠血族先祖是中元节的核心内容,家庭或家族是实施的祭奠主体或祭奠单位,而当今万圣节没有祭祀节俗。尊崇天神的尊天意识与慎终追远的孝道意识构成了中元节的神圣性,而西方尊神意识未曾进入万圣节视域,个体自由等价值意识使万圣节无关孝道。
宗教;宗法;祭祀;中元节;万圣节
“中元节”本是道教节日,但现在已经成为融古老 “七月望”、佛教的盂兰盆节于一体的 “综合性节日”。中元节与 “万圣节” (包括 “万圣除夕”——All Hallows’ Eve)分别是东西方的 “鬼节”,比较二者的异同,一直是学界感兴趣的话题,但学界对这一问题的研究存在疏漏,甚至出现谬误。例如,对两种鬼节的对比往往流于现象列举,对本土中元节的讨论相当粗疏,甚至得出片面的结论,而片面的结论又被以讹传讹地互相转抄。因此,有必要以西方万圣节为参照,探讨中国中元节的基本文化特色。
中国中元节的文化特色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宗教性
部分学者得出这样的结论:欧美等西方国家大多信奉宗教,因而西方的万圣节与宗教密切关联,而宗教介入中国人生活的深度与广度有限,因此,中国中元节的宗教性淡薄。这是一种误解。事实上,中元节就是源于宗教,若将中西鬼节放在传统层面考察,我们会发现:中元节有着更浓郁的宗教色彩。
不可否认,西方的万圣节与古老的 “原始宗教”及后来的 “理性宗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是与作为世界三大宗教之一的基督教 (广义)的关系紧密;然而,东方的中元节直接关联宗教,其节日活动也在宗教层面进行。
部分学者认为,中元节与道教有着更多关联。牟钟鉴认为:在夏商周三代,随着阶级的分化、国家的形成及其体制的完善,多种多样的原始宗教最后发展为 “国家宗教”,而天神崇拜是 “国家宗教”的内容之一。①道教是影响较大的 “国家宗教”。道教认为:神界存在天、地、水三官大帝,三位天神分别掌管天、地、水三界或上中下 “三元”,其具体职责或 “神力”分别是:上元天官紫微大帝赐福、中元地官清虚大帝赦罪、下元水官洞阴大帝解厄。这 “三界天神”的诞辰分别是:上元正月十五(“元宵”)、中元七月十五、下元十月十五。地官清虚大帝在民间有着更大的影响力,因为此神于七月十五普渡孤魂野鬼,有罪之人也可在该日祈求赦罪。值此 “赦罚之辰”,各地道观作斋醮荐福。道家经典 《修行记》云:“中元日,地官降下,定人间善恶,道士于是夜诵经,饿节囚徒亦得解脱。”从相关资料看,早在三国时期, “三界天神”就被广泛崇拜。例如,《三国志·张鲁传》记载:张鲁的祖父张陵 “造作道书以惑百姓”,“雄据巴汉垂三十年”。②宋人裴松之的 《三国志》注解描述了“五斗米道”张陵 “惑百姓”的方法:“请祷之法,书病人姓名,说服罪之意。作三通,其一上之天,著山上;其一埋之地;其一沉之水。谓之三官手书。”——张陵消灾治病方式是将病患姓名及 “悔罪书”写成三份,分别置于山上、地下、水中,向三官告解忏悔,并祈求安康。由此不难看出 “三官”或 “三界天神”在三国时期的地位、影响以及“地官”赦罪信仰的存在。历代统治者的推崇促进了中元节的兴盛。马福贞认为:魏晋以来,社会尊崇门阀望族;为了抬高自己的门第,唐代自李渊始,视道家学者老子为李氏家族始祖,以李耳后裔自居,唐高宗、唐玄宗等皇帝多次为老子 “加封”,唐玄宗后来又规定七月十四、十五是中元斋日,官民禁屠素食,随后自己身体力行。时至宋代,官、民、僧、道都看重中元节,官府经常组织或参与祭祀鬼神的仪式与游乐活动。③作为本土宗教节日,中元节在发展与演变的历程中不断吸收孝文化内涵,时至今日,尊崇地官、求其惩恶扬善、主持正义的节日因素所剩无几,而孝亲祭祖的风气日趋浓重。
中元节的另一重要内涵是来自印度的佛教。佛教融入中元节,似乎始于魏晋。佛教的原始教义漠视世俗人伦关系,主张禁欲、绝亲、不敬王者。正如唐朝韩愈所言:“夫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④然而,本土文化对外来佛教进行了中国化,最终使其成为富含尽忠尽孝内涵的宗教。印度佛教仪式中追荐祖先的“盂兰盆会”、勉励教徒孝顺先辈的 《盂兰盆经》,似乎是佛教与中元节结合的切入点;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外来佛教的轮回观念竟演化出超度先祖的佛事,衍生出超度、祭奠鬼神的盂兰盆节。——梵语“盂兰盆” (Ullam-bana)意为 “救倒悬”,但当时将这一音译词附会为盛物的盆器,梁武帝时依此制造出盂兰盆会。⑤南朝梁代官员宗懔的 《荆楚岁时记·七月十五》记载:“七月十五日,僧尼道俗悉营盆供诸佛。”还描述了各地寺庙的盂兰盆节盛况:“广为华饰乃至刻木割竹,饴蜡剪彩,模花叶之形,极工妙之巧”⑥。后来,人们又对梵文 《盂兰盆经》中 “目连救母”故事进行本土的孝道阐发,生发出盂兰盆可解已逝先人倒悬之苦的 “教义”。时至今日,每逢阴历七月十五,佛教寺庙大多会举行净坛绕经、上兰盆供、众僧受食等仪节,而民间的一般举行烧纸钱衣物、放河灯等祭奠活动——无神论的印度佛教在中国民间衍化出祭祀天神 (“菩萨”)、祖宗及 “野鬼”的民俗。
除开上述两大源头外,中元节还与中国久远的“秋尝祭祀”祖灵崇拜宗教有着源流关系,限于篇幅及相关文献的驳杂,对此暂不讨论。
从以上讨论不难看出,中国的中元节与宗教有着渊源关联。尽管现在人们认为西方的万圣节与基督教有着关联,但这种关联是间接的。例如,从万圣节的相关活动中可见 《圣经》故事的投影,与万圣节关联的鬼神敬畏则与后来基督教的天国想象及魔界憧憬密不可分;但这些影响未能直接促成万圣节。此外,某些带有宗教因素的民俗或事件与万圣节有一定关联,但不是促成万圣节的主因。例如,古代和中世纪,生活在英国大不列颠群岛和法国北部的凯尔特人确定10月31日为收获节以感谢 “太阳之神”的恩惠,罗马天主教堂于公元835年宣布11月1日为教堂的节日 (All Saint’s Day),用以纪念活着的和已亡的圣徒,然而,后来的万圣节并不包含庆丰收或祭奠亡灵的节俗。我们由此认定:古老的民俗或罗马教会的命名与后来的万圣节运作没有直接关联。从总体上看,宗教 (尤其是基督教)已经渗入社会的每一角落、构建了西方的文明史,如人名、地名等就与具体的宗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⑦,但至今人们尚未找到宗教促成万圣节的直接证据。正如张彩霞所说:万圣节既不是 “独立日”等国家性质的节日,也不是宗教节日⑧。康志杰从宗教文化角度研究西方节日,在其著作 《基督教的礼仪节日》中陈述:西方节日多与宗教崇拜神灵的庆典相关联⑨,但万圣节不在他考察的几十种宗教性节日之列。相关典籍表明,进入 “理性宗教”时代后,万圣节 “节日活动”宗教仪式逐渐消失。由此可见,万圣节虽然关联宗教,但其宗教性较为淡漠,而中元节与宗教有着直接关联,节日活动富含宗教节俗,因而其宗教性远远高于西方的万圣节。
二、宗法性
宗法文化在中元节的形成、传承及实际运作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因此,中国中元节的另一显著文化特征是宗法性。以西方万圣节为参照,中国中元节的宗法性有两大表现:
一是祭奠性。
宗法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而以父权、族权为特征的宗法制度是宗法文化主要表现形式。家族性或宗族性的祭祀,既是宗法制的核心内容,也是宗法文化具体体现。冯尔康、阎爱民等学者认为,家族性或宗族性的祭祀,起着凝聚宗族的作用,体现的是宗法思想及封建等级制度。⑩因此,中国人看重祭祀,尤其是祭奠先祖。祭祀是中国诸多节日的核心内容,祖先是主要的祭奠对象。毫无例外,中元节也受到祖先崇拜的烘托,祭奠祖先也是中元节的核心内容。
冯天瑜认为,“孝亲”情感是宗法结构下的社会心理集结,隆重的祭奠是 “孝亲”的主要表现,而祭奠两大功利指向是祈求先人保佑后代人丁兴旺、家族昌盛和表达 “对活着长辈的顺从、孝敬”。⑪
祭祖是中国古代社会生活中的大事,七月十五日祭祖源远流长,有学者认为七月十五日祭祖可能源于古代的媵祭,即以新谷祭祖先。以 “中元节”的名义在七月十五祭奠祖先的习俗出现较晚。马福贞认为:“中元节到宋代已融合了儒释道及民间信仰多种因素,发展成为一个以祭祀祖先、追荐亡灵、宣扬孝道为主要内容并兼有礼仪性、娱乐性的综合性民间节日。”⑫在马福贞看来,时至宋代,中元节已经融民间 “七月望”祭祖祀鬼、道教敬拜地官、佛教举行盂兰盆会于一体,显现出 “一日三节的形态”。⑬从相关资料看,宋代七月十五祭拜祖先的风俗已经风行。宋人吴自牧的 《梦梁录·解制日》云:“七月十五……都城之人,有就家享祀者,或往坟所拜扫者。禁中车马出攒宫,以尽朝陵之礼。及往诸王妃嫔等坟行祭享之诚,后殿赐钱,差内侍往龙山放江灯万盏。”⑭中国民间的祭祖活动主要有家祭、墓祭、祠祭等形式。在宋代,祭奠的祖先有四个大类:始祖、始迁祖、先先祖、四亲。⑮时至今日,就民间 “俗众”而言,古老中元节的诸多民俗事项已被革除,但祭奠先祖仍被保留。刁统菊等学者对山东七月十五的节俗进行考察后得出结论:文献记载的许多节俗都消失了,唯独剩下祭祖。⑯
祖先崇拜曾经是人类共有的社会心理,并因此在特定范围内出现文化趋同现象。中国学者安哲明通过考察指出:古希腊古罗马有着与中国宗法社会相同的血缘礼法以及类似的祭祀规则,同中国一样,祭祀在日常生活中有着重要的地位,如敬畏先祖、祭奠先祖重于祭祀神灵、男性主祭、祭祀权利关联财产控制与氏族权利运作等。⑰然而,随着文明的演进,欧洲的祖先崇拜心理渐趋淡漠。例如,作为西方文化 “元典”的 《圣经》的主旨不是祖先崇拜,对于当代欧美人而言,出自耶稣受难节日的宗教情感可能浓于对先祖的怀念之情。西方祖先崇拜心理淡化的关键因素是氏族血缘纽带的解体及新的社会组织方式的出现,而导致氏族制血缘关系瓦解的关键因素是 “契约精神”的出现与现代工业的萌发。从相关传说及文献看,欧洲的 “准万圣节”曾经有过祭祀内容。例如,传说爱尔兰、苏格兰等地的凯尔特人 (Celt)有在10月31日烧死活人用以祭奠死人的习俗。时至公元1世纪,罗马人占领凯尔特部落领地,他们接受了万圣节习俗,但废止人祭习俗;随后,罗马人庆祝丰收、感谢丰收之神的 “收获节”与凯尔特人的宗教仪式结合,生成了当今风靡欧美的万圣节雏型。1845年,因饥荒而移居美国的爱尔兰人把英国鬼节带到美国。至今,每到 “万圣节前夕”,孩子们就穿上五颜六色的化妆服,戴上千奇百怪的面具,提着 “瓜灯”四处游玩或捣乱。近年,万圣节成为某些地区或国家的狂欢节。显然,当今西方的万圣节几乎完全消尽了祭祀的痕迹。
总之,以西方万圣节为比较对象,祭奠先祖是中国中元节的显著特色。
二是家族性。
众所周知,在中国传统的农业社会中,家庭承载着生产、生活和繁衍后代的主要功能,以家庭为中心而辐射和扩散的血缘关系形成农业社会的主要联结纽带,促成 “家国一体”的社会结构,进而由家庭——家族——宗族的血缘关系衍生出中国特有的宗法文化。
家庭、家族、宗族在中元节的传承及运作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因而造就了中国中元节的家族性。尽管我们认为中元节直接关联道教、佛教等宗教,中元节的许多重要活动由道观或寺庙主持或举行,但中国文化的宗法因素阻止了 “全社会的宗教化”⑱,因而 “俗众”是传承中元节的主要力量,是 “过节”的主要群体。
仅就 “俗众”及主要仪式而论,中元节的基本特色是:以父系为中心、以血缘为基础、以祭奠家族祖先为内容。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以家族祖先祭拜为核心的祭奠仪式决定了以家庭或家族为单位度过中元节。笔者认为,从古至今,中元节都有 “分散”和 “集团”两种度过形式。单个家庭或家族各房支焚香烧纸以祭奠家族祖先,是中元节的 “分散”度过形式,宗族在祠堂、祭坛、特殊墓地等场所群体性地祭拜宗族或家族的先祖,是中元节的“集团”度过形式。众所周知,新中国成立后,随着相关政治文化介入社会生活,中元节的 “集团”度过形式逐渐消失,其 “分散”形式则转入 “地下”,甚至在部分地区销声匿迹。进入 “新时期”后,随着政治宽松、文化多元语境的出现,也因为宗法文化在农耕国家的特殊凝结力,中元节的两种度过形式开始 “复兴”。值得注意的是,由于宗法血缘纽带解体的不充分和宗法文化传承的顽固性,传统宗族权力在乡镇权力重组过程中的重新定位,尤其是在 “国家允许宗族有其政治生存空间之时”,“宗族精英”能够在乡村政治舞台上与 “体制精英”、 “经济精英”角力⑲,乡镇宗法力量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干预乡村文化的发展走向,因而中元节的“集团”度过形式开始由 “复兴”走向 “兴旺”,尤其是在东南沿海及客家民族居住地。当然,海外的“集团”度过形式从未中断,中元节在海外继续发挥着凝聚、宣示、结盟等特殊功能;近年,在国内“集团”祭祀的烘托下,其始祖祭祀、始迁祖祭日趋隆重、兴盛。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对于西方万圣节而言,祭祀活动的缺失,尤其是祖宗崇拜的淡化,导致聚集家庭或宗族的晶核的消失,因此,西方万圣节的“各行其是”与中国的 “群体行为”形成鲜明的对比。当然,西方万圣节的 “各行其是”还与17世纪末、18世纪初的 “启蒙运动”密切相关。因为,西方人在孟德斯鸠、狄德罗、伏尔泰等先驱的带领下,从充斥着蒙昧教义、非理性、盲目信念的 “黑暗时代”走向强调个人价值、个人中心主义的 “光明”。至今,西方人即使走进教堂祈祷,也不一定是为了家庭或家族利益,而以狂欢为主题的万圣节更没有必要 “集体行动”了。——如果恶作剧的孩子们在高喊 “Trick or Treat” (不招待就捣蛋)之际,有家长在一旁,那么他们的 “幸福指数”或“个性发挥”不就打折扣了吗?
总之,与西方万圣节比较,家族性是中国中元节的鲜明特征之一。
三、神圣性
与西方的万圣节相较,中国的中元节具有庄重、圣洁等特征。有两大因素决定了中元节的神圣性。
一是尊天意识。
尊天意识 (狭义),在此是指尊崇、敬畏天神的心理。广大 “俗众”的尊天意识决定了中元节的神圣性。在道教层面,人们敬拜主宰天地的大神玉帝、执管天地水的三官、神灵化的道教始祖老子等神众,在佛教层面,人们敬拜天神化的释迦牟尼(Sakyamuni)等天神及 “观音”等中国化的 “菩萨”,这两大敬拜使中元节显得庄重、圣洁。元明之后,随着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太上老君等神灵走出话本和杂剧而进入民间,中元节又增添了新的敬拜对象,同时也为中元节增添了几分神圣。在现代文明之光没有普照中国大地之前,中国人在中元节拜祭天神之际肯定是满怀虔诚与敬畏;在当代许多地方,或局限于祭祀礼节氛围的规范,或受制于“有神论”遗绪的控制,中国人在中元节的相关祭祀活动中仍然循规蹈矩,包括受过无神论淘洗的知识分子。
与此相对,进入 “理性宗教”时代之后,欧洲的万圣节日趋 “世俗化”、游戏化。因为耶和华、圣母玛利亚、耶稣等 “上帝”级别的天神未能进入万圣节的视阈,所以万圣节毫无神圣可言。古希腊奥林匹亚山上的天神及朱庇特、阿波罗等罗马诸神向来未曾受到人们的顶礼膜拜,因而他们即使走进万圣节,也不会增添节日的神圣因素。至于死神萨曼、寻找替身的恶灵和骑着扫帚的巫婆,他们是人们在万圣节特别提防的对象,而不是敬拜的对象。
因此,尊崇天神的尊天意识赋予中元节神圣性。
二是孝道意识。
从儒教伦理的角度看,祭奠先人是孝道孝行的具体表达,也是对孝道的张扬,因此古人看重祭奠先人。《礼记·祭统》曰:“孝子之事亲也,有三道焉:生则养,没则丧, 丧毕则祭。” 《孝经·孝纪行》云:“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五者备矣,然后能事亲。” “祭则致其严”,就是祭奠的庄严肃敬。古人认为:“祭者, 教之本也。” (《礼记·祭统》)。因为,在古人看来,祭礼遵循祖先崇拜的礼制,蕴涵丰富的人伦内涵,而祭奠行为是实行道德教化的重要途径,是感谢列祖列宗的养育之恩的具体行为,即所谓 “祭者,所以追养继孝也”。祭奠先人或先祖,是诸多中国节日的重要内容,也是中元节的主要节俗或核心仪式,因而孝道在中国人心目中的崇高地位和祭奠活动的庄严肃敬,决定了中元节的神圣性。
在孝道层面,西方万圣节与中国中元节不存在关联点,因而二者不具有可比性。因为,以欧洲为主体的 “西方”没有倡导孝道,万圣节一直没有祭奠先祖等与孝道相关的节俗。从某种意义上说,西方以个体为本位的社会构成、强调人格独立及个体尊严的基本价值理念、由 “契约”决定的人伦关系,决定了西方社会与孝道的距离。——《圣经》的 “十戒律”和天主教及路德宗的 “十诫”中皆有孝敬父母的条款,但孝道伦理并未出现在西方。因此,从孝道意识角度看,神圣性是中元节独有的禀赋。
从总体上看,中国中元节敬拜神灵的虔诚敬畏、祭奠先祖的庄严肃穆,与西方万圣节狂欢的放纵恣肆、浪漫张扬形成鲜明对比,但我们必须说明:中元节也有其欢愉游乐的一面。例如,从古至今,无论是寺庙道观敬拜神灵,还是民间祭奠先祖、膜拜天神,往往都有与之相伴的娱乐活动,“神人同乐”的场景经常出现。冯尔康、阎爱民等学者认为,庄重肃穆的敬拜与演戏、杂耍、乐舞等活动的欢愉并不矛盾,因为神仙与先祖也喜爱戏乐,而祭奠之后的娱乐活动具有 “娱神娱祖”的作用。当然,中元节的游乐 “指数”肯定远离恣肆放纵,在 “中和”范围之内。⑳如今的万圣节,尤其是美国的万圣节,已经成为成人参与的狂欢节,而中国中元节游戏化、娱乐化的可能性极小,因为祖宗崇拜的神圣与庄重等因素制约了戏谑化倾向。
总而言之,比照西方的万圣节,中国中元节具有宗教性、宗法性、神圣性等文化特色,而农耕经济、文化底蕴、民族心理等多种因素决定了中元节的文化特色。
注释:
① 牟钟鉴:《中国宗法性传统宗教试探》,《走近中国精神》,华文出版社1999年版,第242页。
② 参见路志霄:《三国志选译》,兰州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98页。
③⑫⑬ 马福贞:《“七月望”节俗的历史渊源与形态特征》,《郑州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 5期。
④ 韩愈:《谏佛骨表》,《韩昌黎全集》, 燕山出版社1986年版,第197页。
⑤⑥ 宗懔:《荆楚岁时记》,山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58、55—58页。
⑦ 孙芳琴:《中西方姓名宗法与宗教信仰异同》,《贵州文史丛刊》2008年第2期。
⑧ 张彩霞:《中西方主要节日文化渊源》,山东科学技术出版社2006年版,第158页。
⑨ 康志杰:《基督教的礼仪节日》,宗教文化出版社2000年版,第159页。
⑩⑮⑳ 冯尔康、阎爱民:《中国宗族》,广东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28—29、19、25页。
⑪ 冯天瑜:《宗法文化刍议》,《中原文化研究》2013年第3辑。
⑭ 吴自牧:《梦梁录·解制日》,浙江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97页。
⑯ 刁统菊、孙金奉、李久安:《节日里的宗族——山东莱芜七月十五请家堂仪式考察》,《民俗研究》2010年第4期。
⑰ 安哲明:《古代西方血缘礼法对法律制度的影响》,《法制与经济》2013年第10期。
⑱ 冯天瑜:《宗法社会与伦理型文化》,《湖北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1989年第2期。
⑲ 朱炳祥:《村民自治与宗族关系研究》,武汉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03—108页。
(责任编辑 刘保昌)
G04
A
(2017)05-0110-05
周阳,中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北武汉,4300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