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知识界人士经济现代化重心论争研究
2017-04-10陈任远
陈任远
抗战时期知识界人士经济现代化重心论争研究
陈任远
随着民族危机在日本帝国主义侵华炮声中逐步加深,经济现代化这一近代以来的历史课题再次成为知识界人士关注的热点。但是知识界人士在对此问题的认识上,不仅没有形成一致的主张,相反由于受历史、现实及个人因素的影响,使得彼此间在相互争论中产生了三种不同的代表性观点,即农业重心论、工业重心论、农工并重论。
知识界人士;经济现代化;重心
自鸦片战争以来,经济现代化就被一部分中国的士大夫们提上了历史日程,然而尽管经历了清末的洋务运动与民初的实业救国,可中国的经济仍旧是一个现代而未化的课题。所以随着历史的车轮进入20世纪30年代,一部分知识界人士在探讨挽救民族危亡的方法上,接过前人的话题,就经济现代化建设的重心问题进行了激烈的争论。
一、农业重心论
经济现代化,应该说自晚清以来,已经成为中国有识之士的共识,但在如何现代化问题上,并没有达成一致意见,特别是到了抗战时期,由于御侮救亡的需要,主张更显分歧。所以,知识界部分人士,针对中国的历史与现实,强调走一条农业重心现代化道路,因为走此道路有诸多益处:如大力发展农业可以缓解过剩人口的失业压力,推动农村经济的发展,同时对解救国民的贫困、建立国民经济的基础都有积极的意义;发展农业可以增进农产品的输出,减弱来自帝国主义的经济压力,并为工商各业的发展创造条件。
对此,他们从各自角度来论证农业重心现代化的具体理由。如有人站在农村的立场来论证发展农业的可行性时说: “第一,救济农村,建设农村,与帝国主义的经济竞争和冲突,较工业为小,故受帝国主义暴力之直接摧毁亦较小。第二,在现今中国举国贫困的时候,建设农村的资本集中,每一单位无须工业化之巨大,而易于奏效。第三,农产品的市场问题,较之工业品的市场问题易于解决。第四,农村建设与农村救济,是中国最多数国民切要的希望,最易获得广大的国民大众之拥护,社会上的阻力较小。”①而晏阳初则站在农民的立场来强调发展农业的必要性: “中国的农民负担向来最重,生活却最苦:流汗生产的是农民,流血抗战的是农民,缴租纳粮的还是农民,有什么 ‘征’,有什么‘派’也都加诸农民,一切的一切都由农民负担!但是他们的汗有流完的一天,他们的血有流尽的一日,到了有一天他们负担不了而倒下来的时候,试问,还有什么国家?还有什么民族?所以,今天更迫切的需要培养民力充实民力的乡村建设工作。”②应该说,根据上述观点,中国农业的现代化确实是刻不容缓。故而,有人更是把历史与现实结合起来来论证重视农业发展的紧迫性,他说: “中国自古以来,以农立国,虽说到了二十世纪的时代,万国交通非工商并兴不足以竞生存,但是农业国家,其本在农,若农村凋敝,则国本虚伤,不但工商业失其本源,即一切政治经济教育的建设,都已失去其基础。中国自海禁大开以来,羡慕欧美各国以工商致富强,于是全国人的眼光,皆偏注在大都市的繁盛,简直把自家本来立国的根本置之不顾,一切政治经济教育的设施,只重在发达都市的文明,不管农村的死活。而都市文明,又皆不过表面上的装点,东涂西抹,百无一是,可谓东施效颦,适足自丑。至于农村的建设,不但无人过问,而苛捐杂税,刮削榨取,层出不穷。加以年年天灾,岁岁兵匪的照顾,弄得今日无村不破产,低到牛马一样的生活,尚难得撑持,试问靠着数十万农村自给自养的国家,其农村凋敝至于如此,真不知将何以为国!”③可见,在中国发展农业,既有其可行性,也有其必要性,更有其紧迫性,一句话,农业现代化势在必行,是现代化内容的重中之重。
为了进一步表明以农业作为经济现代化建设重心的合理性,这些农业重心论者还特意就当时优先发展工业的主张提出批评。比如乡建派代表人物梁漱溟认为,优先发展工业在中国之所以难行,一方面是缘于国内外的政局,即国内的政治对外既不能折冲强权,对内又不能整合秩序,国际的政治是帝国主义掠夺式的强权政治,既无公理,也无道义;另一方面是缘于工业的本身,即近代以来资本主义所走过的工业化道路已经过时,中国不能再走此路,并且近代工业化所固有的那种私人各自营谋而不相顾的特性,既不合现在国家统制经济的趋势,也与当今国际间盛行的倾销政策相冲突。④而另一个农学家漆琪生则认为,中国若想优先发展工业,就必须具备两大前提条件:为保障工业化之安全,应先须消弭殖民地化之危机;为保证工业化之有效,应先须确立商品贩卖之市场。然而根据当时内忧外患的现实,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中国都不能满足此种要求。⑤此外,还有些人认识到,发展工业所需巨额资金与民穷财尽现实的矛盾,以及工业发展后造成大量失业人口与中国劳动力本就富余的矛盾,也是发展工业时必将会面临的困境与挑战。所以,在农业现代化重心论者眼中,既然优先发展工业之于中国有诸多难处,那么优先发展农业自然成为其经济现代化建设的最佳选择。
二、工业重心论
不过,在主张优先工业现代化的人们看来,农业现代化固然重要,但相对于工业现代化而言,其只能处于次要地位。为什么呢?因为在他们的视域中,优先发展工业,不仅能急剧增加财富的生产,而且能解决中国当前人多地少的矛盾;尤其是还能推动和促进农业的工业化。如社会学家吴景超认为,发展工业比发展农业更能增加人们的收入,他举证道: “根据1930年的估计,各国人民平均入款最高的前五名是美国 (749元),加拿大 (579元),澳大利亚 (477元),英国 (409元),及瑞士(389元)。最低的五名,比较难说,因为许多文化落后的国家,统计不齐,难于估计。但就统计的国家而说,我们发现人民平均入款最低的,有印度(37元), 有立陶宛 (54元), 有波兰 (74元), 有历维亚 (94元),有希腊 (98元)。前五国农民的百分数,没有在百分之三五以上的;后五国农民的百分数,没有在百分之五十以下的。换句话说,前五国是以各种实业立国的,而后五国是以农立国的。”⑥与此类似,吴知则认为发展工业可以养活更多的人口,他举例说: “世界上人口最密的地方常常是工业化最盛的地方,而且工业的发展,还常常是一国人口增加的主因。比利时人口密度每方英里为699人,荷兰为611人,英国为505人,日本为433人,德国为361人,这些地方都是工业化很盛的地方。”⑦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差别呢?因为工业发达的国家能够在生产劳动中充分地使用机器来替代人力,从而既节省了劳动者的体能,也确保了劳动者的健康,而且还极大提高了劳动生产效率;如是,一方面使得有限的生产资源能养活更多的人口,另一方面使得更多的社会成员从产业中解放出来投身于其他非产业性工作;相反,工业欠发达的国家或者说农业人口比例很大的国家由于缺乏足够的工业支撑,就决定了其所获得的单位生产成果必须投入比工业发达国家多得多的人力,从而使更多的社会成员束缚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之中。这就使得工业发达国家的人们在人均收入、寿命与教育程度等方面,远远优于工业欠发达国家的人们。
不仅如此,工业重心论者们还从救亡图存的时代主题出发,强调中国在经济建设中尤其要发展工业。在他们看来,自近代以来中华民族之所以屡受列强的凌辱,主要是军事上不能制造战争必需的飞机、大炮、坦克、舰船等武器,经济上不能生产出市场竞争中足以立于不败之地的商品,所以对于前者,即便有人数众多纪律严明的军队,也难以御敌于国门之外;对于后者,即便有爱我国货护我中华的热肠,也阻挡不住如潮的洋货畅销于神州大地。因而,若想彻底的改变此种现状,就不能不大力发展民族工业,建立起近代化的钢铁、机械、煤炭、冶金、纺织等部门,尽快地制造出农业、工业、国防、交通、通讯等各领域中所需要的机器。对此,有人曾大声疾呼: “可知发展工业,实为现阶段中国国民经济建设之要途,且为救亡图存之急务,故吾人不欲解救中国国民经济之危机,以谋救亡图存则已,如欲解救中国国民经济之危机,以谋救亡图存,则除积极发展民族工业外,其道莫由。”⑧是以优先发展工业,事关国家民族的存亡。为此,出于凸显工业化的目的,还有人干脆将现代化称之为“工业化”。
相对于农业重心论者而言,工业重心论者从救亡的角度来阐释自己的观点,似乎更理直气壮。因为若以农业作为国家经济现代化建设的重心,就救亡而言,是难解燃眉之急的。理由是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崇尚以农为本的国度,如果发展农业能够挽救民族的危亡,那么民族危亡就不会随着鸦片战争的到来而成为一个令所有中国人为之心忧的话题;相反,列强之所以能够击败我天朝大国,凭的就是跟工业有关的船坚炮利、声光化电之物,所以,优先发展工业,才是救国、建国的正确路向。诚如学者周宪文在质疑 “以农立国”的主张时说:在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下,中国想发展农业尚且困难,至于立国,根本就谈不到;如果真执迷不悟要以农立国,那么只能叫以农亡国了。⑨
当然,工业重心论者并不是没有意识到,以工业作为国家经济现代化建设的重心,不仅会招致帝国主义者的阻挠和破坏,而且还会伴生出失业、劳资纠纷与经济危机等消极性后果。但是在他们看来,这不是取消工业化作为国家经济现代化建设重心的理由,相反而是更需要工业化做重心的明证,因为帝国主义者对中国工业化的阻挠与破坏,无疑表明了工业化对于提升中国国防与国力所具有的重要价值,否则,它们就没有必要为之阻挠与破坏;而失业等消极性后果的出现,本就是工业发展过程中一种不可避免的现象,关键是看其利弊得失的大小;再者,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有其两面性,不值得为之而因噎废食。故而对于前者,正确的态度是迎难而上,对于后者,明智的办法是一分为二。退一步说,以工业作国家经济现代化建设的重心,固然有诸多的难处,但以农业做国家经济现代化的重心,其处境同样不容乐观。比如有人在探讨乡村建设运动中农民、农村与农业 “运”而不 “动”的原因时说: “无论你谈自卫也好,自治也好,教育也好,经济也好,一切农民没有资格了解,没有法子参加的。十亩地的自耕农,已经是耕作的牛马,而不是社会的中坚,何况耕种别人土地的佃农,为工雇佣的工人。资本越少,土地越少,工作器具越旧,工作效能越低,农场收入越少,家庭生活越低,一个循环不已的圈子,只有越走越低。”⑩其他诸如农民素质的提高、农村秩序的整合以及农业资金的投放、技术的改良、工具的更新、产品的销售诸问题,也不是一个说解决就能解决的问题。既然如此,就更应该以工业做国家经济现代化建设的重心,而不是相反。
三、农工并重论
当农业重心论和工业重心论两派在中国经济现代化问题上各抒己见、甚至针锋相对的时候,知识界另外一些人士从调和或中肯的立场出发,提出了农工并重的主张。如有人针对重农、重工两派各执一词的论争,撰文批评说: “个人的意思,觉得‘振兴农业以引发工业论’者的立论颇多错误、歪曲和矛盾的见解,实在未敢同情,而 ‘工业化’论者的意见,就已经发表的而言,也有应该加以补充之处。”⑪而有人进一步补充道: “重农重工之说,由来论者多矣,或主以农立国,或持以工兴邦,聚讼纷纭,莫衷一是;然要皆各见一面,失之全体。或仅重工,或仅重农,皆为一偏之见。此种谬误见解若不及早纠正,将必贻害未来国民经济,影响‘经建’大业。工业农业二者实相依相随,在国民经济建设中,位本同等,缺一不可。”⑫这些农工并重论者为什么要持如此论调呢?因为在他们看来,就当时中国的实情而言,农业现代化有农业现代化的问题,工业现代化有工业现代化的难处:比如若农业现代化优先,那么现代化的国防如何建设?国际贸易中的劣势地位如何改变?过多的劳动力如何安排?陈旧的生产工具如何更新?反之,工业现代化优先,那么中国有独立的国民经济体系吗?有销售过剩产品的国外市场吗?有足够的资本积累吗?因而,如若片面地发展农业,即使意味着农业化的目标能够达到,但也并不意味着工业化的难处就能消除;反之亦然。换言之,中国就好比是一位头脚都患有重病的病人,如果只治头病,不见得脚病就会随着头病的痊愈而痊愈,相反可能还会影响头病的痊愈程度,甚至还会为下一次头病的复发留下隐患;同理,如果只治脚病,结果也同样如此。所以,既然头脚都有病,那就只好采取头脚并治的办法。
故而郑林庄提出了国家经济现代化建设走 “第三条道路”的主张,著名学者与官僚翁文灏则发出了 “以农立国,以工建国”的号召。为了证明自己见解的合理性,郑氏在文章中说: “我以为,在今日中国所处的局面下,我们不易立刻从一个相传了几千年的农业经济阶段跳入一崭新工业经济阶段里去。我们只能从这个落伍的农业社会逐渐地步入,而不能一步地跨入那个进步的工业社会里去。由农业社会进入工业社会期间,应该有个过渡的时期来做引渡的工作。换言之,我认为我们所企望的那个工业经济,应该由现有的这个农业经济蜕化出来,而不能另自产生。”⑬而翁氏则分析道:由于中国农业大国的传统,农民占人口绝大多数的现状,以及农产品在出口贸易中的大宗地位,故而以农业作为国民经济建设的重心有其合理性;但是,出于加强国防、争取抗战胜利的需要和增进人民福利、提高文明水准等因素的考虑,努力发展工业也是国民经济建设中的应有之义。⑭鉴于此,在国民经济建设中农工并重才是正道。此外,卢广锦从发展乡村经济的立场出发来强调农工并重,他以华北农村的现状举证说: “中国的农村因受内外的夹攻,强半破产;现在欲图挽救,唯有从提倡乡村手工业下手。华南的情形我们不大熟悉,但就华北来说,舍此途外,实看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来提高他们的经济生活。华北各省农人,全是靠种田来维持他们的生活,农业在华北,原是一件没有绝对把握的事业;因为雨水不定,时常一连数年不得丰收,就令雨水调和,年年丰收,而以乡村人口密度之大,专靠经营农业以维持全体的生活,简直已经不可能,想提高他们的生活,更是妄想。我们相信只有提倡乡村工业,确乎是 ‘胜算在握’。因为农人们在本地从事工业,完全是利用农闲的时候,所以制造出来的成品,即令售价较低,也不至亏本,他们彼此间如能再有很坚固的合作组织,就是城市工厂的大量生产,也不致影响他们的销路。”⑮显然,农工并重的现代化观点,除了对农业重心论与对工业重心论的内容进行补充外,还有其独特的价值。
但是,那些强调农业重心论和工业重心论的知识界人士,对此并不予以认同,因为他们觉得在千头万绪的国民经济现代化建设中,若不找出一个重心而胡乱地着手建设,则难以收到建设的成效;并且,如果以农工并重作为国家经济现代化的重心,则不仅要面临着农业重心论所遇到的困难,而且也要解决工业重心论所要解决的问题。比如说,在国民经济建设中农工并重,既须满足发展农业时所具备的安定的社会环境、先进的生产技术、现代的劳动工具等基本条件,也须达到发展工业时所应有的国家经济的独立、国内外广大市场的存在、一批具有科学意识的社会精英等最低要求;可是根据中国的国情,单是农业方面的困难尚且无力应付,若还加上工业建设中的问题需要解决,也许只能是力不能逮了。 真可谓 “陇” 尚难得, 焉能望 “蜀”。 故而农工并重的主张表面看来四平八稳、完美无缺,其实只能是一种高调,是一种没有主张的主张。所以其中有人特意对那种通过发展农村工业来实现农工并重的主张进行批评道: “把农村工业当为中国经济建设的路径,不但在理论上近乎开倒车,在事实上也是行不通的;退一步言,万一其本身是树立了,但也不能引发都市工业,从而不能蜕化工业经济来。因此我们可以说:对于中国的经济建设,农村工业这条路是走不通的。”⑯
此外,农业重心论者和工业重心论者之所以不看好农工并重的观点,是由于他们觉得虽然自己强调农业或工业做国民经济现代化建设的重心,但绝没有心存轻视对方之意,只不过出于对国民经济现代化建设成效的考虑,才不得已而为之。比如农业重心论者说: “我虽然强调农业重心的国民经济建设,然所谓农业重心之者,乃是说在现阶段中,中国国民经济建设,农业所占的比重,大于工业的比重之意义,而不是完全否定工业之存在,停止工业之建设。……我的主张,亦只是重农论,而不是绝对的农本论。”⑰而工业重心论者同样表白道: “我虽说,时代已经进化到不能以农立国,但我丝毫没有轻视农业的意思。”⑱可见,在这些主张国家经济农业重心论或工业重心论的知识界人士看来,农工并重派的观点,不仅误读了他们的主张,而且他们所提的主张本身就存在问题。
四、没有结果的论争
在积弱积贫、内外交困的中国,其国家经济现代化建设,究竟谁才是其重心?工耶?农耶?工农都是耶?对此,当时的知识界人士只能根据自己固有的识见,在重农、重工与农工并重的框架中做出选择;尽管每种选择都有自己的理由,但无一不陷于到一种既难以让对方认同、也难以让对方否认的困境中。也许此种困境,在某种意义上本就是中国经济现代化建设所必须承受的一种苦痛与折磨,因为中国在国家经济现代化建设这项工程中,到底走重工路线,还是走重农路线,或者是走农工并重路线?原本就不是一个容易做出的抉择;并且在实践中,无论走哪一条路线,都不可能跟其他路线的内容完全割裂开来,相反,而是在彼此相互关联中共同进退。比如,若以工业化作为国家经济建设的重心,那么其在内容上不能不涉及到农业的工业化;反之,若以农业化作为国家经济建设的重心,如没有工业化的参与,那就只能是货真价实的复古,而不是真正现代性的国民经济建设;而且,工业的出现就根源于农业的发展,而农业的兴旺也得益于工业的进步,工农之间本身就存在一种血脉相连的关系。所以,从此意义上看,知识界人士对国民经济现代化建设的重心之争,并不是一种有是非对错或敌我性质的冲突,而是一种对工农业在经济现代化建设过程中的主次地位与先后次序的权衡与评估。
同时,中国国民经济现代化建设重心的确认问题,不是一个只牵涉工业与农业的问题,还牵涉政治、军事、思想、文化、外交等许多方面的问题,正由于涉及如此诸多的外在因素,无疑更加深了知识界人士在国民经济现代化建设重心判断上的偏差和歧异;此外,国难日重的客观现实,又在某种程度上导致出现的偏差与歧异变得更为尖锐,故而彼此在观点的陈述上,难免不处于一种 “言者谆谆,听者邈邈”的尴尬与无奈之中。就此而言,国家经济现代化建设并非是知识界人士一句重农、重工或农工并重所能讲得清说得透的,但他们为此而付出的努力仍有其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毕竟他们为中国国家经济现代化建设的发展模式与方向做出了宝贵的探索。
不过,是否因此可以断言:国家经济现代化建设就不需要重心呢?回答是否定的。可以肯定的说,随着国家经济建设的进行,必须要有一个重心,或者说必须要有一个重点与突破口,尤其是像中国这样一个现代化刚刚起步且问题丛生的国度,或许只有确立了重心,才能更好地集中国力进行国家经济现代化建设,也只有确立了重心,其他的问题才可迎刃而解。正如有人说: “如果我们不谋国民经济建设现实 (代) 化则已, 倘欲使之现实(代)化,则这个缓急轻重之分,是异常必要的。只有一般平庸的流俗经济学者,才抛弃探讨问题必须把握重心的原则,倡导折衷主义的均衡论,主张中国国民经济的建设,应该各样并重,百业均衡。这种理论之平庸与浅薄,素为识者所摈斥不齿,不足作为探讨中国国民经济建设问题之方法与规准。所以我们如欲进一步地深刻的去探讨国民经济建设问题,而欲使这个问题得着一个比较正确而有效的解决,则只有从重心论立场,分析中国国民经济建设之程序步骤,区别各经济部门建设之缓急轻重,庶乎始能得一确当的解答。”⑲梁漱溟也感叹道:“中国问题复杂严重,纠缠一堆,——什么问题都有,什么问题都不轻,什么与什么都相连。任你拈出一个问题,都不能说不是,任从一处入手,都未当不可影响其他。但若尽将这些问题看成是平铺并列的,随从那处入手即可解决中国问题,则是糊涂。必须有眼光辨别得其间本末先后轻重缓急,了解全盘关系而觑定一个要紧所在着手,而后这一团乱丝才解得开。”⑳故此,在国家经济现代化建设过程中,其重心的确立必不可少。
既然如此,为什么知识界人士在国家经济现代化建设重心的确认上共识难成呢?简言之,主要是下述三方面因素造成的:即国家经济现代化建设方面,由于其在内容上是一个相当复杂的系统,不仅内系农、工、商三大产业,而且外涉政治、军事、外交、文化诸领域;再加之其在时空上所固有的时代和地域的差异性特征,从而客观上使得知识界人士在重心确认时易陷于一种固执己见的困境之中。比如,身处农村的有可能更看重农业,身处城镇的则有可能更偏重于工业;从政治上考虑,发展农业是迫在眉睫,但从军事上观之,发展工业更加刻不容缓。对此,农工之间到底孰轻孰重孰缓孰急?真可谓是横看成岭侧望成峰。知识界人士方面,由于彼此间在学术上各有自己的渊源和在派别上又各有自己的来头的现实,于是主观上导致各自在言说自己对经济问题的看法时,常有意无意地把自己学术和政治上的价值偏好混杂于其间,结果不仅使得自己在对事物的判断上失之于客观和公正,而且使得自己把这种判断置于一种我即真理与道义的平台之上;从而既难以对不同的观点和主张予以迁就或认同,也难以对自我的失误与偏颇及时发现或纠正。这样,当这些各有自己价值偏好的知识界人士在对国家经济现代化建设重心的判断上,出现一种 “是其所是,非其所非”的局面,自然是在所难免。历史因素方面,早在20年代,知识界人士就在经济现代化建设重心的探讨上出现严重的分歧,比如以章士钊、梁漱溟为代表的一部分人士极力主张以农业作为经济现代化建设的重心,因为在他们看来:以农业作为国民经济的发展重心,既能使其经营者有独立稳定的生活,又能使社会安定太平,并且也契合我国以农立国的传统,从而使我国经济在对外竞争中扬长避短;相反,若以工业作为国民经济的发展重心,不仅更易招致在华列强的仇视与嫉恨,而且是舍长求短,如此发展工业注定只能是一场神疲力竭与自不量力的徒劳。而以孙卓章、杨明斋为代表的另一部分人士则强烈要求以工业作为经济现代化建设的重心,因为他们觉得:以工业作为经济现代化的重心,不独农业能够得到相应的发展,而且还能抵御外来经济的入侵;原因是工业的发展,既可为农业的发展造就必需的机器设备和农药化肥,也可为农产品的销售提供足够的市场,这样自然为提高农业生产效率与增强农产品的市场竞争力创造了条件;反之,若偏重于发展农业,不仅工业的正常发展因此而不可得,就是农业自身的发展也很成问题;当然就更不用提国民经济的发展和整个社会的进步了。此外以杨铨为代表的部分人士,则主张在经济现代化建设中农工并重,如杨氏在文章中说: “徒农则以原料供人,而其一己之衣食住以及农具与消费品皆将仰人鼻息。”而 “徒工则食物原料必仰给于人,无事则时有经济之恐慌,有事则不免封锁之危险。”㉑可见,20年代知识界人士对经济现代化建设重心的争论,无疑会影响着抗战时期知识界人士对同一问题的探讨,而且,其中有些人,本来就参加了30年代国家经济现代化建设重心的论争。就此而言,抗战时期知识界人士在国家经济现代化建设重心的确认上出现分歧,是个人、现实与历史共同作用的结果,而他们相互间因此发生的争议,也注定是一场没有胜负、对错的论争。
注释:
①④⑤⑫⑭⑳ 罗荣渠主编: 《从 “西化”到现代化——五四以来有关中国文化趋向和发展道路论争文选》,北京大学出版社 1990年版,第 815、844—845、809、909、896、852页。
② 晏阳初: 《开发民力, 建设乡村》, 《大公报》1948年8月14日。
③ 章元善、 许仕廉: 《乡村建设实验》 (第 2集),中华书局1935年版,第376页。
⑥ 吴景超: 《我们没有歧路》, 《独立评论》 第125号,1934年11月。
⑦ 吴知: 《中国国民经济建设的出路》, 《大公报》1936年7月15日。
⑧ 袁聘之: 《论中国国民经济建设的重心问题——重农重工问题之探讨》, 《东方杂志》 第 32卷第 16号,1935年8月。
⑨⑱ 周宪文: 《中国不能以农立国——漫谈农本》,《时代精神》第1卷第5期,1939年12月。
⑩ 李紫翔: 《“乡村建设”运动的评价》, 《益世报·农村周刊》 (天津)第72期,1935年7月20日。
⑪ 王子建: 《农业与工业》, 《益世报》 (天津)1934年12月8日。
⑬ 郑林庄: 《我们可走第三条道路》, 《独立评论》第137号,1935年1月。
⑮ 章元善、许仕廉: 《乡村建设实验》 (第1集),中华书局1934年版,第176—177页。
⑯ 张培刚: 《第三条路走得通吗?》, 《独立评论》第138号,1935年2月。
⑰⑲㉑漆琪生: 《中国国民经济建设的重心安在——重工呢?重农呢?》, 《东方杂志》第32卷第10号,1935年4月。
㉑ 杨铨: 《中国能长为农国乎》, 《申报》1923年10月28日。
(责任编辑 张卫东)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西部项目 “中国国民党党文化建构与困境研究 (1912—1949)”(14XZS004);赣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重点学科项目
K265
A
(2017)05-0066-06
陈任远,赣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副教授,民国赣南地方社会变迁研究创新团队成员,江西赣州,34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