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发展的终极价值
2017-04-10夏振坤
夏振坤
名家专论
试论发展的终极价值
夏振坤
人类文明由原始的茹毛饮血到今天的智能化时代,大到整个人类,小到一个种族,大都是受到了某种动力的推动,经历了一系列由因到果,甚至是叠加的 “程序”演进的。从历史发展的进程来看,文明的成长虽然是以社会性的 “自然演进”为基础,但作为上层建筑的国家采取有利于文明成长与稳定的政策和制度则有着巨大的、全方位的促进与定型的作用,诸如教育的教化、法制的规引、宗教的扶持、道德的提倡等等。西方发展经济学是以发展中国家为对象,侧重于研究由农业国转向工业国的 “结构转换”问题,而且又过于强调按西方标准认定的 “经济工业化”与 “政治民主化”;我们国内的发展实践又往往偏好于GDP的增长,把增长与发展混为一谈。我们应该跳出那种低层次的概念分工误区,以系统论为指导,站在更高一级的系统层次,用 “文明”这个标准作为发展的最高标准或终极价值。
国家文明;社会文明;新自由主义;社会主义;发展的终极价值
用什么来衡量发展的好坏优劣?这并不是一个杜撰出来的问题,而是一个现实存在而且正在愈演愈烈的问题。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彼此都有一点“夜郎自大”的毛病。究其原因,在于我们彼此没有一个 “最大公约数”——共同的、公认的 “发展的最高标准”或 “终极价值”。所谓 “终极发展价值”,就是一种公认的、可以包含一切发展标准的“最大公约数”,就像度量衡那样,两尺就应该比一尺更前进了。
我们这一茬人类——其所以用 “这一茬”,是因为根据考古学和未来学的最新成果,据说今天的人类可能并非宇宙中的第一茬有智慧的生物——从茹毛饮血到今天,经过千万年的演化与进化,从野蛮的动物态到今天的人模人样,这其中总应该有一个最本质、原根性的标准来衡量人类的进化与进步的状态。当今,恰恰在这个问题上,人类往往有一种盲目的偏见,这种偏见或出于认识的局限,或出于眼前的私利。当下人类社会已发展到了一个生死攸关的十字路口:生态危机,核灾难,机器智能化,都有可能自我毁灭!如不能达成一种普遍的共识,实现和谐共存的确令人担忧。
我认为,这种共识首先就是发展的最终价值问题,因为是最终价值,又需要人类取得共识,所以它必须立足于人类的命运来进行考量。我们从几万年的人类发展历史来审视,人类能从过去那种野蛮脆弱的状态,进入到今天的万千气象,绝不是臆想出来的 “高论”编造出来的,而是实实在在的亿万人们的科学思维和辛勤劳动创造、积累起来的 “文明与进步”。
一、文明的旨意
在正式讨论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厘清两个相似的概念,即文明与文化。因为在中外学术界往往把这两个概念混为一谈,进行通用。我认为这是不科学的,但也有一些学者持不同看法。
德国学者森格豪斯在他批判亨廷顿的文化冲突论时认为文化并不属于社会本质和基础性的东西,它是会 “随着社会—经济这种基础性的东西的变化而变化的”,它不属于 “第一启动元素”。这就是马克思的 “基础与上层建筑”的观点。法国大历史学家布罗代尔也认为,文明与文化两个词存在模糊不清的混用状况。他说:“文明是一个新词,出现得较晚,在18世纪的法国还不太引人注目。究其新意而言,一般是指与野蛮状况相对立的状态。一方面是开化的人,另一方面是原始的野蛮人或蛮族。”“事实上,至少是一个双义词。它既表示道德价值又表示物质价值。因此,马克思区分了经济基础(物质上)与上层建筑 (精神上)——在他看来,后者严重地依赖于前者。……马赛尔·莫斯断言:‘文明是人类所达到的全部成就’。……所以,文明至少包含两个层面。……困难在于没有两个人在应该如何做出区分的问题上能达成共识;对此问题的回答因国家而异,在一国之内因时间而异,因作者而异……。”①美国历史学家威尔·杜兰特则认为:“我们曾把文明界定为 ‘促进文化创造的社会秩序’。政治秩序是依靠习俗、道德和法律而得到的保障,经济秩序则是依靠连续的生产和交换而得到的保障。文化的创造则是由观念、文学礼仪和艺术的原创力、表达、测试和生成的自由与便利而来的。文明是错综复杂又很不稳定的人际关系网络,建立起来很艰苦,摧毁则很容易。”②我在 《辞海》中也只看到文明 “指人类社会进步状态,与 ‘野蛮’相对。”③在 《现代汉语词典》中也只有类似的解释。而且,两者同样都将文明与文化视作 “同义词”。
综合以上对文明意旨的界定,看来都有精议但都不能令人基本满意。莫斯的 “人类开化所达到程度的全部成果”的界定、布罗代尔的 “与野蛮状况相对立的状态”和 “既表示道德价值又表示物质价值”的界定,是其精华;森格哈斯的 “文化不属于社会本质和第一启动元素”的界定,也具有重要价值。但是,他们似乎有一个共性,即有意无意、或多或少地贬低了 “文明”的层次,从而有几个问题值得讨论:
第一,文明仅仅只是促进文化创新的 “社会秩序”吗?我们学界政界天天都在说的 “农耕文明”、“工业文明”等等概念,难道就是指的 “社会秩序”?显然不是。它还应包括物质文明、精神文明、规制文明和生态文明。这其中,“社会秩序”只是规制文明的内涵,而且仅有社会秩序,没有相应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文化的创造也是无法进行的。同时,也说明文化只应是人类所取得进步中的一个部分,不是全部。社会上习惯于把经济 (工具)、政治 (制度),甚至生态 (环境)方面的成就都归入 “文化”,我认为这是一种概念混淆。不错,经济、政治、生态系统中有文化现象,就像物质创造中少不了思想因素一样,但不能将物质称呼为精神吧!
第二,文明与文化这两个范畴应该允许它们继续混用吗?我是持否定的态度。其一,如果文明是相对于野蛮的词,则文化这个词的内涵并不能囊括“非野蛮”现象的全部。我们在现实历史与生活中可以得到很多的佐证,如,一个有文化的人,一个文化发达的国家,完全可能做出十分野蛮的行为与国策。希特勒没有文化吗?今天的美国文化不发达吗?它们怎么可能会做出那么多的违反文明的野蛮事情?这说明二者的混用是绝对有害的,它为一些有文化但心怀鬼胎的人或国家会 “理直气壮”地来做一些野蛮的事情,而且还会打着 “文明”的大旗来忽悠人类。试问 “社会主义”和 “灭绝犹太人”可以混同吗? “推广民主”可以和 “杀戮别国人民”混同吗?其二,文明与文化应如何定位?我认为这是两个不同层次的概念,文明是一种 “顶层”的概念,它应该是 “总括一切”的东西;而文化则属于 “子系统”层次的概念,是文明这个大系统中的一部分。
第三,文明这个范畴是应该作为 “第一启动性元素”来用,还是作为 “综合评价人类社会进步的标准”来用?我认为应该是后者。显然,把文明作为 “第一启动性元素”好像提高了文明的档次,但却有点不伦不类。它本来属于一个十分综合性的东西,确切地说是一种 “结果”,怎么是社会发展的第一元素或原因?这不又可能把 “文明”和 “经济”混同了?所以,把文明作为发展和人类进步的最高的综合性 “标准”是最为合适的。
这样,我们就可以对文明这个词作一个初步的界定了。我认为文明是相对于野蛮而言的一个概念,它是综合反映人类不断由兽性进化为人性、由野蛮开化为文明、由 “自在”转向 “自为” 的状态、程度与过程。作为一个顶级价值标准的 “文明”,是一个巨系统,它包含五个相互联系的子系统:一是物质 (以经济为主)文明——含工具、能源、科技等;它表现为人类在利用自然和自身以改善自身物质福利方面的能力及其进展的程度。二是精神 (以文化为主)文明——含道德、学术、文学艺术、语言文字等等;它表现为人类精神境界的提升和人文与艺术的繁荣程度。三是规制 (以政治为主)文明——含约定、组织、管理、制度、法律等等;它表现为人类行为有序性和可预知性的状况。四是习俗 (以社会为主)文明——含风俗、习惯、社群等等;它表现为社会的物质风貌、自组织程度以及社会的和谐度。五是生态文明——含人与自然的关系;它表现为人与自然和谐度的提升以及可持续发展的状况。
由此,我们可以从五个方面设置一系列现代文明指标 (仅供参考):(1)经济物质文明发展水平,包括人均GDP;全资源生产率;城市化率;每万人专利申请数 (或科技在增长中的比例);自有知识产权的品牌数;等等。(2)政治规制文明水平,包括宪法权威度;权力流动度;政令透明度;官员问责度等等。(3)社会治理文明水平,包括犯罪率;基尼系数;社会保障水平及覆盖率;社会自组织程度等等。(4)人民精神文明风貌,包括每万人大学生人数;媒体开放度;公共秩序状况:“义工”参与度;各类文化大师数量等等。(5)生态环境文明状况,包括生态公害 (或衣食住行安全)的程度;森林覆盖率;生态保护区的建设等等。
二、文明是发展的最大公约数
千百年来,特别是近现代,好像人人都想占领“真理的制高点”,都想垄断 “最大话语权”。难道这就是 “人的本性”?我认为,人的本性是双面的,既有偏执狂的一面,又有反思自省的一面。而且,即使人类在某个历史阶段被偏执狂所绑架,但经过痛苦的野蛮折腾之后,仍会有智者能回过头来反思自省,找到有利于文明演进的正道。我甚至认为,随着对 “文明是最大公约数”认同者愈来愈多,人类的正面共识也会愈来愈大,文明的演进也会愈来愈快。这个最大公约数,体现在人类活动的各个方面。
1.文明是判别一切社会制度与政策优劣的最高标准
现今人类社会并不只有两种制度,实际上存在多种制度,包括已经定型或曾经出现的,大约有七八种之多:以美国为首的西方自由民主制度;以北欧为代表的社会民主制度;以苏联为代表的极权社会主义制度;以新加坡为代表的东亚新权威宪政制度;以拉美一些国家为代表的民粹式民主制度;以非洲一些国家为代表的独裁专制制度等等。众所周知,这些国家的当权者无不说他的制度是世间“最合理”的制度,而且像美国和苏联都曾想把自己这种 “合理”的制度 “推而广之”。
(1)欧美的宪政民主制度。由于它的多元化利益主体、马太效应的市场经济和法治规约的权力结构以及理性主义的精神文明,使得其科学技术与工具文明长期走在世界前列,物质福利大于其他制度。由于其开放性与竞争型权力结构,在保障公民人权、社会流动性、防止专制等规制文明和精神文明方面,比其他制度具有更大的自由空间。这种制度在发展的前中期表现出很大的优势,从而带动了人类文明进入到工业文明阶段。但是,就像任何事物一样,它也逃不脱 “生长——繁荣——衰退”的铁律。由于环境的变迁和自身本来就存在的弱点,加上 “超越制度极限的错误”,从上个世纪末至今,它开始显露出疲态并有文明衰退的兆头了。如市场自由度过大和政治被资本绑架,导致难以防止两极分化与社会撕裂;形式主义的程序民主,导致 “公民民主”有异变为 “政客赌博”苗头; “利润最大化”的体制价值导致无节制的超需求消费主义和扩张主义,使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的矛盾不断地激化。这一切的制度短板,加上党派精英的 “超制度极限的错误” (迷信其制度的 “万能”),致使其逆文明的野蛮倾向不断涌现,甚至开始威胁到人类文明的稳定和安宁了。诸如:大到伪造信息发动野蛮的侵略战争,使中东、北非陷入国破家亡,数十万人无谓牺牲,千百万人流离失所,社会文明一下子倒退几十年,不仅造成了该地区的文明倒退,而且波及到欧洲的秩序混乱,更激起极端恐怖主义的兴起,威胁到整个人类的安宁与文明。小到美国内部,像 “枪支公害”、种族歧视这些野蛮现象,这个看似文明的制度,却是那样显得软弱无力。特别是像美国那种以武力制造别国、别地区混乱的卑劣手法来保证自身繁荣和福利的 “剪羊毛”国策来维系自身霸权的行径,与一个自称 “世界最文明”的制度是多么不相称啊!这与中世纪的 “赢者通吃”和原始丛林中的 “弱肉强食”的野蛮是多么的相似。
(2)亚洲的集权宪政制度。由于这种制度属于经济上开放自由,政治上开明集权的东西方 “杂交型的体制”,故其文明演进表现为两个极端:一方面,在物质工具文明上展现出较大的活力,运用集权的优势保障了社会的稳定和决策的迅速,使经济得以较快地增长,国力与人民物质文明得以显著提高;另一方面,由于政治文明的滞后,对公权力缺乏有效的制约,从而对精神文明的演进,特别是社会创新的活力具有明显的压抑与阻滞。因此,这种制度用较高的速率推进物质文明的演进具有明显的优势,但保证文明的全面创新和持续发展则显得后劲不足。
(3)拉美的民粹式民主制度。这个地区就好像一个醒得较早而起得较迟的人,比起亚洲来,它更早穿上 “民主”的外衣,但是它的文明演进步伐却总是步履蹒跚,看不出那种稳定兴起的势头。这可能既有欧洲中世纪保守文明的遗存与殖民文明所杂交出的 “变态文明”的掣肘,又有身旁强大的美欧帝国文明的抽吸等等多重原因。这种复杂的文明交织,使得许多国家大都不同形式地形成了一种特权资本主义的社会结构。这种结构是一种 “四不像制度”:既有现代资本主义的外壳,又有中世纪的奴隶文明,还有残余的殖民文明和不伦不类的 “社会主义”。在这种制度下,社会的两极分化相当严重,少数特权阶级掌控着国家权利,社会矛盾十分激烈。这正是民粹主义滋生的大温床。在上世纪后期,曾经反复出现过形形色色的民粹主义运动,有的还一度掌握了政权。由于民粹主义本来就难以有什么治国的大计,后来又换上了 “左派上台”,还出现了所谓的 “查尔斯社会主义”。从这种反反复复的 “文明混战”中,我简直理不出一个清晰的脉络。但是,有一点是清楚的,即它全面妨碍了文明的健康演进,物质文明上没有完成工业化,精神文明上缺乏可圈可点的跃迁。
(4)非洲的独裁专制制度。从总体上看,非洲是目前人类文明演进较落后的地区,这应该是不会很离谱的。迄今为止,除了像博茨瓦拉个别国家有了长足的发展之外,这个非洲几乎成了人类文明的“押队兵”。就是有过繁荣古文明的埃及,也长期陷入 “文明徘徊陷阱”。从表面上看,这似乎与普遍存在的独裁专制制度有密切关系。正如 《国家为什么会失败》一书的作者所说,那是一种 “吸入式”的国家体制,在文明的演进上是必然会失败的。但是,问题还在于:那片黑色大地上为什么会使中世纪的阴魂不散呢?我的肤浅看法认为原因有三:一是 “发源地滞后效应”。非洲号称人类发源地之一,自然资源比较丰厚,其中最有活力的种族纷纷迁徙出去了,留下的人们在那片广袤丰厚的土地上环境没有大的变化,原生态的生活过得下去,没有强劲的发展压力与动力。这应该是一种深层的原因。这种 “宏观慢节奏”的保守性使得 “非洲速度”总是赶不上其他地区。这种情况在我们中国的一些大山区的少数民族集聚区也看得很清楚。二是外来的吮吸式掠夺。开始是西方强国的 “黑奴掠夺”,继而是资源优先的殖民统治,后来是扶持忠于宗主国的傀儡政权。这种百年持久的资源掠夺,使得非洲总是维持着那种 “资源供应国”的原始地位,帝国主义永远缺乏帮助殖民地工业化、现代化的动机。那么大一片大陆,直到20世纪中页,才有了一条中国人帮助修建的坦桑铁路,就很能说明问题。三是社会背景。一个缺乏环境变迁压力,又没有出现新兴的文明革新的阶层,还存在庞大的远离现代文明的草根大众,在这种社会背景下,怎么可能动摇独裁专制的根基呢!
2.文明是判别一切“主义”优劣的最后试金石
一切 “主义”,自有它产生与存在的现实原因,我无力深究其合理与否。这里只是讨论一下主义与文明演进的关系。
(1)新自由主义。自由主义的派别很多,主要是两派:古典自由主义和新自由主义。前者也可称为消极自由主义,后者也可称为积极自由主义。前者认为自由就是不妨碍他人自由的自由,或不影响公共秩序以外的范围都属于个人自由的空间。也可以说,自由以不妨碍他人自由为原则。后者认为自由就是一种最优越的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应该普及到全人类。我这是用最简单的方式来界定的,从这个界定中就可以看出,前者属于内敛式的自由,我只要不妨碍公共和别人的自由,我的自由(私人空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这种自由曾经在西方长期存在并有利于文明的演进,因为它有利于个性的释放和创新的崛起,20世纪以前的西方工业文明的崛起,它有大半功劳。像今天的 “私有产权(含知识产权)保护”、 “公权必须保护私权”的法治原则,其源头都在这种古典自由主义。而积极的自由主义则认为,既然我这种自由主义是这样好的生活方式,就应该让别人和别的国家也来按这种方式生活,这就具有一种强烈的 “扩张性”。一些具有经济与政治野心的集团 (党派)就利用这种自由主义作为他们的大旗——意识形态来干预别国的内政,甚至用武力颠覆别国的、不符合他们价值标准的政权。美国等西方强国近十几年来的 “输出民主”的野蛮行径,就是这种自由主义的可怕后果。这种后果已经铁证如山地说明,那只能是野蛮的回归、文明的蹂躏和倒退!吉登斯美其名为 “文明的冲突”,实为西方扩张主义的遮羞布。什么是文明的冲突?只要是符合我前面定义的 “文明”行为,它们是不会有什么 “你死我活”的 “冲突”的,最多也只会出现 “不适应”,那种不适应是可以用“文明的方式”来相互 “融汇” 的。“用强力迫人所难”,显然那不是文明,而是野蛮。其实质就是用文明的大旗掩盖经济政治侵略的勾当。当今,伊斯兰极端主义肆虐,有人就说:吉登斯的 “文明的冲突”来了!是吗?我认为不是!伊斯兰文明过去在历史上存在了千百年,怎么没有像今天这样 “冲突”?这不是你们野蛮的扩张式自由主义行径逼出来的吗!
(2)新权威主义。我在上个世纪90年代,曾经也主张过新权威主义。不过,那只是作为向宪政民主过渡的一个 “中间阶段”来肯定的。当时,西方民主的缺点还没有明显地暴露出来,所以 “宪政民主”的概念还是一种抽象与模糊的东西。时至今日,客观的人类实践和信息化逐步把西方民主存在的另一面——不足和异化的一面,开始一个一个地摆放在了我们的面前,人们的认识也就逐步地明朗起来。
我现在的认识是,从文明演进的最高标准来审视,新权威主义当然还是一个过渡的阶段,但是并不是朝美国那种 “民主模式”过渡,而是朝一种新型的宪政民主过渡。值得注意的是,新权威主义只能是一种 “权宜之计”,它的出现,属于那种由积弊较深的东方农耕文明向现代工业文明过渡的过程中采取的一种变通的 “渐进之路”,因为它是一种具有 “两重性”的形态。从它的属性来说,一方面,既有塑造现代文明所需的 “前提条件”的功能,如:强化社会的法制水平;改善国民的生活水平;优化精英的现代管理能力;普及国民的文化知识等等。但是,另一方面,它又有某些天生的中世纪残余,使公权过大、民权过小,从而容易滋生腐败;容易束缚社会创新力;容易侵犯公民与地方的应有权利;容易由于社会监督的不足和信息来源狭隘而造成决策错误;容易弱化国家与社会的新陈代谢机能等等。所以,既有促进文明演进的一面,又有束缚文明演进的一面。这就要取决于政治家们的博弈了,其博弈前景往往是不确定的。这就是它的局限性和过渡性。
(3)社会主义。在这里主要是讨论 “主义”与“文明演进”的关系,故只涉及实践的社会主义,主要是苏式社会主义、民主社会主义 (社会民主主义)和特色社会主义。苏联实行的那种社会主义同马克思所设想的社会主义相去甚远,因为其 “主义的原旨”并不是推进人类文明——人的全面发展,而是国家的强大与扩张。正因为如此,它在实现工具文明方面,将一个落后的俄罗斯变成了世界一流的工业国,在许多科学技术领域走到了世界前列。这本身并非社会主义独有的内涵,资本主义强国也都可能实现的。由于它违背了马克思的文明原旨,在制度文明、精神文明等方面走向了文明的反面,实行了诸多封建暴政式的野蛮政策,这是众所周知的。这也是它不可持续的基本原因。北欧的民主社会主义或社会民主主义,把一个原来贫穷落后、而且是 “海盗之邦”的瑞典变成了世界一流的富足、和谐和创新的国家,无论怎样辩论,你总不能否认其文明演进的巨大功绩。当然,应该把承认事实和能否照搬区别开来。北欧那种 “穷人好过,富人为难”的模式,就是在美国也是行不通的。如果是在美国,连一个 “禁枪案”都通不过,那么高的税收,资本就会大量地外逃了。小国与大国,特别是人口众多的大国,文明演进的模式绝不可能一样。在小国,少数富人加高科技,可能承受得了那种普惠式高福利。但是,在众多庞大的草根族国家,可能就承受不了,更不用说还有文化因素。
(4)特色社会主义。严格地说,还没有定型,还处在转型的过程之中。在改革开放的前30年,由于采用了中央集权加古典自由主义的政策,极大地唤醒了华夏大地蕴藏了千百年的发展潜力,工具文明取得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跃而成为 “世界第二”。从社会基础设施的文明水平来看,简直可以说是 “世界第一”了。但由于工具文明演进一般快于物质文明演进,物质文明演进又一般快于其他文明演进的客观规律,工具文明的 “第一推动效应”还没有达到有力推进其他文明更新的阶段。这个“社会大转弯”还需要假以时日。
3.文明是评价一切历史阶段与历史人物的最高标准
让我们以中国历史为例。从春秋战国开始,当时的那种万国纷争、战乱频仍、人无定所、国无定局的局面,若仅仅以物质文明的标准检验,可以说是文明的倒退。不然,就不会出现孔夫子的 “克己复礼”,企望回复到周公的文明秩序中去。但是,若以整体文明的标准——特别以精神文明来审视,就可能恰恰相反,它应是中华民族文明奠基的最灿烂的时期。作为中华文明最耀眼的诸子百家,大多都产生在那个时代。几千年来,还没有哪个朝代能出其右。秦始皇统一中国,改变了万国纷争的局面,他的残酷苛政长期受到谴责,成为 “独夫”“恶政”的代名词。但是,若从文明演进的角度来看,他在规制文明上,雷厉风行地实行 “三同”——书同文、车同轨、度同衡,则有着 “一石定乾坤”的伟大意义。它奠定了中国几千年的 “大一统”文明的初始根基。当然,对于大一统,史界有褒有贬,多是从当代落后的原因来说事。不过,我认为应该把历史的功绩同当代的问题区别开来。历史上几千年维系了中华民族的一统不散,保证了“四大古文明”唯一独存的硕果。而且,在西欧崛起以前,保持了世界文明领先的地位。这一点是不应该被抹杀的。但是,就像任何事物一样,谁都不可能 “万世不衰”。在几千年之后,成为现代化的掣肘,这本属事物发展的正常现象,不应功过不分。到了 “五胡乱华”后的南北朝时代,又似乎再现了春秋战国的局面。从表面上看,也是诸侯割据,战乱纷纷,民不聊生。但却没有出现百家争鸣,而是出现了一个 “百族融合”、文明大合唱的局面。以北朝魏孝文帝为代表的非汉帝王推行了“汉化改革”,不仅使一个落后的鲜卑族一下跃迁到了汉文明的高度,而且也使汉文明注入了新鲜血液而升华,由于 “北人南下”大大加速了中国南方的开发与提升,北魏孝文帝成为中华文明发扬光大的大功臣。再后,是大乱后的大治,唐代出现了中华文明的第二次大跃迁和多民族文明大融合。这中间出现了两个重要的历史人物,一个是唐太宗,一个是武则天。按世俗的标准,一个是 “杀弟逼父当了皇帝”,一个是 “乱伦戮子篡了皇位”。但是,要按文明演进的标准,因为这二人开创了中华文明空前的盛世,无论是物质文明还是精神文明,都是前无古人,从而永垂千古。到了宋代,继承了五代十国的乱局,始终受到周边异族的侵凌困扰,国家版图也缩小了许多。但是,“以文治国”的宋代却将中华文明推到了世界的高峰。其GDP占到了当时世界的80%,科学技术的发明与运用也在世界领先,被史学家誉为 “文士天堂”,在精神文明的进步与创新上几乎超过了唐代。
三、文明的层次性
“文明”这个词是一种大概括,前面虽然从系统论的角度作了一般性的划分,但在具体的研究和衡量方面还似嫌笼统。它还可以由大到小划分为时代文明的阶段、国家文明的程度、社会文明的风貌和个人文明的素质等层次。由于从时代文明到个人文明是由宏观到微观、从大系统到微系统,故文明的标准虽然都属既定,但也应逐步具体化、形象化、可操作化。
1.时代文明的阶段
历史学界习惯地把人类历史划分为狩猎文明、农耕文明、工业文明等阶段。我补充一点,还应将上世纪70年代以后到今后这一段历史称之为 “智能文明”阶段 (为了叙述的方便,我把前面所述的文明大系统的五个子系统简化为三,即:工具文明,就是原物质文明;符号文明,包含精神文明、规制文明、习俗文明等;生态文明)。具体地说,划分时代文明的标准是:(1)人类在获取生存与生活资料上的能力和对自然的依赖程度; (2)人类对相互间的约束能力与方法及其广度与深度;(3)人类对道德情操和美的追求程度与质量; (4)人类自省能力的提高程度和传承能力; (5)人类相互间交往和信息沟通的能力、深度与广度。
在狩猎文明阶段,工具文明表现为石器骨器等原始工具和人自身的能量,谈不上什么科学技术。精神文明表现为结绳记事、岩画艺术、氏族约定等。生态文明还处于完全无知的状态。这一阶段,一般地说,人类文明还处在半野蛮状态,生存与生活完全依赖自然,还没有系统的语言,更没有文字,氏族活动的范围很狭小。
在农耕文明阶段,工具文明表现为手工与畜力工具并用、畜力能源为主。符号文明则表现为 “始作文字,乃服衣裳”,有了朴素的道德规制和少数人专制的国家制度,各种古朴的文学艺术和学说科技开始发轫起来。生态文明还处于人类开始由完全依赖自然进入驯化动植物,以满足增长人口需要的阶段。用帝王专制的方式约束社群,用简单的书传和艺术作品记载史实和自省。由于有了自然力的车船和通信,人类的交往广度有了扩大。
在工业文明阶段,人类文明进入了一个大革命时代。工具文明表现为工具的革命,用机械化电气化代替了畜力工具,用化石能源取代了畜力能源,科学技术空前繁荣,人类的生产力取得了翻天覆地的进步,物质财富神奇般地大量涌流。符号文明表现为规制文明由少数人专制的社会秩序过渡到多数人表决的民主制度;精神文明由神本世界走向人本世界,由一元化走向多元化,由禁锢性走向开放性,从而文学艺术、学术流派和道德规范都有了前所未有的大发展大繁荣。生态文明表现为人类开始由单纯的适应自然走向改造自然。在这一阶段,人类基本摆脱了原始的野蛮状态,自我规范的人性有了巨大张扬。这是积极的一面。同时,由于刚刚摆脱野蛮的人类还不甚成熟,盲目的个人 (集团)追求和放纵的自由价值,导致阶级矛盾、民族矛盾、国际倾轧急剧尖锐起来,人类中心主义导致日益严重的生态危机,使得人与人、人与自然的矛盾成了人类能否持续发展的紧迫问题。这一阶段,既是人类文明高歌猛进的时代,又是人类忘乎所以造成野蛮 (兽性)局部返祖的阶段。
随着人类完成或接近完成工业化的人口愈来愈多,一些主要的国家开始进入或接近进入后工业时代。我把它暂且称为 “智能化阶段”。这个阶段的文明,由于它还处于刚开始的时期,许多特征尚不甚明显与定型,所以还难以准确地进行描述,初步看来,其工具文明表现为由机械化电气化转变为信息化网络化,由化石能源向可再生能源转化,科学技术日新月异,使得人类既有可能由单纯使用机器转向机器的智能化人性化,又有可能使人体器官人造化 (机械化)。其符号文明,由于上层建筑发育的滞后性,还没有从工业文明的胎胞中完全分娩出来,故还难以明晰地描述,如道德标准的混乱、民主规制的变性以及由此而生的民粹化趋向,社会习俗在工业文明的多样化开放化的基础上似乎在向社群化个性化甚至封闭化的趋向发展。生态文明则比较明晰地表现为扭转 “人类中心论”的趋向,开始朝着恢复人与自然的动态平衡努力。但是,在这新旧更替的混沌过程中,确有一些绝不能掉以轻心的问题,包括核灾难问题、生态——生存危机问题、基因工程与机器人性化的管控问题等等。这也是衡量人类文明程度的最重要的试金石。
2.国家文明的程度
国际社会习惯把国家区分为 “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一般地说,前者属于工业化已经完成了的国家,后者属于工业化尚未完成的国家。本人不成熟的想法是,后一类国家差别实在太悬殊,还可以再细分成两类:新兴国家和发展滞后国家。这样就成为三类国家:发展先行国家、发展新兴国家和发展滞后国家。我这是用 “文明”的尺度来区别的。之所以把 “发达国家”换成 “发展先行国家”是有两个依据的:一是那些国家的发展并没有“登峰造极”,它们还在向 “后工业” (或智能化)发展;二是以文明的尺度来衡量,还有明显的短板与 “老化”的迹象,故以 “先行”来概括似乎更恰当。这样,也可以使那些国家减少 “骄傲自满”,以为它们已经走到了 “历史的终结”了。所谓发展新兴国家,是指那些工业化 (工具文明)已接近完成,而符号文明还在进行中的国家。而所谓发展滞后国家,则是工业化 (工具文明)尚在前期或中期,符号文明还基本没有脱离中世纪窠臼的国家。具体地说,在今天这个划分可以依据如下标准:(1)以工业化为主要标识的现代物质文明 (工具文明)结构的状况; (2)以权力结构为主要标识的由少数人专制的中世纪权力结构向现代法治民主的权力结构转化的规制文明状况; (3)以创新旺盛思想活跃为主要标识的学术、文学与艺术的多元化、健康化的精神文明繁荣程度; (4)以人与自然关系为主要标识的 “绿色化”的生态文明程度;(5)以 “和平、平等、合作、共赢”为主要标识的国际关系的文明程度。
一是发展先行国家。这主要是指那些老牌工业化国家,其工具文明早已经完成了工业革命,并在上个世纪后期开始先后不一地进入了信息化、网络化乃至智能化的阶段。它们的科学技术一般都走在世界的前列,其经济结构目前大致都处在高科技产业和金融等现代服务业顶端。但是,“产业空洞化”的问题已开始导致经济的寄生化和过度的军事化。其符号文明,由于在几百年工业文明阶段积累起来的老底子和近代前半期相对于中世纪文明的先进优点,在这些国家逐渐形成了一种 “西方中心论”,在其他国家则形成了一种 “盲目崇西癖”。在这两种倾向的基础上,加上那些国家工具文明的病态发展使其走向 “不劳而食”、霸统天下的腐朽化邪路,成为当今世界矛盾的策源地。因此,对于那些先行国家的符号文明,应该持以 “一分为二”的态度,既要肯定其对于农耕文明的先进性,又要看到其由于本身的老化、异化和不适应新的基础 (工具文明)而出现的过时和不足。
二是发展新兴国家。这主要是指那些近半个多世纪以来迎头赶上的一些 “半工业化国家”,其工具文明表现为工业革命接近完成,科学技术开始进入现代行列。由于后发优势,信息化、网络化乃至智能化也都有长足的进展。符号文明相对滞后,还处在传统与现代之间选择与较量的过程之中,故这一类国家大都程度不同地表现为传统与现代交错并存,保守与革新激烈较量的复杂状态。也由于此,其工具文明已经接近甚或局部超过了发展先行国家,而符号文明形态还不够成型,不够稳定,还有待发展。
三是发展滞后国家。这主要是指那些迄今为止中世纪 (农耕)文明还大量存在,工业革命还处在启动或尚未启动的国家。
3.社会文明的水平
我们每到一个城市或乡村,第一印象往往是文明水平:文明的公共设施如何,社会秩序怎样,清洁卫生如何等等。这里面,既有工具文明,又有符号文明。我们武汉市在以前曾经有过 “大县城”的绰号,其实指的就是既差物质文明设施,又差精神文明风貌,各种城市管理往往都不很到位。近几年,经过硬件和软件的大力建设,文明在总体上有了突飞猛进的跃进,被国际上评为 “最有潜力城市”就很能说明这个问题。所以,对社会文明的评价应侧重如下文明指标:(1)现代文明设施的物质水平; (2)社会管理的规范水平; (3)生态文明,如卫生状况、空气与水的环境指标; (4)社会和谐度,如社会治安与人际关系的礼仪水平和商业诚信度等等。
4.个人文明的素质
需要首先说明一点,一般地说,个人文明虽然离不开宏观文明和物质文明的大背景,但由于个人文明更多的是建立在个人的道德修养和文化素养的基础上的,故在不同的人群之间会表现出巨大的差异。特别是在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之间,往往会出现巨大的反差。一位住着豪华别墅、开着高级轿车的人,其精神文明不一定就是很高尚的,而且在现实生活中,那些 “土豪”式的人物几乎处处可见。所以,对于个人文明的评价,更多的要看其精神文明、规制文明和生态文明的表现。在这里,只想着重讨论一下家庭在文明演进中的作用问题。
从现有的历史经验中可以看出:一个有着稳定家庭的社会制度对于一个民族或国家的文明进步是十分重要的。大凡家庭稳定的民族与国家,其文明的稳定性与持续发展的概率便会大一些。反之,该种文明就容易衰落或消失。为什么?因为家庭在保持和繁衍本土文明上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第一,家庭是文明延续的基础单位。中华文明之所以千年未衰,与我们的家庭——宗法传承分不开 (我在这里不是肯定宗法的长期合理性,而是说明它在历史上把古老文明传下来了,这其中自然既有金玉又有糟粕)。如果没有它,可能就像已经消失了的文明那样,糟粕和金玉都没有了,而文明衰落或消失与家庭制度不稳定有很大关系。第二,家庭稳定是社会稳定必要条件。在现实生活中,为什么 “单亲家庭”的犯罪率比正常家庭高许多,高犯罪率肯定不是文明的表现。第三,家庭教育是文明进步的第一课堂。自古以来,为什么会大量出现 “书香世家”和 “文明乡里”?其中虽然有某种 “权利垄断”的原因,但家庭教育与熏陶是基础性原因,这是不可否认的。
四、人类文明与“生物学定律”
我看了一些国外历史学文献,有一些学者倾向单纯地用生物学特别是 《进化论》来解释文明或历史。这是一个很值得澄清的问题。
1.“西方优越论”及其变种
文明岂有种乎?达尔文的进化论绑架了西方学术界几百年,由这个理论导出的人类社会也会像生物界一样优胜劣汰,由 “优秀种族”消灭 “劣等种族”的观念,在过去曾经驱使纳粹妄图消灭犹太民族,日本武士道妄图灭亡中华民族,现今的西方霸权主义妄图以武力和阴谋用西方文明征服东方文明。上面这些例子,只是其极端化的表现。其实,在西方学界,即使是反对希特勒与日本军国主义的血统论的学者,在文明与自然规律的关系这个问题上依然还有许多糊涂观念,致使西方某些强国依然或多或少地难以摆脱 “文明种族优越感”。这一切都说明,那种血统论的文明观必须受到彻底的批判,那些在文明问题上的模糊观念也应该给以善意的矫正。
持西方优越论的人往往忘记了历史的辩证法,他们忘记了在人类有史的几千年里,有一大部分时间西方还是 “野蛮民族”。从古代的 “四大文明”,特别是伊斯兰文明和中华文明都曾经辉煌千秋。各种文明,你方唱罢我登场,各领风骚数百年。18世纪以后,才轮到西欧!这300多年来,我们承认西欧文明对人类文明的演进,作出了巨大的、甚至可以说是 “翻天覆地”的革命性贡献。但是,不要忘了人类文明史,绝不是按 “血统论”来演进的,而是按 “交替论” 来演进的。文明是一种 “天道”,它不会偏袒任何 “血统宠儿”,它必然是以人类繁衍与持续发展为最高价值,顺其者昌,逆其者亡。可以预言,西方文明虽有巨大的历史贡献,但它并非 “神物”,它的文明自大、民族自私和种族歧视将捆绑它逐步走向没落。目前,这种本着丛林法则不择手段地妄图改变别国文明的野蛮冲动,正在搅乱世界的文明秩序,造成极端主义和民粹主义的乱局,已经开始证明西方文明的衰落迹象了。
2.人不是动物
人类与生物虽然在生物基本属性上有着形式上的相似性,这是人类历史的 “限制”。但是,不要忘了,除了那些 “生物学极限”难以逾越之外,人类还有两种 “能量”可以超越非人生物:一是按人的意志利用生物学规律,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事物,使之适合自己的需要。二是人可以 “超越”死亡的个人极限,把前代的意志有计划地 “遗传”给后代(即传承),并使之不间断地进行下去。而且,这种传承是通过不断的 “自省” (反思)来矫正人类过去的行为。正因为如此,人类的历史是文明不断积累的历史,是 “社会性的历史发展”,它完全不同于 “生物性的历史发展”。你只要看一看,一个无人迹的原始森林,几千年几万年的历史,除了更为粗壮之外,不会有多大的改观。而人类社会,不要说几千年,就是几年几十年就会发生巨大的变化。究其原因,就在于人类有文明的自觉积累,非人生物不可能有。所以,简单地把人类历史归纳为 “只是生物学历史的一部分”是不恰当的。
3.人类能否摆脱“丛林法则”
我总觉得,过去一些强国强人把 “丛林法则”宣扬得过了头。人类文明难道就不能超越这个法则吗?不错,“竞争”同属人类和生物的一个共性,但是人类的竞争是 “文明的竞争”,生物的竞争是“野蛮的竞争”,这是不能等同的。当然,人类在过去还处于文明的初中级阶段时确有过激烈的 “你死我活”的野蛮的丛林搏斗,但是,随着人类文明的进步,现在已经有可能避免 “零和决斗”实现 “共赢博弈”了。其实,即使是生物界,也并非 “丛林法则”宣扬者所认为的那样绝对化。狮虎吃羊也是很有限度的,它还保持了食物链的生态平衡; “大树底下无杂草”也不是绝对的,还会有许多耐阴的植物在生长。作为有文明的人类,无论从物质文明或精神文明都有条件超越丛林法则,实现博弈共赢。
对于 “竞争”问题,人类社会的竞争性是有历史阶段性的,总的说来,应该是竞争与合作并存互补,只是在不同的阶段和不同的层面其位置和方式不同罢了。显然,愈接近远古时代,人类竞争的丛林法则愈明显,但是在种族与部落内部与外部又有不同。内部的合作,必然大于部落之间的合作,而且内部愈是合作,则其对部落之间的竞争就会愈加占有优势。反之,愈是接近于现代,丛林法则必然会愈加淡化乃至为 “共赢法则”取代。这是因为,人类究竟不是动物,它具有文明自省的 “人性”。随着物质文明中的 “三通文明” (交通、流通、网通)的日新月异和精神文明中的 “约束文明” (规制、道德、法制)的日渐成熟,兽性会日衰,人性会大张。特别在今天,人类正面临 “三大危机”(核危机、环境危机、智能化危机),不大张合作就可能导致毁灭的十字路口,我坚信合作共赢必会成为人类文明的主流,迷信丛林法则的残渣余孽必会被人类所唾弃。
4.文明的选择问题
在西方,有一种理论认为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因为不同的人受制于遗传因素和所在群体的传统与习俗,故其体能、心智和性格生来就是千差万别的。而且,这种自然和天生的不平等还会随着文明的复杂化而增长。因此,只需要将30%的精华人群联合起来,就足以与其余的人的能力相等了。这种理论虽然对卢梭的 “人生而平等”是一个矫正,也肯定了精英人群的作用,但是要命的是其 “30%相等论”。尽管不一定出于论者本意,这种立论不仅倒向了乌托邦的另一个极端,把自然选择作为文明演进的主因,而且可能为文明的 “自然选择论”者提供了依据:主要保持人类30%的 “精英种族”就可以了。那么问题就来了:第一,谁属于30%的“精英民族”,按西方的立场那不就是他们吗!第二,其余的70%的人群呢?是可以忽略不计,任其自生自灭,还是促使其消失?我愈来愈感到以美国为首的自私的霸权主义这些年来的胡作非为,在后进国家草菅人命,确有这种暗藏的倾向。不然的话,他们为何对白种人的人命视若黄金,而对黑人和落后国家的人命却视如草芥呢?!
我认为文明选择的两个极端都是错误的,之所以错误,就在于它们都会从相反的方向干扰和破坏人类文明的演进,甚至造成灾难。过去 “生而平等”的乌托邦所导致的罗伯斯庇尔暴政、斯大林主义已经证明了这一点;现今 “自然不平等”的乌托邦所导致的 “民主输出潮”还会继续证明这一点。“生而不平等”只会在非人的生物界导致自然选择式的 “弱肉强食,优胜劣汰”。人类愈往前走,愈有可能通过社会的和国际的互助合作,不断强化文明的流动和溢出,最后达到 “共进大同”。因为,不平等的形成不只是自然造成的,而且更主要的是社会造成的。大量事实说明,一个国家如能实行平等的民族政策,公正的教育与就业制度,开放民主的权力结构和普惠的社会保障体系,便可能大大缩短30%与70%之间的差距,就可能强化精英与草根之间的交流和换位,也就弱化了30%的固定化和遗传化趋势。
我要着重强调的是那种 “自然选择论者”,往往偏执于所谓 “自由与平等是不共戴天的敌人”,认为一方取胜另一方即会死亡。之所以要探究,因为这个命题完全可以作为当今坚持 “丛林法则”和“弱肉强食”的一种理论支撑。认为你要平等,就会像苏联那样失去自由和人权;你要自由发展和享受人的权利,就得尊重 “自然选择”实行自由市场经济。这就把问题绝对化了。我始终认为任何事物或概念如果将它绝对化地理解,都会变成荒谬。自由与平等也一样,世界上绝对没有 “绝对的自由”,也没有 “绝对的平等”,都只能在相对的历史与文明大环境下才可能得到正确的理解和实践。今天,如果我们把自由理解为不伤害社会和他人自由的文明行为,把公平理解为在法定机会、公民权利和人的尊严上一视同仁地消除垄断与歧视的文明政策,这二者不仅不会 “你死我活”,而且可能和谐共存。
五、文明作为发展的终极价值的意义
首先,封杀西方打着文明旗号推行 “优势选择”的野蛮倒行逆施。目前世界的这种情况让人愈来愈感到以美国为首的某些西方国家,由于百年来的胜利开始冲昏头脑,他们内心——从希拉里的某种言论可以窥见——确实自觉不自觉地隐藏着根深蒂固的 “文明优越感”,这种优越感在其国势兴隆的烘托下使其忘乎所以,以为可以一手遮天地傲视天下、主宰人类了。新自由主义的信条就是 “必须将自己认为最自由的秩序推广到全人类”,他们以为自己的行为是在 “替天行道”。不然,一个如此珍爱自己种族生命的人,怎么会视黑人与落后国家人民的生命与权力为草芥呢?可以设想,如果他们像珍惜自己生命一样地珍惜后者生命的文明观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还会作出那种违反人类文明的举动吗?
在这里,我还要奉劝那种自奉 “文明领袖”的人们,对自己要有一个恰当的估量,要有自知之明。你们的文明在历史上曾经走在人类发展的前列,但是并非尽善尽美。西方文明在 “起家”时还是有 “原罪”的。你们祖先的海盗行为、屠杀土著、殖民主义和不义战争,都是一种反文明的野蛮。你们造就的工业文明虽然比农耕文明大为前进了一步,但还是很不完善的,诸如过分看重了物质、个人和市场的作用,过分夸大了 “非此即彼”的理性思维,过分迷信了 “丛林法则”等等,这些都是导致你们不断犯错误的 “非文明根源”。你们的某些文明成果随着人类文明的进步已经有些衰老的表现了,例如西方的民主模式不仅有些 “走样”,而且也不尽适应当今信息化、平面化和大众化的新潮流了。
其次,保证新兴与后发国家的改革沿着文明的道路健康发展。就我们中国而言,前一段的改革取得了前无古人、绝世无双的成就,这是毋庸否认的。但是,由于过分突出了物质文明,特别是GDP的增长,其他文明特别是规制文明没有适时跟上,以致出现了腐败、两极分化等诸多负面问题。为避免 “病急乱投医”,我认为首先应该在 “文明是发展的最大公约数”这一点上取得全民共识。中央提出 “四个全面”发展战略,我认为符合 “文明”的标准,但急需进一步具体化并加强全民讨论学习以深入人心。在这里,我也要对真心实意推行改革的人们提一点建议。要坚持改革的信心,反腐以来所揭发出来的案例触目惊心,致使有些人对前一轮改革产生了 “全盘否定”极端情绪,甚至有 “重新洗牌”的议论。我并不苟同这种极端情绪。我们从农耕文明转向工业文明,从 “原始积累”到基本工业化,这样浩大复杂的社会工程只用了西方十分之一的时间。这一切空前绝后的飞跃有赖于上世纪80年代启动的改革。真正的改革者要有革命时期那种“擦干身上血迹,继续冲锋向前”的气概,要有坚定不移地为现代化社会主义中国的改革继续高歌猛进的信心,因为那是走向人类文明的伟大事业。
第三,指引人类的发展朝着马克思的 “人的全面发展”的远大目标前进。马克思主义的现代化是一项浩大而艰苦的事业,我以为马克思主义最精华、最可能同现代化,特别是智能化时代对接的就是他的 “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理想,他的 “使每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成为一切人自由全面发展的条件”的命题,已经从今天的信息网络化、智能化的新兴大潮中露出了黎明的曙光。一方面,马克思所说的 “自由全面发展”在今天可以理解为 “难以垄断的”和 “全面文明的”发展,而今天的信息化的文明 (技术)创新已经开始表现出了那种 “无法垄断”的自由化趋向和 “全面文明”的全方位发展的巨大可能。另一方面,马克思所说的 “使每个人的发展成为一切人发展的条件”已经正在被 “网络化普及”所证实。当今的网络化发展已经可以说明,信息与智能网络化的普及与创新基本不是什么人可能垄断与独占的了,甚至也不需要什么政府行为,每个人都有可能参与其中,每个人都可能 “自由全面”地创造,其成果又可能通过网络启发任何人的创新,而且其推进的速度是过去不敢想象的。
六、文明演进的机理
人类文明由原始的茹毛饮血到今天的智能化时代,大到整个人类,小到一个种族,大都是受到了某种动力的推动,经历了一系列由因到果,甚至是叠加的 “程序”演进的。
首先,环境的变迁是演进的动力来源。人类在远古时期,主要是自然环境的变迁 (如到了冰河期);尔后,是自然环境与社会环境的交叉变迁;到了近代,则主要是社会环境的变迁和生态环境的恶化。环境的变迁使原来在旧环境下形成的文明结构已经不能适应和生存下去了,逼迫人们思考如何改变生存方式与结构。这就是客观的变迁形成了对主观的演进压力,为了生存与发展,人们不能不“义无反顾”地集中思考如何改变或调整已经过时的文明结构,接着就会有各种各样的主张出现,形成一种 “文明内部的冲突”过程。这是正常的现象。经过内部冲突与争论就可能达成某种 “社会共识”,这时的政府最要紧的是不要压制这种争论或冲突,更不要鲁莽地去 “简单裁定”,而是要积极引导。
以中华文明与西欧文明为例,这两种文明的差异及其演进速率的快慢与二者的环境状况及变迁有着密切的关系。在东方,神州大地的优良自然环境孕育了最早的农耕文明,最早地脱离了狩猎文明。这种文明使得其维系原旨的稳定性具有最大的必要性与可能性,其中包括安土重迁;祖宗崇拜;皇权至上;无需宗教权威等等。这种 “超稳定结构”使得 “求变”的压力与动力十分微弱,最多也只是“换个朝代”、 “变个皇帝”就可以平息众怨了。而在西欧,那些滨海小国,严峻的自然环境使得其狩猎文明和海盗文明难以顺利地向农耕文明过渡,也难以保持其原有文明的稳定性,为了更好地生存,更容易从内部滋生改变现状的工业文明的萌芽。而在中国,向工业文明的过渡基本属于外来压力,是社会环境变迁的推动,不改变就可能 “亡国灭种”。这只是以宏观文明为例。以微观个人为例也可以得到说明,例如,一个农民,当他还在故乡的时候,“随地丢垃圾”、 “高声呼喊”这些行为算不了什么,也不会妨碍什么人。可是当他搬到城里居住后就不行了,就会成为 “不文明”的典型,就面临“生活危机”了。环境变了,文明就必须升级。
其次,精英人物的创新是文明演进的精神基础。西方的工业文明,如果没有像卢梭、孟德斯鸠等等这些思想精英的理论创新可以想象吗?中华传统文明,如果删去了周公、孔子、老子等等这些先贤的智慧能够形成吗?在任何一个社会里,总会有一批 “先知先觉”的人群,是他们站在时代的前沿,以其智慧引领大众前进的。思想精英之所以有这种 “智慧”, 主要并不是什么天生的 “基因”,——当然,智慧也有基因的成分,但不是主要的——而是取决于三大要素:一是对社会发展的高度责任感,不受自身权利取舍的局限,具有高尚的超脱性;二是对人类文明进程的系统了解、掌握和深厚的知识积累;三是要有充足而较长的能够自我掌控的时间。这三点缺一不可。
第三,工具文明的演进是整个文明演进的物质基础,这是由工具文明的三大作用决定的。工具文明,由于它的中性不受意识形态和价值传统的约束,因之较符号文明的普及性大得多。同时,一种新的工具文明取代旧的工具文明,必然要符合一个铁的定律,即使用新工具所消耗的劳动必定小于使用旧工具所消耗的劳动。人是依赖工具而生活的,人类创造了工具,反过来工具又约束住了人。自由散漫的农耕文明遇到高速规范的工业工具文明,就一筹莫展了。人们必须服从工业文明的要求,否则,就无法生存下去。一种工具文明的演进周期一般是比较长的。在周期之内,必须保持那种文明的定势,习惯成自然,这就形成了一种具有相对稳定性的文明形态。
当然,这种工具文明的演进,是有空间与时间上的差异性的。而且,又由于工具文明是整个文明形态演进的物质基础或 “第一推动力”,故它的差异性必然会造成不同国家与地区、一个国家与地区在不同时期文明整体的差异性。例如,在农耕文明时期,简单的工具与家畜动力只能维系依靠土地的简单再生产。这时,家长和男性劳动力就成为这种文明得以维系的决定性因素。为了固化这种因素,保证家长权威与劳动力的稳固,诸如 “百德孝为先”、 “父母在不远游”、 “安土重迁”、 “安贫乐道”、 “奉公守法”种种精神文明的标准就随之而生了。但是,到了工业文明时代,由于工业的工具文明不受土地的约束,又对效率与成本的要求极高,上述农耕文明的价值显然成了桎梏。于是,一种适合工业工具文明需要的新的精神文明就应运而生, “开拓创新”、 “勇闯天下”、 “标新立异”者等等就成了新文明的佼佼者。
第四,国家规约与倡导是文明成长定型不可少的推手。从历史发展的进程来看,文明的成长虽然是以社会性的 “自然演进”为基轴,但作为上层建筑的国家,它的因势利导,采取有利于文明成长与稳定的政策和制度则有着巨大的、全方位的促进与定型的作用,诸如教育的教化、法制的规引、宗教的扶持、道德的提倡等等。也正因为如此,以上所述的文明演进的重要机理或者说是 “四大源泉”在我看来还属于 “支流”,其真正的 “主流”则是“开放+融汇”。文明的演进与否,归根到底取决于那个文明体是否处于一种 “耗散结构”的状态,是否能够使系统保持 “外部有源头活水”和 “内部能良性消化”的动态平衡,从而使系统可能长期保持“新陈代谢”的生命活力。
一是环境的压力。从客观过程来看,对于一个特定的 “文明体”,由客观的 “环境的变迁”到主观的 “感受到压力”,中间并非是必然畅通的,需要一种 “媒介”,这个媒介就是 “开放的国策+融汇的思想”。以我们中国为例,在上世纪80年代以前,由于闭关锁国,又害怕 “精神污染” (缺乏自信),虽然外界环境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迁,我们也没有感到压力,没有压力自然就没有动力。可是,80年代以后,国家实行了改革开放的国策,国门打开了,看到了自己同发达国家的巨大差异,远远落在后面了,又加上文明的自信,压力与动力都形成了,这才可能有以后的文明的巨大提升。
二是精英与工具的创新。精英与工具的创新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即使天生十分聪慧的人,如果长期生活在一种与世隔绝的环境中,他也无法有什么超越式的创新。一般创新萌发的机理首先是出现内部的 “现状危机”,不能照原样生活下去了,有了 “压力”。其次是要有改进的外部 “参照系”,这种条件在一个封闭而保守的 “旧环境”中是不可能产生的。大到中国在鸦片战争以前的千百年为何就没有制度的创新,老是 “改朝换代”地平面循环;小到那些大山区里的原始种族几千年还是 “刀耕火种”,都可以充分证明,一个封闭的国家或地域没有 “外来活水”的 “冲击”与 “融汇”,就像“一潭死水” 那样, 只会 “细菌滋生”、 “污秽堆积”,成为腐朽的废水,何谈什么 “精英创新”和“技术革命”。
三是政府的导引问题。对一个国家来说,开放与文明演进是呈正比的,封闭必然与保守结缘而与革新则是成反向发展的。那些最专制、最保守的国家,一般都是最封闭的国家,它不仅不可能成为文明演进的强力推手,往往还是压制革新、复辟旧制的源头。
注释:
① 费尔南·布罗代尔:《文明史纲》,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23—25页。
② 威尔·杜兰特、阿里尔·杜兰特:《历史的教训》,四川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151页。
③ 辞海编辑委员会:《辞海》, 上海辞书出版社1979年版,第1534页。
(责任编辑 陈孝兵)
F0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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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5-0005-12
夏振坤,首届 “荆楚社科名家”,湖北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湖北武汉,4300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