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之遇、乡村之境和知识分子之路——论刘继明的《人境》

张丽军 刘仁杰

当代湖北作家研究

个人之遇、乡村之境和知识分子之路
——论刘继明的《人境》

张丽军 刘仁杰

《人境》是作家刘继明推出的新作，被称为新时代的 《平凡的世界》。作家用55万字的篇幅展示了中国最近几十年来的历史进程，用现实的笔触呈现了个人之遇与中国农民之境、知识分子之路。本文从平实深厚的叙述、当代变革历史的反思、人性本色的探寻三个部分来分析作品独有的艺术价值，展现作家对中国农村、农民出路的思索，对当代中国人生存境遇与知识分子道路的追问。《人境》这部作品所要表现的不仅仅是对现实丑恶面的批判与历史错误的反思，更多想要表达的是对人性中最美好的事物消逝的惋惜、金钱异化下的社会生态和中国未来发展道路的文化忧思。

个人之遇；乡村之境；知识分子之路； 《人境》

《人境》是刘继明的长篇新作，被称为新时代的 《平凡的世界》。作家用洋洋55万字的篇幅展示了中国最近几十年来的历史进程，在对知识分子、农民、高官子弟的描写中揭示了时代的创伤与现实的巨变。

《人境》是一面现实社会的镜子，在对现实生活的叙述中展示生活中的酸甜苦辣，用理想的光芒照亮社会的阴暗面；作品又如同一条时代的大河，在河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历史的塑造者。作为历史大潮中的个人，只有始终保持平和的心态对待生死浮沉，才能真正体会生活与人生的真谛，在历史前进的历程中不至于迷失方向。时光匆匆流逝，人已到中年，青春美好的风景只成为记忆。《人境》所要表现的不仅仅是对现实丑恶面的批判与历史的再反思，更多想要表达的是对人生中最美好的事物消逝的惋惜、金钱异化下的社会生态和中国未来发展道路的执着探寻。

小说以神皇洲作为地域背景，以马垃和慕容秋为主人公，以遒劲笔力展现了广阔的历史画面。马垃从小在神皇洲长大，经历了人民公社化，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等时代大潮，作品以马垃在2000年被释放回故乡为开头，从20年前的故事开始讲述，引出了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马坷、马垃是两个从小相依为命的孤儿，备受生活的煎熬。马坷办事很有能力，担任神皇洲的团支部书记，并且主动请缨担任落后生产队的队长。他年轻力壮，对一切事情都充满了美好的向往，他渴望拥有真挚的爱情，他克服万难，竭力将公社任务完成。马坷与女知青慕容秋相互之间暗生情愫，但在那场大火中，他冲在前面抢救公共财产，却不幸被大火吞噬，两人之间的爱情在萌芽状态就已经夭折，这给慕容秋留下了终生的遗憾。这一事件不仅让马坷的爱情成为了泡沫，更在未来的几十年改变了马垃和慕容秋的生活。马垃在举目无亲的情况下所做出的一个个选择都深远地影响了他的生活。哥哥马坷这个楷模牺牲以后，逯永嘉成为影响他终生的一个角色，开始主导他的人生。逯永嘉让马垃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让他从一个普普通通的教师成为公司高管，见识了大世界的风光与繁华。而当满眼的繁华过后，摆在他面前的竟然是牢狱之灾。马垃是广阔农村知识分子中的一员，从农村进入城市，又从城市返回了乡村。他的人生经历代表了那个时代的农村知识分子进入城市这个大熔炉之后所经历的人世沧桑。

小说中的另一位主人公慕容秋成为大学教授之后，也面临着同流合污还是洁身自好、追名逐利还是淡泊名利、一心搞学术还是分心搞项目的选择，最终她在马垃身上看到了力量，毅然辞去了系主任一职，积极投身于社会实践。

小说语言朴实无华，贴近生活，很少使用生僻词汇，在朴素之中具有深厚的力度，两条线索交替前进，在历史与现实的相互融通中展现人物的精神面貌。在历史与现实的鲜明对比中抒发作者对于时代发展的隐忧和对底层民众的关心。小说的故事叙述与历史发展同步，既有对现实社会问题的批判，又有对逝去的青春岁月和亲人爱人的深刻怀念。

《人境》是刘继明在20年内陆续写成的，亦是一部个人从青年到中年的精神成长史。“刘继明最关心的是市场经济给人们的精神带来的冲击，或者说他关心的是一场经济体制变革给人们精神生活所带来的影响，这种精神在他的小说中具现为文化、文学、艺术、诗歌和学术，而这种精神创造的主体诗人、学者和艺术家的命运就成为刘继明关注的起点和归宿。”①《人境》的主人公马垃、慕容秋、马坷、何为、旷西北都是刘继明这种写作倾向的产物，作家用深厚的笔力生动形象的塑造了这类人物形象，通过写这一类人在时代变革中的生活与思想变化，在对社会变革的反思中显示了作者对于时代的责任感。《人境》是现实主义文学的优秀作品，它立足于传统现实主义文学的根基，借鉴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学传统中的优长之处，将革命与改革对接起来，深入地思考了中国知识分子在新的时代将往何处去的重大命题。

作者塑造的马垃这个人物形象融合了 《创业史》中的梁生宝跟 《古船》中的隋抱朴这两个人物的两种气质。马垃创办同心合作社，在当下新的经济条件下重新探索社会主义存在的可能性。作品下半部分的主人公慕容秋是一个坚守自己知识分子清高品质的典型人物，她不为学术圈子里的名利所诱惑，坚守着自己的原则。她在知识界的活动，是一种对当代知识分子不良风气的纠正，通过描写慕容秋跟别的知识分子的交流、人生观价值观的碰撞，写出了知识分子对自我的不断反思。作品通过马垃和慕容秋两个人物将城市和农村两个地域相互联系起来，在城市知识分子和乡村知识分子的相互结合、相互映衬的过程中展现了时代精神境遇。这是《人境》一个很深刻的把握，也是作家从时代困境之中寻找出路的一次探索。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衰，马垃的同心合作社是对人民公社的一种扬弃和发展。在人民公社化时期，人民的生产和生活方式发生了质的变化，社员们相互帮助，共同劳作，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提高生产力和人民生活水平，造就了一批英雄人物，同时让这群英雄成为了悲剧人物。马坷为了抢救集体财产而付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马坷刚牺牲后不久，“学校组织新加入少先队的学生列着整齐的队伍，来到哥哥面前举行宣誓仪式”②，在当时，马坷是全县闻名的大英雄，他的事迹是光荣的，他的品质是崇高的，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是高大的。在历史状况发生改变之后，哥哥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也在逐渐下降，甚至被人们淡忘， “既然人活着都是主观为自己客观为别人，雷锋精神就一钱不值，在一个崇尚个人大于集体的社会，集体主义的观念就太可笑了”。③丁友鹏的一席话让马垃的信念发生了动摇，同时也是对社会发展的一种反思。

在文化大革命期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知青留给人的印象似乎都是正直、善良、勇敢、勤奋。而刘继明的 《人境》则揭示了知青的某些负面形象，他们中不乏偷鸡摸狗之徒，在群众中造成了很坏的影响。知青李海军在下乡期间与神皇洲村的赤脚医生谈恋爱，在把女学徒搞怀孕之后，李海军抛弃了她，自己回到城市中去了，导致了女徒弟上吊自杀。时隔多年以后，李海军又一次回到了乡村，又一次欺骗了农村出生的姑娘赵满月的感情。在公司稳步发展以后，赵满月回家为他生子，他却与公司的女秘书私通，留下了怀孕的满月独自承受伤痛。

在对历史进行反思的同时，刘继明对现实问题也进行了大胆的揭露和深刻的追问。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已经走过了几十年的风雨历程，经济水平不断提高，人民生活质量有了巨大的飞跃，但其中暴露的问题也不绝于缕。三农问题，医疗问题，贫富差距等等频繁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让人们在享受经济飞速发展带来的便利的同时也开始面对了新的矛盾和痛苦。如丁老爷子说：“在那些富得冒油的发达地区，很多农民买地收入多达几千万元，全家人什么活也不用干，整天打牌喝茶，一辈子也花不完，可像我老家那样偏远的山区，日子却还跟几十年前一样，甚至还不如。这样的贫富差距不是个别的，而是普遍的现象”④。改革开放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用先富带动后富，但是先富起来的人是以贫困者的牺牲为代价的，在允许一部人先富起来的过程中没有充分照顾到后富的那一部分人的利益，把许多人甩在了现代化之外。楚风集团是沿河县的纳税大户，县里为了经济利益对楚风集团百般包庇，而置人民群众的生死于不顾。即使楚风集团的农药生产污染了环境，造成了人民群众的生命受到威胁，但县长丁友鹏却为了沿河县的名声和自己的仕途，对这一事件进行容忍，始终认为经济发展要大于人民群众的生命健康，最终酿成了大祸。在高峰论坛期间，由于政府对于污染企业的不作为和县长丁友鹏的错误举动，县委县政府以及楚风集团都被愤怒的民众堵上了大门。这一骚乱事件被民生网第一时间披露，呈现在全国人民的眼前。作品对历史变革所产生的一系列问题的大胆揭露，体现了一个现实主义作家应该具有的责任和担当。

新世纪以来，刘继明执着于对普通个体的关怀，书写普通人的命运变化，探究社会历史的本相。在 《人境》中，大碗伯的儿子郭东生虽然身为神皇洲村的书记，但却只顾自己的利益，对村中的事务不管不问。在楚风集团要搬迁到神皇洲村之后，他竟然协同楚风集团的人一起，准备把神皇洲淹没在洪水之中。从神皇洲村走出的知青，没有一个人为了村子的发展贡献力量，却一步步把神皇洲推入深渊。

《人境》还书写了主人公马垃对于理想和爱情的坚守，“寻找，构成了刘继明小说的重要元素，这种元素甚至被他赋予了一种形式化的功能。为何寻找，显然它很重要，它是生存的基础，是生活的支柱。比如理想，比如爱情，或者是构成一个民族所不可或少的东西。既然要寻找，就意味着先前拥有后来丢失了，或者本来就无但是不可没有，在刘继明小说中更多的是前者。”⑤马垃从小失去了亲人，亲情的缺少让他更加向往爱情，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尝到爱情的滋味，他从人民公社化时代走来，经历了公司高管的风光，也经历了难以忍受的监禁时光。但是他内心对于爱情的坚守却从来没有发生过动摇，尽管没有发生过肉体的结合，却一直在精神中与爱慕者相通。晏红霞是一个图书管理员，马垃在借阅读书的过程中爱上了她，但是红霞却嫁给了一个50多岁的酒厂老板。马垃与慕容秋两人尽管年龄相差不少，但是对于文学、对于人生的看法却十分相似，哥哥未结果的爱由他延续，将真正的爱隐藏于内心。慕容秋的女儿鹿鹿是新生力量的代表，她象征着祖国的未来，代表着祖国的希望。她接受了高等教育，有自己的爱情观和价值观，她珍视爱情，与爱人一起努力，一起奋斗。她具有新时代大学生所必要的担当感。马垃就是一个探索人生理想的典型，他的一生是对人生价值最好的阐释，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城市还是农村，只有执着耕耘，才能获得生活的美好果实。

“在当代文坛，刘继明是少有的能够以自己的头脑思考的作家，他有自己的关怀、体验与思考，以及开阔的视野和广博的知识，这既使他的小说具有独特的色彩，同时也使他的小说超越了虚构文本，直接对社会、文化问题发言”。⑥《人境》中的神皇洲是一个偏僻的小村，在经历了几十年的风云变幻之后，村子生存状态的变化让人触目惊心。作品下半部分以慕容秋为主人公，表现了知识分子在当代社会的选择。农村社会的生活与城市相比还是有着巨大的差距的，农村在很多时候是与贫穷、落后、受压迫排挤等联系在一起的，但同时也是当代人的精神家园。

通过 《人境》，我们读出了作者对中国农村和农民出路的思索，对当代中国人生存境遇与知识分子道路的追问，是对自我、他者和世界的一次心灵对话和精神漫游，彰显了自古以来中国知识分子的使命担当与文化自觉。

注释：

①⑥ 李云雷：《先锋的 “底层”转向——刘继明近期创作论》，《小说评论》2008年第2期。

②③④ 刘继明：《人境》，作家出版社 2016年版，第57、58、76页。

⑤ 彭基博：《寻找价值和意义》，《山花》1997年第4期。

（责任编辑 刘保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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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5－0096－03

张丽军，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副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山东济南，250014；刘仁杰，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济南，250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