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潇潇
2017-04-10符浩勇
符浩勇
快下班了,下晌就开始下的春雨还在潇潇地下着。我正犹豫下了班该怎样回去,没想到,阿伟打来电话说,让我去他那里一下。
我已是许些时候未见阿伟了,很想知道他的近况如何,就说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吗?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来一下就知道了。那个口气,仿佛他有什么话非见面就不能说或是不好说似的。
下班后,春雨仍在溟蒙地飘撒着,看来一时半刻不会停歇。我就借了一把雨伞,蹬上自行车,顶着雨幕,向着阿伟的宿舍蹬去。
阿伟是我的同窗好友。我和他原都是乡下的农村崽,迄今番薯屁还拉不完,是在读中学时认识的。
当年,我和他来自不同的乡镇,是考高中时同上一个班的,后来都考上了大中专院校,分配在县城机关工作的。就考学这事,阿伟曾不止一次对人说得感激我,如不是我,他或许这辈子就得呆在乡下扛锄头挑畚箕。这话是他对别人说而别人传给我的。我知道,他指的是,那个一九八三年,高考还在推行预考制度,即参加高考的人要从毕业班人员中挑选,挑选的办法当然是要考试,这叫预考。那年又逢上教育体制变革,县中学开设高三班,当年预考的补习生,我和他读的县城镇中学只读到高二班,就可应考。在这样的竞争下,他在预考中落榜了。他本无心再读寒窗,躲到乡下去,整整一个暑假,我在县城未见过他一面。临近九月入学了,是我风尘仆仆独自跑了十多里崎岖的山路,到他家里去软磨硬泡,才勉强拉他出来补习的。
就补习那一年说,我同他就象是磁石同铁块一样粘合上了,在校园角落那一间昏暗的宿舍里,我和他同睡一张落架床,说好了各自睡上下铺一段时间的,可大寒天,我和他又会睡到一张床上,两破半旧不新的棉被垫在一起,总是你让我,我让你的。那时,补习班食堂的伙食够差劲了,煮得发黄的菜没见一丁点油星,常常被大家戏称为猪食(熬熟的猪饲料),偶尔难得加班一次,也只是三角钱一块可看通背面的肥肉。但我和他开膳的饭菜票凑放在一起,根本不分你的我的。我就是那个时候学会吃肥肉的,要不是会吃肥肉,也不至于今天这般膘壮。
后来,好在我和他都考上了,虽然不同院校,彼此隔着一条琼州海峡,但书信来往不断,几乎是我写信他回信我又写信他又复信的循环……我记得他在信中说过,不少次他在百无聊赖中收到我的信后,慵倦的精神就陡然振作起来,我也颇有同感,也常常在孤独中做着他寂寞的梦。好在假期我和他又能集到一块搓麻将、打牌九,虽然那当儿囊中羞涩,衣装里也没几个父母的血汗钱,但还是动真格的,甩一元登庄二元的玩,不管谁赢谁输,图的就是乐。不时夜里我还同他海阔天空的侃聊通宵。毕业分配后,我在城南工作,他则在城北就业,整整隔着两公里路,我们还是形影不离。
路上,雨不知疲倦地下着,我记起了己有许些时日不去阿伟那里了。说起来也就因为他有了对象阿珍,是他在一次舞会上认识的,就是那个高挑苗条虽不是打眼漂亮但却秀气耐看的姑娘。早听说阿珍谈对象好几个,不知是人家嫌她还是她嫌人家。反正,阿伟没有嫌她。開始我还是常蹬自行车去城北阿伟那里,却常常逢上阿珍。有一回,我主动邀他俩上街看投影录像。那时街上流行放什么三级片,场场爆满。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投影厅,阿伟和阿珍扎进一个黑暗的包厢,而我却单独的凉在一边,于是我陡然感到自己俨然成了一只瓦度很高的多余的“灯泡”。那后,我就不常去了。此间,我常常想到阿伟,心里还有一阵浓重的失落,有时还恨起阿珍。此番,阿伟又来电话了,还说让我上他宿舍就知道,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这家伙,有时候很鬼。
在潇潇春雨中,我顶着伞,轻捷地蹬着车,又竭力不让衣服被雨水淋湿。小街两旁的树枝节丫上,经过近些时日春雨浇灌,又开始冒出新芽,有的还抽出了新绿,许多事物就是经过冬天严峻的洗礼,又总是在春雨的滋润里复苏,焕发出新的生命……
踏上阿伟宿舍的门口,我的眼眸一亮。我敢说,房间摆设如果用不上“堂皇”这个词语的话,那么说“华丽”又该是言所未及:不知何时他买了雅致的弯角柜,油漆闪射出晶亮的光泽;添上了一部乐声彩电,一台镭射音响,一套仿古太师椅,漾着古色古香的氛围。连地板也是瓷砖贴的,只差没铺着地毯了。我知道,这就是他和阿珍准备结婚的新房,心里不由萌动出一种近乎妒忌的羡慕。
我有意识地磨蹭一下脚底下的烂泥,抹了抹前额刘海上淌着的雨珠,或许是受了凉雨的沧袭,连连打了几个喷嚏,支放好车,收好雨伞,进屋去。
阿伟已泡上浓浓的绿茶,等候着我的光临。我环视四周,却未见阿珍的影子,又不好问。她或许就在内间睡呢。
我坐定后,接过绿茶,重重的呷了一口,就急问什么事呢?
阿伟先是诡秘地一笑,说也没什么,后又说了,他同阿珍利用五天休假,作环岛一周游,不放心别人看门,就让我守户,守户的主要任务在晚上,让我每夜来这里睡。
心想,这馊主意一定是阿珍想出的,阿伟可不是这号人,但他们还能相信我,我就答应了,还说,他回来时保证屋里的东西原样不动,尔后还问了阿伟的近况,包括他几时结婚的事。天黑了,雨开始停下来,我才告辞出来。临回前,不忘郑重地接下阿伟宿舍门锁的一把黄铜色钥匙。
阿伟同阿珍走后四天,春雨下了四天。
这四天,每天晚上七时,我就到阿伟那里去。每晚我都是睡在阿伟的仿古太师椅上过夜的。每天雨后的夜,还伴带着袭人的寒意,但我没上床去睡,况且庆上没有被,一张豪华被褥锁在一个大立柜里。可是,他回来的那天早上,我却死死地躺在他们的“梦思”床烂睡不醒。
阿伟摇醒我时,我发现阿伟满脸困惑,像盯着一个陌路人,阿珍的脸色有点发阴,原先洁白的脸孔仿佛浮出了黑斑,让人想着孕妇妊娠反应的那种颜色。门外,雨已不知什么时候晴了,但地上还是濡湿的。
我意识到快点离开,可一掏衣袋,糟了,门锁的钥匙无翼而飞。哦,我还是较清醒的记起来了,昨夜,很晚了,我的乡下的一个远门亲戚寻问上门来,我和他也是很久没见面了,在我在海那边读书时,家父手头拮据,我寄信回家催钱时,父亲总是去找他,他总是匀借一些钱给我的父亲;在前些日,母亲得病却瞒着我,后来才知道也是他在钱的问题上帮了一个大忙,我心里一直感激他,他找上门来,我当然很高兴,总想以什么方式感激他,最后还喝了酒。然而,我一向不胜酒力,但恩人面前装君子还懂得的,一连喝了几杯,不想身子飘起来。送走亲戚时,门外,雨下得很紧,夜风又很大,我就让他穿走我的大衣,钥匙一定还在大衣的衣袋里,亲戚走后,我或许就是醉熏熏才躺到床上去的。
我连连向阿伟阿珍解释。听阿伟说,他和阿珍昨夜十一点多已回县城了,阿珍却缠着在县宾馆过一夜,故而今早才回来。我听了,歉意更深,就要出门去找回钥匙,说不定,亲戚还在县城。阿珍没有多说什么,操起扫帚就清刷房子。我看得出她显然不高兴了。我出门时,阿伟又忽地记起什么,说:“钥匙,你还是别找了,阿珍还有一把呢。”
我出了门,就蹬车沿街注视着过往的行人,希望能看到我的那位远门亲戚。昨夜,他仿佛还说过,今天要在街上买点什么才回乡下去,但究竟买什么,我始终没有记起来。
我沿街寻着,一直寻到车站,也未寻见远门亲戚的影子。我一急,还是执意跪了三十多公里的山路,回乡下去。寻到亲戚家,说明缘由,还真怕人家认为我是索还大衣而来的呢。
我揣着陪伴我度过四天的钥匙,匆匆赶回县城时,已是下晌四时多。天又下起潇潇春雨,许些日子,春雨总是上晌停,下晌又下。我顾不上旅途的疲惫,冒着雨,又上阿伟那里去了。
走近阿伟的宿舍,他不在,门关上了。
我伸手进衣袋掏钥匙,可一瞧,门上已换上一只崭新的双保险暗锁,陡然,我心里空白一片,转身蹬着自行车,驰进迷朦的雨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