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的自画像
2017-04-09朱怀清
【摘要】《史记》简单地记载了老子的生平,《庄子》里也对老子的外在形象有所刻画,除此之外,老子的形象大多是根据《史记》和《道德经》中老子本人的语言而表现出来的,即谨慎、犹豫、恭敬、素朴、愚钝、宽广、安详、柔弱等内外特征。
【关键词】老子;自画像
【中图分类号】K852 【文献标识码】A
对于历史中的人物形象,特别是早期甚至是先秦人物的形象,我们往往得不到具体的画像,而是从文献中所描述记载的文字中揣摩得到的。这种揣摩往往会失真,产生一种先入为主的印象,比如司马迁对张良相貌的猜测,便是一例。史书中对那些显赫的历史人物的相貌多有文字的描述,但是对圣人比如老子的相貌特征几乎就没有,《史记》记载:“老子者,楚苦县历乡曲仁里人也。姓李,名耳,字聃,周守藏史也。”从地理位置上看,老子出生于河南,个子不会太矮小,可能属于中等偏上的身材。从其名字来看,特点在于耳朵,《说文·耳部》:“聃,耳曼也。”段玉裁注:“耳者,引也。耳曼者,耳如引之而大也。”耳垂长大是其特点,圣人的“聖”字,早期甲骨文从耳在人上,后来的佛陀的形象也是以耳垂长大为其特点。故而老子在历史上一出场就是一副圣人的形象。
正如我们看待孔子是以“礼”的形象示人一样,看待老子也应该是以其所说的话、所表达的思想来揭示老子的内在的精神面貌,从而推测其人。这就是老子的自画像,表现在早期的《史记》和《道德经》中的文献记载中。
老子《道德经》直接描述了一个求道者或得道者的形象,如第15章:“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曰:豫兮其若冬涉水;犹兮其若畏四邻;严兮其若客;涣兮其若凌释;敦兮其若朴;混兮其若浊;旷兮其若谷。浊而静之徐清,安以动之徐生。保此道不欲盈,夫唯不欲盈,是以能蔽而不成。”
“微妙玄通,深不可识”这句话的意思我们可以用司马迁在《史记》中记载的孔子对老子的评价作注脚:“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飞着可以为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感,内在精神的不可捉摸性,也为以后老子被神化奠定了基础。所以对老子这样的得道者只能够勉强去形容:小心谨慎、战战兢兢地,就好像冬天在冰面上过水一样(《诗经·小雅·小旻》有“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临事谨慎不决,就好像害怕惊动四邻一样。恭敬肃穆,就好像做客一样拘谨(《礼记》有:“无不敬,俨若思。”)。解难去忧,就像冰水融化涣然流散一样(即孔子的“望之俨然,即之也温。”)。敦厚地就像未雕琢的朴素(如72章“圣人披褐怀玉”)。无知无识,就像元气未判的太极之初的混沌之状(如4章“和其光,同其尘。”)。心胸象宽广而又空虚的山谷一样能容纳万物(庄子:“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心境不空)。谨慎、迟疑、犹豫,恭敬、素朴、愚钝、宽广,从外在的形象揭示其内在的精神品德,虽然描写的是古之为道者,因为自己已经能够做到了,其实也就是描写的老子自己的形象。人的心向外攀援不停,扰动不安,当我们的心凝定下来,外在的表象就是温、柔、恭、俭、让,就好像浑浊的水一样,澄静之后,慢慢地就会变得清明纯净。静极而生动,生机便徐徐地从体内升起,这就是《大学》里所说的“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内在的大智慧由此而升起。
孔子形象的内在特点是“礼”,常常是拱手作揖的姿态。我们从文献记载知道,老子是孔子的学生,孔子也常常向老子请教“礼”的问题(这里不做具体的文献引述),老子也并不是极力反对礼(这里也不做过多的辩解)。其实,从《道德经》的这一张,我们可以推测老子也是从注重行为的规范开始的,就像佛家首先注重外在的戒律一样,从外在的形象的规范逐渐地去控制纠正内在的心性行为,这是外内的一致性。始终保持一种谦虚不盈满的状态,让心沉潜下来,所以老子告诫孔子说:“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蓬累而行、容貌若愚,就是一种彬彬有礼、谦恭的姿态。“人”的古文字字形就是表示一个人侧面而立,打躬作揖的形状;人,就是从这里开始修炼。
《道德经》第20章进一步描写了一位超然物外、与世独立、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得道者的画像:“绝学无忧。唯与呵,其相去几何?美与恶,其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亦不可以不畏人。望兮,其未央哉!众人熙熙,若享于太牢,而春登台。我泊焉未兆,若嬰儿未咳。儽兮,似无所归。众人皆有余,我独遗。我愚人之心也,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独若昏兮;俗人察察,我独闷闷兮。惚兮,其若海;恍兮,其若无所止。众人皆有以,我独顽以鄙。我欲独异于人,而贵食母。”在我这个得道者的眼里,唯与呵、美与恶等外在的东西都没有什么区别。菩萨畏因,凡夫畏果,任何导致轮回引起心性缘起的现象都应该把它消灭于初始的萌芽状态,无使滋蔓。远远望去,轮回中的众生,好象是没有尽头的样子。众人是那样的快乐,就象参加盛大的庙会,又象登台观赏春天的景色一样;而只有我淡泊处之,无动于衷,好象不知嬉笑的婴儿。我是如此的疲倦而狼狈不堪,好象无家可归。众人都过着富裕幸福的生活,只有我象被遗弃了一样(或译为“只有我好像是有所遗失的样子”)。我有一副愚人的心肠,混混沌沌的,无知无识。世人是那样的明白,只有我是这样的糊涂。我就象那浩渺的大海一樣搖盪恍惚無有窮盡,也如同那飘忽不定的长风若飛若揚無所繫止,不知何处才是归程。众人都有所进取作为,唯独我却冥顽无能。我却要与世人不同,只以进道为贵。
在屈原的《楚辞》里,《天问》《远游》都有道家思想的影子在,《远游》里屈原也说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而渔夫说:“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醴?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又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其实,在到家看来,浊与清,醉与醒,都是相对的,“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这才是在红尘中修行的一种态度,与世推移,不离世间,也不执着于世间,即六祖慧能说的“不离世间觉”,保持一颗心的觉醒状态。
刘向《说苑·敬慎》记载有舌齿之喻:“常张其口而示老子曰:‘吾舌存乎?老子曰:‘然。‘吾齿存乎?老子曰:‘亡。常曰:‘子知之乎?老子曰:‘夫舌之存也,岂非以其柔耶?齿之亡也,岂非以其刚耶?常曰:‘嘻!是已,天下之事尽矣,何以复语子哉!”人到了一定的年龄,齿亡而舌存,因齿刚舌柔。在《道德经》里,这种柔弱胜刚强的比喻很多。只有心灵的柔软,才能在外在身形表现出安详宁静。
《庄子》里也有对老子形象的描述,当然是配合着其体道而言的,如《田子方》里孔子问道于老子:“孔子见老聃,老聃新沐,方将被发而干,慹然似非人。孔子便而待之,少焉见,曰:‘丘也眩与?其信然与?向者先生形体掘若槁木,似遗物离人而立于独也。”老聃曰:‘吾游心于物之初。”老子即使在洗完头发之后等待发干的过程中,也凝神沉潜于体道之中,呆若木鸡,象枯木一样,超然于物外。宇宙万物的初始状态是即心离心的,并非是有一个物之初始,物由心生,心觉照于物,“圣人不凝滞于物”,心神凝定而不动,外在的身体若槁木。若佛陀的造像,神态安详,没有喜怒哀乐,甚至面无表情,有点呆滞,所以孔子都有点看不懂。圣人于人世间红尘中,外在行为表象皆如常人一般,内心寂然不动。正因为内心的淡然,才不会有常人的情绪波动,内心不执着于物,随波逐流,“外息诸缘,内心无喘,心如墙壁”。没有思考,没有情绪,只是纯粹的安详,这就是老子,一位得道者的自画像。
作者简介: 朱怀清(1967-),男,湖北荆门人,凯里学院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古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