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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欲的呼唤

2017-04-07蒋贤萍

关键词:弗洛伊德升华

(西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兰州730070)

摘要:《紫颜色》是艾丽斯·沃克的代表作。借助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理论对其进行文本细读,旨在探寻主人公西丽叙事中隐藏的童年无意识记忆,挖掘历史记忆中的沉默话语。在与爱欲的斗争中,西丽的自我不断成长,情感得以升华,从而回归完整的自我。

关键词:《紫颜色》;弗洛伊德;恋父情结;执着;升华

中图分类号: I06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16720539(2017)02004406

艾丽斯·沃克(Alice Walker,1944-)是一位近年来在美国文坛颇有影响的黑人女作家。她的作品大多数以美国南方佐治亚和密西西比农村为背景,内容主要反映黑人,尤其是深受社会和黑人男性双重压迫的黑人妇女的爱与恨。1983年,她的长篇小说《紫颜色》(The Color Purple)荣获普利策小说奖和美国国家图书奖。这部小说以书信体的形式,记述了女主人公西丽三十多年来悲惨而曲折的生活经历,也记载了她内心的困惑与焦虑。对于这部小说,国内研究范围十分广泛,包括女性主义批评、主体身份建构、妇女主义思想、神话原型批评、叙事策略研究等不一而足。但遗憾的是,小说主人公西丽的心理成长并未受到足够的重视。本文试图借助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理论对其进行文本细读,旨在探寻主人公西丽叙事中隐藏的童年无意识记忆,同时挖掘历史记忆中的沉默话语。在与爱欲的斗争中,西丽的自我不断成长,情感得以升华,最终回归完整的自我。

一、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概述

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 1856-1939)是奥地利精神病学家和精神分析学派创始人,他第一次以科学的态度让世人直面精神的无意识世界,开启了20世纪西方人文社科领域的心理学时代。

弗洛伊德早期关注的重点是如何界定“意识”。意识人人皆知,但对它的了解只限于“观念、情感、心智活动过程及意愿”。这种对意识的理解不仅流于肤浅,而且阻碍心理科学对“精神”的进一步认识,因此弗洛伊德决定重点探究一下“伴随心理活动的生理过程,从中发现心理的真正本质,并对意识过程进行一番新的评价”[1]140,其结果便是意识体验的三层结构:意识、前意识、无意识。意识(conscious)是这个结构的最外层,指人对外界的直接感知。一切思维活动都力图进入意识范围,但大部分思维活动都在途中遭到“过滤”而不可能最终到达意识层,这个中间的阻碍机制就是“前意识”(preconscious)。前意识指的是“可以进入意识层面的无意识”。大部分的思维活动都无法直接通过前意识而进入意识层,只好借助特殊的办法(如各种伪装)以间接的形式在意识中得以体现,弗洛伊德把这部分思维活动内容称为无意识(unconscious)。它虽然不会被人们直接意识到,但由于其容量巨大,并且蕴含着巨大的能量,所以对人的行为产生重大影响。

弗洛伊德在后期进一步修改了以上的精神理论,提出人格的三重结构说:本我、自我、超我。本我(id)受本能的驱使,遵循“享乐原则”,尽最大努力使原始欲望和冲动获得满足。这些欲望和冲动是本我运作的原动力,不受时间和空间的约束。自我(ego)处于本我和感官意识(perceptual-conscious)之间,用理性和审慎来“保护”本我,使其接受本能的冲动,同时把这种冲动限制在理性所允许的范畴之内,使之遵循“现实原则”。超我(superego)则是外部世界在人内心的反映,表現为人人都必须遵循社会道德准则这样一种意识,也就是俗称的“良心”。超我是本我的压制者,遵循“求善原则”。在一般情况下,本我、自我、超我三者处于平衡状态,而它们之间的关系失调就是人行为失常的根源所在。

为本我的运作提供能量的是“本能”(instincts),这些原始的冲动驱使本我不断地向自我冲击,以实现欲望的满足。在无数本能中,弗洛伊德确定了两种基本的本能:生和死。死的本能最能体现本能的一般属性:回复到原生状态,因为人的原生状态便是生命尚待开始的状态,即生命开始前的状态[2]19。和死亡本能相反,爱的本能则是保存物种,延续生命,弗洛伊德称之为“力比多”(libido)。这里的“爱”(love)是广义的爱,包含对自己、对他人,乃至对种族、人类的爱,但弗洛伊德承认,在所有爱的形式中,两性间的爱是最基本、最强烈的,所以有人把“libido”译成“性力”。起初,孩童的性兴趣对象是他自己的身体,弗洛伊德称为自我性爱(self-eroticism)或“前俄狄浦斯”(Pre-Oedipal)期。随着力比多的进一步发展,孩童的性对象转移到他者(父母)身上,意识到以父亲形象为代表的外部权威的存在,从而进入俄狄浦斯期;男孩产生恋母情结(Oedipus complex),女孩产生恋父情结(Electra complex)。

“性力”是弗洛伊德本能学说的核心概念,但在他的早期理论与后期理论中有着不同的内容。早期,他着重强调力比多的性本能性质。根据弗洛伊德的解释,“性”与其说是与性生殖直接相关,倒不如说是保持生命的趋向,其对立面是毁灭与破坏。在弗洛伊德的后期理论中,力比多的含义更进一步扩大,是整个“本我”的内核,不但成为个人创造性活动的动力和能源,而且扩展为一切社会文明现象的基础。人类社会的风俗、习惯、宗教、道德规范,等等,归根到底都是作为对人的性本能的一种节制而产生的,一切科学和文学艺术都是出于人的性本能冲动的“升华”。以下分别从恋父情结、冲动的执着和性力的升华三个方面对《紫颜色》中主人公西丽进行考古式的精神分析学研究。

二、恋父情结:失落的记忆

《紫颜色》的故事大约发生在二十世纪初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背景是美国南方佐治亚乡村。小说由九十多封书信构成,多数是西丽写给上帝的,仅有少部分是她写给妹妹耐蒂的,还有一些是耐蒂写给西丽的。小说采用第一人称叙述,让读者直接进入主人公西丽的内心世界,追溯其成长过程。这样的叙述角度抹去了作者介入和操纵故事的痕迹,给读者具有很强的真实感和亲切感。有研究者指出,“西丽的书信追溯了她争取开口说话的过程”[3]116。小说伊始,沃克写道:“你最好什么人都不告诉,只告诉上帝。否则,会伤害了你的妈妈。”[4]3

这是书中唯一一段不属于书信内容的文字,却在文本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有什么是不可以告诉任何人的?在西丽的记忆深处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弗洛伊德指出,“精神分析治疗方法是让潜意识成为意识,消除压抑作用或填补记忆缺失。”[5]232而我要做的是探寻西丽的潜意识,从而填补她缺失的记忆。

弗洛伊德认为,幼童在性上被异性父母所吸引,希望取代同性父母而独占异性父母的关注与情感,因而把同性父母看作是自己的竞争对手,弗洛伊德将这种对异性父母的依恋和对同性父母的敌意称为恋母或恋父情结。继而,弗洛伊德又将恋母情结命名为俄狄浦斯情结。这一称谓源于索福克勒斯创作的古希腊悲剧《俄狄浦斯王》。俄狄浦斯情结迫于世俗的禁忌被压抑到无意识层面,无法被个体意识到,但在人的梦中却以各种形式得到充分的表达。

在西丽所有的书信当中,从未提及父亲或与父亲有关的事情。而她起初以为是父亲的人其实是她的继父。在西丽尚年幼的时候,她的父亲由于商业方面的成功引起白人的不满,最后被白人处以私刑凌迟而死。当然,父亲的记忆从此深深地埋藏在西丽的潜意识当中,不再出现在她的意识当中。关于父亲的真相,西丽还是通过妹妹耐蒂转述塞缪尔牧师的话而得知的:“这个人有一个他十分热爱的妻子,他们有一个小女孩……她当时还怀着一个孩子。”[4]118父亲死后,母亲精神失常,不久又与一个镇上来的陌生人结了婚,过了几年便离开人世。从上述文字可以推断,西丽的幼年生活在一个温暖的家庭里,她的父亲也像很多父亲那样疼爱自己的女儿,女儿也深深依恋着父亲。然而,父亲的突然死亡中断了这份浓厚的感情,必然给西丽造成严重的心灵创伤。而继父的出现不但未能弥补她缺失的父爱,反而增加了整个家庭的伤痛。在西丽还不满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奸污了她,同时还伺机强占她的妹妹耐蒂。

我们可以推测,西丽曾经有过强烈的恋父情结,但随着父亲的突然死亡,这份情感无所依托。弗洛伊德认为,当某一阶段的性欲没有得到满足或过度满足时,力比多即性的能量就会停滞在这一阶段,以致成人后仍带有这一阶段的特征。对西丽来说,恋父情结的停滞是必然的命运。但在潜意识当中,这份情感依然留存,只是她自己无从意识到。正如弗洛伊德所言:

我们的记忆力——包括那些深印在脑海中的——都是属于潜意识的,它们能被提升到意识层面,但无疑它们能在潜意识状态下施展其活动……那些对我们影响极大的印象——发生于我们早期的童年者——则几乎不会变为意识的。如果记忆再度被提升到意识来时,它们的感觉性质和感觉相比,不是等于零,就是很少。[6]248

西丽的恋父情结生动地表现在她对上帝的想象中。写给上帝的信件恰似对父亲的轻声诉说。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中指出,梦境中的帝王形象是双亲的象征。而梦与幻想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像梦一样,“幻想的动力是愿望的不满足。每一次幻想都是一次愿望的满足,是对令人不满足的现实的一次纠正。”[7]83 西丽想象中的上帝就是父亲的象征,而对上帝的倾诉是西丽潜意识中恋父情结的流露。上帝这一虚幻的意象,却真实地反映了西丽的心理现实。在弗洛伊德看来,幻想“是受到抑制的记忆的替代物和衍生物。除非它受抑制的记忆发生变形,否则会有某种抵制作用不允许它进入意识领域。”[7]56 对西丽来说,上帝只是父亲的替代品。这恰似梦的伪装,“我们不可以谈论被抑制的事物(事实),但是却可以撒关于此事物的谎言。”[6]189

然而,对西丽来说,恋父情结所要付出的代价是对母亲的愧疚。西丽被继父奸污后生下两个孩子。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西丽潜意识中恋父情结的最佳體现,只是这位现实中的父亲并非她童年记忆中的“情人”。西丽生下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母亲曾经问她孩子是谁的,她回答说是“上帝的”[4]4。当母亲含着怨气离开人世后,西丽潜意识中的恋父情结获得了最大的满足,同时她对母亲的愧疚也因此达到顶峰。直到西丽得知原以为是父亲的人并非她的亲生父亲时,她潜意识中的焦虑才得以释放。在给耐蒂的信中,西丽以轻松的笔调写道,“这辈子我第一次很想见见爸。”[4]119在莎格的陪同下,她去往继父所在的地方,而沿途的风景使她心旷神怡。

我们去的那天春光明媚……到处都是绿色,好像尽管别处的土地还没有化冻返青,爸的地已经开冻,已经春回大地,万物生长了。沿着大路都是百合花、长寿花、郁金香和各种各样早春的小野花。我们发现小鸟沿着树篱飞上飞下,唧唧喳喳唱个不停,矮树上也开着小黄花,发出一股像五叶地锦的香味。[4]119-120

三、爱的执着:复活的童年

有研究者认为,“黑人女性的悲惨遭遇是导致她们女同性恋主义心理形成的直接原因。”[8]63而从精神分析学的角度来审视,便会发现在西丽同性恋倾向的背后,还隐藏着更深的潜意识行为动机。

弗洛伊德指出,力比多的机能是从婴儿期的性生活发展而来的。力比多机能发展的过程中存在两个危险:停滞(又名冲动的执着)和退化。执着和退化在很大程度上互为因果关系。在儿童时期,即使纯粹的偶然经验,也能引发执着。因此,婴儿时期的性生活和性经验,是执着点存在的地方。“力比多总会因‘现实阻遏而不得不另寻出路,于是它必须用另一种对象取代那些遥不可及的对象。这些对象恰是以前被遗弃了的对象,也就是力比多停滞在执着点时的对象。因此,这是一种退化。”[5]200

西丽幼年时父亲突然死亡的偶然遭遇,对她的生活产生了深远的和干扰性的影响。我们可以设想,当父亲离开人世后,只有母亲一度向西丽敞开心灵,给她温柔的呵护与安慰。于是,母亲自然成为她另一个性欲对象,这也是西丽幼年时期的性欲冲动的执着点所在。根据弗洛伊德的观点,儿童最初的爱欲对象就是母亲。因此,对西丽来说,父亲的突然死亡导致她冲动的退化,退至与母亲同为一体的更早时期。然而,母亲的精神失常再次剥夺了幼小的西丽爱欲投射的对象,情感的冲动再度停滞。从此,不管是对父亲的依恋还是对母亲的不舍,都深深地埋藏在她的记忆深处。正如弗洛伊德所言:“如果一个人在童年时期享受到了最高的却无法再得到的性快乐,那么他摆脱与童年的这种联系的过程终将极其漫长。”[7]139由此导致的结果是,她在成年后对异性甚至对她的丈夫都毫无欲望可言。“我从来不去瞧那些男人……不过我瞧那些女人”[4]5。温馨记忆的固恋继续保持在潜意识当中,暂时处于静止状态。而莎格的出现搅动了西丽潜意识压抑的情感。“我只有想起莎格,心里才有些痒痒。”[4]48

不管是在肉体上还是精神上,西丽都被莎格深深吸引。“莎格·艾弗里是个女人,我看到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她比我妈妈还要漂亮。她比我要漂亮一万倍……不过她的眼神挺严肃的,有点忧伤。”[4]6当莎格生病时,西丽悉心地照顾她。眼前这位美丽的女子,使西丽依稀想起了童年时和母亲在一起的温馨时刻。“我给她梳头,好像她是个娃娃……好像她是妈妈。”[4]38“我和莎格睡得很死。有点像小时候跟妈妈睡觉的样子,不过我简直不记得跟妈妈一起睡过觉……莎格的身子真软和。我觉得像进了天堂一样”[4]78。当西丽坐在莎格和丈夫某某先生中间缝被子的时候,她感到“这辈子第一次感到心满意足。”[4]42或许这样的情境使她回忆起幼年时期与父母分享的欢乐时光。

在结识莎格之前,西丽尚不解风月。莎格曾多次称她为“处女”。正是莎格教会西丽最基本的性知识,并给予她温柔的关爱,使她逐渐摆脱对自己身体和生活状况的无知与麻木,意识到自身的存在价值。莎格告诉西丽:“你下身有个圆东西。你干那种事的时候,这个圆东西会发热。它越来越热,热得化掉了。”[4]55在莎格的引导下,西丽的身体意识开始觉醒。

她抬起身子亲我的嘴,我们亲了一遍又一遍,后来都亲不动了。

我对这种事情一点都不懂,我对莎格说。

我也不太知道,她说。

我觉得我的奶头又软又湿,好像我失去的小娃娃的小嘴在吮吸。

过了一会儿,我也变得像一个迷路的小娃娃了。[4]78

小说多处有描写莎格眼睛的地方。早在莎格出现之前,西丽就被照片里的莎格所吸引。当西丽遭遇困境时,照片里莎格的眼睛仿佛在对她说:“有时候就是这么回事。”[4]7当莎格第一次被某某先生带到家里来的时候,西丽感到莫名的慌乱。“我得看看她的眼睛。我觉得只有看见了她的眼睛我的腿才迈得开步子。”[4]34莎格是西丽记忆中母亲的副本。我们完全可以猜想西丽的母亲拥有同样的双眸,而西丽曾经一度遗忘了这种眼神。当在莎格脸上重新发现它时,西丽被深深地迷住了。于是,童年的记忆慢慢活跃起来。这个记忆一经再现,就无法忘记。在与莎格的交往中,西丽与压抑已久的记忆与情感重新获得联系。正如弗洛伊德所说,“幼年的经验是永远不会遗忘的;主要由于它的一部分被隐潜意识吸纳了,致使无法显露出来。但有时,这种经验也从隐潜意识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形成一个完整的梦境。”[5]111

在一定意义上来说,莎格通过“情感的唤起”对西丽实施了心理治疗,而这一治疗过程是在爱的回归中完成的。“这种回归是不可避免的,因为要治疗的症候就是抑制与受到抑制的那一切的回归之间的早期冲突的沉淀。经同一激情的新一轮大潮冲刷,才能将它们荡涤。每一次精神分析治疗都是一次解放受到抑制的爱的努力。”[7]76通过与莎格结识,西丽对爱的呼唤得到了应答,使她的情感得以释放。西丽终于意识到,“你要是走过一块地,没注意到地里的紫颜色,上帝就会很生气。”[4]132

四、爱欲的升华:缝纫技艺

“升华”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的一个基本概念,指人将原有的本能冲动、欲望转向崇高的目标或方向和对象的过程。“性本能本身就具有升华能力……它有能力让其他具有更高价值的、不是性的目的来取代它的直接目标。”[7]100升华作用是一种调和的办法。一方面,它将本能欲望转入另一有用的新途径,原先满足本能的活动为更高尚的精神活动所取代,从而使力比多从固定情绪中解放出来。通过这种升华,欲望转变为更远大、更有价值的智慧创造活动。按弗洛伊德理论,人的本能要寻求快乐,但客观条件常限制个体寻求快乐,个体因而产生焦虑情绪。为减少焦虑,人就自我安慰、自我解脱,对外界多变的环境必然进行着种种防范,久而久之形成无意识的自我心理防御机制,如压抑、投射、反向、合理化、转移、升华,等等。升华是自我心理防御机制的最高水平。力比多的潜力本来是鼓励低级欲望的原动力,升华作用则使它成为激励高尚活动的原动力。正是从这一意义上,弗洛伊德得出结论:人类文明是由一切本能的力量升华而成。弗洛伊德的性力升华说意在鼓励人们的精神追求,提高人们的道德情操,引导人们将心理能量用于探知未知、追求真理、创造文化等富有社会意义的活动中去,献身崇高的事业。这不仅有利于个体对社会进步与人类文明作出贡献,而且有利于个体心理生活正常发展和人格健康成长[9]124。

西丽在莎格身上找回了“失落”的爱情,同时,她的爱欲也在缝纫技艺中获得升华。在《寻找我们母亲的花园》里,沃克将缝被子看作南方黑人妇女创造力的主要表现方式。女权主义理论家肖瓦尔特(Elaine Showalter)写了一本研究美国女性文化传统的书,书名叫《姐妹们的选择》,这个书名就来自《紫颜色》中提到的一种被子的图案。肖瓦尔特说:“尽管没有现成的图案,尽管它由一些毫无价值的破布做成,但很显然,它是一项凝聚着一个人充分想象力和深沉的精神、情感的工作”[10] 164。当索菲娅得知西丽曾怂恿哈波打她而对西丽心生芥蒂时,是将索菲亚撕破的窗帘缝成被子的提议使她们重新坐在一起。在缝被子的过程中,索菲娅与西丽冰释前嫌。

我和索菲亚一起缝被子。在门廊里把布片拼起来。莎格·艾弗里把她那条黄色旧裙衫给我们当作碎布片,我只要有机会便缝上一块。图案很漂亮,叫“姐妹的选择”。如果被子缝成后好看的话,我也许会送给她的。如果不好看,我也许就留给自己用。我想留给自己,因为里面有那些黄色的布块,它们看上去像星星,可又不是星星。[4]42

缝制百纳被是一项传统的妇女活动。妇女们一起劳动,把一块块废旧的碎布通过想象力,按照自己的选择,拼成完整的图形。在《紫颜色》中,作者采用縫纫的意象,使之成为一种隐喻性的艺术手段。这项活动象征了妇女在男权暴力和性别歧视的社会里相互之间的团结和友谊。西丽曾经在自己两个月大的女儿的裤衩上绣上女儿的名字“奥莉维亚”以及“小星星和花朵”[4]11。正是凭借这充满爱意的绣花,西丽后来“发现”被继父送走的两个孩子还活着,并在妹妹的抚育下长大成人。小说中的缝纫不仅起到了记叙故事的作用,而且像语言一样,起到了表达情感的重要作用,同时也使西丽的爱欲得到升华。

西丽的缝纫技艺尤其体现在她做裤子的工作当中,西丽还是在莎格的引导下掌握了这项技艺,从而逃离虐待她的丈夫,走上自我解放、自我独立的道路。西丽用五颜六色的布料制成裤子,送给她深爱的人们,表达对她们的美好祝愿。她给莎格的是“一条十全十美的裤子……这条裤子又轻柔,又不容易起皱,布料上的小图案总显得挺精神,挺活泼的……莎格穿上这条裤子,漂亮得能把你的魂都勾去。”[4]145 而给索菲亚的裤子,“一条裤腿是紫颜色,还有一条是红的。”[4]148 西丽想象索菲亚会穿着这条裤子“上九天揽月去”[4]148。给耐蒂做裤子时,西丽更是充满爱意:“耐蒂,我要给你做几条在炎热的非洲穿的裤子。又轻又薄的白裤子。裤腰用松紧带。你从此不会觉得太热,穿得太厚了。我打算用手缝。针针线线都是我对你的爱。”[4]147 对于缝纫与艺术之间的联系,西丽早在评说莎格缝被子时就有所体现:“她缝的针脚很大,歪歪斜斜的,使我想起她哼的那首曲里拐弯的歌儿。”[4]41 这样的隐喻通过歌唱的艺术性说明缝被子不仅仅是一种劳作,也是一种艺术创造。

从西莉重新拿起针线的那一刻起,她找到了与姐妹们紧密联系的又一种思想与情感交流的方式,并在这种交流中修复了自我。除此之外,莎格的离开使西丽重新陷入“寂静、冷漠、空虚”[4]172的境地,而正是缝纫弥合了她痛失爱情的创伤。在小说结尾,曾经残暴的某某先生也拿起针线帮西丽做事,这也让他回忆起小时候与母亲一起做针线活的快乐。此时,呈现出完整的两性共存的和谐世界。缝纫所展示的不仅仅是一种手工技艺,更是人们传达内心思想和表达情感的艺术媒介。在《紫颜色》中,西莉的自我建构和她的缝纫行为之间存在着密切的联系。通过缝纫,西丽获得精神上的支持与成长。她将破碎的自我缝合起来,成为一个完整的自我。

五、结语

弗洛伊德指出,我们的文明是建基于对本能的压制上的。但弗洛伊德所反对的不是文明(超我)本身,而是现代文明产生的方式:对本我不恰当的压制,导致各种文明病的出现[1]48。他一直弘扬的是自我,相信自我有足够的协调能力,使人格健康发展,主张恰当地操纵“非分”的欲望,促使其升华以推动文明的发展。西丽也在本我、自我与超我的平衡与协调中,最终获得健康成长。循着西丽心灵的迷宫,我们发现在她看似平静的潜意识中,涌动着不倦的激情,被压抑的情感时时处于冲破前意识而进入意识的动态过程当中。正如弗洛伊德所说,“生命的叫喊是从和爱欲的斗争中发出的”[11]。西丽正是在和爱欲的斗争中,使自我获得成长,使情感得以升华。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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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2016年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二十世纪美国戏剧中的表演性研究”(16BWW057)资助

作者简介:蒋贤萍(1972-),女,江苏宜兴人,英美文学博士,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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