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间

白金科

这天上午，张志伟去医院对过的超市给住院的妻子买营养品，等他付完账，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发现脚下踩着一张百元大钞，他一哈腰拾了起来。

说实话，张志伟现在特别需要钱，他妻子得了白血病，正住在医院等待骨髓移植。张志伟就是个普通职员，妻子是一名工人，两人的收入本就不高，身上还背着巨额房贷，妻子这一病更是一个无底洞，那钱是“哗哗”地往里倒啊！妻子住院才十多天，张志伟就有些吃不消了，况且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有合适的配型，而一旦配型成功，又需要一大笔手术费用。现在的张志伟满脑子想的都是钱，这张百元大钞，张志伟拿在手里觉得特别重，这能解决他跟妻子好几天的生活费用！但他直起腰来，还是把钱交给了收银员，对收银员说这钱是他在脚底下捡的，如果有人来找，就请收银员还给人家。

收银员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胸牌写着028号。028号收下钱后和颜悦色地说了声谢谢，就忙着招呼顾客去了。张志伟感觉就像卸下了一个巨大的包袱，一身轻松地回到了医院。

张志伟回到病房，正赶上表弟来看望妻子，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表弟便急着要赶回去。张志伟一直把表弟送到医院的大门口，临分手的时候，表弟从兜里掏出一叠钱来，递给张志伟，说：“这点钱留下给嫂子买点营养品。”说到这里，他缩回手去把钱数了一遍，皱着眉头说：“不对呀，明明是一千，怎么只有九百？难道刚才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掉了一百？”

张志伟赶紧问：“你去的哪家超市？”表弟用手一指说：“就对过这家。”张志伟一听就笑了，说：“这事还真巧，我刚才在超市收银台前捡了一百元钱，说不定正是你丢的。我已经交给收银员了，正好，咱哥俩去领回来。”

两人进了超市，来到收银台前，刚才那个收银员换班走了，正在值班的收银员一听张志伟两人是为丢钱的事来的，赶紧把情况报告了值班经理。值班经理当即就打电话联系那个028号收银员，可电话打不通，只好抱歉地对张志伟说：“您能不能留下联系方式，等她明天上班了，我们了解一下情况再联系您。”

第二天刚过八点，超市方面就打来电话，请张志伟过去领钱。这倒叫张志伟有些不好意思，也就一百块钱的事，有些小题大做了。

张志伟来到超市，被直接请进了经理办公室，经理一连声地向他道歉，然后将二百元钱递给他，说：“根据公司规定，超市员工有隐瞒顾客丢失钱物不交的，公司将对其处以同等数额的罚款，以赔偿顾客，刘素素交班时没有上交这钱，我就从她的工资里扣下一百元作为对您的补偿，您收好。”

张志伟觉得更不好意思了，要不是眼下自己有难处，那一百块钱他也就不回来找了，现在倒好，害的那个收银员被罚了一百。想来那个收银员应该是急着回家，忘了交代清楚，属无心之过，害人家挨罚，真是过意不去呢！

张志伟说啥也不要那多给的一百块钱，但经理说如果这钱张志伟不要的话，那他就要挨罚了。张志伟只得把钱收起来，径直来到收银台，想直接交给收银员刘素素，但却不在，接替她的收银员告诉张志伟，刘素素被辞退了。

张志伟一听刘素素被辞退了，心里觉得很难受，就为了区区一百块钱，竟害得人家丢了工作，这事闹的。他仔细想了想，那个刘素素一脸的和善，一点都不像是狡诈贪婪之人，肯定是一时忘了，退一步说，即便是一时起了贪念之心，那又如何呢？自己捡那钱的时候不也动过心吗？

一连几天，张志伟有空就到马路上转，看看能不能遇上刘素素，他得把多给的一百元还给人家，那一百元揣在怀里，他老觉着火烧火燎的，叫他寝食难安。可是好几天过去了，他也没找到刘素素。对于这位刘素素，他听说是从农村来的，仅此而已，他也从超市方面要了刘素素的手机号，可惜这个号码已经停机了。

有一天，张志伟意外发现了一处人力市场，不觉心里一亮，他想能不能找个钟点工干干，多少也能挣点钱。

张志伟进了人力市场，竟然一眼就看见了刘素素，他跟刘素素虽然只有那一次短暂的接触，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刘素素正在一张桌子前，跟招聘者交谈，显然是在应聘。张志伟一阵激动，抬腿就想赶过去，这时候刘素素一扭头也看见了他，脸上立刻露出惊慌的神色，显然她也认出了张志伟。她用乞求的眼神盯着张志伟，一个劲地摇头，还偷偷地做出一个挥手的架势，看得出来是不想让张志伟过去。

张志伟明白了她的意思，只好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心里直说奇怪，这刘素素是怎么了？为啥这么怕他呢？

张志伟转了一会儿，刘素素气喘吁吁地找了过来，一见面就说：“大哥，那天的事实在对不起，我下班的时候，也没人去领钱，我就拿那钱给孩子买药了，本想着过两天发了工资就补上，没想到给您带来了不便。刚才的事，我谢谢您，我很需要一份工作，谢谢您给我留了脸面！”

张志伟急忙解释：“你想哪里去了，我只是想把超市罚你的那一百元还给你，我都找你好几天了，打你手机也不通。”

刘素素说：“这可使不得，那是我该罚的。”张志伟把钱硬塞给她，说：“什么该不该的，这钱我拿著难受！”

刘素素向张志伟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那我只好谢谢您了！”张志伟最见不得这个，赶紧把话题岔开：“你刚才说给孩子买药，孩子怎么了？”

刘素素的眼圈一下红了，好像有许多话要说，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说没什么，就是有点毛病。

张志伟觉得很愧疚，这个女人看起来确实过得艰难，自己又害得她丢了工作，那就是雪上加霜了，这使他有了一种负罪感。他摸了摸口袋，口袋里还有一百块钱，于是就把钱掏出来，递给刘素素：“这点钱你拿着，算我一点心意，给孩子买点吃的。”刘素素死活不收，说罢转身快步走了。

在回医院的路上，张志伟又拐进了那家超市，刚才刘素素的眼里透露出太多的隐情，他想弄个明白。

此时正赶上超市交接班，有几名员工聚在餐饮部吃饭，张志伟凑过去，很诚恳地向他们打听刘素素的情况。

员工们倒都是快言快语，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张志伟很快就掌握了刘素素的大致情况。

原来刘素素是跟老公一起来城里打拼的，他们有一个六岁的儿子，本来是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不料两年前儿子得了怪病，全身肌肉萎缩，跑遍各大医院也没查出病因，不知道还能活多少日子。雪上加霜的是，就在前些天，老公竟然撇下他们娘俩跑了……

了解了刘素素的境况，张志伟觉得很不得劲，想着自己应该为刘素素做点什么，尽尽自己的心意，毕竟刘素素丢工作这事与自己有关。这时，他才明白刘素素的手机为什么停机了，她没了工作，多半是舍不得交话费，她是在省下钱来给孩子治病呀！可在时下这个信息时代，没个通讯工具怎么行呢？这样一想，张志伟便拐进了一家电信营业厅，把那一百块钱充进了刘素素的卡里，这样那个号码就通了。

张志伟的妻子在醫院一直治疗了大半年，也没有找到合适的配型，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张志伟变卖了所有家产，现在，他再也拿不出钱来了。

万般无奈之下，张志伟想到了新闻媒体。电视台及时报道了张志伟夫妻的窘况，呼吁大家都来帮帮他们，一时间来自社会各界的捐款纷纷打到了张志伟的卡上，不消几日，手术的费用就够了，只是依然没有合适的配型。张志伟觉得很揪心，他明白正常血型的人找到合适的配型都难，何况妻子是稀有血型呢。

就在张志伟几近绝望的时候，妻子的主治医生忽然送来了天大的好消息：配型成功了！

叫张志伟想不到的是，给妻子做配型的人正是刘素素。张志伟激动得只会说“谢谢、谢谢”。

刘素素朗声说：“谢个啥呀！要说谢的话，我还要先谢谢你呢！我先问你，那天是不是你给我充了话费？”

刘素素的话倒把张志伟问愣了，这大半年来，他每天都在为妻子的病焦虑，早就把那事忘了。“就那天，咱俩在人力市场见面的那天。”刘素素提醒他说。这一提张志伟想起来了，“就一百块钱的事，你倒还记着。”张志伟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你是不知道啊，”刘素素动情地说，“要不是那天你及时给我充了话费，我的命只怕也就没了！”

刘素素告诉张志伟，那天她在人力市场找到一份工作，跟张志伟分手以后就去上班。等到夜里回家的时候天降大雨，她摸索着刚回到巷子口，突然从巷子里冲出来一辆车把她撞倒了，撞她的车根本没停，借着雨幕的掩护跑掉了。幸亏那天张志伟给她的手机充了费，使她能够及时报警，这才保住了一条命。她一直想当面跟张志伟道谢，只是茫茫人海，不知道张志伟在哪里。前几天她在电视上看到了张志伟的情况，很是为张志伟着急，听到电视上说张志伟的妻子是稀有血型，找不到合适的配型，她突然想起来，以前在医院听医生说过，自己就是稀有血型，于是就跑到医院做了检查，真是苍天有眼，竟然真就配上了！

张志伟知道手机都有紧急呼叫的功能，欠了费也能打，只是能不能呼叫得通就不得而知了，话说回来，即便能呼叫得通，又有几个人会用呢？就是说，自己一个小小的举动，确实是帮了刘素素，而现在，刘素素竟然又救了自己的妻子，这可真是件奇事。

张志伟妻子的手术做得非常成功，当她听说刘素素的情况后，很是为刘素素的孩子着急，忽然她若有所思地说：“早些年我们村里好像也有个孩子患过这种病，后来是被一个老中医治好的，这事得问问俺爹，俺爹跟那位老中医是朋友，应该知道。”说着拿起手机，一个电话打回了沂蒙山老家。

不几天，张志伟的老岳父便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张志伟雇了辆出租车，拉着一家三口转了大半天，终于找到了刘素素住的出租屋，一进门，他们就吓了一跳，只见刘素素的儿子蜷缩在床上，已经瘦得就剩下一副骨架了。

张志伟的岳父走上前，仔细端详了一下那个孩子，然后说：“你们都放心吧，孩子的病应该能治！”

看着大伙都焦急地盯着他，老人笑了笑说：“十八年前俺村里有个孩子就得过这种病，是山前村的一位中医给治好的！”老人说到这里，转身对刘素素说：“那位中医现在还健在，你收拾一下，马上跟着我去沂蒙山。”

老人一说完，刘素素激动地跟张志伟夫妻俩紧紧地抱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