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散女儿住对门

林华玉

王硕和老伴儿刘花都七十多岁了，老两口身体都不太好，很少出门。

这一天，对门搬来了一对三十岁出头的小夫妻，男的叫刘玉昌，女的叫杨娟，家里还有一个五岁的孩子。他们是从西部山区来到这座城市打工，房子是租住的。打眼一看，杨娟长得和刘花居然有三分相像，两口子很有礼貌，见了王硕老两口大老远就喊叔叔阿姨。他们的儿子小虎子也是喊爷爷叫奶奶的，乐得王硕老两口合不拢嘴，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不少给他买。

王硕的身体越来越糟糕了，刘花得过脑中风，也不能用力。他们居住的这座楼没有电梯，王家住的又是五楼，所以，老两口买米买面的，都是刘玉昌给扛上楼。有一次，刘花崴伤了脚，也是刘玉昌背着她下楼，打了出租车到医院，又背着她进去检查。

有时，刘玉昌两口子忙，没时间去幼儿园接孩子，只要给王硕打个电话，王硕就会把小虎子接回来，还留小虎子在家里吃饭。一来二去的，在不知道的外人看来，还以为他们是一家人呢！

这天，刘玉昌休班，过来陪王硕下棋，刘花也在一边观战。下着下着，刘玉昌忽然问：“叔叔阿姨，咱们都做邻居这么久了，咋没见过您孩子来看过你们？”他这一问，王硕的神色就黯淡下来了，一旁的刘花则流下了眼泪。王硕递给她一块毛巾，她擦了擦眼角，说：“我们以前有个女儿，四岁时生了病，你王叔帶她去省城看病。回来带着孩子坐船，当时岸边的人多啊，不知道怎么一拥一挤，就把他们爷俩挤散了……”刘玉昌哦了一声，问：“你们没找找？”刘花说：“哪能不找，我们就那一个孩子啊！你王叔找了好几天，还报了案，我也赶过去印了几千份寻人启事，到处张贴，折腾了好几年，一点消息都没有！”她抽泣起来。王硕小声说：“你别伤心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刘花摇摇头，转身去了卧室，拿出一张已经泛黄的照片递给刘玉昌，上面有一个胖乎乎的小女孩。刘玉昌仔细看了看，自言自语道：“怎么感觉有点儿面熟呢？”刘花急问：“你见过她？”刘玉昌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记不清了，我回去再想想！”

晚上，王硕家的门铃响了，王硕正在卫生间洗头，刘花过去开了门。来的是刘玉昌和杨娟，一见刘花，刘玉昌就急切地问道：“婶，你丢失的那个孩子现在应该三十三岁了吧？是属狗的吧？”

刘花说：“对呀！”刘玉昌对身后的杨娟说：“娟，把东西拿出来吧！”杨娟从口袋中取出一张纸片递到他手，他又递给了刘花。刘花一看，是一张泛黄的照片，小女孩一脸灿烂地笑着，虽然动作、头型、背景和刘花的那张不一样，看着这张上的女孩也稍大一些，但两张照片很明显就是一个人。

刘花急问：“这……这是我女儿啊！你……你是从哪里得到我女儿照片的？”刘玉昌说：“这是杨娟的照片，五岁时照的！”刘花手里的照片掉在了地上，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杨娟，好像在问：“是真的吗？你是我的女儿吗？”杨娟点了点头，眼圈红了。

“我小时候就知道，我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只是，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刘花上前搂着杨娟就哭：“我苦命的孩子，天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儿！我可找到你了！”王硕听到动静，擦着头从卫生间走出来，问：“怎么了？”刘花说：“老伴儿，咱的女儿找到了，杨娟就是咱的女儿！”王硕大吃一惊，他拿过照片死死盯了一会儿，问杨娟：“这是……是你？”杨娟哭泣着点了点头。

王硕的脸色有点发白，点头说：“找到就好，找到就好。别在门口说了，咱进屋吧！”

在沙发上坐定后，王硕问起杨娟照片的来历。杨娟说，这是她五岁时由父母带着到城里照相馆照的，她父亲临死前告诉她，她是被人贩子拐卖给他们的。

刘花又把她拉进怀里，哭着说：“我的女儿，这些年让你受苦了！”刘玉昌说：“既然你们母女相认了，不如我们两口子以后就喊你们爸妈，这样我们也能更好地照顾你们！”刘花连连点头，说：“好呀，好呀，本就该如此！”见王硕不说话，她捅了他一下，说：“死老头子，你倒是说句话呀，当年要不是你粗心，女儿哪能吃那么多苦！咋？你还不高兴啊？”王硕咧了咧嘴，说：“高兴，高兴，咋会不高兴呢！”

刘玉昌转回家，把小虎子喊来，一家三口跪倒在地，刘玉昌两口喊王硕老两口爸妈，小虎子喊他们姥爷姥姥。刘花高兴得合不拢嘴，连忙包了三个大红包给他们。

周围的邻居们知道了他们一家人相逢的经过，尤其是看到杨娟和刘花还有几分相像，都是连连咂嘴。不过也有人暗中疑惑，偷偷和刘花嘀咕，现在科技手段这么发达，要确认血缘关系，最靠谱的还是做个DNA检测。刘花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坚持杨娟就是他们丢失了近三十年的女儿。王硕也言之凿凿地说，看杨娟小时候的照片和她的脸就能断定，还验什么DNA，花那冤枉钱！

从此两家人成为一家，和和睦睦地生活了一年多以后，刘花在一次买菜时突然摔倒，送到医院诊断是脑中风复发，两天后便去世了。刘玉昌两口子披麻戴孝，以孝女孝婿的身份帮着王硕办了丧礼。两口人在灵前哭得肝肠寸断，小虎子也哭个不停。

老伴儿死后，因为悲伤过度，王硕的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不到一年，他也病倒在床上，幸好有刘玉昌夫妻尽心尽力地照顾。杨娟更是连工作都辞了，每天守在病榻前端水喂饭。王硕的病越来越重。这天，他把刘玉昌两口人叫到病床前，说：“感谢这段时间你们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杨娟说：“爸，这是我们当儿女的应该做的！”王硕微笑着摇头，说：“不，你不是我的女儿……”刘玉昌慌了，说：“爸，您怎么了？杨娟真是你们的女儿呀，那照片……”

王硕打断了他的话，说：“当年，我带着女儿去省城看病，过马路时，一辆失控的大货车径直朝我们冲过来，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车子碾过了我的女儿……”王硕的哽咽变成了失声痛哭，好一会儿，他的情绪才渐渐平复，止住了哭。一旁的杨娟夫妻俩的脸早已经胀成了紫茄子。

刘玉昌小声问：“我妈……不，阿姨不知道这事？”王硕摇头说：“她家族有中风的遗传病，我哪敢告诉她女儿死了，就说女儿是上船时失散了。这样，最起码她心里还有一份念想，以为女儿还在人世……”

“那天，你拿出那张照片说是杨娟小时候照的，现在的高科技真厉害啊，看着跟真的似的！我知道你们的目的，就是图我们老两口的财！”刘玉昌和杨娟低下了头，杨娟流着泪埋怨刘玉昌。“都怪你，为了一套房子，非要我当这大骗子……”王硕说：“你们在城市里飘着，就像屋檐下的麻雀，租的房子再温暖，也不是自己家，你们想要一个家的心情我理解！”

王硕将一张纸递给刘玉昌，刘玉昌打开一看，是一张遗嘱，上面写着：我（王硕）死后，将名下房产（艳阳小区2号楼中单元401）赠送给刘玉昌和杨娟，所有存款全部捐给儿童福利院。

刘玉昌大感意外，说：“叔，您……要把房子送给我们？您不怪我们骗了您？不去告我们？”王硕摇了摇头，说：“人到这时候，啥都看得开，你们夫妻俩也的确对我们是真心好，够了。我最感谢你们的是，在我老伴最后的时光，你们圆了她一个梦，她是笑着离开人世的！”

王硕不说话了，他的脸上绽开一缕满足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