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世纪以前南海丝绸之路上的通使活动
2017-04-06马啟亮
马啟亮
16世纪以前南海丝绸之路上的通使活动
马啟亮
南海丝绸之路是汉代以来中国与东南亚及印度洋地区经济与文化交流的重要通道。在此航道上,使节及其所承载的通使活动,加强了古代中国与海外各国的联系,反映了各国间的和平交往,特别是礼物和贡品反映了物质文化的交流。总体而言,16世纪地理大发现以前南海丝绸之路上的通使活动,可分为两汉、三国至隋、唐宋、元至明中叶四个阶段。
南海丝绸之路;海上丝绸之路;通使活动;使节;汉代至明代中叶
中国对外交通路线,自古即有陆路及海路两途。自近代以来陆路被欧洲学者冠以“丝绸之路”的形象称谓后,相应地亦有“海上丝绸之路”之说法。海上丝绸之路以西南方向的对外交往最为频繁,此航路亦称“南海丝绸之路”或“南海道”,其范围及内涵随时代及航海技术的发展而有所变化,但基本包括南中国海及北印度洋沿岸地 区[1]。在此航路上,中国王朝屡派使节到海外“宣扬国威”,在和平及自愿的前提下建立外交关系;外国统治者也积极派遣使节来华外交,朝贡贸易体系逐步建立。由于通使活动是官方行为,因此相比频繁的、民间性质的海外商业贸易往来,通使记录在文献中记载较多。16世纪后,地理大发现及西方殖民活动促使中外关系发生深刻变化,传统以朝贡贸易为主的通使活动逐渐衰落。本文以16世纪西方地理大发现开端为下限,综述汉至明初中外交通的重要航路“南海丝绸之路”上有关的通使活动。
一、两汉:“日南徼外”献奇珍
两汉是南海丝绸之路通使活动的第一阶段。与陆路的主动经营与探索相比,汉王朝较少通过海路主动派遣使节;另受限于航海技术,海路出使所到国家及所获各国信息亦不如陆路丰富。海路通使活动主要表现为西方出于对中国丝绸等产品的需求,在贸易的驱动下与中国建交,同时诸国亦通过“日南徼外”向中国献上“奇珍异物”。
现存最早的海外航行记录见于《汉书·地理志》,明确记载了汉朝使者乘船从雷州半岛南端及北部湾北岸出发,沿中南半岛海岸,过克拉地峡到孟加拉湾,最后抵达黄支国(今印度东南部Kanchipuram)的路线①具体地名及路线考证参见韩振华:《公元前二世纪至公元一世纪间中国与印度东南亚的海上交通——汉书地理志粤地条末段考释》,《厦门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57年2期;程爱勤:《西汉时期南海中西航线之我见》,《社会科学战线》,1994年6期等。,当中提及黄支国“自武帝以来皆献见”;而到了平帝元始年间(1—5),“王莽辅政,欲燿威德,厚遗黄支王,令遣使献生犀牛”,即为中国最早的海路通使及朝贡记录。[2]1671黄支国所在的印度南部沿海,公元初是东西海上贸易的中心。据《红海航行记》(Periplus of the Erythraean Sea)记载,公元1世纪罗马人已掌握了西南季风,从埃及红海沿岸出发,能较便捷地横渡阿拉伯海,最远至印度西南海岸,与印度进行频繁贸易。[3]黄支国是西汉中期以来南海贸易航线的终点,汉使者前往黄支国的重要目的是就是采购“明珠、壁流离、奇石异物”等南海乃至西方奇珍。
值得注意的是,该航线以“日南障塞”作为起航时间计算点,又以“日南象林界”作为回程的终点;《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中也有“日南之南黄支国”的说法[4]2836。日南是两汉最南部的边郡,位于今越南中部广平省至富安省之间,而象林又是日南郡最南部的属县,即西汉国境的最南端。日南既是两汉陆地的“南极”,并且临海,特殊的地理位置使之成为南海航道上十分重要的坐标。东汉时常见“徼外”一词指称州、郡界外地域,其中“日南徼外”不仅指日南郡周边国家,也引申为南海或南海航路,罗马、印度等国便是通过“日南徼外”遣使东汉。
永建六年(131),“日南徼外叶调国、掸国遣使贡献”“叶调国王遣使师会诣阙贡献,以师会为汉归义叶调邑君,赐其君紫绶。及掸国王雍由亦赐金印紫绶”[4]258。可知叶调、掸国为日南郡外周邻之国。一般认为叶调国在今爪哇岛,亦有考证是今柬埔寨及越南南部的古国扶南[5],后说似更符合“日南徼外”的地理位置。叶调使者师会还被汉朝授予了封号,这是见诸史籍的最早一位有名有姓的使者。叶调国虽陆上与日南郡相邻,但今越南中南部及老挝南部山多险峻,因此更可能是沿海路至日南,史载扶南国即以航海业发达著称。
与叶调国同年遣使的另一个日南徼外国家掸国,曾于永元元年(120)向东汉献上舞乐及“幻人”表演:“(幻人)能变化吐火,自支解,易牛马头。又善跳丸,数乃至千。自言我海西人。海西即大秦也,掸国西南通大秦。”[4]2851大秦即罗马帝国。古代地中海沿岸流行魔术、杂技,稍晚的《魏略》亦记载了大秦“俗多奇幻,口中出火,自缚自解,跳十二丸巧妙”[6]860。掸国是东汉“西南夷”之一,其西南经海路通印度,并由此得以与罗马接触,罗马的“幻人”当在此时进入缅甸地区,即所谓“掸国西南通大秦”。有学者提出掸国或位于今缅甸南部沿海而非东北内陆[7],因而其陆路北溯萨尔温江至永昌郡(东汉西南边郡,今云南西部及缅甸东北部),海路西南通印度、东南沿中南半岛海岸经叶调(扶南)航行至日南郡。
本以西域道与汉朝通使的印度(天竺),在东汉中期由于“西域反畔”,遂改由海路通汉,延熹二年(159)及四年(161),天竺“频从日南徼外来献”[4]2922。其路线当与前述西汉的“日南—黄支”海路相近。天竺改道海路通使东汉后,处于中印之间的日南、交趾,乃至南边的扶南王国因此逐渐繁荣。
几乎与印度同时,罗马使节亦通过海路抵达日南。延熹九年(166),“大秦王安敦遣使自日南徼外献象牙、犀角、瑇瑁,始乃一通焉”[4]2920。“安敦”即马可·奥勒略·安东尼(Marcus Aurelius Antoninus,161—180在位)。《后汉书·西域传》记载,大秦“其王常欲通使于汉,而安息欲以汉缯綵与之交市,故遮阂不得自达”[4]2919-2920。今西亚的安息是陆上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罗马因安息的阻隔而不能通过陆路与东汉正式建交。公元161至165年,安东尼发动战争从安息手上夺得两河流域,控制了波斯湾出海口。相比红海,在波斯湾起航能节省大量航程,这为罗马由海路前往印度以东提供了更便捷的路径。然而由于大秦使节所献上的象牙、犀角、瑇瑁等常见于南海地区,时人即怀疑此次出使的真实性:“其所表贡,并无珍异,疑传者过焉。”[4]2920有学者认为该使节是罗马帝国境内的商人以其皇帝之名行通商之便,因此所献之物皆为与印度等地贸易的商品[8]139。无论如何,这是中国官方对于欧洲人来访的首次记录。
二、三国至隋:致力通使海南诸国
三国以后,中原王朝对西域的控制力大减,与西方的陆路交往不及两汉。东晋、南朝偏安东南,因而全力发展海上交通。特别是掌握南海季风后,船舶不再沿着中南半岛海岸缓慢航行,可从广州出发直航马六甲海峡①如东晋法显在耶婆提(今爪哇岛或苏门答腊岛)登上中国商人的船返航,“东北行趣广州”“常行时正可五十日便到广州”。参见章巽:《法显传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171页。,进而绕过海峡航行至南印度及斯里兰卡[9],因此这一时期许多位于今马来半岛及马来群岛的国家始有记载,中国与“海南诸国”(包括东南亚及印度半岛、斯里兰卡)的交往非常频繁。《梁书·海南诸国传》载:“及宋、齐,至者有十余国,始为之传。自梁革运,其奉正朔,修贡职,航海岁至,踰于前代矣。”[10]783隋代大一统,威震海外,中国主动遣使南海宣扬国威,可谓这一阶段南海通使活动的最高峰。
吴黄武五年(226),交州刺史吕岱平定交趾、九真,后派遣宣化从事朱应、中郎将康泰出使扶南,目的是“南宣国化”“暨徼外扶南、林邑、堂明诸王,各遣使奉贡”[6]1385。朱应、康泰把出使中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康泰著有《吴时外国传》及《扶南传》①两书似是同一部,《吴时外国传》是总名,《扶南传》是外国传中的一部分。参见向达:《唐代长安与西域文明》,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565页。,朱应则著有《扶南异物志》。康泰书中不仅记录了扶南,也记录了马来半岛、爪哇、摩鹿加群岛、斯里兰卡、印度等地的地理、风俗与物产。这些国家他们并未亲至,主要是采自传闻。如他们在扶南国时,见到了从中天竺国派来扶南的使者陈、宋二人,于是“具问天竺土俗”[10]798。康泰、朱应的出使,揭开了中国与东南亚、印度半岛大规模通使的序幕,海南诸国纷纷遣使中国。
另一次影响深远的遣使活动发生于隋朝。大业三年(607),屯田主事常骏、虞部主事王君政等出使赤土国(今马来西亚吉打或新加坡),并“赍物五千段,以赐赤土王”[11]1834-1835。常骏等从广州乘船出发,沿着中南半岛、泰国湾、马来半岛东海岸,到达赤土国。赤土国王以盛大的仪式接见了常骏等人,并以金芙蓉冠、龙脑香作为贡品,派使者随常骏返回。赤土国从此与中国通使。
这一时期,向中国遣派贡使的海南诸国计有:林邑、扶南、呵罗单(在今印尼苏门答腊岛)、媻皇(今马来西亚彭亨)、媻达(今苏门答腊岛北部)、阇婆达(在今爪哇岛或苏门答腊岛)、盘盘(今马来半岛北部)、丹丹(今马来西亚吉兰丹)、干陁利(今苏门答腊岛巨港)、狼牙修(今马来半岛北部)、婆利(今加里曼丹岛北部)、天竺迦毗黎(在今印度北部和尼泊尔南部)、中天竺国(在今印度)、师子国(今斯里兰卡)、赤土、真腊(在今老挝南部及柬埔寨)。其中扶南遣使最为频繁,达20次以上。
至于诸国进贡的“方物”,已甚少见有象牙、犀角、玳瑁等两汉常见“奇珍”。大致有以下几类:
(一)动物。东晋升平年间(357—361),扶南国遣使贡献驯象,晋穆帝认为是“殊方异兽,恐为人患”而不接受。[12]鹦鹉也很常见,如宋大明三年(459),媻皇国献赤白鹦鹉。[13]2383
(二)金银器、琉璃器等人工制品。如宋孝武帝时,干陁利国王遣长使竺留陁献金银宝器;[10]794梁普通三年(522)婆利国献琉璃器等。[10]797
(三)古贝。也称作“吉贝”,即棉布。如宋元嘉七年(430)呵罗单国献“天竺国白叠古贝、叶波国古贝等物”[13]2381。
(四)香料、香药。如盘盘国于梁中大通元年(529)献“沉檀等香数十种”,中大通六年(534)“并献菩提树叶、詹糖等香”;[10]793隋代赤土国遣使随常骏返回中国,“献金芙蓉冠、龙脑香”[11]1835。
(五)与佛教有关的佛像、佛塔、金刚指环、舍利等,如东晋义熙年间(405—418),师子国“遣献玉像,经十载乃至。像高四尺二寸,玉色洁润,形制殊特,殆非人工”;[10]800宋元嘉五年(428),天竺迦毗黎国“奉献金刚指环、摩勒金环诸宝物”[13]2385-2386。
(六)乐人、画工等技人。如扶南王于吴赤乌六年(243)遣使献乐人及方物[6]1145;梁天监元年(502),干陁利国王瞿昙修跋陀罗遣使及画工“摹写高祖形以还其国”[10]794。
除致力通使海南诸国外,两晋南朝也通过海路与西亚、欧洲使节往来。西晋武帝太康二年(281),大秦使节经过广州,贡品中的“火布”引起殷巨的注意,并写下《奇布赋》。[14]“火布”即火浣布,用石棉纤维织成,火烧后能去除污垢。《后汉书》曾载大秦国“作黄金涂、火浣布”[4]2919。该使节行经广州,应系通过南海航路进入中国。梁朝中大通二年(530),波斯曾“遣使献佛牙”;[10]815梁元帝萧绎绘有《职贡图》,里面展现了12位贡使的形象,其中便有波斯使节。1984年在广东沿海的遂溪县发现了波斯萨珊王朝的金银器窖藏,其中的银币铸造时间在沙卜尔三世到卑路斯之间(383—484),[15]说明该窖藏的年代不早于484年,应属齐、梁之时。遂溪金银器窖藏的器物丰富而精美,似非一般商品,更像是使节的礼物,反映了波斯通过海路与南朝通使的历史。
三、唐宋:海路贸易的兴盛及遣使活动的商业化
唐宋两代,海上交通发展迅速。航行路线与前代相比,最显著的变化是跨过南印度到达西亚甚至更远。8世纪贾耽的《广州通海夷道》记载了从广州出发,经中南半岛、马六甲海峡、南印度、阿拉伯海,到达波斯湾乃至阿拉伯半岛的航行路线。[16]1153在该航线上,使节及贡品与阿拉伯商人垄断的香料贸易密切相关,阿拉伯商人同时充当各国出使中国的使节,遣使活动及朝贡贸易呈现明显的商业性特征。
唐宋海外贸易发达。鉴真和尚于天宝九年(750)曾目睹广州江面上百舸争帆、各国商人往来居住的情景:“江中有婆罗门、波斯、昆仑等舶,不计其数;并载香药、珍宝,积载如山。其舶深六、七丈。师子国、大石国、骨唐国、白蛮、赤蛮等往来居住,种类极多”。[17]北宋程师孟《题共乐亭》诗描述广州的繁盛,也提及外国商船云集之况:“千门日照珍珠市,万瓦烟生碧玉城,山海是为中国藏,梯航尤见外夷情。”[18]在海贸兴盛的大背景下,海南诸国继续频繁遣使中国,建立外交关系,保障贸易持久。主要国家有占城(即林邑,唐中后期曾称环王)、真腊、三佛齐(唐称室利佛逝,在今苏门答腊岛)、阇婆(唐称诃陵,在今爪哇岛)、渤泥(今加里曼丹岛)、故临(今印度西南岸奎隆)、注辇(今印度东南,即汉代黄支)等。唐贞观间(627—649),林邑一再遣使来唐,献有驯象、镠锁、五色带、朝霞布、火珠、五色鹦鹉、天犀等。[16]6298诃陵于元和八年(813)献五色鹦鹉等珍禽[16]6302。唐代海南诸国遣使来朝的场景,在贞观年间著名画家阎立本的《职贡图》中可见一斑。
两宋时,占城及三佛齐向中国遣使极为频繁,占城仅北宋时即遣使37次;三佛齐两宋时期共遣使23次。当时印度东南的注辇国力强盛,海贸繁荣,先后四次遣使中国。其中大中祥符八年(1015),其王罗茶罗乍派遣娑里三文等人使宋,途经斯里兰卡(西兰山)、马来半岛、马六甲海峡、苏门答腊岛(三佛齐国)、越南东南部,“离本国凡千一百五十日”,最后到达广州。[19]14098这是宋代关于南海道航线最为详细的记载。诸国所贡之物,以香料、香药、象牙、犀角为主,与唐代相比,香料、香药所占比例更大,如熙宁十年(1077),注辇遣使奇啰啰等27人进贡,贡品有“踠豆珠、麻珠、瑠璃大洗盘、白梅花脑、锦花、犀牙、乳香、瓶香、蔷薇水、金莲花、木香、阿魏、鹏砂、丁香”[19]14098-14099。
唐宋两朝除回赠礼物外,往往赐予其使节甚至国王以中国官爵、封号,如唐咸亨至开元间(670—741),室利佛逝“数遣使者朝,……官使者为折冲,以其王为左威卫大将军,赐紫袍、金钿带”;[16]6305北宋熙宁十年(1077),三佛齐“使大首领地华伽啰来,保顺慕化大将军”;[19]14098-14099南宋建炎三年(1129),占城遣使入贡,其王杨卜麻叠“制授检校太傅,加食邑”[19]14086。
除海南诸国外,7世纪开始崛起的阿拉伯帝国也频繁遣使中国。据记载,自唐永徽二年(651)至贞元十四年(798),大食国遣使唐朝达39次。唐代至少中唐以前,西域道上的中西交往发达,因此阿拉伯使节主要通过陆路而来。至北宋,西北陆路由于西夏的隔断,因而主要仰仗海路,海外贸易又较唐代发达;同时阿拉伯人擅长航海技术,因此多沿海路向遣使中国。如天圣元年(1023),阿拉伯使节取道陆路由沙州(今敦煌)入宋,内侍省副都知周文质建言:“大食国北来,皆泛海由广州入朝,今取沙州入京,经历夏州境内,方至渭州,伏虑自今大食止于此路出入。望申旧制,不得于西蕃出入。”[20]为避开西夏的侵扰,北宋要求大食使节一律采用“旧路”即海路来贡。两宋时期阿拉伯遣使共计26次。
大食所贡之物,以香料、香药为主,辅以象牙、吉贝、糖等,与海南诸国相似;另有阿拉伯地区纺织物“蕃锦”“驼毛褥面”等。如淳化四年(993),大食“舶主”蒲希密“谨备蕃锦药物附以上献”,计有“象牙五十株、乳香千八百斤、宾铁七百斤、红丝吉贝一段、五色杂花蕃锦四段、白越诺二段、都爹一琉璃瓶、无名异一块、蔷薇水百瓶”,后其子蒲押陁黎献“白龙脑一百两、腽肭脐五十对、龙盐一银合、眼药二十小琉璃瓶、白沙糖三琉璃瓮、千年枣、舶上五味子各六琉璃瓶、舶上褊桃一琉璃瓶、蔷薇水二十琉璃瓶、乳香山子一坐、蕃锦二段、驼毛褥面三段、白越诺三段”[19]14118-14119。从中可见以往的西亚传统贡品如琉璃、银盒等仅作为容器使用,退居次要位置。
香料和香药是当时中西海上贸易的重要商品,阿拉伯人凭借出色的航海技术和商业能力,垄断了西亚、印度、东南亚、中国等地的香料贸易,并在各地驻足。在使宋的海南诸国使节中,相当一部分的汉译名冠以“蒲”姓,且多为副使,如占城国使蒲萨陀婆(咸平二年,999)、蒲思马应(皇佑五年,1053),三佛齐国使蒲押陁罗(太平兴国八年,983)、蒲押陁黎(端拱元年,988),注辇国使蒲恕(大中祥符八年,1015)、蒲押陁离(明道二年,1033),渤泥国使蒲亚里(太平兴国二年,977),阇婆国使蒲亚里(淳化三年,992)等。[19]14082-14089其中三佛齐使节“蒲押陁黎”疑即前述大食“舶主”蒲希密之子蒲押陁黎,“蒲亚里”同为渤泥及阇婆两国使节,“蒲押陁黎”“蒲押陁离”“蒲押陁罗”或为同一名字;除蒲希密父子外,《宋史·大食传》中所载的蒲姓使者为数不少。“蒲”为阿拉伯常见名字“Abu”的简称[21]809,上述蒲姓使节应是长年活跃于阿拉伯及南海地区,从事中国、东南亚、印度地区香料贸易的阿拉伯商人的一部分。他们有的落籍当地,如《宋史·三佛齐传》载“其国居人多蒲姓”[19]14088;南宋泉州市舶司的阿拉伯后裔蒲寿庚,其祖上本为“占城之贵人也”[22]。
垄断了航海技术及香料贸易资源的阿拉伯商人,大量参与所在国的通使活动,各国以“进贡”之名向中国销售香料、香药等商品。这种遣使活动实质上是一种变相的贸易,因为普通商品,政府照例抽解,而“贡物”则免税;同时中国政府对于贡物必估计其价值,给予优厚的回赐(实物的及爵位上的)。[23]综上所述,唐宋时期南海道上以阿拉伯商人为纽带、以香料为中心的多国海上贸易圈形成,通使活动商业色彩浓厚,朝贡贸易体系亦由此趋于成熟。
四、元至明中叶:朝贡体系遣使活动的高峰
元明两代,在两宋发达的航海技术及海外贸易之基础上,力求保持与海外各国的通使。特别是在两朝初期,为巩固新生的大一统政权、恢复海外往来,更出于彰显国威、“震服四邻”之需要,出现了自汉代以来最为频繁的遣使出访活动,各国亦纷纷遣使朝贡,朝贡贸易体系最终定型。
蒙古西征促使欧亚陆路交通的频繁,而另一方面蒙元对于海路也颇为在意。在灭南宋后不久,元世祖便频频遣使海外,主要目的是“招谕南夷诸国”[24]3152,欲表明元朝在海上亦如陆上般的强大,恢复宋代朝贡贸易之盛。其中最重要的是杨庭璧出使南海诸国及周达观出使真腊。
元初,中书省左丞唆都等奉玺书十通出使南海“招谕”诸国。占城、马八儿(今印度西南马拉巴尔)等国皆奉表称藩,而俱蓝(即宋代的故临)等国不愿进贡。至元十七年(1280)元世祖派时任广东招讨司达鲁花赤的杨庭璧出使俱蓝,前后三次前往,最终成功使其入贡。其后又至苏木达(在今印度西海岸)、那旺(在今印度尼科巴群岛)、苏木都喇(即苏门答腊)等国,皆接受元朝“招谕”。史载到至元二十三年(1286),“海外诸蕃国以杨庭璧奉诏招谕,至是皆来降,诸国凡十”[24]4670。由于杨庭璧的出使,东南亚及南印度地区诸国均纷纷向元朝进贡,朝贡贸易关系恢复正常。
元贞元年(1295),元成宗遣使“招谕”真腊,其中有周达观随行。次年二月从温州港出发,途经占城,七月到达真腊。1297年回国后,周达观根据在真腊时的亲身见闻,写成《真腊风土记》,详细反映了13世纪末柬埔寨吴哥王朝的各方面情况。经此次出访,真腊国也向元朝遣使。
明朝建立后,为了保全并加强新政权在海外的政治地位与声望,驱除元朝的影响,不断遣使南海“宣慰”。计有洪武二年(1369)行人吴用、颜宗鲁出使爪哇,刘叔勉出使西洋琐里(即注辇);三年(1370)赵述出使三佛齐,张敬之、沈秩出使渤泥;五年(1372)常克敬出使爪哇等。[8]509使臣们一到当地,便收回前朝所颁印绶册诏,而赐以新朝册诏,告诫各国须按时来朝贡。“怀来绥服,宝册金函,灿绚四出,而行人之辙遍荒徼矣”[25]3,便是频繁“宣慰”海外的真实写照。
然而明太祖实行海禁政策,严禁海外贸易,致使在明太祖统治后期,中国与海外诸国的政治关系紧张乃至破裂,如三佛齐国参与胡惟庸谋乱,公然与明朝对立,中国的海外声威猛降,迫使继任的明成祖采取有效措施改变这种外交困境。于是永乐三年至宣德八年(1405—1433)派遣三宝太监郑和七次下西洋,“将士卒二万七千八百余人,多赍金币;造大舶修四十四丈,广十八丈者六十二”[26],足迹遍布东南亚、印度洋、西亚、东非等地30余国,规模空前。
郑和下西洋促进中外使节频繁往来,为中国历史上所罕见。郑和船队每次归国时,都有众多外国使节随队来华。如第五次带回17国贡使,第六次带回16国贡使。同时,来访使者的级别也明显提高,除一般使节、王子外,共有四位国王共八次亲自来华,即满剌加(今马六甲)、苏禄(今菲律宾苏禄群岛)、渤泥和古麻剌朗(今菲律宾棉兰老岛),其中苏禄、渤泥、古麻剌朗三国国王还在中国病逝并葬在中国。此外,东非地区也与中国建立了官方联系,如永乐十五年(1417)木骨都束国(今索马里的摩加迪沙)“进花福鹿(斑马)并狮子”、不剌哇国(索马里的布腊瓦)“进千里骆驼并驼鸡”[21]667。除郑和船队外,明政府亦同时遣使南海各国:永乐元年(1403)遣使满剌加、旧港(今印尼巨港)、婆罗(今文莱)、吕宋等;六年(1408)遣使爪哇、渤泥;七年遣使暹罗(今泰国);十三年(1415)遣使榜葛剌(今孟加拉);十五年(1417)遣使古麻剌朗(在今菲律宾)等。[21]537-538
郑和船队带至西洋各国贸易之物,计有丝绸、瓷器、茶叶、金、银、铜钱、铁器、农具等物品,并以公平、友好之原则进行朝贡贸易,换回所访国之特产,以香料、香药、珍宝、动物、棉布、胡椒等最多。如船队至祖法儿国(在今阿曼的多法尔),“开读赏赐毕,王差头目遍谕国人,皆将其乳香、血竭、芦荟、没药、安息香、苏合油、木鳖子之类来换易纻丝、磁器等物”[27]77。郑和下西洋使明朝“奇货重宝前代所希,充溢库市,贫民承令博买,或多致富,而国用亦羡裕矣”[25]324。郑和下西洋将中外通使活动推向历史最高峰,并标志着朝贡贸易体系最终定型。
五、余论
在朝贡体系下,遣使出访主要是为了宣扬国威,“耀兵异域,示中国富强”[27]7766,保持与各国间的和平交往,建立朝贡贸易关系。对于藩属国,虽然强调中国的宗主国的身份,但只是在名义上具有统治权,并非侵略或殖民。这种朝贡体系下的通使活动,在中国延续达1 000多年。
虽然郑和下西洋使海外通使活动达至鼎盛,但在经济及社会层面而言,海禁作为明代的一项基本政策,始终贯穿明代前中期,政治层面的通使活动亦渐趋萎缩。随后的地理大发现及西方殖民扩张深刻地改变了世界航海局面,中外交通逐渐进入全球化时代,通使活动性质复杂化。东来的使节,更多地兼具殖民者、传教士、科学家的多重身份,兹不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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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6176/j.cnki.21-1284.2017.09.011
马啟亮(1986—),男,广东省博物馆馆员,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