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墙 根

■ 弓永琪

老 墙 根

■ 弓永琪

每每欢心回家看奶奶的时候，常常是破旧的木门半阖，一把生锈的锁子挂在门吊上，锁住了一院的沧桑。我知道，奶奶就在西边大路旁的一堵老墙根，和几个老人晒太阳。老墙根，是日渐苍老、放下所有的老人们扎堆的温暖与牵挂。

这样的墙根，必是几十年留下来的老屋。墙根的院内，一般不住人家，已迁至村外的新居或繁华的城镇。顺墙根放一根陈年的粗大大梁，或者几个风剥雨饰的粗厚条石，以防车来车往不小心碰撞老房。而这些经年的木石，披风历雨之后，成为村内老人安享时光的宝座。老墙根的生活，远离市井的喧嚣，远离是非的攀杂，远离红红火火的熏染。

不是所有的老人，都有资格蹲坐老墙根。即使你七老八十，腿脚蹒跚，甚至语言表达系统受阻，只要家里的大事小情还离不开你，还是这个家庭经济或生活的一个苍老支重，你就没有随意行走的自由，就到不了老墙根的散漫里。所以，来不来老墙根，一方面在于生活是否达到了相对的自由，另一方面在于思想上是否领悟了舍得与放下的境地。辛劳一生，老墙根是对农村老人辛苦的回馈，也是放下所有，品味人生的集散地。

老墙根演绎着一个村庄的历史。蹲坐在老墙根的人，时间丰富而充盈，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粗粝与熏染，已随日月浅淡，不再期期切切萦绕。远了俗世，近了心灵。于是，从民国开始谈起，或者从大清说起，或者就从洪洞县迁移开篇，道听途说的，口口相传的，代代相授的，都可以慢慢来说。这个村庄的犄角旮旯细末微尘，几十年的时光里，他们全部了然于心，魂牵梦绕，即使远足他乡或者暂时疏离，他们的梦境依然在这个村庄的山山水水。他们少年的天真、青年的憧憬、中年的担承乃至老年的无奈，都付与这片天这方土。他们改造着平凡的生活，也被平凡的生活改造。他们细数着村庄的历史，他们也是这村庄的历史。

你经过老墙根，可以含笑而过，可以颔首而过，也可以简单地打个招呼而过，这是心中有老墙根的人，对老墙根的敬重，也是对老人们的尊敬。在一些青春恣意、奔波匆匆的时段里，由于青春的蓬勃、迅猛，你可以忽视老墙根的存在，甚至把他们看作生活的尾巴和负累。但是，年岁迁延，经世渐深，一个人终会在老墙根前，低下不屈的头颅和跋扈的精神。才知道，老墙根是人生跋涉、攀越绕不过的一个坎，忘不了的一个疼。

曾见过一个钢铁般的壮年汉子，在家里担负着顶梁柱的重任。那样的年纪里，一次次经过老墙根，该是怎样茫然的一种远。在一次身体发烧时，去医院检查，结果是猝不及防的病症。想来当时的天塌地陷、绝望挣扎，该是多么层峦叠嶂！经过住院治疗，这位汉子低着光光的头，每次散步都远远地躲避着老墙根。然而，当过了段时间，我再次回家的时候，发现他融进了老墙根里，有说有笑，浑然一体。是的，老墙根不代表死亡，它是对生活的一种跨越和超离，是对人生的思考和诘问，只有经过这样的涅槃，才会获得新的人生高度。

于是，在老墙根喊奶奶回家的时候，我就不再心急火燎，而是有了平和与等待，看生活中缓缓擦肩而过的老人时，目光不自觉多了敬佩与亲切。或许，每个人的内心，都可以堆砌一截老墙根，让疾驰的心慢下来、暖起来。

（作者单位：河北省保定市公安局白沟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