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带一路”与中美竞合关系的塑造
2017-04-04赵明昊
赵明昊
(复旦大学 国际问题研究院,上海 200433)
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研究
“一带一路”与中美竞合关系的塑造
赵明昊
(复旦大学 国际问题研究院,上海 200433)
近年来,竞争与合作同时上升成为中美关系“新常态”,对这种“竞合”状态进行良性塑造是中美构建新型大国关系面临的主要挑战。作为中国国家发展和外交的主轴之一,“一带一路”建设对中美关系的影响日趋显现。美国战略界对“一带一路”的重视程度不断提升,其认知呈现多元化趋势,特朗普政府也在调整应对“一带一路”的策略。美国虽然并不位于“一带一路”沿线地区,却可对“一带一路”建设发挥牵制作用。中国需更有效地处理大国战略博弈等挑战,尤其是妥善应对美国因素的现实和潜在影响。为管控美国因素对“一带一路”建设的影响,需深入研究美国方面对“一带一路”的“关切点”、其可能实施干扰牵制的“风险点”,以及有助于中美扩大利益交融的“合作点”,力争使“一带一路”为中美构建新型大国关系发挥助力作用。
“一带一路” 美国因素 中美关系
自2013年习近平主席提出“一带一路”国际合作倡议以来,其已逐渐成为中国发展的支柱性方略和中国外交的主轴之一,对中美关系的影响也日益显现。*王毅外长提出,“‘一带一路’倡议是习近平总书记外交思想的集中体现,是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的伟大实践”,王毅:《“一带一路”建设在新起点上扬帆远航》,《求是》2017年第11期。2017年4月,习近平访问美国,与特朗普总统举行“海湖庄园会晤”期间表示,中方欢迎美方参与“一带一路”框架内合作。5月,美国派出以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东亚事务高级主任波廷杰(Matt Pottinger)为团长的代表团,参加在北京举办的“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6月,首轮中美外交安全对话结束后,特朗普总统会见杨洁篪国务委员时表示,美方愿同中方在“一带一路”有关项目上进行合作。*《美国总统特朗普会见杨洁篪》,新华网2017年6月23日,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7-06/23/c_1121198271.htm.正如何汉理(Harry Harding)所言,近年来,美国国内围绕对华政策正出现自20世纪60年代中期以来“最为激烈的辩论”。*Harry Harding, “Has US China Policy Failed?” The Washington Quarterly, Fall 2015, pp.95-96.“一带一路”则成为美国战略界观察中国外交和对美政策走向的新焦点。面对一个颇具大国雄心、不断扩展全球影响力的中国,如何处理中美之间的“竞争性共存”关系,如何管控竞争、扩大合作,如何推进实施“建设性的、以结果为导向”的对华政策,成为美方主要关切。*Simon Denyer, “In China Debut, Tillerson Appears to Hand Beijing a Diplomatic Victory,” The Washington Post, March 19, 2017; Ashley Tellis, “Protecting American Primacy in the Indo-Pacific,” Testimony before Senate Armed Services Committee, April 25, 2017, https://www.armed-services.senate.gov/imo/media/doc/Tellis_04-25-17.pdf.未来一个时期,“一带一路”将成为影响中美关系发展走向的重要因素,它既可能为中美合作带来新的增长点,亦可能致使双方地缘政治竞争趋于深化和复杂化。如何营造“一带一路”框架下中美之间的良性互动关系,成为亟待探究的课题。本文希冀通过梳理美国战略界和政府层面近期针对“一带一路”的政策辩论和动向,对“一带一路”建设中美国因素给予初步阐析,并就中美如何通过“一带一路”对彼此竞合关系进行积极塑造展开探讨。
一、 美国战略界对“一带一路”认知日趋多元
近年来,在南海争端、网络安全等问题影响下,中美关系的竞争性有所上升。*吴心伯:《新常态下中美关系发展的特征与趋势》,《国际问题研究》2016年第2期。美国战略界在对华政策上逐渐形成一些负面认知和“话语”,包括兰普顿(David Lampton)的“临界点论”、布莱克威尔(Robert D. Blackwill) 和泰利斯(Ashley J. Tellis)的“重修对华战略论”等,甚至一向对华态度温和的前常务副国务卿斯坦伯格(James Steinberg)也认为美中关系存在恶化的危险。*David Lampton, “Three Perspectives to Stop the Sino-US Strategic Drift,” 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November 24, 2015; Robert D.Blackwill and Ashley J.Tellis, Revising U.S.Grand Strategy Toward China, Council Special Report No.72,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 March 2015; James Steinberg, “US Policy toward China and East Asia,” Speech at George Washington University, September 26, 2016, https://icps.gwu.edu/sites/icps.gwu.edu/files/downloads/James%20Steinberg%20Keynote%20Address.pdf.应当看到,中国外交近年越发积极主动,提出“一带一路”等一系列新理念、新倡议、新构想,在美国努力“重返亚太”的同时,中国则是立足亚太、走向全球。在这一背景下,美国政策界倾向于从两国战略竞争的视角看待和回应中国的外交政策,包括推动“一带一路”建设、创立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下称“亚投行”)等。*参见王缉思、袁鹏、赵明昊:《总论》,载傅莹、王缉思主编:《超越分歧、走向双赢:中美智库研究报告(中方)》,2017年5月,http://nigscass.cssn.cn/zkbg/201705/P020170525409650872390.pdf.对于“一带一路”倡议,美国方面的最初反应总体上较为负面,不少美国战略界人士对此表达了担心和疑虑。他们多认为,“一带一路”倡议是中国的“马歇尔计划”,中国意欲借此将经济实力转化为地缘政治影响力,建立和巩固自身对欧亚大陆的控制,并在国际秩序方面“另起炉灶”,推动中国版本的“全球化”。具体而言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担心中国通过“一带一路”抗衡美国的“亚太再平衡”,进而将“美国的亚太”转变为“中国的周边”。比如,布鲁金斯学会高级研究员杜大伟(David Dollar)等认为,中国提出“一带一路”倡议是对美国重返亚太的反制,“一带一路”建设如成功实施,将进一步强化中国在地区经济发展中的“核心”作用,有助于中国编织以自身为中心的经济圈。美国国家利益中心学者丘奇曼(Kyle Churchman)称,地缘战略动机促使中国提出“一带一路”计划,设法突破美国在西太平洋的包围;“美国在中国西部地区的影响力远不如在中国东部沿海附近大,随着华盛顿将重心转移到亚太地区,这进一步促使北京‘向西去’”;另一个地缘战略动机在于软实力,中国希望通过提供基础设施项目资助,赢得“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好感。*Kyle Churchman, “Beijing’s Boldest Plan Yet Faces West,” The National Interest, January 12, 2016.
其次,担心中国以经济合作为先导,推进与相关国家之间的政治和安全领域合作,打造“去美国化”的地区秩序。比如,美国海军战争学院专家霍姆斯(James Holms)等称,中国不仅想要“条条大路通北京”,还希望借助“海上丝绸之路”联通太平洋与印度洋,使中国海上力量进一步“西进”。对外关系委员会高级研究员易明(Elizabeth Economy)等表示,中国通过“丝绸之路经济带”计划加大与俄罗斯的合作,中俄有可能进一步排挤美国在中亚地区的存在,打造“新的反美轴心”,进而削弱美国在整个欧亚大陆腹地的影响力。*James Holmes, “China’s ‘String of Pearls’: Naval Rivalry or Entente in the Indian Ocean?” The World Politics Review, March 1, 2016.此外,一些美国专家还担心,在中国经济增长放缓的背景下,如果中国难以保持“一带一路”建设的可持续性,一旦出现大规模金融风险等问题,或是中国难以处理好相关的环境、社会和安全风险,“一带一路”可能会对美国在部分国家的利益带来危害。
第三,担心中国借助“一带一路”挖美国墙角,拉拢美国的盟友和伙伴。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甘思德(Scott Kennedy)等人称,欧洲国家不顾美国劝阻而加入亚投行,表明中国有能力在美国和其盟友之间打入楔子。布鲁金斯学会高级研究员波拉克(Jonathan Pollack)提出,在“一带一路”驱动下,欧洲国家正拉近与中国的关系,中国欲在欧洲实施“分而治之”策略,为了确保世界经济秩序不被中国所左右,美国和欧洲必须加大内部协商。*Jonathan Pollack and Philippe Le Corre, “Why China Goes to Europe,” The Brookings Institution, July 29, 2015, http://www.brookings.edu/blogs/order-from-chaos/posts/2015/07/29-europe-engagement-china-pollack-lecorre.美国全国亚洲研究局(NBR)项目主任罗兰(Nadege Rolland)称,“如果欧洲逐渐转向亚洲而不是关注大西洋,如果中国成功将自己与俄罗斯、中亚、东欧和中东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美国政策制定者或许将被迫彻底地改变他们对这些地区甚至是整个世界的传统方略。”*Nadege Rolland, “China’s New Silk Road,” NBR Commentary, February 12, 2015, The National Bureau of Asian Research, http://nbr.org/downloads/pdfs/psa/rolland_commentary_021215.pdf.
第四,担心“一带一路”对国际规则和规范造成冲击,进而对美国等西方国家的发展模式带来深层次挑战。在美国大西洋理事会高级研究员曼宁(Robert Manning)等人看来,中国并没有按照西方国家的期待而成为“负责任的利益攸关方”,反而是通过“一带一路”、亚投行等打造“并行的机制”。*Robert Manning and James Przystup, “How George Kennan Would Contend with China’s Rise,” The National Interest, June 30, 2015.斯坦福大学高级研究员福山(Francis Fukuyama)甚至提出,中国将利用“一带一路”倡议向其他国家出口自己的发展模式,一场历史性的发展模式之争正在中国与美欧西方国家之间上演,而这会影响全球政治的未来。福山忧心忡忡地呼吁,“如果我们不行动起来,就有可能将欧亚大陆以及世界其他重要地域的未来拱手让给中国以及中国的发展模式”。*Francis Fukuyama, “Exporting the Chinese Model,” The Straits Times, December 30, 2015.
与此同时,也应看到,随着过去四年来“一带一路”建设的不断推进,美国智库和战略界人士对“一带一路”研究的深入程度正逐步提升。一方面,美国国内主要智库纷纷设立专门研究项目,对“一带一路”的相关进展和信息加以跟踪研判。如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设立“重新连接亚洲”项目、全国亚洲研究局设立“新丝路经济走廊”项目等。此类项目多得到美国大企业和实力较强的基金会支持。另一方面,不少智库开始陆续发布涉及“一带一路”的研究报告,试图影响相关的政策讨论和制定。比如,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就“一带一路”撰写专题报告,深入分析其经济、政治和外交影响。兰德公司则围绕“一带一路”如何影响中国与中亚国家关系,以及中国在中东地区的角色变化等问题发布相关成果。值得注意的是,美国智库还邀请“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人士参与其研究项目,力图从“第三方”视角探析“一带一路”。比如,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邀请保加利亚前副总理兼财政部长德加科夫(Simeon Djankov)加入“一带一路”课题组,负责研究中国与中东欧国家围绕“一带一路”开展的相关合作与问题。*China’s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Motives, Scope, and Challenges, PIIE Briefing 16-2, Peterso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s, March (2016). https://piie.com/publications/piie-briefings/chinas-belt-and-road-initiative-motives-scope-and-challenges.
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以及“一带一路”在国际社会获得更多支持,一些美国智库专家对“一带一路”的认知开始出现若干积极变化。一是认为美国不应该对“一带一路”倡议反应过度。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张克斯(Christopher Johnson)等人呼吁,美国不应盲目夸大“一带一路”的地缘政治意涵,需要认真对待这一将深刻影响中国内外政策的重要倡议,应深化对“一带一路”相关进展的分析,寻求更坚实的信息基础和更明智的应对之道。*Christopher Johnson, “President Xi Jinping’s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Report of the CSIS Freeman Chair in China Studies, 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 March (2016).二是认为“一带一路”并不必然导致中美之间的“零和博弈”。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所长波森(Adam Posen)、对外关系委员会东南亚项目主任柯兰奇克(Joshua Kurlantzick)等称,美国国内有不少人对“一带一路”抱有“等着看它失败”的态度,但是“让中国失败”并不必然对美国有利,在促进地区发展等问题上,美中不完全是“你输我赢”的关系,不妨考虑“让中国成功”。*笔者参与了美国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有关“一带一路”的研究项目,Adam Posen在讨论中多次做出这一表态;Joshua Kurlantzick, “Let China Win. It’s Good for America,” The Washington Post, January 15, 2016.三是认为“一带一路”将为美中两国扩展合作提供新机遇,而美国可从中受益。曾供职于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南亚问题专家、美国进步中心高级研究员维耶拉(Ariella Viehe)称,“一带一路”与美国提出的“新丝绸之路”计划具有很多共同目标,两者如能实现“串联”,可更好地完成相关重大项目。*Ariella Viehe, “US and China Silk Road Visions: Collaboration not Competition,” eds. Rudy deLeon and Yang Jiemian, Exploring Avenues for China-US Cooperation on the Middle East, Center for American Progress, July 2015.
值得注意的是,一些美国战略界人士还主张跳出两国关系的框架,从国际秩序、全球治理的层面看待和回应“一带一路”。2017年2月,布鲁金斯学会发布的《打造实力现状:美国新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指出,中国并不想推翻现行国际秩序,而是要在其中发挥更大作用,并希望有机会为现行秩序增加新的内容,包括牵头组建亚投行和提出“一带一路”倡议;美国应满足中国的合理要求,否则中国将会与他国合力构建新的替代秩序。*Building “Situations of Strength”: A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for the US, Brookings Institution, February 2017, summary, pp.34-35, https://www.brookings.edu/wp-content/uploads/2017/02/fp_201702_ofc_report_web.pdf.还有美国学者提出,美国政府可通过积极回应“一带一路”,鼓励中国在人道主义救援、灾害治理、流行性疫病防控、应对难民危机等方面做出更多贡献。谢淑丽(Susan Shirk)等专家领衔撰写的报告则建议特朗普政府全面审视中国的全球治理政策,对中国提出的倡议要进行深入研究而不是动辄拒绝,一方面要考虑美国的利益,一方面也要考虑这些倡议在提供国际公共产品方面的积极作用;美国需认识到,考虑到亚太地区的复杂性,不同机制之间的适度竞争是有益的,特朗普政府应考虑加入亚投行。*Orville Schell and Susan Shirk, “US Policy toward China: Recommendations for a New Administration,” Task Force Report of Asia Society, February, 2017, http://asiasociety.org/files/US-China_Task_Force_Report_FINAL.pdf.
二、 美国政府应对“一带一路”的策略变化
奥巴马政府对“一带一路”倡议的态度总体上较为消极,尤其是对中国倡议设立的亚投行采取了明显的抵制姿态。着眼于应对亚洲等地区巨大的基础设施建设融资挑战,中国在2013年提出建立亚投行,并邀请相关国家成为该行创始成员国。奥巴马政府对此反应强烈,时任美国财政部部长雅各布·卢等以亚投行达不到管理和贷款方面的“全球最高标准”为借口,多次劝说美国盟友和伙伴国不要加入这一机制。但最终,英国、德国、法国、韩国、澳大利亚等国不顾美国阻挠,决意成为亚投行创始成员国。2016年1月16日,亚投行正式运营。此后,美国的重要盟友加拿大等国选择加入亚投行。奥巴马政府对亚投行的政策应对受到美国国内外的质疑和批评。正如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前所长伯格斯腾(C. Fred Bergsten)所言,美国一直敦促中国在全球事务中发挥与其实力相符的领导作用,但当中国朝着这一方向努力时,比如建立亚投行,美国却试图加以阻挠,这显得短视而虚伪。*C. Fred Bergsten, “US Should Work with the Asian Infrastructure Investment Bank,” Financial Times, March 15, 2015.曾供职于世界银行的英国《金融时报》首席评论员沃尔夫(Martin Wolf)则称,美国真正担心的是中国建立的机制会削弱美国对全球经济的影响力,英国决定加入亚投行堪称对美国的可贵的冲击。沃尔夫直言不讳地指出,中国在经济上的崛起是有益的,也是不可避免的,世界需要新的机制,不会仅仅因为美国不参与就停止前进。*Martin Wolf, “A Rebuff of China’s AIIB is Folly,” Financial Times, March 24, 2015.
虽然奥巴马政府在亚投行问题上摆出对抗姿态,并且对“一带一路”倡议抱有疑虑,但并未对其予以全盘否定。特别是到了奥巴马政府执政后期,还尝试就此与中方深化沟通。2015年3月,美国常务副国务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在布鲁金斯学会就“中亚的长久愿景”发表演讲称,中国在中亚是非常重要的参与者,中国的参与并非“零和游戏”,有助于加强亚洲在陆上和海上的互联互通,与美国的努力也可形成相互补充,“中亚可以重振它作为全球商业、理念和文化重要交汇点的历史角色”。*Anthony Blinken, “An Enduring Vision for Central Asia,” Remarks at the Brookings Institute, March 31, 2015, http://www.state.gov/s/d/2015/240013.htm.同年5月,负责南亚和中亚事务的助理国务卿比斯瓦尔(Nisha Biswal)表示,中亚不是进行“零和性的地缘战略对抗的空间”,包括中国在内的每个国家都可扮演建设性角色,美国欢迎亚投行等新多边机制在遵守国际规则的条件下满足该地区国家的紧迫需要。*Nisha Biswal, “Central Asia in a Reconnecting Eurasia,” Remarks at 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 May 12, 2015, http://www.traceca-org.org/en/traceca/.助理国务卿帮办霍格兰德(Richard Hoagland)也提出,“中国在中亚地区开发的能源、道路和交通基础设施与美国的努力并不冲突而且完全是互补的”。*“US Support for the New Silk Road,” http://www.state.gov/p/sca/ci/af/newsilkroad. ichard Hoagland, “Central Asia: What’s Next,” Remarks at Georgetown University, March 30, 2015, http://www.state.gov/p/sca/rls/rmks/2015/240014.htm。另参见Andrew Korybko, “The Hoagland-Blinken Doctrine is Washington’s Updated Plan for Central Asia,” Oriental Review, April 13, 2015, http://orientalreview.org/2015/04/13/the-hoagland-blinken-doctrine-is-washingtons-updated-plan-for-central-asia-i/;Marc Grossman, “Seven Cities and Two Years: The Diplomatic Campaign in Afghanistan and Pakistan,” Yale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 summer 2013, http://yalejournal.org/wp-content/uploads/2013/06/YJIA-SUMMER-VOL8-ISSUE2-FINAL-A7-Grossman-Copy.pdf.2015年6月,霍格兰德还曾来华与中国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官员商讨如何使“新丝绸之路”计划与“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互为补充,探索美中在第三国合作的具体形式。
实际上,中国政府也早已明确表示“一带一路”倡议不会刻意将美国排除在外。2015年9月,习近平主席对美国进行国事访问期间强调,“一带一路”是开放包容的,欢迎美国参与到“一带一路”的合作中来。2016年2月25日,王毅外长在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发表演讲,并围绕互联互通、产能合作等内容介绍“一带一路”建设的进展。他表示,“中国的国际产能合作计划是开放的,不仅跟所有有意愿的国家进行产能合作,也欢迎三方合作。如果把中国的先进装备、充足的融资和发达国家,比如美国的一些技术和关键部件结合起来,这种产能合作就将更加有效地推动各国经济发展,从而促进世界繁荣”。
2017年1月,特朗普正式上台执政,秉持“美国优先”的政策路线,主张全面调整美国的内外政策尤其是国际经贸政策。在特朗普及其不少核心政策顾问看来,与中国的巨大贸易逆差是导致美国不再伟大的主要因素,美国应更加注重“公平贸易”而非“自由贸易”,并以“互惠”为原则加大对华施压。很大程度上,特朗普政府的这种“零和博弈”思维观念对中美关系带来一定冲击。在此背景之下,一些美国有识之士呼吁特朗普政府审慎对待美中关系,包括调整应对“一带一路”的策略。美国中央情报局前局长、特朗普国家安全和外交事务顾问伍尔西(James Woolsey)公开撰文称,美国应支持中国在全球事务中寻求更大发言权,奥巴马政府反对中国倡导设立的亚投行是一个“战略性错误”,希望特朗普政府对“一带一路”做出“热烈得多的”回应。*James Woolsey, “Under Donald Trump, the US will Accept China’s Rise—As long as it Doesnt Challenge the Status Quo,” 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November 10, 2016.带有共和党保守派色彩的传统基金会是特朗普团队倚重的重要智库,该会高级研究员威尔逊(William T.Wilson)认为,中国通过推动“一带一路”建设志在“走向全球”,美国不必将此视为对自身利益的威胁,而是应努力保持自己在世界上的深度介入。*William T.Wilson, “China’s Huge ‘One Belt, One Road’ Initiative is Sweeping Central Asia,” The National Interest, July 27, 2016.
与此同时,中国方面则积极引导特朗普政府全面看待中美关系,尽量降低两国关系的不确定性,并通过“做大蛋糕”的方式来解决中美经贸摩擦,包括在基础设施、能源等领域扩大务实合作。2017年4月,两国元首在美国佛罗里达州举行首次会晤。习近平主席对特朗普明确表示,欢迎美国参与“一带一路”框架内合作。作为“百日计划”的早期收获之一,中美双方于5月上旬达成“十点共识”,其中包括美方“认识到‘一带一路’倡议的重要性”,将派出代表参加“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中方则受邀赴美参加“选择美国投资峰会”。*Joint Release: Initial Results of the 100-Day Action Plan of the US-China Comprehensive Economic Dialogue, US Department of Commerce, May 11, 2017, https://www.commerce.gov/news/press-releases/2017/05/joint-release-initial-results-100-day-action-plan-us-china-comprehensive.5月14日,作为特朗普政府代表,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东亚事务高级主任波廷杰在北京出席高峰论坛时表示,美国欢迎“一带一路”倡议在促进基础设施互联互通方面的努力,美国企业已准备参与“一带一路”项目并提供“最有价值的商品和服务”,美国驻华使馆与美国企业将共同组建“一带一路”工作小组来负责推动具体进展。与此同时,波廷杰强调,“一带一路”的相关合作需要确保招投标过程公开、透明,需要通过“高质量的融资”以防范无法承受的债务负担,需要考虑到项目东道国的公民社会组织的意见。*波廷杰:《“一带一路”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机遇》,财新网2017年5月17日,http://special.caixin.com/2017-05-17/101091524.html.及至6月,杨洁篪国务委员赴华盛顿主持首轮中美外交安全对话,特朗普在会见杨洁篪时表示,美方愿同中方在“一带一路”有关项目上进行合作。
由此,相较于奥巴马政府,特朗普政府调整了美国在“一带一路”问题上的政策,这主要是出于以下原因:首先,“议题联动”(issue-linkage)成为美国新政府处理对华关系的主要策略,其希望通过对“一带一路”做出相对积极的表态,换取中国方面在经贸议题上的相应合作。*Noah Feldman, “Trump is Realizing Trade and Security Mix with China,” The Seattle Times, April 14, 2017.其次,“一带一路”建设取得的实际进展及其国际影响力,对美方已有所触动。参加“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有助于美国了解国际社会尤其是一些涉及美国利益的重要国家对“一带一路”的态度,进而细化和完善未来一个时期在“一带一路”框架下与中国展开互动的基本策略。第三,探索利用“一带一路”为美国企业谋取实际利益的路径,避免美国的商业利益在“一带一路”国际合作进程中被边缘化和弱化。第四,试图把握“一带一路”在促进地区安全上的影响,为特朗普政府实现“纾困减负”目标寻求方案。中美两国在东亚的竞争尤其是在安全领域已日益呈现某种“零和格局”,但若“西望”,中美在投资、能源、反恐、防扩散、维护地区稳定等领域的合作潜力都较大,而且几乎不存在军事对抗的风险。在维护阿富汗、巴基斯坦等国稳定的问题上,美国迫切希望中国提供帮助。*王缉思:《“西进”:中国地缘战略的再平衡》,《环球时报》2012年10月17日。显然,“一带一路”倡议不仅对经济发展有着直接的积极作用,也有望为地区和平与稳定带来助益,这符合美国的国家利益。
当然,也要清醒看到,在特朗普政府内外政策推展不利、国内政治掣肘不断的情况下,美国方面对于“一带一路”的关注和参与仍将是较为有限的。随着特朗普政府削减用于外交、国际发展等方面的财政预算,美国官方层面对“一带一路”框架下两国合作不太可能给予太多的实质投入。此外,虽然特朗普政府针对“一带一路”的表态较前积极,但也不能忽视其予以制衡的一面。2017年6月印度总理莫迪访问美国期间,美印发表的联合声明称,“支持通过基础设施的透明发展和负责任的金融实践促进地区的经济互联互通,同时确保对主权和领土完整、法治以及环境的尊重;并呼吁本地区的其他国家遵守这些原则”。考虑到印度对“一带一路”尤其是中巴经济走廊建设的负面反应,上述表态被认为是美国和印度共同针对中国表达不满,展现了它们对“一带一路”的深层疑虑和制衡姿态。*Ankit Panda, “A US-India Consensus on China’s Belt and Road?” The Diplomat, June 29, 2017.此外,促进基础设施建设、加大能源开发合作、共同制定亚太贸易和投资规则等也是特朗普政府上台后美日高层经济对话的内容之一,未来美日双方或将进一步联手应对“一带一路”。*Joint Press Release from Vice President Mike Pence and Deputy Prime Minister Taro Aso on the US-Japan Economic Dialogue, Office of the Vice President, the White House, April 18, 2017; Riley Walters, “Recommendations for the US-Japan Economic Dialogue,” Issue Brief, No. 4684, Heritage Foundation, April 14, 2017; Hiroyuki Kotake, “Matthew Goodman: US, Japan can Aid Asia’s Infrastructure Boom,” Nikkei Asian Review, November 18, 2016.
三、 “一带一路”与中美竞合关系的良性塑造
随着特朗普政府调整对“一带一路”的政策,未来一个时期“一带一路”框架下的中美互动将进入新阶段,也将对两国构建新型大国关系的历史进程产生影响。“一带一路”建设的成功,有赖于能否有效地处理大国战略博弈等难题,中国方面需要处理好“沿线国家”与“相关国家”的关系。虽然美国并不位于“一带一路”沿线地区,但却是不容忽视的“相关国家”。在“一带一路”沿线,有20多个国家有美国驻军或与美国存在军事同盟关系,美国的16个“非北约盟国”中有10个以上位于该区域,如巴基斯坦、阿富汗、埃及等国。随着“一带一路”建设不断向欧洲方向扩展,其将牵涉更多的北约成员国,北约28个成员国中约有13个位于该区域。*截至2015年12月,美国的“非北约盟国”包括澳大利亚、埃及、以色列、日本、韩国、约旦、新西兰、阿根廷、巴林、菲律宾、泰国、科威特、摩洛哥、巴基斯坦、阿富汗、突尼斯。美国在相关国家和地区的政治、安全影响力不容低估,相较于其他地区性大国,美国的牵制和反制或将更为有力。此外,近年来美国政府也提出并推动了一些地区经济一体化方案,如“新丝绸之路”、“印太经济走廊”、“亚太全面能源伙伴计划”、“湄公河下游倡议”等,这些美国主导的经济合作方案的前景以及实际落实情况,也将对“一带一路”建设带来重要影响。*Ernest Bower and Prashanth Parameswaran, “US Moves to Strengthen ASEAN by Boosting the Lower Mekong Initiative,” Commentary, 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 July 24, 2012; “US-Asia Pacific Comprehensive Energy Partnership,” http://www.state.gov/e/enr/c56576.htm;Fatema Sumar, “Shaping the Future of Trade and Connectivity in the Indo-Pacific,” Remarks at CII Kolkata Business Luncheon, May 8, 2014, http://www.state.gov/p/sca/rls/rmks/2014/226364.htm; Richard Weitz, “US New Silk Road Initiative Needs Urgent Renewal,” The Central Asia-Caucasus Analyst, Central Asia-Caucasus Institute, March 4, 2015.
无疑,“一带一路”建设向纵深推进,需要更加注重分析和应对美国因素。“一带一路”建设中的美国因素,既指美国政府针对“一带一路”采取的相关政策以及美国战略界、商界等对“一带一路”的反应,也涉及相关国家和地区组织与中国围绕“一带一路”互动进程中的美国影响。一方面,要深入研判特朗普政府的国际经济政策调整,以及对中亚、南亚、东南亚、中东等地区的政策调整,对“一带一路”建设将产生何种“外溢性”影响。另一方面,也要警惕和防范相关国家对中国打“美国牌”,利用“美国因素”制造麻烦。应看到,“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和地区组织在与中国开展合作时,其中一些较重视美国方面的反应和影响,它们甚而在中美战略竞争视角下看待“一带一路”。“一带一路”建设的重点合作国家与美国也多有紧密联系。比如美国长年对巴基斯坦提供军事和经济发展援助。哈萨克斯坦则是美国在中亚地区重点拉拢的国家,哈国内精英的“崇美”心理比较明显。欧洲智库学者在评析中欧“一带一路”框架下的合作时,也强调需重视美国因素,甚至提出欧美联手应对的建议。*Hans Kundnani, “Leaving the West Behind: Germany Looks East,” Foreign Affairs, January/February, 2015; Jonathan Pollack and Philippe Le Corre, “Why China Goes to Europe,” The Brookings Institution, July 29, 2015, http://www.brookings.edu/blogs/order-from-chaos/posts/2015/07/29-europe-engagement-china-pollack-lecorre.
实际上,美国有理由成为“一带一路”建设的“利益攸关方”。早在克林顿总统执政时期,美国政府就提出“丝绸之路”计划。1999年5月,美国国会通过《丝绸之路战略法案》,旨在帮助冷战后新独立的中亚和南高加索地区国家强化与外界特别是欧洲的经济联系。2011年9月,时任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提出“新丝绸之路”计划,以推动中亚和南亚国家之间的经济一体化进程,并为应对阿富汗问题增添经济动力。*Hillary Rodham Clinton, Remarks at the New Silk Road Ministerial Meeting, New York City, September 22, 2011.其中,跨境电力合作是“新丝绸之路”计划的重要项目,即“中亚—南亚输电项目”(CASA-1000)。该项目由美国国际开发署、世界银行和伊斯兰开发银行等多机构共同支持,旨在将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的多余电力向南输送至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另一重要能源项目是连接土库曼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和印度的天然气输送管道(TAPI)建设。到了2014年,“新丝绸之路”计划进一步聚焦四个主要领域,即发展地区能源市场、促进贸易和交通、提升海关和边境管控、加强商业和人员联系。从理论上讲,“新丝绸之路”计划与中国提出的“丝绸之路经济带”构想有不少相近之处,两者存在相互对接、相互促进的可能性。“如果‘一带一路’倡议和‘新丝绸之路’相互补充而不是为同样的资源而竞争,那么,它们就更有可能取得成功”。*Ariella Viehe, “US and China Silk Road Visions: Collaboration not Competition,” in Rudy deLeon and Yang Jiemian eds., “Exploring Avenues for China-US Cooperation on the Middle East,” July 2015, Center for American Progress.
概要而言,对“一带一路”框架下中美竞争与合作关系的良性塑造,可考虑从以下几个方面着力:首先,在经济领域推动非官方的“第三方合作”。通用电气公司、卡特彼勒公司等美国企业对“一带一路”较为关注。通用电气公司已与中国的多家企业签署合作协议,在巴基斯坦、沙特等国承建电站项目。通用电气公司还与中国的丝路基金签订非约束性的合作协议,双方将展开联合融资项目,涉及电网、新能源、油气开发等多个领域。*Keith Bradsher,“US Firms Want In on China’s Global ‘One Belt, One Road’ Spending,” New York Times, May 14, 2017; Cai Xiao, “GE Reaps Belt and Road Dividend,” China Daily, October 25, 2016.战略和国际问题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古德曼(Matthew Goodman)等认为,“一带一路”建设面临的主要问题不是缺乏资金,而是缺少“有回报的好项目”,以及如何在相关国家改善投资和经商条件。美国柏克德(Bechtel)工程公司、哈里伯顿(Halliburton)公司等工程类与能源类企业对“一带一路”虽有兴趣,但并不清楚如何参与其中。*Hiroyuki Kotake, “Mattew Goodman: US, Japan can Aid Asia’s Infrastructure Boom,” Nikkei Asian Review, November 18, 2016.由此,中方可考虑围绕“一带一路”,加大和优化对美国商业界、金融界人士的政策传播,为美国企业提供一些“专属项目”和“储备项目”,鼓励有实力、有条件的中国企业与其开展合资联营。此外,还可推动美国政府通过美国出口—进口银行(Ex-Im)、海外私人投资公司(OPIC)等机构,为参与“一带一路”合作的美国企业提供出口支持和投资保障。*Elizabeth Economy, “Objectives and Future Direction for Rebalance Economic Policies,” Testimony before US-China Economic and Security Review Commission, March 31, 2016, pp. 6-7, https://www.cfr.org/sites/default/files/pdf/2016/03/Elizabeth%20Economy%20March%2031%202016%20Congressional%20Testimony.pdf.
其次,从国际机制层面看,中美也可在“一带一路”框架下扩展合作。亚投行的注册资本金为1000亿美元,其业务范围则侧重于基础设施建设。无论是从资金数量还是从工作优先领域看,亚投行都不会与美国主导的世界银行等机构形成“对抗”关系。*Xiao Ren, “China as an Institution-Builder: The Case of AIIB,” The Pacific Review 29.3 (2016): 435-442; “China’s New Asia Development Bank will Lend in US Dollars,” Financial Times, January 17, 2016.习近平主席强调,亚投行奉行开放的区域主义,同现有多边开发银行相互补充,应以其优势和特色给现有多边体系增添新活力,促进多边机构共同发展,努力成为一个互利共赢和专业高效的基础设施投融资平台,在提高地区基础设施融资水平、促进地区经济社会发展中发挥应有作用。*《习近平在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开业仪式上的致辞》,新华网2016年1月16日,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16-01/16/c_1117796389.htm.亚投行行长金立群则多次表示,美国公司不会被排除在亚投行业务范围之外。曾在世界银行任职近30年的美国律师林奇斯坦(Natalie Lichtenstein)被聘请为亚投行的主要顾问。2016年4月,金立群与世界银行行长金墉签署首份联合融资框架协议,以使两大机构共同资助开发地区基础设施等项目。正如艾肯伯里(G.John Ikenberry)所言,如果美国对亚投行问题应对得当,中国可以成为国际秩序“更为积极的现状维护者”。*G. John Ikenberry and Darren J. Lim, “China’s Emerging Institutional Statecraft: The Asia Infrastructure Investment Bank and the Prospects for Counter-hegemony,” Project on International Order and Strategy, the Brookings Institution, April 2017, p.3, https://www.brookings.edu/wp-content/uploads/2017/04/chinas-emerging-institutional-statecraft.pdf.
第三,中美可在“一带一路”框架下探索推进安全领域的合作。“一带一路”首要针对的是那些长期处于全球经济体系边缘地带的国家,它们位于中亚、南亚、中东等地区,不仅经济欠发展,在政治和安全上也处于动荡之中,西方学者通常将这些国家称为“失败国家”或“失败中的国家”,并担心动荡向欧洲和美国等“外溢”。*Nadege Rolland, China’s Eurasian Century? Political and Strategic Implications of the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National Bureau of Asian Research, May 2017, chapter 5.近年来,“阿拉伯之春”、利比亚政权更迭和叙利亚危机等,正共同破坏中东地区的稳定,特朗普政府也将打击伊斯兰极端组织作为外交政策的优先事项,中美可就此展开更深入的对话。*Peter Feaver and Hal Brands, “Trump and Terrorism: US Strategy after ISIS,” Foreign Affairs, March/April 2017.正如法国学者高大伟(David Gosset)所言,“欧亚大陆处于直接的本地化的恐怖主义威胁之下,这种恐怖主义用无人机是无法打败的……(中国提出的)新丝绸之路倡议将着力解决经济和社会进步的长期性需求,为铲除极端主义的根源创造条件”。*David Gosset, “China’s Grand Strategy: The New Silk Road,” The World Post, January 8, 2015.2016年12月,兰德公司发布报告称,随着“一带一路”建设的进展,中国越来越需要为其在世界各地的投资和企业提供安全保障,保护居住在国外的中国公民、安全而可靠地获得能源和其他自然资源,以及自由地利用关键的海运航线,这将促使中国采取更多旨在营造国际安全环境的行动。*Timothy R Heath, Kristen Gunness, Cortez A. Cooper, “The PLA and China’s Rejuvenation,” Report by RAND Corporation, December 2016, Summary xiii, http://www.rand.org/content/dam/rand/pubs/research_reports/RR1400/RR1402/RAND_RR1402.pdf.未来,中美可就“一带一路”的安全保障问题展开一定的政策协调与合作。
考虑到中美之间的“结构性矛盾”,不必奢求特朗普政府对“一带一路”给予全心全意的支持,而是可以首先围绕中美两国的共同关切和利益交汇点,探索“一带一路”框架下中美如何实现良性互动。以阿富汗为例,特朗普政府继续将维护阿富汗稳定视为重要政策目标,其仍未放弃推动“新丝绸之路”计划的努力。*特朗普政府已授权美国国防部考虑增兵阿富汗,并在其首个年度预算纲要中提及“新丝绸之路”、“印太经济走廊”建设计划。 “Mr. Trump, Afghanistan is Your War Now,” New York Times, June 16, 2017; “US, India to Revive ‘New Silk Road’ as Counter to China’s Belt and Road Project,” Press Trust of India, May 24, 2017.与此同时,随着北约国家撤减军事力量,长期盘踞在阿富汗以及阿富汗—巴基斯坦边境地区的恐怖主义、极端主义势力将对中国国家安全和边境地区稳定构成直接威胁。中国在阿富汗拥有重要经济利益,包括中国冶金集团的埃纳克铜矿项目和中国石油公司的阿姆达利亚(Amu Darya)项目等。如果阿富汗局势在“后撤军”时期进一步恶化,则势必对中国提出的“中巴经济走廊”、“丝绸之路经济带”等计划的实施带来负面影响。此外,阿富汗也希望积极参与“一带一路”建设。阿方认为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为实现阿富汗自身的经济发展目标带来新的重大机遇。阿富汗总统加尼多次表示,阿富汗是古代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国家,热切期待参与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加强与中方在基础设施建设、水利、能源领域合作,阿富汗还希望能够早日加入亚投行。*《习近平会见阿富汗总统加尼》,人民网2017年6月8日,http://cpc.people.com.cn/n1/2017/0608/c64094-29327055.html.
因此,维护阿富汗的稳定并帮助阿富汗实现自主的、可持续的发展,符合中、美、阿三方的共同利益。中美可以通过在阿富汗事务上扩展政策协调,为双方在“一带一路”框架下的合作积累经验。首先,促进阿富汗经济发展的自主性,尤其是帮助阿提升开发矿产资源的能力。根据美国机构的估测,虽然阿富汗的土地面积仅相当于美国得克萨斯州大小,但其石油、天然气和矿产等储备价值3万亿美元,阿富汗拥有至少6000万吨煤矿以及22亿吨铁矿和铝矿。但是这些资源至今都未能得到有效的开发与利用,主要是因为缺乏外部投资,经济项目缺少安全保障,同时也缺乏专业技术和必要的基础设施条件。*Donald McNeil, “Next for Afghanistan, the Curse of Plenty?” New York Times, June 9, 2011; Xenia Dormandy and Michael Keating, “The US and Afghanistan: A Diminishing Transactional Relationship,” Asia Policy, January 2014, 9.针对这些难题,中美可以在对阿富汗提供经济援助方面加大协调力度。其次,中美可合作增进对阿富汗人力资源的培训,提供更多职业教育和技术培训项目,特别是在安全、公共卫生、农业、新闻媒体等领域。过去几年来,中国为阿富汗培训了1000多名医疗、水利等领域的专门人才。中美两国已连续多年联合举办阿富汗外交官培训班,积累了有益的经验。两国未来应将这类合作继续扩大到农业技术、医疗等领域。第三,美国是“伊斯坦布尔进程”的支持国,并是“中亚区域经济合作”(CAREC)*CAREC机制于1996年由亚洲开发银行发起成立,是中亚区域重要的经济合作机制之一,现有成员包括中国、阿富汗、阿塞拜疆、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蒙古、巴基斯坦、塔吉克斯坦、土库曼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10个成员国。2015年3月,中亚区域经济合作学院(简称中亚学院)在新疆乌鲁木齐市正式设立。与美欧日三方合作机制(“CAREC+3”)的成员国,中国也是这些机制的重要参与者,中美应加强在地区多边机制框架下的阿富汗事务合作。第四,中美还可考虑共同支持阿富汗政府有关促进地区互联互通的发展规划。2014年以来,阿富汗政府提出了一系列旨在增强本国对外经济关系的构想,比如,开发经中亚国家和土耳其直抵欧洲的贸易通道(Azure Route),通过伊朗的恰巴哈尔港增加与印度的贸易,设计修建联通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和土库曼斯坦的铁路,以及规划建设“阿富汗—土库曼斯坦—阿塞拜疆—格鲁吉亚”交通运输走廊。
正如王毅在布鲁金斯学会就中美构建新型大国关系发表演讲时所言,“阿富汗局势已进入一个关键转折期,能否顺利推进国内和解与重建进程,涉及中美以及本地区各国的共同利益。双方在这一问题上的合作刚刚开始,潜力和空间还很大。只要我们发挥各自优势,相互配合,阿富汗问题完全有望成为两国合作的新亮点”。*王毅:《如何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中国网2013年9月20日,http://www.china.org.cn/chinese/2013-09/23/content_30101644_2.htm.应该说,“一带一路”为中美扩展在阿富汗事务上的合作、推动“一带一路”与“新丝绸之路”的对接提供了重要契机,这是新形势下中美深化构建新型大国关系的积极探索。*Zhao Minghao, “Afghanistan and China-US Relations,” Exploring the Frontiers of US-China Strategic Cooperation, November 2014, Policy Report, Center for American Progress.
四、 结 语
特朗普政府以“美国优先”为施政路线,在国际经贸政策方面具有较强的“经济民族主义色彩”,以利为先,以“不确定性”为手段,信奉“以实力求和平”,对国际发展、全球治理等方面的大国合作兴趣下降。这些变化都对中美关系发展带来新的挑战。*Michael Pillsbury, “The Road to Making America Great Again Runs through Beijing: Emerging Chinese Views of Donald Trump,” Hudson Institute, January 13, 2017, https://hudson.org/research/13235-the-road-to-making-america-great-again-runs-through-beijing-emerging-chinese-views-of-donald-trump#.然而,正如基辛格所言,“新型大国关系是规避历史上大国竞争悲剧的唯一道路”。*Henry Kissinger, World Order, Penguin Press, 2014, p.367.面对“特朗普冲击”,中国方面应继续坚定推动两国构建新型大国关系的历史进程,注重把握避免冲突、发展合作的精神实质,努力落实“不冲突不对抗、合作共赢、相互尊重”的原则理念。*袁鹏:《中国新一轮改革与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现代国际关系》2014年第11期。同时,需要积极思考如何进一步加大中国对中美关系的战略引领,通过“一带一路”等增大对美博弈空间,扩大与美方的共同利益,将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与施展中国的“大周边外交”、参与和引导全球治理等战略目标协同推进。中国应促使美国各界认识到“一带一路”对中美关系的积极影响。结合美方关切,继续与特朗普政府进行政策沟通,增进其支持“一带一路”建设的政治意愿。注重提升美国商业界的积极性,加大与美国商会、相关美国企业等民间力量的接触与合作,探索在巴基斯坦等国开展非官方的、市场化的中美“第三方合作”,为美国企业参与“一带一路”建设打造更便利的“接口”。*美国企业对参与全球基础设施建设兴趣浓厚,美国国务院则通过“直接连线项目”(Direct Line Program)等手段帮助美国企业在世界各地寻找商业机会。Ziad Haider, “Trump’s Global Infrastructure Opportunity,” Commentary, 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 February 3, 2017, https://www.csis.org/analysis/trumps-global-infrastructure-opportunity.
从下一步如何深化相关研究的角度而言,需要清晰阐明美国因素对“一带一路”建设的多维度影响,以及影响的作用机理,细致梳理美国各方对“一带一路”的“疑虑点”、美国可能对中国实施干扰牵制的“风险点”、“一带一路”相关国家对美国因素的“关切点”,以及有助于中美扩大利益交融的“合作点”。在此基础上,就如何在“一带一路”建设中更好应对美国因素提供政策建议。例如,如何构建“中美+X”的良性互动模式,如何在“印度洋—太平洋亚洲”战略视野下推动地区一体化合作,如何缓解“一带一路”建设参与方在处理中美关系问题上的战略两难等。就学理性研究而言,可从“一带一路”建设中的美国因素切入,围绕中美“竞争性共存”关系、大国地缘经济竞争、多元主体与新型国际合作模式等,提出若干规律性认识,深化对中美关系与中国“大周边外交”互动机理的理论构建;总结提炼“一带一路”视阈下大国竞争与合作理论,丰富中美构建新型大国关系的理论支撑。
[责任编辑刘慧]
TheBeltamp;RoadInitiativeandItsImplicationsforChina-USRelations
ZHAO Ming-hao
(InstituteofInternationalStudies,FudanUniversity,Shanghai200433,China)
In recent years, China-US relations are characterized by increasing competition and cooperation between the two sides and it has become a new normal. To tackle such situation is essential to building a new type of major-power relations between China and the US. As the backbone of Chinese Foreign Policy, The Belt amp; Road Initiative (BRI) is very consequential to the China-US relations. US Strategists has begun to ponder upon the BRI through diverse perspectives, and the Trump administration takes different approach to responding to the BRI. The US possesses the economic, political and security power to counterbalance Chinese efforts to implement the BRI. China needs to prudently deal with the influence of other major powers including the US along the Belt and Road. To mitigate competition and promote cooperation, the concerns of the US side, the potential conflicts between China and the US, as well as the areas for bilateral collaboration should be investigated thoroughly. If a right approach in place, the BRI could serve as the driving force for a new type of major-power relations between China and the US.
the Belt amp; Road Initiative; the US factor; China-US relations
赵明昊,法学博士,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青年研究员、中国南海研究协同创新中心客座研究员。
⌾ 本文是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一带一路’建设中的美国因素及其应对策略研究”(项目批准号:17CGJ027)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