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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纱倾销狂潮与1930年代民族棉纺织工业大危机

2017-04-03沈晓岑

关键词:日货纱厂棉纺织

罗 萍, 沈晓岑

(三峡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湖北 宜昌 430002)

日纱倾销狂潮与1930年代民族棉纺织工业大危机

罗 萍1, 沈晓岑2

(三峡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湖北 宜昌 430002)

九一八事变后,伴随着日本棉纺织垄断资本对华掀起扩张与倾销狂潮,民族棉纺织工业步入空前危机。面对日纱呼啸而行横扫中国市场,华商纱厂既无政府政策盔甲之有力保护,又失民间抵货运动武器之有效帮扶,在“裸身”迎战中几无还击之力,继而遭到了摧枯拉朽般的打击。在支离破碎东奔西突寻求市场夹缝的一线生机中,华商纱厂被驱赶到狭小的川湘销场,跌入自相火并的生存绝地。1936年民族棉纺织工业终于渐次走出纱业危机的阴霾,华商纱厂相继步入营业复苏阶段。不过经过1930年代纱业危机的袭击,民族棉纺织工业发展格局已发生一些新的变化。渡过纱业危机劫波的民族棉纺织企业在中国蹒跚而行的工业化进程中能否获得新的发展,前途难卜。

九一八事变; 日纱倾销; 民族棉纺织工业危机

1930年代,在资本主义世界经济危机的蔓延中,一场空前的纱业危机向民族棉纺织工业袭来,其广度与强度都远远超过了1920年代随欧战结束而爆发的纱业危机。在引发1930年代纱业危机的众多因素中,有两个因素特别值得关注。其一是中国农村经济的破产与民间购买力的急剧衰退。在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笼罩下,中国脆弱的乡村经济迭遭打击,到1932年,“农村破产”,已成全国“共通的膏肓之症,所争者只程度之差”;即如昔日的锦绣江南,此时也是“遍地饥民,满田焦禾”[1]452。随“地方元气极为凋丧”[2]100而来的,是民间购买力“大逊囊日”,“脆弱异常”[3]。中国近代工业化进程中特有的景象,即城市机器棉纺织工业、农村棉业与乡村手织业之间构成的工业-农业-半工业相互促进的产业链[4],至此发生了普遍断裂。不过有关这一方面的问题,本文不拟展开讨论。笔者在此拟作专门探讨的是“祸不单行”的另一因素,即日本棉纺织垄断资本这个时期的扩张与倾销狂潮对中国民族棉纺织工业发展产生的深刻影响。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棉纺织垄断资本携本国政府武力、外交、政治、经济等全方位的支持之力,对华掀起了一轮全面扩张与倾销狂潮。有关日本棉纺织垄断资本在华的这一动作,学界可谓尽人皆知;而有关这一动作对中国民族棉纺织工业发展的直接影响,学界的探讨却十分有限。有鉴于此,笔者拟就这一问题展开深入考察,并在此基础上揭示1930年代民族棉纺织工业的艰难发展处境及其发展趋向。

一、九一八事变与空前纱业危机的降临

以1931年九一八事变造成的中日新的内政外交格局为背景,日本棉纺织垄断资本对华展开了一轮置华商纱厂于“死命”的猛烈扩张[5]。30年代民族棉纺织工业的空前危机由此拉开了序幕。

1.日本政府对日本纱业在华扩张施以强力扶植

首先,日本政府武力侵夺中国东三省后,迅速在营口“高筑关税壁垒”[6],关内华商纱厂在东北市场的销路迅即断绝。东北遂成为日纱的独占市场。

其次,日本政府迫使南京政府签订对日本棉纺织品进口中国实施优惠的“中日互惠关税协定”。早在1930年,日本政府就迫使南京政府签订《中日关税协定》,同意对日本输往中国的某些棉纺织品、面粉等工业品三年内不得增税。该协定三年期满后,日本政府又促使南京政府第4次调整关税税则,对棉纱关税税率继续作了有利于日货输华的调整[7]345。

其三,日本政府对南京政府统税改革施加压力,使统税形成了有利于在华日商纱厂的税收结构。在日本政府压迫下,1931年2月南京政府公布实施的国内统税税制,在表面“中外同等待遇”下,实际对在华日商纱布产品给予了特别的优待。日本报纸因此乐不可支地声称:“日商纱厂获得最有利的条件。”[8]205

其四,日本政府从国内政策上给予日本棉纺织资本进军中国市场以扶植。这些政策诸如:日本国内进口原棉不征关税,向外输出棉纺织品则“无出口税”;日商纱厂“贷款息率极微”,等等[5]。以此为基础,日本棉纺织垄断资本构筑了银行供给资本、洋行负责提调、南满铁路担任运输、纺织业各株式会社担当主力军的一体化进军中国市场的堡垒[8]204-205。

依恃日本政府不遗余力的推动扶植与同业内部的坚强团结,日本棉纺织资本势力在中国掀起了大规模的全面扩张活动。

2.日本纱业在华掀起建厂和扩张狂潮

从九一八事变前后到1936年,日本棉纺织业以上海、天津、青岛为中心,掀起了在华建厂狂潮,所谓“日厂分设我国者,以近五年为最多,其机器之新颖,产量之宏多,欧美人闻之皆为咋舌”[5]。

在上海,1931年以前,日本纱厂占有的纱锭达到全市总数的51%,而华商纱厂只占41.9%,其余7.1%为英商纱厂所有;日商纱厂占有布机总数达到全市的52.8%,华商占有34%,英商占13.2%。到1936年,日商纱厂占有的纱锭仍超越华商为49.9%,华商占41.8%,其余为英商所有;日商纱厂在全市布机总数中的占有量上升到57.5%,华商占有比例则下降到29.1%[8]223。

在青岛,1931年青岛全市共有纱厂7家,日商有6家,华商只有青岛华新纱厂一家。从1931到1936年,日商纱厂包括新建的3家合共9家,所拥有的纱锭从363652枚增加到520340枚,布机由4436台增加到8784台;华商仍然只有青岛华新纱厂一家,其纱机从43564枚仅增加到48044枚,布机从无到有为500台[8]222。

在天津,1931年以前并没有日商纱厂。1931年以后,日商通过债务关系先后吞并了裕元、华新、裕大、宝成4家华商纱厂,此外唐山华新纱厂也被日商接办。加上日商在天津新建的纱厂,从1931到1936年,日商从无到有,拥有了纱锭430000枚,布机9200台。华商纱厂几乎被日商逐出了天津[8]223。

日商纱厂由此在中国东部三个最大的棉纺织工业中心“取得和加强”了“超越华商纱厂的优势地位”[8]223。

从全国来看,日商纱厂与华商纱厂的力量也呈此涨彼消之势。从1931至1936年,日商纱厂占全国纱锭总数的比重由39.5%提高到41.8%;华商纱厂占全国纱锭总数的比重则由57.8%下降到53.8%。同时期,日商布机在全国总量中的比重由44%提高到49.5%;华商布机在全国总量中的比重由48.6%下降到43.6%[8]224。华商纱厂的发展速率大大减缓。

较之欧战时期的日商扩张浪潮,九一八事变后日商纱厂排挤华商纱厂的势头显得更加咄咄逼人,并呈现出与华商纱厂“巍然对峙”及至压倒华商纱厂之态势。

3.日纱在华掀起跌价倾销狂潮

这一时期,日本棉纺织工业经过政府扶植包括对外掠夺的不断滋养和数十年的发展,羽翼更加丰满,物美价廉成为日厂纱布在各地驱逐华商纱厂出品的利器。据统计,纱业危机最严重的1933年、1934年,20支纱每包总成本,华商纱厂为43.70元,日商纱厂为23.30元,前者高出后者114%[8]203。正如华商纱厂联合会湖北分会所说:“华厂制纱每包较日厂高20至25元”,华厂所产棉布每疋亦比日厂“较高一元以上”[5]。

以雄厚的实力和较低的成本为基础,以银行的低微贷款利率为后盾,日商纱厂以猛烈的态势呼啸而行,“到处贱价倾销,肆行侵夺”[5],发起了对华商纱厂猛烈的跌价竞销。日货于是由北及南,自东向西,横扫东北、华北、华中、华南市场,力量薄弱的华商纱厂则在这场中日纱布大战的硝烟中节节后退。

其一,独占东北市场。东北地区长期以来既无机器棉纺织工业,手织业也很不发达,其纱布一向主要靠外输入,是关内华商纱厂的极为重要的销场之一。在1926—1930年之间,东北棉纱市场国货销量占77%,棉布市场国货销量亦占26%[8]197。九一八事变以后,随着日本当局关闭东北市场,华商纱厂“远瞻东北市廛,大有天堑不能飞度之势”[2]99。东北成了日货的专有销场。

其二,攫夺华北市场。在关闭东北市场后,日商纱厂立即展开了对华北市场的猛攻。从1931到1932年,短短一年间,日厂纱布产品已完全控制了华北市场,结果津冀晋各地华商纱厂因“固有市场被夺于日商”,不得不将产品运向华中市场推销,甚至发生了离开华纱一向的主销市场——内地农村,而“把产品运沪销售的奇异现象”[8]212。

其三,进占华中市场。刚刚将华北市场收入囊中,1932年11间,日商又将跌价竞销浪潮推向华中。从青、津、沪远销而来的日货,一举占有了华中最大的纱布集散地汉口,占每日棉纱交易量的五分之四,每日棉布交易量的90%以上,申汉等华商纱厂遂被逼向川湘及华南“自相火并”[8]213。

其四,争夺华南市场。日商纱厂在将华商纱厂逼迫至川湘及华南市场之际,进一步力谋向川湘渗透,同时在华南围剿华商纱厂。向来在华南颇占优势的永安纱厂在日纱的进逼之下,被迫撤退,以至到1933年反将销售重心一步步从外埠“向上海隐退”[9]171。

就这样,日本棉纺织集团通过新一轮对华扩张,在纱厂规模上取得了纺纱设备与华商纱厂旗鼓相当、而织布设备已压倒华商纱厂的地位,在实销市场上也已凌驾于华商纱厂之上,华商纱厂的市场空间急剧缩小。面对日本棉纺织垄断资本的扩张与倾销狂潮,陷入巨大危机的华商纱厂“岌岌不可终日”[10],“瞻顾前途,不寒而栗”[5]。

二、华商纱厂在日纱倾销狂潮中走向支离破碎

以日本加紧对华侵略和中国农村经济的凋敝为背景,设备陈旧、技术落后、管理低效、债息沉重的华商纱厂,既缺乏政府强有力之保护,张扬民族主义的抵货运动就成了它们在孤立无助中期以对抗日纱倾销狂潮的盾牌。但时移势易,伴随着日本经济侵略的加深,在棉纺织领域,中日经济已难以分割地纠缠在一起。其结果,30年代抵制日货运动产生了与早期抵货运动大相径庭的效应。

其一,华商纱厂几乎不能再从抵货运动中得到些微好处。随着日货在中国市场份额中的比重越来越大,抵货运动已难以减低市场对日货的需求,加上日商凭借雄厚实力以跌价、附送赠品等方式加以利诱,结果一面是抵货运动轰轰烈烈,一面是日货走私畅通无阻,甚至由于抵货运动的刺激而更加走俏。如1931年7月万宝山事件引发的抵制日货运动期间,上海各客帮“深恐此后采购日货不便,竞买竞囤”,结果“沪市纱价大涨”,日本纱布“存货走销一空”[8]211。境遇没有得到丝毫改善的华商纱厂愤懑言道:“日货倾销,百计钻营,并不因抵制而减其销数。所以抵制日货实与本厂营业无关,而受其倾轧如故。”[11]此后1932年“一·二八”事件等日本侵华行径,又多次激起国人抵货运动,但均无法给日货以有力有效打击。1933年,华商纱厂联合会湖北分会在请求南京中央政府救济纱业时说道:“年来抵货之风甚嚣尘上,而日厂不独进行如故,且加扩充,诚以成本低廉,故能尽力倾销,以与华厂竞争,使之摧毁罄尽不止,其用心之险狠有如此者。”[5]凡此种种,足见日本纺织资本势力对中国渗透之深,日货价廉物美杀伤力之大。

其二,华商纱厂反而深受抵货运动之害。在1931年7月万宝山事件引发的抵制日货运动期间,日商纱厂应市场供不应求之需,将市上棉花“搜罗一空”,结果引起棉价大涨,“上海华商反受棉价高昂之累”。“九一八”事变后,上海、华中、华南都发生大规模抵制日货运动,日货在各地被大量封存,结果巨额资金呆滞在被封存日货上,反而加深了华商棉纺织业的萧条[8]211,218。抵制日货运动由此产生了与运动目标适得其反的效应。

30年代抵制日货运动一浪接着一浪掀起,但却无力将华商纱厂从遭受日商纱厂倾轧的危机中拯救出来,抵制日货运动高高举起的拳头已显得越来越无的放矢。面对澎湃而来的日商纱厂扩张狂潮和日货纵横驰骋的倾销怒潮,华商纱厂“当之几如摧枯拉朽,莫可抵御”[5]。所谓“昔年想象,今朝全非,有陷入不可救药者,有卷入朝不保夕者,有停工待时者……”[12]7。民族棉纺织工业就这样陷入了“不可复掩”的“破碎支离之状态”[13]。

1.华商纱厂出现普遍减工、停工现象

日纱的跌价倾销,将脆弱的华商纱厂推到了奄奄一息的境地。至1933年华商纱厂“因亏折不支,相继歇业者已指不胜屈”[13]。1933年4月22日,华商纱厂联合会被迫决议全国纱厂实行星期六、星期日停工,即减工23%。但此举并未阻止纱业的颓势,到1934年,“各厂破产歇业不一而足,其困难情形,殆为历来所未有”[14]。1935年华商纱厂联合会再次决计“减少百分之五十纱锭”[8]216。该年“全国纱厂减工停工者约占三分之一”[15]。民族棉纺织工业就此“演成江河日下之势”[16]。

2.华商纱厂出租、改租、拍卖之现象异常频繁

仅1931—1932年间,因欠债经营亏损不支而被债权人接管拍卖的华商纱厂就达28家[8]233。如上海裕元经过1921年、1926年二次借款后,1936年被日商吞并;天津裕元一、二厂背负日商债务于1936年被钟渊纺绩会社吞并;天津华新因欠债1936年被日本钟渊纺绩会社吞并,唐山华新因欠债被日本裕丰纺绩会社吞并;天津裕大1925年就被东洋拓殖会社接管,1932年后被日本大福公司吞并;宝成3个纱厂,此时也遭到了全部溃灭的命运,其中上海宝成一厂、二厂1925年就被日华纺绩会社吞并,1923年宝成三厂被慎昌接管后,1931年终于收回自营,但到1936年又因欠债亏折卖给了日本天津纺绩公司。极富盛名的大生、申新也难免此厄运。1935年,大生二厂、申新七厂先后遭债主汇丰银行拍卖,申新七厂后经同业援助等多方努力才得收回。

这一时期,能够持续经营而未发生被债权人接管拍卖之变动的华商纱厂非常之少,可能“不上十家”。幸存企业,能获盈利者寥若晨星;即使有所盈利,也不及日本纱厂盈利率之一半[8]217,216。华商纱厂跌入纱业危机“惊涛骇浪”[13]中的凄然景象可见一斑。

三、华商纱厂在生存绝境中东奔西突

在日纱倾销浪潮压迫下,失去还击之力的华商纱厂被逼入生存绝境,只能东奔西突,寻求市场夹缝中的一线生机。这里以总部设于汉口有着“姊妹”关系的大兴纺织公司和裕华纺织公司分别所属的两个纱厂,即位于华北地区的石家庄大兴纱厂和位于华中都会之区的武昌裕华纱厂为中心,对华商纱厂在生存绝境中勉力求生的景象加以考察。

石家庄大兴纱厂于1922年建成投产后,十年之间,年年皆有丰厚利润。然而时移势易,九一八事变后,大兴纱厂在纱业危机袭击中首当其冲。

其一,大兴在日货侵夺华北市场中首当其冲。日纱独占东北市场后,迅速将倾销目标指向华北,大兴纱厂随即遭受重创。1931年大兴纱厂营业结果尚“甚为美满”,盈利多达100多万元;1932年则与上年“适得其反”,仅“勉强维持”未至亏损[17]。1933年大兴营业更加困难,大兴描述其时华北市场的情形时说:“日货充斥,到处倾销”,“足以致厂货之死命而无竞争之余地”[2]101。

其二,大兴在东部华商纱厂西进中首当其冲。东北市场对华商纱厂关闭后,“向赖东三省推销之天津、青岛各厂”,有的直接沦丧于日商纱厂的碾压之下,有的在走投无路又不得不另谋生路的情况下,一时间“以河北为唯一尾闾”,将纱布产品竞相运入河北谋销,大兴于是陷入中日纱布挤销的重围,而“受祸自属非轻”[2]99,其在石家庄及河北其他销场曾经拥有的操纵裕如的市场主动权,自此完全丧失。其三,大兴西进南下开拓市场障碍重重。在华北地区陷入生存绝境的大兴,不得不西进陕甘,南下河南、四川、湖南等地开辟销场,但却遭遇重重阻力。其中在西北销场,“频年'匪患'充斥”,大兴在此谋销寸步难行[11];在川湘销场,“申汉各厂各有深长之历史”,“大兴新创商标颇属不易”,大兴虽“一再迁就”南方市场,但“北货南运,庄口既不尽合,缴费尤属特重,更难与南方各厂竞争”[2]100。大兴继而陷入了与华商纱厂“彼此滥价”、“不顾血本”的恶性竞争中[18]。

就这样,曾经在国内同业中极具优越地位的石家庄大兴纱厂,九一八事变后,“向恃为地利者,今反得其害”[2]100-101。1933年,大兴出现首次年度亏损,至1934年再次发生亏损。作为华北地区长期保持经营优势的华商纱厂,大兴最终通过奋力抗争在1935年扭亏为盈。而华北地区更多的华商纱厂,则深陷“经营恶化的痛苦”不能自拔,其中那些被迫接受中国银行贷款的纱厂,自1933年开始,大部分都被中国银行接管了[19]97。

位于华中大都会的武昌裕华纱厂,1931年以前,在武汉地区四大华商纱厂和一家日本泰安纱厂长期并存的环境中,一向保持独占鳌头之经营优势,其一家出品常占汉口纱布成交额的45%[20]。然而,紧随华北地区华商纱厂陷入生存绝境,裕华向来所恃经营优势也急剧衰减和丧失[13]。1932年11月间,日厂纱布倾销怒潮从华北喧嚣而下,推进到华中地区,武汉纱布市场旦夕之间几“全为沪市日厂霸占”[8]213。与此同时,为日货所逼而“出路顿绝”的东路、北路华商纱厂,纷纷“向南方挤销,以谋出路”[13],华厂纱布先是壅塞于武汉,继而又被迫从日货充斥的武汉,向西涌入已成为华商“销纱最大省区”的四川[8]198,向南则涌进湖南。裕华出品也随着这股狂风巨浪开始从武汉市场大撤退,而分向川湘两途运销。然而川湘两省亦非华商纱厂安逸的销场。

其一,华商纱厂在川湘狭小的天地,很快演成“自相火并”之局面。来自上海的永安、申新与来自华中的裕华、震寰等众多华商纱厂,竭力“迎合川中用户心理”[8]213,竞相将纱支布匹放长加重,彼此展开了自相残杀的消耗战。

其二,川湘两省政府行为给华纱行销制造了种种困难。在四川,如裕华所说:“川省军阀剥削过剩”,“渝市商场资本约有一千万元,而负担川省公债捐款约有两千万元,市面之空虚,实属骇闻”;尽管如此,“生产苦无出路”的裕华却又“不能抛弃此危险码头”[21],而只能进一步将销场向四川推进。在湖南,面对申汉纱布制品涌入,湖南省属官营第一纱厂无力竞争,湖南当局于是在1934年初成立湖南棉纱管理所,对外省入湘纱支加征产销税和筑路捐,进而使外省纱布在湖南有“扦插难行之虞”[2],湖南成了除东三省之外,省外华厂纱布“天堑不能飞渡”的又一区域[14]。湖南原本是裕华极为依恃的“可靠销场”,但由于“被该省设所阻禁”,裕华产品出路“益复狭窄”[22]。裕华遂不得不又决定:“自非向川省发展不可。”[21]就这样在川湘销场,华商纱厂陷入了左支右绌日益窘迫的境地。

其三,日货百般钻营向川湘两省渗透。30年代以前,进入四川和湖南的日本纱布甚少,然而到1934年,日本纱厂以低廉之价格,百般引诱上海“川帮水客”运销日纱入川,其中“日货偷运入川者以卅二支、四十支细纱为多”[23]。与此同时,武汉日本泰安纱厂出品之喜鹊纱也“突入湖南”,湖南当局对省外华商纱厂“高筑关税壁垒”,但对日纱却不敢“公然阻禁”,一时莫可如何[24]。

在日厂纱布霸占武汉、进逼川湘,华厂纱布壅塞川湘、相互火并的市场情势下,裕华营业困惫堪忧,其情形与前期“大相径庭”[13],而武汉地区经营不善的日商泰安纱厂却在停工两年后借机复工。不过,裕华是武汉纱厂中唯一令日商泰安感觉“不大好对付的”纱厂[20]。依靠卓越的经营能力,裕华在1930年代纱业危机期间,盈利率虽然大幅度下降,但并未出现年度亏损。至1935年与大兴纱厂一道成为华商纱厂中率先渡过纱业危机的佼佼者。同年,裕华、大兴联合投资成立大华纺织股份有限公司,远赴西安设立大华纱厂,实现了新的扩张与发展。但武汉地区其他四家华商纱厂,则不似这般幸运。申新四厂年年亏损,纱布机时开始停;震寰纱厂、第一纱厂在越做越亏中均被迫停工,直至1936年纱业危机结束始起死复生,重新营业。

四、结语

1930年代民族棉纺织工业遭遇的空前纱业危机,是诸多内外因素交织作用的结果。而九一八事变后日本棉纺织垄断资本携国内上下一体朝野一心联合推动之强力,对华掀起横扫关外关内、大江南北的全方位扩张与倾销狂潮,则是给民族棉纺织工业带来最沉痛打击,几置民族棉纺织工业于死地的最直接的罪魁祸首之一。在这次危机中,资本薄弱、债息沉重、设备陈旧、技术落后、管理低效的民族棉纺织工业,面对日本棉纺织垄断资本对中国民族棉纺织工业几近超过半壁江山的控制与日纱倾销狂潮,前无政府政策盔甲之有力保护,后失民间抵货运动武器之有效帮扶,在“裸身”迎战中几无还击之力,继而遭到了摧枯拉朽般的打击。被日本棉纺织资本碾压下的民族棉纺织工业就这样在支离破碎东奔西突寻求市场夹缝的一线生机中,从偌大的东北、华北、华中、华南市场被驱赶到狭小的川湘销场,在这一生存绝地中步入跌价竞销的惨烈之境。

1936年,民族棉纺织工业终于渐次走出纱业危机的阴霾,民族棉纺织企业相继步入营业复苏阶段。随着中日战争全面爆发阴影的迫近,日本棉纺织资本开始从中国市场收缩,民族棉纺织工业在抗战全面爆发前后甚至出现了普遍的营业兴盛景象。而经过1930年代空前纱业危机的袭击,民族棉纺织工业发展格局业已发生一些新的变化。

其一,1930年代纱业危机,推动一部分民族棉纺织企业在无可依傍中,痛下决心,自力更生,革新图强。早在20年代勃然兴起的科学管理革命,至此在民族棉纺织企业中得到了一次广泛深入的实践,一些民族企业由此通过自我管理革新实现了一次重要的内涵式发展。那些经历纱业危机而未被击倒的民族棉纺织企业,因此更加坚强,拥有了争取更大发展的内在力量。

其二,1930年代的纱业危机,开始改变中国工业20世纪初形成的以民间资本为主体的结构。借日本棉纺织垄断资本的扩张和倾销狂潮给予中国民族棉纺织企业的沉痛打击,初步形成的南京政府国有银行垄断资本以“救济纱业”为名,开始进军中国棉纺织工业资本市场,向经营困难的华商纱厂提供贷款,进而一步步接管这些企业的经营权,直至通过资本渗透,将其改组为国有资本控制下的企业。由此拉开了棉纺织工业领域“国进民退”的序幕。

1930年代纱业危机中民族棉纺织工业发生的以上两种变动趋向,与纱业危机后中日战争全面爆发的阴霾交叠在一起,使民族棉纺织企业在中国蹒跚而行的工业化进程中的发展前景,扑朔迷离。

[1] 张宪文.中华民国史:第2卷[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

[2] 《裕大华纺织资本集团史料》编辑组.裕大华纺织资本集团史料[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84.

[3] 1934年10月21日裕华纺织有限公司第14次股东会议事录[R].武汉市档案馆藏,109-1-310.

[4] 彭南生.半工业化——近代中国乡村手工业的发展和社会变迁[M].北京:中华书局,2007.

[5] 1933年1月华商纱厂联合会湖北分会致国民党中央党部等机关函[R].武汉市档案馆藏,109-1-73.

[6] 1933年9月10日大兴公司第8次股东会议事录[R].武汉市档案馆藏,110-1-62.

[7] 朱 英,石柏林.近代中国经济政策演变史稿[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8.

[8] 严中平.中国棉纺织史稿[M].北京:科学出版社,1955.

[9] 上海市纺织工业局,等.永安纺织印染公司[M].北京:中华书局,1964.

[10] 1934年9月20日裕华董事会议案[R].武汉市档案馆藏,109-1-312.

[11] 1932年10月8日裕华公司第12次股东会议事录[R].武汉市档案馆藏,109-1-310.

[12] 觉 生.武汉纺织业失败之原因及其救济[J].建设评论,1935(10).[13] 1933年9月21日裕华公司第13次股东会议事录[R].武汉市档案馆藏,109-1-310.

[14] 1934年7月《裕华公司营业报告书》[R].武汉市档案馆藏,108-0-918.

[15] 1935年6月20日裕华公司董事会议案[R].武汉市档案馆藏,109-1-312.

[16] 1935年9月23日裕华公司第15届股东会议事录[R].武汉市档案馆藏,109-1-310.

[17] 1932年10月8日大兴公司第7次股东会议事录[R].武汉市档案馆藏,111-1-62.

[18] 1935年7月2日大兴公司董事会议案[R].武汉市档案馆藏,110-1-60.

[19] (日)富泽芳亚.1930年代中国银行与冀豫晋三省纺织工业的重组[M]//张忠民,陆兴龙,李一翔.近代中国社会环境与企业发展,[出版地,出版年不详].

[20] 芮世玉.“裕大华”与日本泰安的一场争夺存亡的斗争[M]//武汉文史资料.1993(1).

[21] 1933年9月20日裕华公司董事会记录[R].武汉市档案馆藏,109-1-312.

[22] 1934年10月21日裕华公司第14次股东会议事录[R].武汉市档案馆藏,109-1-310.

[23] 1933年苏汰余致第二十一军军长刘湘函[R].武汉市档案馆藏,109-1-268.

[24] 1934年4月25日苏汰余致长沙聚兴诚银行经理马叔文函[R].武汉市档案馆藏,109-1-268.

[责任编辑:刘自兵]

2016-12-20 作者简介:罗 萍,女,三峡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历史学博士。沈晓岑,女,土家族,三峡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研究生。

10.13393/j.cnki.1672-6219.2017.02.018

K 264.31

A

1672-6219(2017)02-008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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