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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严复家教之道

2017-04-02

关键词:严复

黄 令 坦

(湖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南长沙410082)

论严复家教之道

黄 令 坦

(湖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南长沙410082)

严复是近代著名的启蒙思想家和近代教育先驱,他提出的启蒙教育思想对中国教育近代化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但鲜为人知的是他还是一位成功的父亲。他以深深的舐犊之情精心抚育九个子女,将自己的教育理念付诸于他们的教育过程。按照严复给子女们制定的方案,启蒙时期注重国文学习,至十四、十五岁以后,放手专治西文,要用西文原版书,而后相时度力,送子女出洋留学,大概二十二或二十三岁毕业。至于所学专业和所操何业,均以子女秉性和喜好为依据,不可以强加家长意志。在整个教育成长过程中,要注重经世致用、独立思考和科学精神的养成。最终几个子女悉数成才,演绎出满门皆才俊的家族传奇,这给我们今天迫切希望孩子成才的家长们,提供了很好的借鉴。

严复;家庭教育;启蒙教育;教育史

严复是中国近代著名的启蒙思想家、教育家、翻译家。他早年留学英伦,归国后长期在北洋水师学堂从事海军教育,严复先后出任安徽高等学堂监督、复旦公学校长以及北京大学校长等职,终其一生大约有三十年的光阴在教育岗位上度过。他提出的“鼓民力”“开民智”“新民德”的“三育”教育思想,第一次比较系统地概括了现代教育的基本内容,即体育、智育、德育,对中国教育思想近代化具有开拓性意义。对于受教育个体的培养方案,严复也有自己独到体会和具体方案,并且按照这一方案施教于子女教育。

1866 年春,年仅十三岁的严复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同邑布衣王道亮之女。1892年,元配王氏夫人病逝,育有一子严璩。同年,严复纳江姨娘为妾,育有二儿一女。甲午战争之后,严复因翻译巨著《天演论》而名声大噪,南京才女朱明丽为其才华所折服,1900年,两人在上海结为连理,共育有二子三女。

惊人相似的是,同时代另一思想教育界巨擘梁启超一生也育有五男四女。梁氏子女个个成才,留下“一门三院士,九子皆才俊”的佳话。而严氏子女也有非凡成就,足与梁氏子女不分伯仲。如将严氏与梁氏的家教进行比较研究,相信是十分有意义的课题。限于篇幅,本文仅探讨严复的家庭教育观及实践。

一、启蒙时期重国文

启蒙教育是人们学习认识周围世界的第一步,人们自古以来就关注早期智力开发。“人生小幼,精神专利,长成已后,思虑散逸,固须早教,勿失机也。”“幼而学者,如日出之光;老而学者,如秉烛夜行,犹贤乎瞑目而无见者也”[1]166。二程也十分重视儿童早期的启蒙教育,“人之幼也,知思未有所主,便当以格言至论日陈于前,虽未有知,且当薰聒,使盈耳充腹,久自安习,若固有之,虽以他说惑之,不能入也。若为之不豫,及乎稍长,私意偏好生于内,众口辩言铄于外,欲其纯完,不可得也”[2]384。在中华民族数千年文明长河中更是不乏优秀的启蒙读物,其中最为优秀的有《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弟子规》等等。

在我国近代教育史上,严复是最早关注儿童启蒙教育的教育家。在当时,启蒙教育被称为蒙养教育。严复在为《蒙养镜》所撰写的序言中指出:“夫一国一种之盛衰强弱,民为之也。而民之性质,为优胜,为劣败,少成为之也。”[3]310即严复认为少年儿童启蒙教育的好坏直接决定整个国民素质高低,因此,启蒙教育不仅是人生成长中十分重要的一环,并且会影响整个民族未来可持续发展。

是不是蒙养教育内容比较简单,对教师的要求不高呢?据严复的观察,除非大智大圣之人而后可以知蒙养教育。“非真哲家,不能为童稚之教育。夫童子之心灵,其萌达有定期,而随人为少异,非教者之能察,其不犯凌节踏等之讥寡矣”[3]218。什么才是真正的教育呢?学生有不明白的地方,老师为其讲解明白;学生不具备的能力,老师为其示范,使他能够模拟。严复认为这只不过是“鹦鹉沐猴之道”,即使教者至勤,而学生又极其博闻强识,但宇宙万物,恒河沙数,为师的怎么可能都一一教之。

“教人直到奈何?人固有所受于天之天明,又有所得于天之天禀。教育者,将以瀹其天明,使用之以自求求知;将以练其天禀,使用之以自求能;此古今圣哲之师,所以为蒙养教育之至术也。”严复认为引而不发、启发式诱导的方式,才是古今圣者之师进行启蒙教育的至高境界。这有点类似于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所提倡的“产婆术”式的教学法。

至于启蒙教育阶段,严复十分注重父母以身作则,言传身教。“子孙者汝身之蜕影也。”他痛陈当时为人父母者“日为乾没无已之事,而望其子以光明;日为腆鲜不涓之事,而望其子以高洁。汝以为不汝知也耶?又大误也。”[3]311

鉴于欧洲教育强国都十分审慎的编著小学教科书,严复曾专门在报刊上发表文章,呼吁学部应当早日审定本国的小学教科书。他认为,教科书“高等之学校不必有而自中学以下,至于小学,则又不可无”[3]219。对于启蒙教育阶段的智育,教科书可有可无,但是对于启蒙教育阶段的德育,教科书则不可缺位。其理由是:

“智育之进步日殊也。而德育之事,虽古今用术不同,而其著为科律,所以诏学者,身体而力行者,上下数千年,东西数万里,风尚不齐,举起大经,则一而已。忠信廉贞,公恕正直,本之修己,以为及人,秉彝之好,黄白棕黑之民不大异也。不大异,故可著诸简编,以为经常之道。且夫智育之为教也,贵求其所以然,如几何然。使徒诏学者以半员之内藏角必为矩形,是未足也必为之原始要终,而能言其所以然之故。否则,虽知犹不知也。若夫德育之事则不然。德育修身诸要道,故未尝无其所以然,第其为言也深,取其义也远,非成童者之所能喻也……是故五洲德育之为教,莫不取其种族宗教哲学之公言类纂之,而有教科书之设”[3]219。

鉴于“今者小学之师资,其程度高者必寡,以其食之不称事,能者不居”的现状,严复十分不满意,为自己的子女拟定了一套完整的家庭启蒙教育方案:“复教子弟,以现时学校之难信,故宁在家延师先治中学。”[4]305“成童入学之顷,不宜取高远之书授之,而以识字知书能算三者为目的”[5]530。与此同时,还要教给孩子观察外界事物的方法,“观物以审详不苟为主”。训练观察能力最好的方法是绘画,当然并不一定非要成为画家,即使能粗略掌握绘画技巧,就已经有非常大的意义:“盖画物之顷,童子心不外驰;而求肖物,则必审物,此二者皆极有用之心习,而其事又为童子之所欣,而不以为苦,故可贵也。”[3]241

严复认为,传统国文的学习应当是启蒙阶段的主修科目。“至于国文之课,则必读古文、古诗,选其佳者,必令背诵”。七八岁开始,应着重培养孩童对国文的诵记,稍长便可以读经书,“经书固中国教化之星宿海,惟读经要在讲解,欲讲解之明,又不可不治小学”[3]248。在此期间,严复认为不必太刻意去理解其中的深奥涵义。能理解文意甚好,不能也不必过于挂怀,只要打好基础,随着年龄和见识的增长其义自明。“自七八龄至十四五,约计七年,使子弟而系中材,前此功程,无难勉企,其次即未成学,亦可粗就”[3]241。至于当时一些谈论教育的人严禁头悬梁锥刺股式的背诵,严复不以为然,认为:“此语不必尽从也”[3]248。他把不懂而熟读称为“盲读”。十二岁以后,“则课以地理诸书,先中国后外邦”[3]530,也可以开始对物理、数学、历史的学习。一直到十六岁之前,这类西学范畴的科目不易占用太多的学习时间,十分之一即可,随着年龄增长可以继续增加西学的比重[4]204-205。严复之所以对吟诵推崇备至,不仅出于对传统的尊重,还基于对吟诵有助提升记性的作用深信不疑。他写到:“寒家子女少时,皆在家塾,先治中文,经传古文,亦无不读,非不知辞奥义深,非小学生所能了解,然如祖父容颜,总须令其见过,至其人之性情学识,自然须俟年长,乃能相喻。四书、五经亦然。以皆上流人不可不读之书,此时不妨先教。讽诵,能解则解,不能解置之,俟年长学问深时,再行理会,有何不可。且幼年讽诵,亦是研练记性;研练记性,亦教育中最要事也。若少时不肯盲读一过,则终身与之枘凿,徐而理之,殆无其事。”[4]370

严复之所以如此重视国文的学习,可能与他坎坷的人生经历有关。自归国后,严复虽通晓西学,但常有“局外人”之感,始终有志难伸,不被重用。严复将此归因为未能通过科举考取功名,甚至还写下了“当年误习旁行书,举世相视如髦蛮”的诗句。遂先后四次参加科举考试,但均名落孙山。鉴于自己在国文学习上的痛苦经历,严复自然是不希望同样悲剧在子女身上重演。

严复对长子严璩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像自己一样闭门用功,很早便把他带到天津读书,以便随时督促。然而严璩“天性浮动,难以用功”[4]435。1885年7月18日,严复回闽参加乡试,担心在此期间严璩荒废学业,临行前嘱托给好友郑孝胥,让他代己督促。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郑孝胥十分认真负责,第二天早晨,便“入斋,督幼陵儿读书。儿十二岁,名璋。”[6]62一直到9月21日两个多月时间内,除非恶劣天气,郑孝胥都会到书斋督促严璩读书。然而,正如严复所担心的那样,严璩在此期间确实不甚用功,多次将郑孝胥所要求背诵的内容打折扣,并且谎称已经全部诵读。郑孝胥举出他诵读过程中所隔过去的内容,严璩“因噤不语”。郑乃语重心长的教诲到:“凡我所为急持者,非苛子也。诪张之幻,我所素悉,不能自欺,与子为比也。夫我受人托尔,犹不忍欺,奈何子以己事而不惮自欺乎?”[6]87

随着子女的增多,若一一亲自督促他们读书,严复也深感精力不济。为不使诸子女学业不至耽搁,让他们能更好接受国文教育,严复遂聘请桐城金子善先生作为私塾教师。金子善先生学问渊博,有深厚的国文功底,对严氏子女也非常认真负责,严复甚为满意,支付给他很高的束脩。根据严复账册的记载,仅1913年上半年,总计支付给金先生330元[4]728-730。这在当时已属于非常高的薪资。要知道,当时一个普通工人的月收入不过七八元,刚刚到北大在图书馆作书记员的毛泽东每月不过领取五元薪资。当时在北京,一个五口之家月消费十五元,就可以过上非常舒服的日子了。

金老先生兢兢业业地教严复的几个子女习读,一直到他实在是年老体迈多病,不能继续工作为止。为了表示对金先生多年操劳的感谢,严复在他辞职后,许诺再送他一年的束脩。没想到金先生不久便去世,严复遂写信命大儿严璩:“今先生已去,身后自是萧条,除三月间已寄一百元外,令再寄二百元去,以举其丧。”[4]450

之所以舍弃新式学堂不就,重金聘请家塾先生,是因为严复认为:“今日国中无论何等学校,皆非学习真正国文之地,要学习须在家塾”[4]532。这种对家塾的推崇和对新式学堂的质疑并非严复独有,而是清末民初知识分子的共识。在私塾与新式学堂双轨并立的教育体系下,许多学堂的孩子放学后,还要到私塾里补习国文基础。严复逝世后,长子严璩延续了这一传统,聘请陈曾为严复孙辈们的家塾教师,教导国文,正因如此,严氏子弟的国学功底皆十分雄厚。

除了要深习国文之外,严复认为启蒙教育阶段还要打好书法文字功底,尤其是书法练习。严复自幼喜欢写大字,且一直坚持到晚年。他在著文写信始终不用钢笔,并且反对家人使用。严复十分重视对子女们的书法教育。在北京居住时,经常到琉璃厂购字帖,作为儿女的“临池之资”[7]195。他曾经总结了一套练习书法的秘诀,将自己的经验体会传授给晚辈:“凡学书,须知五成功夫存于笔墨,钝刀利手之说万不足信。小楷用紫毫,或用狼毫水笔亦可,墨最好用新磨者……至于大字,则必用羊毫,开透用之。市中羊毫多不合用,吾所用乃定制者。第二须讲执笔之术,大要不出指实掌虚四字,此法须面授为佳。再进则讲用笔,用笔无他谬巧,只要不与笔毫为难,写字时锋在画中,毫铺纸上……最后乃讲结体,结体最繁,然看多写多自然契合,不可急急。”[4]454

严复在天津任职期间,夫人朱明丽在上海居住了很长时间,子女教育基本全由她负责。工作上的忙碌,并未让他忘记关心子女的功课。为了检验子女们的学习效果,严复要求他们多与在外的父亲通信,并且与他们约定,有信必复[4]523。他的家书洋洋洒洒,娓娓细说:严师的规导、良友的倾谈、天伧的挚爱。严复对后辈的要求也很严格。无论读书写字,都要求他们端端正正地坐着,反对躺着读书,或歪欹着写字,衣服要整洁,用具要排列整齐。并常以“敬胜怠者昌,怠胜敬者灭”,来告诫子女[8]115。

1910年,严复多次收到十二岁的长女严瑸与十岁的次女严璆的来信,感到甚是欣慰,多次回信表扬她们:“儿能勤学写信,是极好的,”“父见之眼明,难得小小年纪,便肯好学如此。”并询问他们:“汝今现读何书?先生有讲给汝听否?”[4]514-515不管当时人们如何注重“女子无才便是德”,在严复的坚持下,四个女儿都受过完善的教育,及艺术方面的熏陶[8]106。

四子严璿有书法天赋,在他七八岁,严复就断定严璿“他日必以书法名世”[4]524,并在家信中夸赞:“儿来信书字颇佳,此后可以书帖;日作数纸,可代体操。”[4]531对于他的品质,严复评价很高,认为他天性孝悌,笃实勤俭,谦虚谨慎,深得金先生喜欢。

三子严琥心浮气躁,“不肯用心作文章,读书不好”,“总无书信与父也。”[4]514严复多次写信催促他要与父亲通信。在三子与严复的通信中,严复经常批头就问:“前一轮不得汝缄,今日海晏又复无一字,何耶?”“久始得七月十七日书,然亦稍慰,所言并悉。”[4]524看到严琥来信签押日期忽用阳历,而以前皆用阴历,严复则教训到:“凡作家信,用新则纯新,用旧则全旧,不可乍阴乍阳,必致迷乱误事……又如朔、望、弦、澣及初几等字,皆旧历有之;不宜以书新历,如儿此禀乃四日所作,则竟书四日、四号可耳,而乃填为初四。”[4]523严复认为像签押日期这样,虽属枝端末节的小事,但“有章程人”也应该一丝不苟,希望儿子努力成为有章程严谨踏实做事的人。对于严琥信中的一些错别字,严复也一一指出,并分析是因为他精力不够集中,才导致这么多的“讹字”。[4]526从这些细节足以看出,严复对子女的要求是十分严格的。

1918年,年仅八岁的五子严玷给父亲写了几封信,严复看到字迹清楚少疵,感到十分欣慰,复信告诉他要承欢听话,莫要吵闹[4]538。像其他几个兄长一样,严玷自小在家塾跟金子善先生读书。但是五子严玷和三子严琥一样,顽劣不好好读书,令严复十分头痛。没过多久,金子善先生因病暂时告假,同时严复因筹办三子严琥的婚事南下阳歧。于是,严玷便有了一段短暂的远离父亲又无师父管教的潇洒日子,除了调皮捣蛋再也无事可做。远在南方的严复担心儿子放松学业,便写信告诫他要自觉温习功课,或者练习毛笔字[9]136。

在与长子严璩的书信中,严复多次担心“小五荒废,令人放心不下”,“家中无人猥琐忌惮,甚虑学成下流脾气,奈何!”[4]447一直到去世前的三四个月,严复还念念不忘在家信中告诫严玷:“儿多时不作信与我,想是与笔墨相骂了耶?长日不读书,闻但一味顽劣,顽劣犹可,千万不要暴戾,残忍暴戾,足以闯祸,残忍尤其不可。何谓残忍?即以他人他物之苦为汝之乐是也。现世之伟人军人,便是如此,此皆绝子害孙千古骂名之人,吾儿岂可学之?大大在山养病,极念吾儿,吾儿切要听话学好,不然大大就不疼吾儿了。”[4]539

严玷的顽劣,以今日眼光审视,应与常年不在严复身边有很大关系。严复与夫人朱明丽长期两地分居,严玷一直跟在母亲身边。虽然时刻受母亲教导,但与严父相比,慈母的震慑力实在是远不能及,以至于一家上下竟无人能管得住严玷,其顽劣程度可见一斑。

二、中西会通,经世致用

康有为曾盛赞严复“为中国西学第一”。戊戌变法时期,严复在《直报》《国闻报》等报刊连续发表政论文章,积极鼓吹西方的进化论、人权论学说。1895年,在天津《直报》上,严复发表《论世变之亟》,文中严复对中西文化做了一个简明扼要的全面对比,涉及到历史观、进化论、政治观、伦理观、民俗观、自然观和学术观等各方面比较。通过对比,中西文化孰优孰劣,一目了然。在严复看来,中国的唯一出路,就是要“全盘西化”,在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外交等方面全面学习西方。学术界对严复中、西学的研究,或认为其早年主张“全盘西化”,晚年蜕化为文化保守主义;或认为严复是实用的文化保守主义者。

然而具体到个人的教育培养上,严复则认为达到中西会通,甚至更强调中学的学习。“今之科学,自是以诚成物之事,吾国欲求进步,固属不可拋荒。至于人之所以成人,国之所以为国,天下之所以为天下,则舍求群经之中,莫有合者”[3]462。

严复认为学习要从中文至西文,首先打下坚实的国文基础,尤其要从读经开始。“夫群经乃吾国古文,为最正当之文字。”他认为经乃是中国之为中国的根本,是否读经牵扯到人格与国性的问题:“无人格谓之非人,无国性谓之非中国人,故日经书不可不读也。”[3]464从德育对国民人格的塑造起着重要的教化作用看,严复重视读经的着眼点在道德教化,是为了树立国民人格,养成国民道德。中国旧学,德育为多,因此其书之所以如此被严复重视,证明在个人修身学习中,严复更重视个人的道德成长。

长子严璩早立无子,次子严瓛七岁夭折,严复因此对三子严琥寄予厚望。1916年初,严琥从唐山工业专门学校回家时,身体疲惫,又咳嗽的十分厉害,远在北京的严复知悉后十分担心,急忙写信嘱付严琥:“刻下大哥年已老大,再七八年,便是半百。吾将七十,尚未抱孙。吾儿须念一身乃是全家柱石,千万不可大意。校中饭食不佳,即便添菜。用钱多少,信来便寄,不必刻苦。只要身体强健,其余皆可置为徐图,儿须深察。此言不可当作束风吹马耳也。”[4]519

严琥后来函告父亲,最近在读《近思录》,并打算用七年左右的时间通读二十四史。严复非常高兴儿子肯花功夫读《近思录》,并提醒:“但此书不是胡乱看得,非用过功夫人,不知所言着落也。”通读二十四史是一个很大的大志向,严复鼓励他,可以先从前四史开始着手,并且要持之以恒,须在三十岁之前将这些书看完,否则,等到四十以后,“因人事日烦,记忆力渐减”,即使看了也记不住了。为了增加严琥的紧迫感,严复还分享了自身的读书体验,“吾五十以还,看书亦复不少,然今日脑中,岂有几微存在?其存在者,依然是少壮所治之书。”[4]519

严复不满足于学校的正规课程,到处延揽名师指教严琥学习古文诗词,自己也常指点辅导。由于严复的精心培养,严琥在经史、诗文、哲学等方面,都打下良好的根基,并在书法、绘画、篆刻等方面也初步入门[10]521。

1918年,年仅十五岁的四子严璿入唐山工业专门学校读书。初次出门求学,远离双亲,严复格外挂念儿子的离索之苦,多次写信嘱付。趁刚刚开学,功课还不十分繁多,“暇时仍当料理旧学,勿任抛荒”。看《资治通鉴》自然甚佳,但《左传》也不应当半途而废,“仍应排日点诵,即不能背,只令遍数读足亦可。文字有不解处,可就近请教伯曜或信问先生,庶无半途废业之叹”[4]531。

严复也反对纯粹书斋式的学问,提倡将学问研究深入到现实世界当中去。1921年1月,严璿函告要利用暑假期间游览西湖。严复认为,少年通过旅行观览山水名胜,不但可以怡神遣日,知山水之乐,而且能够增进许多阅历学问,激发志气。虽然花费不小,严复认为非常值得,欣然同意他的计划,并鼓励他若想使兴趣更加浓厚,需要预备多种学识。

“一是历史学识,如古人生长经由,用兵形势得失,以及土地、产物、人情、风俗之类。有此,则身游其地,有慨想凭吊之思,亦有经略济时之意与之俱起,此游之所以有益也。其次则地学知识,此学则西人所谓Geology。玩览山川之人,苟通此学,则一水一石,遇之皆能彰往察来,并知地下所藏,当为何物。此正佛家所云:‘大道通时,虽墙壁瓦砾,皆无上胜法’。真是妙不可言如此。再益以摄影记载,则旅行雅游,成一绝大事业,多所发明,此在少年人有志否耳”[4]536。

如果真的想成为二十世纪的经世致用人才,严复认为,十五岁必须开始学习西文,英、法、德、意任何一门皆可。为何如此,严复总共给出四条理由:

第一,一切科学美术,与夫专门之业,彼族皆已极精,不通其文,吾学断难臻极;

第二,中国号无进步,即以其文字与外国大殊,无由互换智识之故。惟通其文字,而后五洲文物事势,可使如在目前,资吾对勘;

第三,通西文者,固不必皆人才,而中国后此人才,断无不通西文之理,此言殆不可易;

第四,更有异者,中文必求进步,与欲读中国古书,知其微言大义者,往往待西文通达之后而后能之。此亦赫胥黎之言也[3]248。

如果能够精通西方某一国文字,则无异于进入一个新的学问世界,即使以前接受的教育有所缺憾,也可以借此来补齐短板。之所以将十五岁作为学习中西文化的时间分水岭,这或许和严复自身的心得体会有关,十四五岁恰好是严复初入福州船政学堂涉猎西学的年龄。严复认为作为二十世纪的中国人,如果不能做到中西会通,“不得谓之成学”。如果中间没有间断,早则二十四五岁,晚则三十岁便可以学有大成,“为八面应敌之才,他日入世,达为王侯将相,隐为师农工商,皆可为社会之所托芘。后五十年不可知,即今而言教育,舍此无他术也”[3]241。

对于西学的学习,严复认为,十六岁以后,应当拿出十分之七的学习时间来学习,其余时间用来学习中文功课[4]205。尤其是西方科学的学习应是重中之重。针对当时一些传统观点将西方科学视为“西艺”,以及“政本艺末”的观点,严复反驳道:如果认为科学为“西艺”,“则西艺实西政之本”[4]205,中国政治之所以日行其绌,不足与西方列强争存,就是因为不以科学为本。严复指出:“西学之最为切实,而执其例可以测万事、御蕃变,此名、数、质、力四者之学是已”[11]6,“四者皆科学也”[4]205。名、数、质、力即今天的逻辑学、数学、化学、物理学。严复还提出物理科学的概念,不仅包括物理学,还包括化学、动植物学、天文学、地理学、生理学、心理学[3]241。

学习西方科学,严复提倡按部就班地学习数学,他认为数学不仅是研究其他一切自然科学的基础,更重要的是,通过对数学学习,可以达到训练思维使之条理化的效果。他曾经说过,“你学过数学,尽管后来全部忘掉了,但你头脑已得到训练,当谈话、写作和推理时就不至颠倒紊乱”[8]40。在严复看来,治国平天下,只要打好名、数、质、力的基础,再循序渐进地学习天文地理、生物医药及采矿,进而再治以人为研究对象的生理学和心理学,最后攻群学,就一定能达到极盛之世。

在学习西方科学的过程中,严复还提倡躬身实践的方法,亲自将科学应用于实践,“学几何、三角者,必日事于测高仞深,学理、化、动、植者,必成业于冶铸树畜也”[3]244。要自觉培养成理论联系实践的习惯,“道在必使学者之心,与实物径按,而自用其明,不得徒资耳食,因人学语”[3]241。

近代工业文明发源于西方,学习西方科学最高效的办法莫过于出洋留学,严复也十分重视留学教育,但他认为前期要有充分准备,出洋留学才可以事半功倍,否则,盲目留学可能会无功徒劳而返。“不通语言,则出洋无益;不了科学,其观物必肤。”在严复看来,出洋留学之前,至少要先治西文三年,英语、法语、德语、俄语四种可以自由选择其中一种或多种。前两年专门学习外国语言文字,第三年学习科学原理,语言文字也不可偏废。基于社会上流传的年龄过长则口齿不灵不适合学习外文的说法,严复认为这是奇谈怪论,不足为信,只要严格按照他所设计的这一套方案去准备,照样可以在出洋留学这条道路上“大器晚成”[3]205。

在学习西学的过程中,严复强烈建议直接用外文原版为学习的课本。作为清代输入欧化之第一人,并且曾提出“信、达、雅”三条翻译准则。然而即使自己的译品也没有做到翻译的精确度,严复对此心知肚明,有时他全然不顾原著的本来面目,断章取义,完全按照自己的主观意图删减或添加。吴汝纶、梁启超、蔡元培等许多学者曾对严译作品的精确度提出过批评[12]113-115。美国著名汉学家史华慈就评价说:“严译是籍翻译来作诠释的绝佳案例。”为了避免被二手译本误导,严复主张采纳外文原典来进行西学的学习。

1915年,严复在致好友熊纯如的一封信中,道出了自己培养子弟的具体规划:“复教子弟,以现时学校之难信,故宁在家延师先治中学,至十四五而后,放手专治西文,一切新学皆用西书,不假译本,而后相时度力,送其出洋,大抵八年而后卒业,至于所治何科,所执何业,亦就少年性质之所近而喜好者,无所专尚也。”[4]305

在严复的规划之下,几个子女到了十五六年龄后,便出来或考取新式学堂,或出洋留学进一步深造学习。1896年,严复一度想捐两三千金为长子严璩谋一个候补主事,进京早入仕途,但最终还是让他跟随驻英钦差大臣罗丰禄去英国。严璩一面在使馆里做个随员,一面到剑桥、伦敦各大学选课进修[8]45。庚子事变之后,清廷对外交涉日繁,懂洋务的人才较前受到重视。再加上严复的社会关系,1902年德国出访归来的严璩,很快被安排到京师大学堂的译书局供职。

1911年2月,十五岁的三子严琥考取清华学堂中等科[13]369。念了一段时间后,因“无法佩服那些教授”,所以不去学校了[14],严复准备安排他到欧洲留学,不料第一次世界大战突然爆发,只好作罢。1915年7月,严琥考入唐山工业专门学校,主攻数学和化学。然而不及严琥毕业,严复将他从唐山工业专门学校召回[10]521。1918年1月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严复拟再次安排严琥于1919年底赴德国留学。因此刻严琥已与台湾林慕兰小姐完婚,为家事所累,再加上父亲老病复发,严琥不愿远走异国他乡。严复晚年对出洋一事逐渐淡漠,认为当时争相出洋求学的少年功利心太强。“又见近日少年,争以出洋求学为人生登峰造极之业,想其所得,舍干禄而外,亦无别项用处。故鄙处于子弟出洋一事,亦自淡漠然也”[4]387。因此,就未再勉强严琥出洋。

留洋海外的严复也深知,在现代社会,即使有留洋背景,没有一技之长,也很难获得较理想的职位。因而,他千方百计地送子女出洋,攻读实业学校。1918年,严复将十五岁的四子严璿送入唐山工业学校,后又肄业于交通大学。严复弥留之际,拜托在上海的张元济就近照顾[4]157。1923年,严璿去美国留学,专攻建筑设计。五子严玷天津南开高中毕业后,赴比利时入鲁汶大学学习土木工程,毕业后又赴荷兰,专攻水利工程。

与支持儿子出国留学大相径庭,严复一直对女子出洋甚不以为然。他认为此举只不过是一时的潮流,盲目地追赶时髦,不仅对增进女子持家之德无益,反而会助长娇纵之气,不利于家庭和顺。即便长女严瑸的未婚夫熊正瑾一再要求,甚至以退婚相要挟,但他始终没有同意让女儿游美留学[9]23。长女严瑸的婚姻就是因为严复不肯送她游学美国而解散,“中西二文均受良好教育”的严瑸终身未嫁[4]389。严复在世时次女严璆年龄尚幼,从目前的资料不能判断严复是否送其出洋留学。但可以确定的是,严复去世时,仅有二十岁的严璆守在身边,当是未出洋。其他两个女儿也恪守旧法,都未曾出国留学。

三、做人做事皆学问

业精于勤而荒于嬉。在严复看来,“勤”不仅代表了毅力与恒心,而且是求学做事的最基本态度。无论是做人做事做学问,严复都以“勤”严格要求自己,并且殷切希望子女们也能做到。他不仅在家书中多次提醒子女勤于学问,能勤劳持家,并且留有遗训,嘱付子女“须勤于所业,知光阴时日机会之不复更来。须勤思,而加条理”[3]520。1912年4月2日,严复致信夫人朱明丽,让她在家无事,可以随时买些小菜,同女儿们学习烹饪家常菜。他认为这本是女孩们的分内之事,如果能够精通,他日持家,可以省去无穷的烦恼。希望夫人能早日准备着手去做[4]502。

无论是学习中西学,还是做人做事做学问,严复都要求子女们形成独立思考判断的习惯,不要人云亦云,不惟书,不惟上,只惟实。在他看来,中国人好古忽今,有崇圣尚书的习惯。这种保守的思维习惯,严重阻碍了人们认知新事物的动力,扼杀了人们的创造力,也容易让人冒进盲从。因此,理性的思维和独立的判断尤为可贵。

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严复虽盛赞学生的爱国激情,但反感学生的过激行动。在他看来,学生应当远离政治,心无旁骛,一心向学。自古学生干预国政,从东汉太学生一直到南宋陈东,都无良好效果,何况今日![4]370

四子严璿所在的唐山工业专门学校,也受五四爱国学潮的波及。与当时天真无邪、满脑子爱国主义的学生一样,年轻的严璿也深受感染,认为自己理应为国家贡献一份力量,于是也加入到抵制日货的行列,并慷慨解囊捐款五元以示支持。在5月22日的家信中,严璿向父亲报告了自己的勇敢行为。

严复看到信后,恨不得立马叫严璿回家大骂一顿,从此不在各校求学。他随即复信,首先批评:“唐校学生起哄……如此等事断断非十五六岁学生如吾儿所当问也。”即使曹汝霖、章宗详之辈有罪,而学生竟然蛮横暴戾如此,“谁复敢立异,而正理从此不可见矣。信中还指责和申斥严璿随波逐流,人云亦云,毫无自己的思考与判断,“如此直不类严氏家儿,可悲孰逾于此者。今吾与汝母均极伤心”[4]534。他写了一首诗以示劝诫,并将此诗送给忘年好友熊纯如:

举国方饮狂,昌披等桀纣。慎勿三年学,归来便名母。内政与外交,主者所宿留。就言匹夫责,事岂关童幼。吾衰不足云,况亦多纰缪。然于二者闲,衡量亦已久。不胜舐犊情,为儿进苦口[4]60。

严复天资聪颖,才华横溢,与他接触过的郭嵩焘、曾纪泽、郑孝胥等人对其才华均有较高的评价,同时对他恃才傲物、桀骜不驯的性格也多有担心或指责。最终这种锋芒毕露的性格,给他的仕途平添不少荆棘,一直不得志。中年以后幡然悔悟,然而时光易逝,留下终生遗憾。为此,他希望子孙后代能够从己身汲取教训。

1905年7月,在越南任职的严璩函告父亲,谈及回国后,为了能够在福建老家料理一些事情,打算让一位叫福田的副手北上,向外务部和商部面陈事务。严璩将此事函告父亲。严复看来,十分不妥,急忙复信长子:在你看来将此事让与福田,一是给福田面子;二是自己宁居人后,十分高尚。但是京城的人未必会这么看,他们会认为你傲慢不恭,做事不亲力亲为,随便找个人来敷衍我们,不将我辈放在眼里。为此,严复谆谆教诲:“吾儿方及壮年,家贫亲老,此后职宜与世为缘,岂宜更蹈汝父覆辙,邀其谤毁?故愿吾儿一听父言,必变此计。吾非望汝媚世阿俗,然亦甚不愿吾儿为无谓之忤俗。吾前者即缘率意径行,于世途之中不知种下多少荆棘,至今一举足辄形挂碍,顷者自回国以后,又三四次睹其效果,深悔前此所为之非”。

严复深知自己的自负清高大犯人忌,于世途种下无数荆棘,因此不愿看到长子无意间忤俗,空招毁谤,重蹈自己的覆辙,但他也并不希望孩子们走向另一个极端:阿谀奉承巴结逢迎,变成圆滑势利之辈。所以在信中同时又嘱咐儿子:“亦不必向人乞怜,但不可更为高亢足矣。”[4]438

四子严璿十五岁时第一次出远门,离开双亲到唐山工业学校求学。严复也十分舍不得这个年幼的儿子,十分关怀。学校的饮食起居大不如家里温馨,考虑到儿子必然觉得受苦,严复写信劝导:“惟是男儿志在四方,世故人情,皆为学问,不得不令兄早离膝下,往后阅历一番,盖不徒堂课科学,为今日当务之急也。”

在学校为人处世上,严复规劝四子一定要谨言慎行:“校中师友,均应和敬接待,人前以多见闻默识而少发议论为佳;至臧否人物,尤宜谨慎也。”同时他还教育他为人处世一定要珍惜自己的名誉,但也不可过于爱慕虚名,致使自己失去自由。只要做到“大抵一切言动,宜准于理,勿随干俗”就已经合乎中庸之道了[4]531-532。

严璿初到学校时,课堂给他带来新鲜感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了忐忑与困惑,特别是国文课一度令他迷茫。因为以往在家塾跟着金先生所修的国文在学校竟然毫无用处。学校中文教习所出的试题不仅闻所未闻,而且一些新名词,比如“研习”竟然不能通其意。在一次国文课中,严璿认真地写出一篇长篇大论交卷,结果出力不讨好,考试成绩不理想,感到十分委屈。

严复得知此事后致信开导他说:“为学须有优游自得之趣。”也就是说,读书为学应达到怡然自得的境界,“一时高低毁誉,不足关怀也。”[4]533学校不是真正学习国文的地方,不必过于较真,教员只不过是拨弄写信名词,合于教育维新而已。这就是当下新学的空气,而且几乎所有的学校皆是如此。既然社会风气如此,就是孔子也有随俗的时候,而且学校成绩又关乎到能否升班,无可奈何。所以严复建议严璿,以后无论应课应考,只能从众,不要长篇大论,以免烦扰教员。课堂分数佳,不足以沾沾自喜;课堂分数低,也不必垂头丧气[4]532。“考试原求及格,但人事专尽之后,即亦不必过于认真,转生病痛。”总之,一定要在学业成绩上做到悠然自得,宠辱不惊。不过,严复并不是不在乎子女的承认,只不过他尊重教育成长的过程,“用力既久,自然成熟”[4]533。

1921年5月22日,已将天命之年的严璩,在北京法源寺设奠坐道场,纪念亡母王夫人,并要求严璿和严玷一起跪拜神佛,为嫡母的亡灵祈福。令严璩没有想到的是,四弟和五弟竟然以反对封建迷信为由,拒绝参加任何法事活动。这让严璩非常伤心,也非常难堪,辗转反则终于忍不住提笔向父亲一吐心中之抑郁。但是,碍于兄弟感情,对于弟弟们的顶撞言语,他只用“无谓言语”一笔带过。

8月6日,接到严璩来信后,严复怒不可遏,一改以往的和颜悦色,立即复函斥责,激烈言辞是其他家书所未有。在严复看来,长幼尊卑有序,不可轻易造次。严复早就听说过严璿等人反对迷信的言论,但没想到他们竟然将大哥祭拜亡母的孝心,说成迷信。严复首先告诉他们,家父拖着年迈多病之躯,“尚勉强写得《金刚经》一部,以资汝亡过嫡母冥福”[4]542。随后笔锋一转,大骂老四老五着实该打。迷信事小,然而幼弟伤长兄感情,不孝敬亡母,却是极大关系,是大逆不道。俗话说长兄为父,“又云父有长子,称曰家督,况大哥年将知命,可为汝父有余,乃以嫡母忌日,叫汝代劳拜佛,汝缘不信宗教,或他见解,遂露不豫之色,兼有无谓语言,使大哥伤心,岂非该死!”

与此同时,严复也指出长子严璩本身,也有不对之处。见到弟弟们如此大逆不道,不应该让步,“应呼到面前,扎实教训一番,劈面大骂,才是做家督正理。”[4]543严璩的表现不仅没有家督的威严和担当,却将人情世故掺杂到骨肉亲情当中,十分不合时宜。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是传统中国人的美好愿望,在严复看来长幼有序是家庭和睦必不可少的条件。

四、结语

严复的家教之道绝非上面寥寥数条可以概括,而严璩众兄妹的成就则是有目共睹,并由此形成的严氏家风,一直是严氏后人成长的精神食量。并非所有学者名人的后代都能有所成就,就以与严复同时代的康有为为例,南海先生的十五个子女多属碌碌无能之辈,让人痛心不已。据他的学生梁启超分析,有为先生“全不会管教儿女,弄成这样局面。”稍后的民国名人胡适的家教同样也不成功,长子胡祖望在美国接受教育期间,成绩总是欠佳,次子胡思杜更是不成器,读了两个大学竟然不能毕业,甚至还染上了赌博的恶习。

相比而言,严复则是成功的。长子严璩在清末官场远较他父亲得意。宣统元年,他已是二品卿衔的大员,受到摄政王载沣“特恩”,回福建做财政监理官,与总督分庭抗礼。这时他还不到三十五岁。在此之前,他早已得到了四品京卿和道员的官阶,官至广东全省电政监督。民国成立后,严璩以财政和洋务专家的资格,历任长芦盐运使、财政部参事、公债司司长。在他父亲死后,曾三度出任财政部次长、全国盐务署署长及盐务稽核总所总办等要职。南京国民政府时期,严璩继续担任财政部次长及司法行政部总务司司长等要职。抗战爆发后,日伪政府打算拉拢他做财政部长,并多方威逼利诱。此时严璩已经失业寄居上海,年近七十,又有哮喘病,生活主要靠朋友接济。在日伪高官厚禄的诱惑下,他仍能恪守气节,坚持民族大义,直至在贫困潦倒中死去。

三子严琥曾先后入清华大学和唐山工业专门学校学习,抗战全面爆发后,他在福建协和大学任教。新中国成立后,任福州大学校务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当选民盟福建省委常委。“三反”结束后,调任福州市副市长。长女严倬云台湾妇女界领袖人物,前台湾海基会董事长辜振甫的夫人。次女严停云,笔名华严,是台湾著名的作家。

四子严璿去美国留学,专攻建筑设计,在大学三年级时,就取得俄亥俄州工程师职衔,随即在美国,自任建筑师,办理建筑工程绘图设计业务。

五子严玷天津南开高中毕业后,自费赴比利时入鲁汶大学学习土木工程,因学业优秀曾获得比利时皇家奖金。毕业后又赴荷兰,专攻水利工程。抗战期中返国,后被荷兰政府聘往任职。

严复子女以及严氏后人的成就,可以说是严复悉心教育的结果,而严复个人的言传身教无疑是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沉淀在严家子弟血液中的文化基因,是拓宽严家子弟生命广度和深度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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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严停云.郎官巷里的童年[N].中国时报,1988-03-16(23).

(责任编辑 鲁守博)

2016-11-23

黄令坦,男,山东嘉祥人,湖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历史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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