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叶燮的宗变诗学观
——以《原诗》为考察路径
2017-04-02任亚运
□任亚运
(山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西 临汾 041000 )
论叶燮的宗变诗学观
——以《原诗》为考察路径
□任亚运
(山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西 临汾 041000 )
《 原诗》被认为是中国最有系统的一部诗话,它将诗歌放到中国文学发展的长河中,以宏观发展的眼光来谈论诗歌的源流本末、正变盛衰、创作及风格等问题,打破了以往崇正的诗学观,提出了宗变的诗学主张,以变来论诗史和诗家,不仅对当时诗坛的一些弊病做出了批评,同时也积极回应了唐宋诗之争的现实问题。
叶燮;原诗;宗变;诗学观
叶燮(1627—1703)《原诗》仅四卷,但历来评论者对它赞誉有加,称它视野宽阔,逻辑缜密,论辩色彩浓厚,但它最大的特点在于用文学史家的眼光与方法以批评文学,所以能不立门户,不囿于一家之说,而却能穷流溯源独探风雅之本,以成为一家之言。[1]此外,它还构建了以变为主轴的诗史,提出用发展的眼光来评价诗歌及诗家,还原他们真实的面貌,给予他们公正的评价。
一、宗变诗学观的提出
明清诗坛流派众多,前有前后七子,后有公安派、竟陵派,他们在唐宋诗之争这一问题上展现出不同的主张及特点。首先前后七子在复古的旗帜下,提出“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诗学主张,接着公安派为了纠正其拟古作风,主张“独抒性灵,不拘格套”,其后竟陵派同样对前后七子的复古行径进行了批判,同样主张诗人创作应抒写“性灵”,但与公安派不同的是它倡导以一种“幽深孤峭”的风格来加以匡救诗风。这样的争论一直持续到清初,争论者支持前后七子而宗唐,力挺公安派而崇宋,纷纷扰扰,各宗其主,各说其词。面对这一崇尚风气,叶燮对其进行了批评:
五十年前,诗家群宗嘉隆七子之学。其学五古必汉魏,七古及诸体必盛唐。于是以体裁、声调、气象、格力诸法,著为定则。作诗者动以数者律之,勿许稍越乎此……楚风惩其弊,起而矫之。抹倒体裁、声调、气象、格力诸说,独辟蹊径……入于琐碎、滑稽、隐怪、荆棘之境,以矜其新异,其过殆又甚焉……近今诗家,知惩七子之习弊,扫其陈熟余派,是矣。然其过:凡声调、字句之近乎唐者,一切摒弃而不为,务趋于奥僻,以险怪相尚……新而近于俚,生而入于涩,真足大拜人意。[2]
他分别指出嘉隆七子、楚风(竟陵派)、近今诗家(宋诗派)各自的问题之所在。后七子尊崇汉魏盛唐,但他们以体裁、声调、气象、格力诸法为定则,过分注重模拟,忽视了诗人的个性创作,因此写出的诗作有剽窃古人之嫌。竟陵派针对后七子的弊端,注重诗人的性灵,主张寂静廖廓的诗风,但在求奇求新的过程中又造成了艰涩隐晦的诗风。近今宋诗派惩戒七子的弊端扫其陈熟余派,摒弃一切与唐诗相近的声调、字句,但又陷入了奥僻、新俚、生涩的境地。在这样诗歌流派峰立的环境下,叶燮看到言诗者依傍门户,自持一端的弊处,为力破这一藩篱,他从宏观的诗史角度提出宗变的诗学观念,用发展的眼光正确理解各个时代诗歌存在的合理性。这一观念的提出,是诗歌发展的必然,也是时代的催生,在调和崇唐宗宋门户之见的同时,也匡正了时人专事唐宋格调的弊病。
二、宗变诗学观的内涵
(一)以变论诗史
叶燮在对众多诗学流派评论的同时,也提出了自己的诗学主张——宗变。他于《内篇》 开宗明义说:
诗始于《三百篇》,而规模体具于汉,自是而魏,而六朝、三唐,历宋、元、明以至昭代。上下三千余年间,诗之质文、体裁、格律、声调、辞句,递升降不同。而要之,诗有源必有流,有本必达末;又有因流而溯源,循末以返本。其学无穷,其理日出。诗之为道,未有一日不相继相禅而或息者也。但就一时而论,有盛必有衰;综千古而论,则盛而必至于衰,又必自衰而复盛。非在前者之必居于盛,后者之必居衰也。[2]
叶燮认为诗歌是一个动态变化的过程,从诗三百篇到汉诗、六朝、唐、宋、元、明、清,各个时期的体裁、格律、声调、辞句各有不同,始终呈现出一个递嬗升降的状态。他首先谈到了诗歌的源流本末问题,指出诗歌的发展有两种趋向:一是有源必有流,有本必达末的顺向发展,一种是因波探源,振叶寻根的逆向追寻,然而不论是顺向还是逆向,它们都始终处于诗歌不断变化发展的总原则中,所以他说:“诗之为道,未有一日不相续相禅而或息者。”其次是正变盛衰问题,他从一时之横向和千古之纵向来展开论述,一时之横向论是观看某一时代某一阶段的诗歌盛衰问题,它可能呈现出盛势,亦可能呈现出衰势;千古之纵向论是把某时代某阶段的诗歌盛衰放在千古诗歌发展长河中,它可能出现盛中有衰,也可能出现衰中蕴盛的趋势,这表明盛与衰彼此互为消长之关系。因此盛衰与时间先后没有必然联系,即如他所说“非在前者必居于盛,后者之必居于衰。”故立足于此,面对唐宋诗之争这一问题就不能说唐诗在前一定在宋诗之上,宋诗在后就不如唐诗,他们只是不同时间出现的两种诗歌典范。
同时叶燮认为“变”有更为积极的作用,即“变”可作为诗歌由衰转盛的动力。其云:
历考汉、魏以来之诗,循其源流升降,不得谓正为源而长盛,变为流而始衰,故变能启盛。如建安之诗,正矣,盛矣;相沿久而流于衰。后之人力大者大变,力小者小变。六朝诸诗人,间能小变,而不能独开生面。唐初沿其卑靡浮艳之习,句栉字比,非古非律,诗之极衰也。而陋者必曰:此诗之相沿至正也。不知实正之积弊而衰。迨开宝诸诗人,始一大变,彼陋者亦曰:词诗之至正也。不知实因正之至衰,变而为至盛也。[2]
他指出不能说正为源就会长盛,变为流就从此开始衰败,诗歌的发展互为盛衰,先前的诗歌相沿日久而出现衰败之势时,则需要“变”来开创新的局面,正如他所举建安之诗正且盛,但沿习日久开始变衰,后有六朝小变、唐开宝大变,小变不能独开生面,大变才能使诗歌归于至盛。然而有些俗儒认为唐诗是相沿前代诗歌之正而达到的至正,叶燮却认为它是魏晋诗歌发展到唐积弊已久的大变,在唐人的自我创新之下,出现了新的格局,是在大变之后,慢慢的形成唐人之诗歌。因此可知正与变、盛与衰是相互辩证的关系,不可说正就为盛,并且长盛不衰,变就开始衰,就没有成为盛的可能。
(二)以变论诗家
诗歌的发展除了其内部规律的演变之外,与各个时代优秀诗人发挥自我创新的推动作用不无关系。每一个杰出的诗人无不是在继承前人诗歌优秀的成果上,推陈出新,为诗歌的发展注入新的活力,使其呈现出一代诗歌之面貌。在继承与变新这点上,叶燮对杜甫、韩愈、苏轼之诗推崇备至。其论杜甫之诗:
杜甫之诗,包源流,宗正变。自甫以前,如汉、魏之浑朴古雅,六朝之藻丽秾纤,澹远韶秀,甫诗无一不备。然出于甫,皆甫之诗,无一字句为前人之诗也。自甫以后,在唐如韩愈、李贺之奇奡,刘禹锡、杜牧之雄杰,刘长卿之流利,温庭筠、李商隐之轻艳,以至宋、金、元、明之诗家,称巨擘者,无虑数十百人,各自玄奇翻异,而甫无一不为之开先。[2]
在叶燮看来杜甫的集大成不仅表现在他继承了汉魏六朝诗之长处,更在于他诗歌的新变。这一点体现在他对诗歌的开创性上,他的诗歌统合了前代诗歌的风格,但他的新变化赋予了诗歌新的生命,做到了“无一字句为前人之诗也”,不仅如此,他的诗歌还对唐代以至宋、金、元、明之诗家产生了巨大影响,即“甫无一不为之开先”。杜甫之所以在诗坛有如此地位,与他的个人才情有关,但更为重要的是他开新局、创新貌的变革观念所致。
继杜甫之后,叶燮认为,唯有韩愈、苏轼,其才力能与其抗衡。其说道:
韩诗无一字犹人,如太华肖成,不可攀跻……苏诗包罗万象,鄙谚小说,无不可用。譬之铜铁铅锡,一经其陶铸,皆成精金……韩诗用旧事而间以己意易以新字者,苏诗常一句中用两三事者,非骋博也,力大故无所不举。然此皆本于杜。细览杜诗,知非韩苏创为之也。[2]
正如叶氏所说,韩愈、苏轼诗中所用之事,皆本于杜诗,但二者在继承前人成就上力求突破的创新表现,是值得称赞的。在他看来,不论是韩愈的“陈言务去”,还是苏轼的“铸铁成金”,都是一种求新的表现,都开拓了诗歌的境界。由此可见,叶燮对杜、韩、苏三家的推崇即在于此三家都能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有所变化,形成自己的风格。因此叶燮赞美三人:
变化而不失其正,千古诗人惟杜甫为能……杜甫,诗之神者也。夫惟神,乃能变化。[2]
唐诗为八代以来一大变。韩愈为唐诗之一大变。其力大,其思雄,崛起特为鼻祖。宋之苏、梅、欧、苏、王、黄,皆愈为之发其端,可谓极盛。[2]
苏轼之诗,其境界皆开辟古今之所未有,天地万物,嬉笑怒骂,无不鼓舞于笔端,而适如其意之所欲出,此韩愈后之一大变也,而极盛矣。[2]
以创新能力来作为诗人诗史地位及价值的评判标准,三位诗人无疑都是伟大的诗人。这种对前人的评价正体现了叶燮以变为核心的诗论祈尚[3]。同时也反映了他尊重唐宋诗歌展现出的不同风格,既不否定唐人的典范,也不贬斥宋人的格调,真正做到跳出唐宋诗之争的门户之见,以发展的眼光调和唐宋诗之争,并对唐宋诗人给予确切的评价。
三、宗变诗学观的影响
《原诗》作为古代诗学史上理论色彩最鲜明、思辨性最突出、最具有思想体系的诗学著作,它不同于以往的诗论著作仅从诗歌的功能、创作等角度论评诗歌,而是从诗歌发展流变的角度集中讨论了诗源、诗美、诗法等问题。他的诗歌崇变观不论是对诗歌自身的发展还是对当时唐宋诗之争的回应都产生着巨大且深远的影响。
(一)建构了以变为主轴的诗歌发展史。叶燮从诗歌的发展变化角度对历朝历代诗歌的正变盛衰进行了揭示,并对不同时代诗歌所具有的存在价值进行了分析,提出了诗歌“有盛必有衰”、“非在前者之必居于盛,后者之必居衰也”、“变能启盛”、“踵事增华”等诗学主张,这些主张都使后人对中国的诗歌发展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从而也拓宽了诗歌的发展道路。
(二)对唐宋诗论争的回应。明清诗坛的唐宋诗之争,虽是对各自所支持诗歌的肯定,但过分拘泥各自的一方,就会形成偏见,继而导致相互攻击的局面。叶燮跳出这一争论的桎梏,尊重诗歌的相续相禅,从公允的角度对唐宋诗做出客观的评价,指出唐诗是继汉魏之后所树立的诗歌典范,宋诗又是在继承唐诗的优秀成果上的求新求变的成果,肯定二者在中国诗歌史上经典的地位,走出了一条兼容唐音宋调的道路,这也为后人重新认识唐宋诗之争这一命题提供了全新的视角与方法。
综上所述,叶燮以开放的眼光来审视诗歌的发展,构建了以变为宗旨的诗歌发展观,为诗歌的评论提供了更加全面的视角,不仅明确了诗歌发展的内部规律,而且超越了一偏之见客观公正地回应了当时的唐宋诗之争这一现实问题,其兼容并包的诗歌批评态度与对诗歌的审美追求是值得我们学习与借鉴的。
[1]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494.
[2]叶燮.原诗笺注[M].蒋寅,笺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1-292.
[3]王运熙,顾易生.中国文学批评通史·清代卷[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288.
本文责编:董 娜
The Proposition of Poetic Change of Ye Xie——Taking "Original Poetry" as the Path of Investigation
Ren Yayun
(School of Liberal Arts, Shanxi Normal University, Linfen, Shanxi, 041000)
Ye Xie's "original poem" is regarded as the most systematic poem in China. It puts poetry into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literature, and discusses the origin, development, and creation style of poetry with the macroscopic vision. The poem breaks the poetic view of Chongzheng in the past and puts forward the proposition of poetic change. It discusses the poetic history and poets with the change, not only makes some criticisms on the poetry of the day, but also responds to the realities of the poetic dispute between the Tang and Song actively.
Ye Xie; original poem; poetic change; poetic concept
2017—03—09
任亚运(1990—),男,山西运城人,山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
I207
A
1008—8350(2017)02—005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