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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合与新生
——《恋爱中的女人》中的个人主义思想分析

2017-04-01

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7年2期
关键词:杰拉尔劳伦斯意志

程 悦

(沈阳大学 外国语学院, 辽宁 沈阳 110041)



整合与新生
——《恋爱中的女人》中的个人主义思想分析

程 悦

(沈阳大学 外国语学院, 辽宁 沈阳 110041)

论述了劳伦斯小说《恋爱中的女人》的重要意义不仅在于其对西方文明危机根源进行了独到而深入的剖析,更在于其指出了摆脱危机、实现理想的救赎之路----个人主义。阐述了小说作者劳伦斯的观点:现代西方文明已经失去了早期的活力,其重要基石,如宗教、道德、工业、艺术、教育以及民主观念,等等,早已背离真实的人性,致使人类丧失了鲜活而真实的自我,原本和谐健全的生命退化为荒蛮的生存意志与权力意志,人的主体性散裂、消解于僵化的文明传统与工业制度之中。针对这样的现实,劳伦斯号召人类抵抗社会文明的侵蚀,恢复充满血性的健全自我,并在此基础上形成充满生命活力的人际关系,最终通过个体的新生实现整个社会文明的新生。

《恋爱中的女人》; 个人主义; 文明危机; 新生

迄今为止,国内外学者们已经从多个角度研究劳伦斯的思想观点以及写作风格。这些研究各有所长,其结论的共同点是:针对西方现代文明的危机,劳伦斯提出了充满原始主义色彩的道德理想,这个理想的具体内容包括完美的性爱、本能的复位以及血性的回归等方面。笔者认为,这些研究及结论虽正确但不全面,忽略了劳伦斯思想观点乃至他本人性格的基本特征----个人主义。劳伦斯提出的原始主义道德理想是他为人类构想的一个目标。至于如何实现这个目标,劳伦斯提出的路径则是在西方文明中具有悠久传统的个人主义。他认为,西方现代文明已经彻底堕落,人类若想获得拯救,不能依赖已经与人类生命[1]相割裂的文明传统与社会环境,只能依靠每个个体的反思与觉醒。也就是说,社会的救赎依靠个体的新生。

一、 所谓个人主义——拒绝消解于环境与传统的主体意识

个人主义的具体表现可谓纷繁多样,但这些表现都拥有一个共同的出发点,即对个体独立的主体意识的尊重与强调,以及对文化传统与社会环境的批判性反思。历史上,人们一方面隶属于某种社会文化环境,另一方面却一直与置身于其中的环境不断抗争,以免使独立的主体意识消解于传统习俗之中以至最终沦为“习俗性存在者”[2]。苏格拉底曾说:“认识你自己。”这个“你自己”便是每个个体的人。中世纪的宗教改革家马丁·路德与卡尔文认为,教会、牧师仅仅是宗教信仰的“外在补充”[3],灵魂的真正救赎须依靠每个人与上帝的直接联系。这样,个人对俗世的抗争不必只依靠宗教权威的教诲,也不必寄托于死后的天堂这个避难所,在此生即可通过自主独立的行动来表达个人心中的信念。这场宗教改革运动的深远意义之一就是唤起了人们的自我意识,使人们关注个体的尊严和自由。浪漫主义运动中,尤其是美国的超验主义思想,更是宣扬了个体的神圣性与独立性,号召人们不要盲目顺从周围的环境,以免使独立的自我消失于人群之中。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虽然认为世界的本质是荒诞的,而且人的存在先于意义,但他号召人们积极地行动,在行动中建立自我的本质,这仍是个人主义精神在信仰危机中的顽强体现。

当然,西方的个人主义思想并不等同于自私自利的“自我中心主义”或“利己主义”。真正的个人主义所强调的个体尊严是超越于世俗利益之上的,这意味着每个个体必须形成高尚的精神世界与独立的人格品质。

二、 散裂与死亡——社会文明对个体自我的消解作用

劳伦斯在《恋爱中的女人》这部小说中对西方现代文明进行了猛烈而全面的批判。他的批判对象几乎涵盖了支撑西方文明的所有重要基石:宗教、道德、工业、艺术、教育以及民主观念,等等。同时,他对西方社会中的人也展开了深刻的批判,包括资本家、知识分子,甚至包括一向为大多数文学家所同情讴歌的身处社会底层的产业工人。他认为:西方现代文明已经失去了其早期曾经拥有的活力,逐渐偏离真实的人性,成为人类生命的枷锁;社会体系彻底被物质主义与工具理性所操控;人的充满个性的鲜活生命已经散裂、消解于这种僵化机械的文化氛围与社会现实之中,退化为普遍的生存意志与物质欲望,真实健全的个体自我根本无从谈起。劳伦斯认为人类的这种处境无异于死亡,而且这才是“真正的死亡”[4]541。

杰拉尔德的父亲是老一代的工业家,他继承了旧时代的宗教信仰与道德传统,“始终慈悲为怀,博爱及邻”,“爱世人胜过了爱自己,行为准则超过了圣训”[4]665。但是劳伦斯指出,这位老先生的道德信念是僵化的,使他无视生活与人性的真实面貌。他的善良完全来自基督教的理性教条,毫无独立而超越的自我意识,他的自我存在感完全依赖于对他人的怜悯与施舍,他就像一只“送葬鸟,以人们的悲苦为食”[4]666。其实,善行只是他的表象,表象下面的本质是他的生存意志。他的人格完全是社会性的,以至于对妻子的鲜活生命视而不见----虽然朝夕相处,但是“他很少看到他的妻子”[4]664。就是这样一个基督徒,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却毫无基督教所弘扬的安详与超越,相反却展现出可怕而疯狂的生存意志。“为了守住生命,他必须守住和人的关系,抓住每一根稻草”[4]718。他去世之后,妻子凝视他的遗容,感叹丈夫似乎“从没接触过生活”,她希望“其他人可别再这样了”[4]759。从老克里奇先生的身上,读者可以看到僵化教条的基督教道德消解了人们原本健全独立的个性,使人沦为“激情、欲望、压抑、传统和机械观点的莫名其妙的不成形的集合体”[4]696。

第二代工业家杰拉尔德体现着纯粹的工业主义精神。若说老一代的工业家尚且坚守着基督徒式的温情与仁慈,那么杰拉尔德则纯粹是“机器的上帝”,标志着人类个体的生命状态更进一步的退化。在他眼里,“个人的痛苦和感情一点儿也不要紧”,“要紧的是个人纯粹的工具性”[4]670。社会文明的幻象被冷酷的工具理性撕得粉碎,毫无精神与感情可言的生存意志与权力意志赤裸裸地呈现出来(如杰拉尔德与那匹马所体现出来的那样),占据了人类精神世界的统治地位。 杰拉尔德已经失去自我,当被问及“你为什么活着”,他一脸茫然,回答说“活着就是为了工作,为了生产些什么”[4]536。F. R. 李维斯曾说过:“我认为对杰拉尔德的处理, 是劳伦斯作品中最典型的通过对一个人心理病症的分析反映整个社会甚至文明的病态。”[5]

杰拉尔德与他的父亲具有特别深刻的象征意义。在小说中,剥削与苦难并不是源于资本家个人的道德败坏,而是源于近现代西方的文明形式,一种结合了基督教(尤其是新教)道德信仰与工业主义精神的文明形式。在劳伦斯看来,这种文明形式给人类带来的必然结果就是:宗教信仰因其虚伪与教条而扼杀了人们真实而鲜活的个性与情感,然后当宗教的幻象难以维系的时候,荒蛮的人性就赤裸裸地呈现了出来;在社会文明中,人类丧失了主体地位,和谐有机的生命退化为野蛮的生存意志与权力意志,“异化了的主体被其异化了的存在所吞没”[6]。

劳伦斯笔下的穷人往往温饱尚可,却遭受着比贫穷更可怕的煎熬与摧残,即独立人格的丧失与扭曲。以杰拉尔德的父亲为代表的老一代工业家拒绝承认工业体制的非人本质,勉强维系着温情脉脉的基督教道德信念。但是这种以怜悯为核心内容的道德观念因其伪善,从根本上压抑了工人阶级的精神与人格,使工人们在怜悯与施舍的善行面前永远处于卑微的地位。再加上机械化体制的压制,工人们不可避免地落入物质主义的陷阱,原本健全的心灵慢慢枯萎堕落。“爱的斗篷下”,“一把刀已经嘲讽地拔出了鞘,那是机械化的必然结果”[4]672。在这部小说中,工人们爆发的反抗根本不具有精神或人格方面的因素,仅仅表达着对物质的贪婪;所谓民主与平等,在工人那里只不过意味着消灭一切秩序后的混乱。法国著名心理学家古斯塔夫·庞勒曾如此描述“乌合之众”的特征:丧失主体感觉的个体一旦置身于群体之中便感到自身力量的强大,个体间情绪的传递更加迅速,这样的群众很容易做出野蛮而极端的举动,同样也容易大义凛然地慷慨赴死[7]。这里需要格外指出的是,劳伦斯没能超出时代的局限性,对工人运动的性质存在着严重的错误理解。但是他对基督教传统道德与工业制度带给人的心灵摧残以及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恶化等问题的剖析是颇有见地的。

在这部小说中,劳伦斯对现代艺术进行了辛辣的讽刺,指出现代艺术非但不能帮助现代人形成独立人格,相反使现代人的人格发生了严重的分裂与退化。现代艺术家们厌恶当下,一味沉湎于过去,毫无创造的激情;他们厌恶理性,却踏上堕落纵欲的歧途。古德伦虽然看穿了艺术圈子里多数人的堕落本质,决心特立独行寻求更高层次的艺术境界,但是她的艺术却因为脱离了人性的真实,而成为冷冰冰的唯美艺术。她说:“生活无关紧要”,“艺术才是主要的”[4]851。由于美的幻象脱离于真实的生命,古德伦的生命失去了完整的和谐性,一方面渴望美好的幻境,另一方面却耽于肉欲渴望放荡。她的生命甚至退化为自我矛盾的权力意志,在人际关系中要么热衷于控制他人,要么沉迷于受控于他人的病态快感,丧失了独立完满的人格。她与杰拉尔德的爱就是一场征服与被征服的战争。在激烈的性行为中,她体验到的只是被男性征服的快感以及纵欲的满足。“美”并没有唤醒她的真实自我,相反却使她的人格发生了分裂。在虚幻的艺术外表之下,冰冷的意志与纯粹的欲望才是这位美人的本质。

在小说末尾,劳伦斯借雕刻家洛克的形象预言了现代艺术堕落的最终结果:

“在古德伦眼里,洛克具有整个生活的基础。其他的人都有他们的幻想,一定有对过去和未来的幻想。可是他,出于彻底的禁欲主义,全不要过去和未来,省去了所有幻想。最终他不会欺骗自己。最终他什么都不在乎,没什么可烦恼的,他一点儿不努力与任何事情相一致。他是纯粹的存在,是有着独来独往的意志、禁欲主义和瞬间行为倾向的存在。他有的只是他的工作。”[4]833

这种斩断了历史与未来并缺失了一切热情与梦想的艺术,已经完全失去了生命活力,仅仅是人类盲目意志的体现,与机械冰冷的物质主义和工业主义精神遥相呼应。难怪洛克会宣布:“那我们就把工业场所做成我们的艺术场所,把我们的工业区做成我们的巴台农神庙吧!”[4]831

对于知识分子阶层,劳伦斯更是给予无情的批判。赫麦妮就是整个知识分子阶层的象征。她与权贵是近亲,待人徒有礼貌与教养的外表实则毫无感情,她组织的聚会就是等级社会的缩影。她对世界与他人毫无敬畏感,只有永不满足的求知欲,而这种求知欲与工业精神一样,都是人类过度膨胀的意志的表现,盲目而冷酷。劳伦斯如此评价她:“这其实是一种健全自我的缺乏,是她天生不足,是生命的可怕的空虚和缺失。”[4]506

综上所述,在这部小说中,劳伦斯描写了一个人性散裂的现代社会,小说中的人物绝大多数都在病态文明的作用下处于偏执的状态:唯宗教、唯道德、唯进步、唯工业、唯理性、唯艺术、唯知识、唯物质、唯感官、唯等级,等等。在这些散裂的表象之下,深层的本质是相同的:人的生命失去了有机健全的和谐性与完整性,沦为盲目的意志----“生命被隔绝在意志活动之中”[4]647。劳伦斯用寒冷晶莹的冰雪世界来象征西方现代文明对人类生命的严酷压制----极度的纯粹意味着生命力的消亡。社会文明抑灭了个体的个性与生机,而失去了独立性的个体使社会变得更加死气沉沉。

三、 整合与新生——个体自我的救赎与复活

几乎所有的研究者都注意到了劳伦斯对“血性”的呼唤,但是笔者在这里想指出的是,劳伦斯的呼唤所指向的不是社会全体而是个体。此外笔者还要指出的是,劳伦斯所谓的血性,绝不简单地等同于人性中的原始本能。他所盼望的是,每个个体恢复和谐健全、具有超越性的生命状态,并在此基础上形成鲜活的充满真实个性的自我,从而对抗已经僵化的文明传统以及工业社会中工具理性的绝对统治,最终带动整个社会的新生。

(1) 劳伦斯认为,由于文明的压抑而变得散裂甚至退化为赤裸荒蛮的生存意志的个体生命,若想恢复个性与生机,首先需要的是非理性情感的整合。在厄秀拉与伯金的性爱过程中,二人的肉体感觉蒙上了浪漫而神秘的色彩。“这对两人都是完美的死亡,同时又是无法忍受的对生命的进入,是妙极了的直接满足,它来势汹汹,从最深的生命源泉中整个地涌出,它来自腰背部和底部,来自人体最黑暗、最深奥、最奇妙的生命源泉。”经过这次性爱,厄秀拉“从根本上变成了一个新人,她获得了自由,彻底地自由自在了,完全是她自己了”[4]743。性行为之所以被劳伦斯赋予如此的重要意义,就在于他认为性行为能够唤起人性中全部的热情与感觉,能让人的生命超越原始的生存意志与机械的工具理性,获得美好的完整与独立。

劳伦斯并不因赞美非理性的情感而宣扬纯粹感官的放纵,相反他希望人类的生命具有高度的超越性。伯金说,放飞自我的意思“并不是要你像酒神那样狂放”[4]692。那种充满兽性的疯狂性爱以及无节制地狂欢酗酒,恰恰是伯金所厌恶的,这是冰冷的杰拉尔德与古德伦之间的性行为所具有的特征[4]721,是伦敦艺术家聚会上所散发出的堕落气息。厄秀拉所渴望的是生命获得超越,她憎恶麻木不仁的常规生活,因为这种生活没有内涵,没有任何真正的意义。

劳伦斯虽一再推崇爱情在人性复苏过程中所具有的重大意义,但他在这部小说中指出爱情本身并不是目的,爱情只是人类生活中的一部分而已,爱情的背后是一个广阔而未知的世界。这个被劳伦斯反复提及的“未知的世界”实际上就是指人类生命所具有的超验性质。劳伦斯始终强调,人的生命应该与这个“未知的世界”相联,否则就失去了生命力的源泉。

(2) 劳伦斯认为,人若想获得自由与新生,必须抵抗社会文明的侵蚀,唯有如此才能形成真实健康的自我。一位著名的劳伦斯研究专家曾说:“《恋爱中的女人》是劳伦斯对社会最精妙的抵制。”[8]伯金讨厌社会准则,认为人类是一大堆谎言,在正义和爱的名义下,得到的是仇恨;而婚姻与爱已经无关男女之间的本性,变得社会化、庸俗化。他说:“任何人若想活出点样子来,都只能先成为他自己,并按照自己的愿望行事。”[9]劳伦斯在《虹》中曾把社会文明对人的束缚形容为“壳”,而把人的真实生命比喻为清新的果仁[10]。在《恋爱中的女人》中,他更加强化了这个比喻。当厄秀拉决心彻底抛弃社会文明的束缚转而寻求真正的自我时,她感到自己就像一枚脱落了外壳的坚果,落入了真正的未知[4]609。这个“真正的未知”就是指摆脱了社会文明的束缚的真实人性,有待于在生命历程中不断塑造成形的个体自我。在《椅子》这一章里,伯金与厄秀拉起初赞美这把椅子所代表的旧时代,但是又不愿意停留于旧时代,更厌恶这个椅子所代表的其他含义----如空洞的文明传统、庸俗的物质主义等,因此把它当作外在世界的象征而放弃了。

(3) 劳伦斯在提倡真实自我的同时,还呼吁在人与人之间缔结健全的关系。他反对以社会等级、物质主义、工业主义以及权力意志为基础的人际关系模式,因为在这样的关系模式中,人的健全自我被扼杀掉了,人与人的关系是机械而冷漠的。他认为,健全的人际关系应该建立在每个人都拥有健全自我的基础上。出于这个观点,劳伦斯在这部小说里提出了著名的“双星平衡”理论。在这种爱情模式中,每个人都拥有充分而独立的自我,同时又与对方保持着平衡而密切的联系。爱情并不意味着自我的消失或彼此相融,而是意味着双方能够从中获得新的自我。爱情不应该以责任与义务为名沦落为相互奴役与榨取的关系,爱情应该是两个纯粹而饱满的个体生命之间的相遇、相通与相互激发。

除爱情之外,劳伦斯还设想了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关系:兄弟情谊。曾有评论家说,伯金与杰拉尔德之间的格斗暗示着劳伦斯的同性恋倾向。笔者却不这么认为。诚然,劳伦斯的确描写了两个男人赤身裸体的打斗,甚至进一步描写他们的身体纠缠在一起,一方的能量似乎进入了另一方更丰满的肉体之中。但是,劳伦斯明确地解释了这场格斗的意义:人就应该角力,应该肉搏,这让人心智健全;既然精神与内心是接近的,那么肉体也应该是接近的[4]709。显而易见,这与劳伦斯一贯呼吁的血性意识是一脉相承的,是对社会文明尤其是工具理性的反抗。他希望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生动感性的,充满了源自生命深处的血性与力量,而不是僵化的社会性规定与契约。此外,劳伦斯认为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兄弟情谊还具有另一层意义,即防止男性的自我在婚姻中慢慢消融于女性的柔情与占有欲之中。

(4) 劳伦斯认为个体的新生是社会获得救赎的前提条件。伯金说:“在新事物出现之前”就“完全打碎旧偶像”,“这是我们绝不能为之的”。这里所说的尚未出现的新事物并不是指人的外在生存环境----社会或者任何与社会相关的东西,比如社会制度、社会生产、社会道德,等等。伯金在接下来的谈话中明确表示他对这些东西毫无兴趣,并不想对这些东西做出变革。他认为具有真实意义的是“第一人称单数”,认为“人需要某种真正纯粹的单个活动”,之所以必须打破旧的生活是因为人的生命力“在旧生活之中会枯萎而不能伸展”。他所构想的新世界是“纯洁、正直而富足的”,“人们想做什么做什么,能做什么做什么”,不必“为了人们对他的看法而活着”。综合伯金的这些言论,可以得出结论:劳伦斯所期待的“新事物”是指个体摆脱病态文明的束缚之后获得的心灵自由,以及通过这种自由而获得的生命活力;他认为,倘若没有个体的自由与新生,那些所谓的新信仰、新观念、新体制不过是一些毫无真实意义的新奇玩意儿罢了[4]535-539。

(5) 从结构上来看,推动这部小说情节发展的动力有两个:觉醒与逃离。在小说的前半部分,伯金时常在追随世俗与实现个人新生之间犹豫不决。厄秀拉也时不时流露出女性占有欲的本能。但在小说结尾,他们二人都明确地抛弃了旧我的局限性,在思想观点上获得高度一致,辞掉工作,离开死气沉沉的英国,离开寒冷肃杀的雪山,前往温暖的欧洲南部。劳伦斯在整部小说中不断讨论生与死的问题,这些探讨无不涉及人类全体的救赎。因此,小说中伯金与厄秀拉的觉醒绝不仅仅是个人意义上的觉醒,而是以预言家自居的劳伦斯给予全人类的启示。逃离的行为也绝不是单纯的地理位移意义上的行动,而是具有深刻的象征意义。伯金写给伦敦现代艺术家的信充满了启示录的味道,他预言说:人类文明已经腐败,人类唯一的希望就在于实现“伟大的退化”,从现有的高度复杂的状态回归到生命的原状,整合那些“破碎的激情”和“分离的欲望”[4]799。

四、 结 语

劳伦斯对人物以及人物关系的刻画,不像传统小说那样仅仅停留于道德品质、性格特征、对话与行动等生活的表象,而是深入到人物生命的内核----非理性的意志与感觉,从人物生命的深处展示出社会文明对人性的戕害,从而有力地揭示出劳伦斯心目中西方文明危机的实质:这不是物质意义、道德意义、宗教意义以及政治意义上的危机,而是人类生命的危机;在人性散裂的现代社会,美好而和谐的生命已经退化为荒蛮而膨胀的生存意志,人与人之间以及人与世界之间的关系就是以权力意志为核心的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机械的工业主义精神已经渗入人类生活的每一个角落,人类生命即将陷入“冰雪末路”的状态。在这样的危机中,劳伦斯为人类指出了一条救赎之路,即拒绝社会文明对个体独立性的侵蚀与压抑,回归自然本真的生命状态,并在此基础上形成真实的充满生机的自我,最终通过个体的新生实现整个人类社会的新生。

[ 1 ] 程悦,邹静. 以生命为神明:戴·赫·劳伦斯的生命哲学思想研究[J]. 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6(3):321-325.

[ 2 ] 麦金太尔. 伦理学简史[M]. 龚群,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 2003:43.

[ 3 ] 韦伯. 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M]. 马奇炎,译.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2:102.

[ 4 ] 冯季庆. 劳伦斯精选集[M]. 北京:燕山出版社, 2008.

[ 5 ] LEAVISF R. Scrutiny[M]. Cambridge: Deighton, Bell and Co., 1950:208.

[ 6 ] 马尔库塞. 单向度的人[M]. 刘继,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8:10.

[ 7 ] 勒庞. 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M]. 冯克利,译. 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 2005:24-29.

[ 8 ] WORTHENJ. D. H. Lawrence and the idea of the novel[M]. London: The Macmillan Press, 1985:85.

[ 9 ] LAWRENCED H. Women in Love[M]. 北京:外文出版社, 1993:36.

[10] 劳伦斯.虹[M]. 黑马,石磊,译. 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 2010:444.

【责任编辑 祝 颖】

Integration and Regeneration: Individualism inWomeninLove

Cheng Yue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ShenyangUniversity, Shenyang 110041, China)

It is concluded that, the significance of D. H. Lawrence novel,WomeninLove, doesn’t only lie in the penetrating analysis of the causes of the western civilization crisis, but also lies in the author’s advice for all the westerners as for the way out of the crisis: individualism. He held that modern western civilization had been devoid of its original vitality, and its foundations, including religion, morality, industry, arts, education and democracy, etc., had been detached from the truth of humanity. As a result, human gradually lost his true and vigorous self, the organic and wholesome life degenerated into the savage “will-to-life” and “will-to-power”, and human’s subjectivity was fragmentized and dissolved into the mechanical customs and industrial system. Thus, Lawrence made an strong appeal to resist the erosive and suffocating civilization and restore the wholesome individuality, which should be full of “blood-consciousness”. He believed that the real human contact should be based on man’s fully developed individuality and individual’s regeneration should be the prerequisite of social regeneration.

WomeninLove; individualism; crisis of civilization; regeneration

2016-12-26

2015年度沈阳市社会科学课题(SYSK2015-16-04); 2015年辽宁省社会科学规划基金一般项目(L15BWW001)。

程 悦(1975-),女,辽宁沈阳人,沈阳大学讲师。

2095-5464(2017)02-023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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