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是中国人的存在方式
2017-04-01李少威
李少威
房价问题在这个春天又一次成为热点,这次对房价的讨论还衍生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问题:是房子更重要还是“爱”更重要?长吁短叹、慷慨激昂、愁烦无助或惺惺作态,在这个问题引领下全都冒了出来。
然而这是一个伪问题,这个问题和“是打电话的功能重要还是拥有一部手机重要”属于同一类。没办法,在中国,“爱”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和房子连在一起的,这两者根本锯不开。
3月份有北京、南京等十几个城市升级了限购措施,对于许多饱受买房问题折磨的人而言,不限购买不起,限购了买不到,唯一能做的就是调侃几句。“爱和房子哪个重要”,看似严肃,本质上还是一种调侃。随着价格一年年攀升,房子从跳一跳还可能触及的高度,上升到了云端,这个时候强调“爱”的价值,已经是一种精神胜利法。
有个有房的朋友半开玩笑地说:“房子有那么重要吗?实在买不起,大不了回农村去盖。”他当然非常清楚,这根本不可能。
回农村盖房有两种情况,一是你已经在城市里有房,再回老家盖房相当于宣示自己的成功,部分包含着炫耀的目的;二是你在城市里没有房,那么回老家盖房就等于“昭告天下”:我的奋斗失败了,我承认自己是个笑柄。
从这两种情况我们都可以看到,房子除了具有居住价值,还具有心理价值,它直接关系着人的自尊的高低,是支持心理生存的重要资本。它作为一种心理资本的重要性因人而异,但只有极少数的人才会认为它一点也不重要—比如某个非常有个性的独身或丁克艺术家。
正因为它在心理上的重要性,所以它才和“愛”捆绑在一起。如果你在意识里认为赁居是一种还不够体面的居住方式,你就会把对家人的爱阶段性地附着在努力给他们买一套房子上。尽管你什么也没做错,但“没有属于自己家的房子”这一不成功感,无形中会转变为对家人的负疚感,甩脱负疚感对任何人而言都非常重要。
房子的心理价值,还不是真正的中国特色,得再往下看。
我们发现,试图通过对西方生活方式和文化概念的推崇来告诉中国人“House不重要”,“Family”最重要,“家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在中国,房子和人的权利的完整度直接相关,以房子为起点,可以拉出一条长长的链条:“房子—户口—孩子上学—公共服务—社会保障……”链条上的每一个节点,都能让无房者体会到在生活环境里的次等感、被排斥感。“户口”是一种社会控制工具,但在人口流动背景下它事实上变成了一种社会排斥工具,在链条上游,它以房子为重要的入场券。如果在工作和生活的城市里,没有房子的人,会感觉到自己处在公共管理的外围。
这种事实存在、容易感知的权利弱势,直接辐射到私领域,还带来对初级生活圈伦理的某种心照不宣的修改—无房者也是伦理上的弃儿。房子是一部分“丈母娘”的武器, 她们不愿意把女儿嫁给没有房子的男人,就是因为身为男人而无房,在伦理意义上贬值了。
也就是说,对于城市人而言,房产证不只是房产证,而是一种在城市里持久生活的“免于排斥资格证”,“资格证意识”保证了房地产市场顺利发展为一种财富掠夺机制。在过去十几年里,房价已经让社会人心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人们只是假装若无其事。
房价一直不断往上窜,原因多端。从社会心理的角度看,人在自我效能感上以及事实权利上都被房子绑架了,为防被“撕票”,只能不断交纳“赎金”,没有其他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