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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县走到十字路口

2017-04-01韦星

南风窗 2017年7期
关键词:沙县三明市金沙

韦星

三明在沙县的重大布局已成定局,且几乎基本完成,彼此的命运早已深度交融在一起。沙县有必要主动融合和拥抱三明,一起合力形成新的爆发力。

福建中部有座小城,名叫沙县,是三明市下辖的一个县。外界对她的認知通常从“沙县小吃”开始。

在全国,沙县小吃有2万多家门店,从业人员6万多人—这意味着,这个25万人口的小县,每4个人就有1人从事沙县小吃。

不过,沙县这个地方的工业发展并不顺利,她没能像晋江、石狮一样形成具有地方特色的支柱产业和拳头企业。沙县在经济上曾有的短暂辉煌,主要依赖外出做小吃的人们赚回钞票消费带动的,典型的,当属购房置业带动了地方发展。

但这种模式不可能长久持续下去。特别是当沙县的房地产市场相继出现6个烂尾楼盘后,更加剧了沙县问题的提前出现。

接下来,沙县怎么办?

财政状况

因为人均的优势,沙县曾两度挤入福建省县域经济“十强”,但还没来得及享受“十强”带来的荣光,她就不得不面对一些棘手的问题。

2014年到2016年,作为沙县财政局局长,吴晓玲已连续三年在沙县人大会议上作预算执行情况和预算(草案)报告。尽管每年主要经济指标的数据不一样,但吴晓玲的提法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未能完成县人大会议确定的收入目标任务”—这句话,吴晓玲在县人大会议这样的重要场合里,连说三年。具体情况,我们可简单回顾—

2016年,沙县全县公共财政总收入预计完成11.3多亿元,大约完成预算的86%,下降近7个百分点,其中,地方公共财政收入预计完成8亿元,只完成了预算的8成,下降近16个百分点。

往前追溯发现,2015年,沙县全县公共财政总收入也只完成预算的88%,同比降0.58个百分点,其中地方公共财政收入完成预算的9成左右。

2014年,沙县全县公共财政总收入同比下降3个多百分点,其中地方公共财政收入只完成预算的9成。

和GDP的参考价值比,财政、税收是更能反映经济状况的。但自2014年起连续三年,沙县的财政、税收等经济指标,都只完成预定目标和任务的8至9成。并不乐观的经济数据背后,沙县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白天,在沙县坐公交车,非上下班时间节点,公交车空荡荡的,有时甚至成为了某个乘客的“专车”。要知道,这些公交车不过是12座的小巴士。

晚上,在位于沙县的三明高新区金沙园穿行发现:这里没有车来车往、没有人来人往,厂区暗淡,很多厂房里没有机器轰鸣和机械不断撞击所发出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虫鸣声从安静厂房四周的草丛里,不断叫嚣着。金沙园就这样被淹没在无边的黑暗和虫鸣声中。

曾经,我很讨厌被置身于厂房机器轰鸣声不断侵扰的环境,但此时在工业园区里,当异常安静成为常态后,我还是为虫鸣声取代机器轰鸣声而感到遗憾,为厂房被不断疯长的杂草所淹没而惋惜,也为厂区因路灯缺乏而迅速被黑暗所吞噬而感到不安。

但黑暗毫无顾忌我的感受,太阳刚刚滑落时,它就急匆匆赶来,并迅速在工业园区弥漫开来。

工业增长

面对主要经济指标连续三年无法完成预定目标的严峻现实,凡深爱着沙县的人都会关注她的未来走向。

但此时,一些公务员干事创业的激情却在消退,甚至茫然。沙县主要领导敏锐地捕捉到这种苗头,并在全县范围内开展“增激情、敢担当、破难题”的活动,这句话在沙县广播电视台每晚开播前,都醒目地出现在电视屏幕上。伴随着的,还有催人奋进的音乐。沙县需要这样的氛围。

但沙县的问题在哪里?沙县的问题是:工业上没有形成特色鲜明的支柱产业。可以说,沙县的工业企业“星星很多,但缺乏太阳”。

在沙县县城有金沙、金古等三个工业园区。此外,一些乡镇也有些工业园区。但在中国,开发区泡沫早就显现出来。

作为国家级园区的一部分,金沙园是沙县发展工业最为重要的载体。借助这个园区,沙县在机械装备、林业加工、生物医药、环保电池和硅化工等方面,正努力打造一批力争占据产业链中上游的企业。但愿景距石狮、晋江等形成的核心竞争力产业比,还有很大差距。

在金沙园管委会斜对面,有一栋耸入云霄的烂尾建筑,外围的脚手架还没拆除,在岁月和风雨的侵蚀下,变得黑洞洞的。围绕在这栋建筑周围的,还有很多烂尾建筑。这是一家烂尾酒厂的遗物。从这里沿着金明西路到龙湖天城小区,沿路两公里多,还有不少烂尾厂房。一些刚刚倒闭的工厂,也因债务纠纷收到法院的传票—传票就贴在厂区门口,但厂区早已人去楼空。

反向沿着金明东路走,也能看到一些倒闭的工厂:从安立信集团到万欣纺织公司,再到海特工贸公司、大亚木业(福建)公司,都已倒闭或停产。

严峻的现实是:10年前,金沙园的税收是1个多亿,现在还是这个数。目前,园区注册登记的企业有220多家,但真正运作就70家左右。

另外,金沙园产生的税收要和市里分成。因为金沙园是三明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在沙县落下的一个子,另一子落在永安市(三明市下辖的县级市)。通俗说,金沙园是市县共建的产物,税收分成是根据市县两级出资投资建设的比例来分成。目前,金沙园市县两级的税收分成是:三明市占36.36%,沙县占63.64%。

当初,园区开发涉及“三通一平”等开发成本并不小。沙县还为此欠债15亿元,每年光还银行利息就是几千万。而园区优质企业不多,在经济下行压力下,订单缺乏,开工不足,利润下滑,都使园区发展面临严峻挑战。

风险楼盘问题

当工业不能被指望,地产是县里重点打量的对象。房地产对沙县财政的贡献超过一半。土地财政不可持续,当有崩盘迹象出现,就会使沙县经济结构存在的问题提前出现。

2012年,沙县房地产进入疯狂时刻。这时沙县的房价,以靠近县委县政府的金鼎城小区为例,一平方米甚至高达1.3万元。如今金鼎城的二手房价有所回落,但均价也在9000元以上。

其他一些位置较偏的新盘,目前每平方米降到6000元左右,但已经难以刺激人們的购买欲。因为最近几年,沙县接连有不少楼盘烂尾,比如城市至尊、公园一号、公园道、领秀华城、江山御苑、皇家花园。为此,县里成立风险楼盘化解小组,实行县领导一对一帮扶机制,对每一个风险楼盘都明确一个县领导挂包,实行“一盘一策”来化解风险,以确保烂尾楼盘能顺利交房。

对此,沙县一位副县长说,此举是“为沙县人民谋福利”。事实上,政府救业主也是在救沙县自己,因为随着烂尾楼盘增多,潜在的购房需求也被摁了回去。房地产开发因此受到很大冲击。

2015年至2017年,沙县政府连续三年出台鼓励村民购房的政策,比如在放宽首套房认定方面就规定,“凡在城区购买新建商品房(含商业营业用房),无论原有几套房,均按首套房认定,并由房屋登记机构出具首套房证明”,首付甚至降低到两成。

此外,还将业主缴纳的房产契税金额等额予以奖励,且购房每平方米补100元至400元不等,契税奖励的范围还扩大到购买写字楼、车位等。

除诱之以利,县里还将在农村的学校抽出,退回到镇、县两级办学,倒逼家长进城入镇买房。

在沙县夏茂镇镇上,就有5个楼盘,很多村民进镇买房或租房陪读。以1个老人带2个小孩在夏茂镇租房陪读为例,房租一年4000元,生活费一年1万元,为此一年多支出上万元。但一些房东担心陪读老人年纪大、身体不好,会发生意外,所以不愿租房给他们,这也倒逼着凡有点经济能力的人都进城买房。

政策同时堵住村民退回农村的路。比如在“引导农村人口进城购房置业”方面,沙县出台了“除已审批的新村建设外,原则上不再审批新的零星农村宅基地建房许可”。

但当风险楼盘的问题未解,民众的购买意愿依旧不强。为此,县里不得不召集各家银行开会,测算风险楼盘后续投入所需的资金,并协调国有企业购买几个问题楼盘的“优质资产”,以此形成筹措资金,助推烂尾楼问题的化解。

但直到2016年底,除皇家花园楼盘初验可交房外,其他5个问题楼盘的问题依旧存在。这种背景下,再大的补贴也难刺激人们的购房欲望。从2016年财政预算执行情况看,房产税方面,沙县预计额是3000万元,但实际收入累计是1790万元,只完成预定目标的6成,同比下降7.3个百分点。2015年,房产税收入累计还达不到预定目标的6成。

工业薄弱,如果房地产再垮掉,沙县的未来将陷入更大的麻烦。

沙县怎么干?

接下来,沙县怎么干?在沙县官场形成两种相反的意见。一种观点认为,沙县应挣脱三明束缚,使自身可以独立地谋求发展。另一观点认为,沙县应尽快融入三明市区,在“大三明”构筑中,助推市县一体化发展,这种观点甚至建议将沙县改区。为方便描述,我将前一种观点归纳为保守派,后一种为改革派。

保守派认为,这些年,三明市通过“退城入园”、“市县共建”等模式,把包括工业在内的很多项目落到沙县,表面看是市里“关照”了沙县,但事实上,沙县已被市里“蚕食”得差不多了。而沙县并没有从税收等方面占到多大好处,反而极大透支了沙县未来的发展空间—土地。

的确,在缺乏发展空间的三明,通过“退城入园”把一些工业企业退出三明市区,落户到位于沙县的工业园区。但税收没有一并给沙县,而是以这些企业过去在三明市区缴税的金额为基数,搬到沙县后,如果税收在原有基数上有增量,再按一定比例对增量部分分成。但经济下行压力下,这种增量几乎不可能,即便有,也只分到很小一部分,但沙县为此付出的代价是提供了很多“窝”,支付大量土地和管理成本。

改革派认为,沙县本就缺乏内生动力,正因有市里力推,沙县才能在交通基础设施、城市建设等方面有较大发展。目前沙县的城镇化率达62%,高于全市平均水平5.7个百分点,这和市里力推的市县一体化有很大关系。

双方的论争,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三明不够优秀。从经济总量上看,在福建省9个地级市中,三明已从20多年前的福建前三位置被后来者不断赶超,并常年徘徊在全省第6名,还有进一步被后来者赶超的危险。重要的是,三明市区已经没地了,其自身难保,如何能促进沙县发展?

因为三明在经济上没那么强,也使得沙县人有了从文化、历史等方面“找茬”、排斥“被吞并”的理由。比如“沙县建县有1600多年历史,三明只有50多年建市史,从文化底蕴、历史人文来说,沙县是三明的祖师爷。”这不只是源自民间的声音,在沙县政府的官网上,关于“沙县简史”的介绍,也强调了“1600多年来,沙县始终作为独立的县级建制而运行。”

不过,无论强调沙县“独立”,还是赞成加速“融合”,沙县人必须正视的一个问题是:从十多年前市县共建金沙园开始,到最近几年先后落址沙县并已建成运营的三明北站(高铁站)、三明机场、三明到沙县的快速通道等诸多项目,再到目前正在沙县打造、并由三明主导沙县配合的三明生态新城,三明市在沙县的重大布局已基本完成—尽管名称上,沙县还叫“县”,但现实中,她无法摆脱已变成三明一个“区”的事实。

当然,在我看来,现在的沙县与其反对被“蚕食”,不如愉快融入,因为这是不可逆的趋势。

一些反对市县融合、倡导“独立”的声音,当然也是出于沙县的未来考虑。因为他们认为,很多项目的主动权、管理权或税收分成的份额等,主动权并不掌握在沙县手中,所以据此认为和三明的合作,沙县弊大于利。

但他们似乎忘记了,沙县至今还很缺乏自我发展的内生动力,在沙县内部,至今没有形成自己的支柱产业,过去主要靠农民在外做小吃挣回的钱在沙县购房置业,以此来带动县域经济发展,但这种带动毕竟难以形成良性循环,因为这个只有25万人的小县,在多年的推进和发展中,购房刚需已差不多得到满足,当前其又在风险楼盘不断涌现的背景下,使人们购房置业的欲望被压制。

试想一下,如果沙县没有三明的带动和刺激,沙县还能有未来吗?我们知道,沙县小吃受全国经济波动的影响很大。而且这些普遍开在全国工业区附近、老城区街道的低端小吃,工商、税务都在外头,仅仅依靠小商贩从外地赚来的钱,已无法持续刺激和带动沙县发展。

何况三明在沙县的重大布局已成定局,且几乎基本完成,彼此的命运早已深度交融在一起。沙县有必要主动融合和拥抱三明,一起合力形成新的爆发力。这是沙县在当下处境的最好选择。

当然,目前市县合作项目的税收分成和利益争议等问题,是沙县还没有成为三明市的“区”的背景下而衍生出来的,因为还没有成为三明的区,所以无法很好协调和理顺彼此利益关系,进而让沙县缺乏更大的获得感。

换句话说,在当下成为问题和顾虑的,恰恰因为沙县和三明市还没有真正“合体”所致,一旦顺势“合体”,很多问题可以迎刃而解。所以千万不要将现在沙县还得不到的满足,视为是三明市“蚕食”或“吞并”的结果,应该反过来看,现在还得不到的满足,是因为彼此还没有真正“合体”使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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