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议审美时尚化对当代书法的影响

张慧敏

【摘要】改革开放三十年以来，受社会发展与外来文化的影响，人们的审美逐渐趋于时尚化。受此影响，当代书法在新的时代背景下，汲古济新，别开生面，走出了一条不同寻常的道路。其中的关键在于创作出既符合时代精神又不失民族传统精神的书法作品，这是时代赋予当代书法人的新任务。

【关键词】当代书法；审美时尚化；人文精神

石涛有语：“笔墨当随时代。”当代书法无疑是新时代精神最好的写照。改革开放近三十年来，中国书法的发展，可谓盛况空前。这三十余年间，中国书法先后历经了“明清书风”、“新帖学”、“二王书风”、“流行书风”等艺术或学术思潮的考验，同时也经历了与改革开放、市场经济发展随之而来的社会审美时尚的洗礼，逐渐走向理性化发展之路。毋庸置疑，在中国书法这坎坷的三十年发展道路上，审美时尚化是中国传统书法的最大挑战和冲击。

一、审美的时尚化

书法审美是人们对书法点画线条、结体造型、章法构成，尤其是三者之间相互关系的认识与臆想。从中国书法发展史的角度观照，书法审美是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变化的。晋人尚韵，唐人尚法，宋人尚意，元、明人尚态，这是后人对前人书法成就的总结和提炼，非常精准地道破了不同历史时期书法审美的时尚。明人傅山推出了“四宁四毋”，为书法艺术的个性化发展摇旗呐喊。如此等等，说明中国书法的审美是可变的、是具有时代性的、是与时俱进的。当代书法审美的时尚化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展厅效应。古人不谈创作，没有展厅，更没有展览一说。古人的书法多是一纸便条、一帧美文或是一通手札、一方扇面，都是用来低头阅读把玩的，阅读文本内容与欣赏书法是同时进行的。首先是文本内容，其次才是书法欣赏，其意并不在书法。譬如王羲之《兰亭序》、颜真卿《祭侄文稿》、苏东坡《寒食帖》，无不如此。书法发展到当下，已离古人远矣，讲展厅效应，讲视觉效果，讲视觉冲击力。首先要求作品尺幅要大，从历届国展的作品看，四尺以下的作品很少见，最小也是六尺，再大从八尺到一丈、丈二作品，宏幅巨制。走进中国美术馆，举目仰望，半壁高墙仅挂一幅作品，落款“录唐诗一首”。这就是创作、创新，代表了时代精神，是时尚，古人从未有过。这种当代的书法巨制，完全是用来观看的，不是阅读的，是用来震撼人心的，不是细心品味的。充分体现了大展厅下的大作品与新墨趣，无疑是审美时尚化的豪情大意，极具有新时代的特征。社会的进步、科技的发展、网络的普及，使当代书法人的时尚化豪情成为了可能，古人没有大幅的纸、没有大尺寸的毛笔、更没有专业性的大展厅。作为新时境下的当代书法人，无疑是幸运的。

二是形式的多样化。首先出现了小块拼接。顺应展厅效应和时代精神的要求，小字作品、甚至小楷作品出现了小块拼接，由小到大，同样做出了小字大作品，扬扬洒洒，蔚为壮观。其次是过度装饰。大概是从九届国展开始，一批书坛新人大量使用彩纸书写，大胆尝试用彩纸拼接，五彩缤纷，仿佛给传统书法披上了一件华丽的嫁衣，使人耳目一新，惊讶不已。在传统的理念中，中国书法理所当然是黑与白的世界。当代的书法展览作品，五颜六色，色彩互相拼接搭配，仿佛是一桌色彩斑斓的书法盛餐，使观者无不沉醉于色彩与书法的缤纷世界，至于文本内容，已很少有人去端其详了。

三是强调造型。20世纪末期，比较前卫的一批书坛新人大胆借用西方美学，推出了“造型”一词，并身体力行地实践于当代书法创作之中，如四川大学的吕金光、广西的张羽翔都是新书风的引领者。从书法构成的基本元素着手，大胆广泛地推行造型艺术，将作为传统书法艺术载体的汉字拆解重组、变形排叠。或拉长、或压缩，或短促闭塞、或疏放开张。字与字强行组合，行与行时粘合时分离，大胆地在字内留白、在行间留白，将各种书法元素进行对比。使“疏可走马，密不透风”发挥到极致，大开大合，大疏大密。在此基础上，大胆使用涨墨、宿墨、枯笔，点画、线条异样变形，飞沙走石，酣畅淋漓。增加了作品本身的气势与动感，增加了作品的视觉冲击力，这无疑是审美时尚化背景下当代书法的魅力所在。完全颠覆了传统的书法静穆、虚淡、恬静的审美观。与此同时，出现了支撑新书风的理论文章与著作，时任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的胡抗美先生在他的《中国书法当代性论稿》一书中，系统地罗列和阐述了书法艺术造型的新概念。在胡抗美先生的论稿中，分别提出了“点画的造型”、“结体的造型”、“组的造型”、“行的造型”、“区域造型”与“墨的造型”。被胡抗美誉为“楚狂人”的曾翔无疑是其理论的率先力行者与实践者，尤其今年初在媒体广泛传播的其“吼书”，至今非论不断。

四是广泛取法。中国书法传统帖学一脉，除颜真卿、张瑞图二人宗法“二王”又有所突破外，其余无一不宗法“二王”法。当代书法首先走出了近两千年的“二王”帖学传统的樊篱，将取法的对象深入到魏晋残纸、六朝碑版、敦煌写经，甚至一些名不经传的民间书法，极大地丰富了当代书法人的取法对象和书法表现的内容与形式。其次，拓展了临帖的传统概念。传统意义的临帖以像为最高标准，包括形与神采。当代书坛审美的情趣已经走出了传统意义的临帖，以不像、似是而非、追求情趣和味道为目标，融入了时尚化审美元素与当代精神。比如以王献之笔法临怀素《自叙帖》，既像大令又不是大令，既像怀素又不是怀素，在似与不似之间。增强了临帖的主观性与创造性，开拓了传统意义临帖的范畴，移花接木，强行嫁接，截取了生物学上的“嫁接优势”。

从传统的“无我”到当代的“有我”，甚至“惟我”，充分开启了新时代下新的书风、新的审美观，最大限度地挖掘和开发一切可利用的美学观念和书法资源，来满足当代人与时俱进的审美要求。追求和张扬个性、体现自我价值、追名逐利等鲜明的时代特征，在传统的中国书法创作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二、对审美的时尚化与书法创作的辩证思考

艺术不能脱离时代。在审美时尚化的今天，对书法艺术走向展厅文化时代的历史进程中所体现出来的艺术价值和學术价值，从艺术发展的规律来说，都应予以肯定和高度评价。展览时代的书法，是视觉艺术的创作，是时尚化审美与形式的体现。于是随之涌现了支撑展览书法作品的新的技术要求，这是古人所不可企及的。比如对形式、造型、色彩、取法的突破和追求，对技术层面的精益求精，对艺术个性的张扬与升华，自我价值的体现等，都是为了满足人们新的审美要求，也是新时代赋予当代书法人新的责任，都无可置疑。但是，回首中国书法发展的近三十年，短时期内如此巨大的书法艺术改革与创新，历史上任何时代都所未有过。回头再仔细斟酌考量当代书法，似乎偏离了艺术发展的正常轨道，距离传统艺术愈走愈远。痛定思痛，究其所以，主要是在书法发展的进程中忽略了很多不应该忽略的元素。

第一，名利思想泛滥。世风浮华，许多书法家与书法理论家对当代书法过于“快餐化”、“泡沫化”，急功近利，创作仅仅停留在技術层面，没有深入到传统书法的根本。传统文化的静穆和散淡的旨趣与我们浮华的世风水火不容，相隔甚远。从循序渐进提升到勇猛精进，快节奏的时代特征与传统书法的慢功夫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于是，在审美时尚化影响下，当代书法存在着因急功近利所带来的缺少人文精神支撑、内蕴不足、浮华有余、媚俗流行的时尚病症。当代的书法家很少有人静下心来去读书、临帖、做学问，成天奔走于展厅，出没于书画市场，到处标榜、宣扬自我，生怕被时代遗忘。躁动、急切、盲从、流行、低俗、急功近利成了当代书法共有的特征。

第二，疏忽了文化在书法中的作用。当代书法，在全面强调和追求书法艺术表现形式、技巧、流派、风格和个性的同时，却忽略了文化的价值，疏忽了书法的书写文字内容，以及与书法与身俱来的文化的关注与守护。在当代书法发展的进程中，文化已经被遗忘、丢失殆尽，对于“写什么”，则采取“拿来主义”，顺手摘录唐诗宋词，已成家常便饭，一些书法作品错别字满篇、断章取义。不关心文本内容本身的作用，文本内容变为书法服务的配角。缺少了文化与人文精神的当代书法创作，变成了书写技巧的“竞技场”。这是审美时尚化背景下当代书法最大的悲哀。

第三，书法格调的下滑。当代展览书法为了迎合评委、为了名利一味追求视觉效果，过分地矫揉造作，在迷茫中失去了自我，盲目跟风、笔墨浮躁、风格变异、形式主义泛滥。同时，时尚化书法为了迎合的大众审美情趣、为了迎合商品经济市场，降低了书法自身的格调。古人云：“书法须古，方能入雅；多识古法，自具变化”，“变不须刻意，意与古人合，写出己心”。不问根源，不求高古，只求花样，不虚心学习，大力搞形式主义是时代的通病，当代的书法家离古人越走越远，离传统越走越远。

综上所述，纵观中国书法近三十年的发展历程，有得有失，在取得成绩的同时，也失去了中国书法应有的好多优良元素。时任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的程大利先生总结当代书法时如是说：“就艺术论，当代书法不缺创新，不缺形式，不缺个性，甚至不缺技术，总之，不缺时代精神。缺什么呢？把今与古对照，大多数书法家的作品缺文心，缺静穆，缺苍古，缺拙朴，缺内美的力量，缺诗意的气息和格调，因此，也就缺了境界。”这是对当代书法准确而客观的诠释。

总之，重新审视审美时尚化与传统书法之间的关系，在当代时尚化的审美与传统书法之间进行取舍，重新培养中国书法的净土，提升文化在中国书法中的含量和作用，提升中国书法人文精神与格调，选择和确立适合于新时代精神、时尚化审美的书法之路，从而创作出既具有时代精神又不失民族传统精神的书法作品，都落在了新时代书法人的肩上，也是时代赋予当代书法人的新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