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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在陇右为何有如此之多的遣兴诗

2017-03-31李一鸣

青年文学家 2017年8期
关键词:陇右秦州杜甫

作者简介:李一鸣(1993-),男,山东临沂人,中国石油大学(华东)石油与天然气工程专业2016级在读研究生。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08-0-02

根据仇兆鳌《杜诗详注》所载,杜甫存诗1458首,这其中有二十多首遣兴诗,其间有十八首写自陇右。分别为《遣兴三首》(我今日夜忧),《遣兴三首》(下马古战场)、《遣兴五首》(蛰龙三冬卧)、《遣兴二首》(天用莫如龙)、《遣兴五首》(朔风飘胡雁)。此外,仇兆鳌《杜诗详注》中将《遣兴三首》(我今日夜忧)认定是“乾元元年罢谏官后作”,杜甫此时未在陇右,所以暂且不归在陇右诗。杜甫在秦州如此集中、密集地写了如此之多的遣兴诗,这在杜甫全集中所占比例之重,的确令人值得深思研究。虽然日后也有遣兴,但拉杂零碎,少之又少。并且在秦州所写的十八首遣兴诗,分为五组,每一组诗主题突出,首与首之间又相互关照,无论语言还是思想方面,都取得了较高艺术水准。本文尝试从内在与外在两种因素,以此来分析杜甫在陇右所写的《遣兴》诗。

杜甫在《可惜》诗中曾有“宽心应是酒,遣兴莫过诗。”又在《至后》一诗中说:“愁极本凭诗遣兴。”何谓遣兴?通俗点讲,就是抒发情怀,解闷散心之意。我们不妨分开来解释,所谓遣,即排遣,抒发之意。兴,作为中国诗学一个重要的概念,其含义亦是多样性的。朱熹说,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作为诗经“六艺”之一,兴是诗歌的一种重要的表现手法;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兴,朱熹注为:“感发意志。”孔子所谓的兴,即是说诗歌可以感发情感,抒发意志,引起联想与想象。很显然,后者“兴”更契合遣兴之意。可以说杜甫以遣兴为题,抒发情怀,解闷散心,其优秀的遣兴组诗,亦对后世影响深远。著名南宋词人辛弃疾曾有《西江月遣兴》,其借酒醉大发牢骚,正是其郁郁难以排遣的表现。

杜甫何以“愁极”,在陇右有如此之多的遣兴?这就是要从杜甫的经历来说,那么杜甫为何要度陇,去秦州?“迟回度陇怯,浩荡及关愁”(《秦州杂诗二十首》),秦州位于六盘山支脉陇山的西面,陇山主峰海拔就有2000多米,山势极为陡峻,古人都视度陇为畏途。杜甫此时携带家眷西行,内心凄苦迷茫:经历过战火,亲历过死亡,政治上失意、弃官,又经历如此坎途,大概亦会诸多感受罢。仇兆鳌《杜工部年谱》记载:“春,自东都回华州,关辅饥饿。七月弃官西去,度陇,客秦州。”可见杜甫去秦州最直接的原因是因为“关辅饥饿”,但此时的杜甫最主要的原因或许还是与理想抱负的破灭有关。杜甫一直怀有“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纯”的政治理想,早年曾有“一览众山小”之壮烈胸怀,不幸的是科场蹭蹬,应进士试不第,不曾得到一官半职。最后,杜甫只被授予一个河西尉这种小官。安史之乱爆发,玄宗仓皇出逃,肃宗即位。杜甫不顾战乱投奔肃宗,其间被俘虏,又因官小不受看管,这才出逃见肃宗,被肃宗授为左拾遗一官。职位虽小,却是个谏官。终因受房琯案牵连,险些丧命,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此时的杜甫的理想,经历频繁战火、颠沛流离之世道,在现实面前众化为泡影,此时的杜甫万念俱灰,又恰逢关中饥饿,遂携家眷弃官西行,远离了这个埋葬其政治理想的伤心之地。

面对这样的現实遭遇,“愁极本凭诗遣兴”,诗成了杜甫的精神寄托,成了其宣泄的工具,成了其抚慰伤痛的灵丹妙药。杜甫内心苦闷难以排解,必然有排遣的必要,恰逢在陇西秦州,客居于此,又目睹了安史之乱带给人民的种种灾难,对于生活的感悟,对于仕途的失意,对于亲朋的怀念,虽然有些是带有其明显的自我意识成分,但杜甫忧国忧民的情操主调不曾改变,“先为天下忧而忧”,在这些《遣兴》组诗,亦包含关于政治、军事,饱经战乱的下层民众的思考。冯至在《杜甫传》中说:“在杜甫的一生,759年是他最艰苦的一年,可是他这一年的创作,尤其三吏三别以及陇右的一部分诗,却达到了最高的成就。”也正是杜甫“穷而后工”的体现。

有排遣之必要,也必然需要排遣对象。既然以排遣抒怀,一定有一些存在能够引起杜甫的感念抒怀,于事、于物、于理。无论是早已远去的安史之乱的战事、天各一方的亲朋好友,还是近处秦州的景与物、亦或是受战火摧残劳苦百姓,都使得杜甫的内心急需要一种寄托,或怀人追远,或写景咏物…正是由于这些的存在,而且是历历在目,甚至不断涌现,杜甫以此为契机,为已所用,感物生怀,命为遣兴。如果说是主观上需要,那么客观上正好提供了这样一种条件。

一、目之所见,即以遣怀

杜甫初来秦州,便于物、于景抒发情志,以此抒怀。其《遣兴》三首(下马古战场)就是即景遣兴。所兴对象分别为秦州古战场、登山望马邑、观秋成。其一“下马古战场,四顾但茫然。

风悲浮云去,黄叶坠我前。朽骨穴蝼蚁,又为蔓草缠。故老行叹息,今人尚开边。汉虏互胜负,封疆不常全。安得廉耻将,三军同晏眠。”秦州,作为古今兵家必争之地,故曰“古战场”,诗人所见浮云,落叶,朽骨、蔓草(当然也可能是想象),这些令人心悲又惧怖之物,却想到赵国安边而不生事的廉颇。作者反对唐王朝拓边战争,反对穷兵黩武,期盼与邻族和睦相处;其二“高秋登塞山,南望马邑州。降虏东击胡,壮健尽不留。穹庐莽牢落,上有行云愁。老弱哭道路,愿闻甲兵休。邺中事反覆,死人积如丘。诸将已茅土,载驱谁与谋。”所望“马邑州”,隶属秦州。登高临远,作者却依然忧虑军国大事,或者说,作者内心苦闷于报国无门,苦闷于无处可谏,只好以此遣兴。作者在此批判守军将领的无能,讽刺了无能之辈的升官进爵;其三,丰年孰云迟,甘泽不在早。耕田秋雨足,禾黍已映道。春苗九月交,颜色同日老。劝汝衡门士,忽悲尚枯槁。

时来展材力,先后无丑好。但讶鹿皮翁,忘机对芳草。作者看见庄稼晚熟,于是有感于贤士的晚遇。此时杜甫内心似乎还渴望用世,但最终却以消极避世的“鹿皮翁”为结,其内心矛盾彷徨可想而知,又怎能不以此排遣内心的忧闷?

朔风飘胡雁,惨澹带砂砾。长林何萧萧,秋草萋更碧。北里富熏天,高楼夜吹笛。焉知南邻客,九月犹絺绤。(《遣兴五首》其一)杜甫旅居秦州,身在异乡,面对着秋景,面对着陌生的环境,自然而然地就会思念起故乡。马戴《灞上秋居》写过“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他乡的树,他乡的景,在萧瑟的秋天,在九月登高之时,定会有别样的愁绪。《杜诗详注》说:“上四深秋之景,下四炎凉之况。南邻客,公自谓。”此时的杜甫身穿絺绤(絺绤即葛布的统称葛布的统称。葛之细者曰絺,粗者曰綌。引申为葛服。)站在瑟瑟秋风之中,“念故居也。怀旧友,思兄弟也。”(《杜诗镜铨》)杜甫不仅仅是思乡念亲,杜甫还用了“北里富熏天”这种强烈贫富对比,依旧怀着忧国忧民的高尚情操,但少了些之前三吏三别那种强烈的批判。评论者也曾留意过杜甫身在秦州的诗歌这种变化,大概是杜甫感念于秦州的情,秦州的景,又在《遣兴》这种随心的题目下,才会油然而起的一种对自己,对亲人,对故乡的一种内在关照吧。

二、何以解忧?唯有归去。

杜甫笃信儒家“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信条,尤其当屡屡失意于仕途,四处碰壁,其“致君尧舜上”的理想也随之幻灭,此时的杜甫转而走进列位先贤,聊以打发其寂寞苦闷的心绪。“嵇康不得死,孔明有知音。”(《遣兴五首》)作者说嵇康与孔明之所以结局不同,在于是否得遇明君,正是其“用”与“不用”所造成的。显而易见,杜甫牢骚苦闷的心绪。遣兴五首其二,作者写庞德公,其三写陶潜,其四写贺知章,其五写孟浩然。作者此时似乎开始转向归隐的情绪。庞德公,《后汉书》载:庞德公居岘山南,未尝入城府,荆州刺史刘表就候之,谓曰:“夫保全一身,孰若保全天下乎?”庞公笑曰:“鸿鹄巢于高林,暮而得所栖。鼋鼍穴于深渊,夕而得所宿。夫趣舍行止,亦人之巢穴也,且各得其栖而已。”因释耕陇上。表叹息而去。后遂携妻子,登鹿门山,采药不返。此时写庞德公视仕途为畏途,实际上亦反映了杜甫自己的内心。杜甫以房琯一案,险些丧命,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对于杜甫抱有积极入世的心态来说,的确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作者心灰意冷,遂以追缅先贤作为自己排解苦闷的对象。庞德公为隐士,陶潜亦为隐士,《晋书陶潜传》载:“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邪。”此时的杜甫生活困顿,甚至抛弃其微薄的俸禄,转而弃官西行,“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盖借陶集而翻其意,故为旷达以自遣耳”(《杜诗详注》)以孟浩然位卑而名高,借贺知章轻狂不羁,正是对统治阶级不能任贤的不满,也是杜甫内心理想的写照。

杜甫虽然有心流露出归隐,实际上杜甫内心还是充满矛盾的。正是由于其内心矛盾不断,冲突不断,才急需要诗歌来排遣。杜甫忧国忧民,当无处可谏,无路请缨之时,便通过诗歌来发泄。对于《遣兴二首》的理解,歷来颇有争议。其一:“天用莫如龙,有时系扶桑。顿辔海徒涌,神人身更长。性命苟不存,英雄徒自强。吞声勿复道,真宰意茫茫。” 其二:“地用莫如马,无良复谁记。此日千里鸣,追风可君意。君看渥洼种,态与驽骀异。不杂蹄啮间,逍遥有能事。”陈贻焮先生所作《杜甫评传》中说:“遣兴二首之所以失败,就在脱离生活实感而纯用象征。若想仅以不驯之龙表现诗人对人世社会的某以较复杂的看法,必然会将诗写得云里雾里去,既难懂,又乏味。” 朱鹤龄对两首诗含义分别解作:其一乃“此诗深警安史之徒也。”其二,“渥洼之种,遇异驾胎,所谓追风可君意者,当时惟郭子仪,李光弼足以语此。肃宗不能专任,公诗盖以讽之”杜甫以象征讽刺安禄山之辈也罢,讽刺肃宗不能专任也罢,写天用,写地用,莫不是作者自我价值的一种别样的折射,即渴求能够实现自己的用世价值。

三、鞭挞丑恶,使风俗淳

杜甫“再使风俗淳”的理想在《遣兴五首》当中也有所体现,即对社会丑恶不均等黑暗现象进行鞭挞。虽然此时的杜甫身居陇西,更多的是在关照内心,抒发己怀。但当杜甫“朝逢富家葬”的場景(其五),追忆“长陵锐头儿”(其二)出猎场景,还是毫不留情对贫富差距、权贵之家放纵享乐进行批判讽刺。这可以说是杜甫内在的一种使命感,正是由于这些不公正的现象,使杜甫“愁极”,难以平息其正义之火,所以寄以诗句,以此“遣兴”。杜甫此时对于社会的黑暗现象,有些是亲眼目睹,有些是通过想象,比如其四“猛虎凭其威,往往遭急缚。雷吼徒咆哮,枝撑已在脚。忽看皮寝处,无复睛闪烁。人有甚于斯,足以劝元恶。”以猛虎遭缚,以劝元恶,《杜诗详注》说:“借虎作比,所谓强梁者不得其死也。”其三,以漆,膏,兰,桂起兴,以讽刺趋炎附势之徒。正是由于这些丑恶现象,使得杜甫为社会鸣不平,为下层百姓鸣不平,更体现杜甫“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责任感。

综上,杜甫在陇右期间如此之多的遣兴诗不仅与他的遭遇有关,连遭战火,政治仕途的险恶,其内心苦闷忧郁,但又不甘于“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理想破灭,所以内心彷徨矛盾,无所排遣,遂寄以诗。身居秦州,面对秦州的景,物,情,所以写下了这些优秀的《遣兴》组诗,以自遣,以抒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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