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推拿》中盲人与健全人的两重叙述
2017-03-31张书涵
张书涵
摘 要:在中国新时期的文坛上,毕飞宇一直用行动叙写着一位作家的朴实,踏实和沉着,也用更加纯熟的笔法和语言,叙写了他的传奇。而对于人的关注,更是毕飞宇一直创作的坚实基础。《推拿》便是其典型代表。毕飞宇首次站在盲人的视角,揭示盲人这一群体独特而真实的生活,深入到了这部分人群的内心。《推拿》中从盲人与健全人两方面进行叙述,分析盲人与健全人的异同。从两者的对比中,解读盲人对于精神的珍视,展现盲人与健全人共通的弊病,继而揭示作家以盲人为题材写作的真实意图,体味人性之光与人性之恶。
关键词:毕飞宇;《推拿》;盲人;健全人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08-0-02
一、毕飞宇及其《推拿》中的两重叙述
2011年8月,毕飞宇的又一长篇小说《推拿》横空出世,并一举拿下第八届茅盾文學奖长篇小说奖。《推拿》以盲人按摩为主干,讲述了盲人的世界,以及在盲人眼中的我们以及这个世界。讲述了“沙宗琪推拿中心”中的都红、沙复明等盲人推拿师之间的故事,他们的快乐、忧伤、爱情、欲望、狂想,打破了我们对残疾人的认知。一个个看似平凡的故事,平凡的人物,却蕴藏着巨大的能量。
《推拿》中有十分突出的一点让读者无法忽视,即小说中的“双重叙述”。“双重叙述”是指小说中有着两方面的叙述角度。毕飞宇并不一味地写盲人,他或多或少的叙写着所谓的健全人的世界,叙写着他们对盲人以及对他们生活的这个世界的态度。毕飞宇通过这部小说,对健全人和盲人一起做了一个“全面”的推拿。
二、盲人叙述的特殊性:盲人生活的盲视与洞见
1.看不见表象生活
盲人是无法看到这个色彩斑斓的世界的。他们的盲视无疑会带给他们不便与痛苦。他们在黑暗的世界里,承受着难以想象的重负。由于看不见,盲人的世界总是黑暗、无助,他们变得敏感、怯弱、不自信。尽管接受了眼盲的事实,也习惯了黑暗的世界,但他们的内心却始终有着道不尽的苦楚和遗憾。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心思缜密,更珍视事物的本质,去探索有关精神的东西。但我们健全人虽能看见这个世界,却往往只看到了表象,浪费了“目光”这一宝贵的资源。
2.尊严与执着的赞礼
说起对尊严的渴望,盲人可能比健全人更加强烈。都红在一次舞台表演时发挥失常,却听到台下雷鸣般的掌声。都红突然意识到,台下的健全人根本不会关心她弹得好不好。这个的演出成了都红心中永远的耻辱,她的尊严被彻底践踏,于是毅然放弃了音乐。后来都红在拇指被夹断,看到了推拿室的同事们纷纷捐出的爱心款时,她更是感到伤心和绝望,选择了离开。她执着地维护着自己的尊严,毫不妥协。
对于执着,金嫣算是全书最让人佩服的女孩。就因为徐泰来的一个杜鹃啼血的故事,她可以千里迢迢跑来寻找这个人,为了她的根本没有希望的爱情。她对爱情的执着、不放弃也让我们看到了这个女孩内心的坚强和隐忍。小马执着地“只爱嫂子”;沙复明执着着挣钱,执着着追求都红;小孔的“抠门”也是一种执着。也是盲人们各自的“执着”,推动着故事的发展,也更加映衬出他们对于“尊严”的重视。
这些极具尊严和执着精神的人物使整个小说散发着一种璀璨的光芒,这束光芒正是当今社会极为缺失的。
3.温情的依偎
在推拿中心这个小集体里,盲人们之间发生的友情、爱情和他们的互助互爱似乎更为动人。都红住院后,季婷婷宁可推迟婚期,也要坚持留下来照顾都红。金嫣和小孔是突然好起来的,好起来就变得亲密无间,掏心掏肺了。友情在这些盲人之间尤为温暖、感人。
爱情当然也是盲人们必不可少的一样。小孔小心翼翼地欺骗着父母追随王大夫,不是为了王大夫口中“老板娘”的身份,她就是简单的爱着王大夫。王大夫也为了小孔一直努力着,他想让小孔舒舒服服成为老板娘。他们的爱似乎更纯粹,没有太多的物质性的需要,他们只需彼此的一个回复,便可以彼此依赖,彼此信任。
在这个小集体里,温情的暖流当然不仅限于爱情,友情。都红住院,大家愿意把自己辛苦挣来的钱捐出来。盲人们下班回到宿舍,总要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热闹一番,然后再去休息。在这些温情中,我们仿佛看到了在健全人之间正在消退的更纯粹的善良、理解,关怀和爱。
4.梦想的追逐
盲人与我们一样,也有梦想,而他们对梦想的执着追逐的精神,却比健全人更坚韧。沙复明因为遭遇了多种不便和不好的待遇就暗暗下决心要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来。于是他开始为了原始积累而努力。但这一进程却伴随着身体的牺牲。这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达成他的梦想。最终他顺利成了“沙宗琪推拿中心”的老板之一,但他仍在努力维持着推拿中心的运作、管理。沙复明知道这个梦想是他以他的身体为代价实现的,几乎付出了所有,所以一定不能让它落败。
从盲人这一叙述角度来看,他们在身体上的确存在障碍,表面上他们看不到这个世界,但他们和正常人的需求其实没什么两样。而他们所具备的品质,却是当今时代很多的健全人所缺失的。他们洞察到了这个世界的真正秘密,他们看尽人性的善与恶,而对于这些东西,我们健全人却常常视而不见。
三、盲人叙述的普遍性:以健全人为参照的叙述
1.盲人群体与健全人共有的弱点
1.1金钱束缚
尊严的捍卫使盲人们必须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于是金钱变得尤其重要。王大夫目标很明确很简单:挣足钱回家开个店,让心爱的小孔当上老板娘。却股市套牢。偏偏弟弟不争气,于是又想方设法凑钱替弟弟还债。王大夫最后做出惊人之举——拿着菜刀在胸口乱画,缝了一百多针。钱是保住了,可王大夫却是身心俱疲,金钱或许可以给王大夫带来幸福感,可更多的却是无言的伤害。
健全人也在为金钱苦恼,我们用眼睛去搜索能挣到钱的最快方法,可以在金钱面前变得卑微,变得六亲不认,变得只剩一个躯壳。如果说小说中的盲人是幸运的,他们最终意识到了金钱对自己的束缚,那么健全人呢?
1.2利己
当看到沙复明和张宗琪坐在茶馆各怀鬼胎开始谈判时,我们又仿佛看到了人性另一共有的弱点——利己。到头来,问题没有解决,两人却不欢而散。沙复明和张宗琪似乎全然忘了当初一起打拼的友谊。现在他们梦想成真了,可那份情谊现在却因为彼此的利己,容不得吃一点亏的心态而变得千疮百孔。
我们健全人又何尝不是这样,盲人极度缺乏安全感,他们需要使劲地地保护好自己,他们得想方设法有尊严地活下去,由此我们可以理解他们的自私,他们的挣扎和不得不向生活妥协,那我们呢?
1.3“潜”规则的渗透
《推拿》中的盲人们称健全人的世界为“主流世界”,他们很抗拒,却不想“主流社会”的某些“潜”规则已经或多或少的渗透进了他们的生活。
当都红拇指夹断住进医院时,大家却纷纷开始为都红捐钱。他们没有察觉到,其实他们这样的行为嫣然已经遵循着“主流社会”的那套规矩,他们不自然地把都红当成了弱者。
在推拿中心,可以说盲人生意的好坏全是前台一声令下的事儿。于是出现了盲人推拿师们有意无意地“贿赂”前台。王大夫在刚去深圳挣钱时,发现“主流社会”中的炒股可以使钱滚钱,于是也学着健全人的那一套,将自己的血汗钱一股脑全投进了股市,结果股票却一蹶不振。还有沙复明后来对都红的爱,很大的原因也是健全人一直在说都红的美,他被健全人的眼光所左右,所以开始了无法自拔的单相思。
诚然,盲人们的某些病症和我们其实一样。那么健全人又是怎么样的呢,毕飞宇在对健全人的“推拿”中又为我们揭示了一个虽然看得见,却依然迷失的世界。
2.自私、麻木、冷漠:小说关于健全人的叙述
2.1自以为是的理解和同情
都红永远拒绝音乐的“罪魁祸首”便是在场的健全人。他们用自以为最真诚的掌声送给都红,他们惊叹的是,这个盲人居然还能弹钢琴。健全人有意识无意识地把自己放在了一个高高在上的姿态,他们得去“可怜”这些盲人,他们觉得自己很有爱心。王大夫愤然用刀在胸口乱划并去医院缝了一百多针,医生擅自替他报了警。警察不停地追问是原因,坚信一定是他人所为。在警察的眼里,残疾人受如此严重的伤,一定是受害者,他们要“拯救”这个受害者。王大夫最后的毒誓让人一颤,也让人心酸。他说:“如果我说了瞎话,一出门我的两只眼睛就什么都能看见。”这个毒誓喊出了这个盲人内心怎样的渴望,或许只有疲惫的王大夫知道。而触碰到这句话的我们,也是手脚冰凉。
健全人自以为是的优越感更表现在,他们总认为只有残疾人才需要“自食其力”,残疾人“没有饿死,没有冻死,已经很了不起了。”这实际就是对残疾人尊严的无情践踏。沙复明也早已认透了这一点。而我们健全人,又有谁不需要自食其力?甚至小说中的王大夫的健全弟弟,惹了麻烦还需要残疾的王大夫去解决。
2.2盲目、麻木地过活
小说中王大夫的弟弟是当代很多青年的写照。整天无所事事,寄居在父母家,还生怕哥哥占他一点便宜,整天醉生梦死的活着。他不会感到任何的羞耻和不妥。理所当然的去旅游、喝酒、唱歌,甚至去赌博。要债的人跑到家里来,他理所當然道:“愁什么?我欠他,又不是他欠我。”“你急什么,放着好日子不过。”一副举重若轻的伟人姿态,让人瞠目结舌。在王大夫自己愤然在胸口划上几刀时,他的弟弟甚至为自己抱不平,“我要是个瞎子,我就能自食其力!”讽刺至极。
在我们生活的当下,不乏如王大夫的弟弟般的无赖。他们麻木地活着,完全丧失了所谓的尊严感。他们没有灵魂,只不过是整天逍遥快活的躯壳。圆滑世故,内心空虚,滑稽愚昧。
2.3利用盲人的可耻行径
中学生向天纵在拉起沙复明手的那一刻,这个健全人的行为便足以让人震惊和唾弃。十六岁的沙复明以为遇到了自己的爱情,在女孩面前侃侃而谈,却不知道自己不过是女孩故意带来“报复”前男友的一个工具。女孩利用了沙复明致命的特点——看不见。从那以后,沙复明开始渴望有一双可以发出目光的眼睛。这对于一个盲人是非常痛苦的,因为这个愿望是没有实现的可能的。而在那个“主流社会”,又何止一个“向天纵”。
《推拿》中尽管健全人的叙述不是重点,但却鲜明的衬托出了盲人的形象,使盲人形象更加美好和完整。
四、两重叙述的融合:以盲人为镜
《推拿》让人回味的地方就在于毕飞宇不是将传统意义上盲人的形象呈现出来,而是把盲人就当成“健全人”来写。即以盲人叙述为表,以健全人叙述为里。小说中盲人的平凡人生,健全人同样经历。毕飞宇实际写的就是“人”。他只是以特殊的视角告诉我们,人性有善良美好的一面,即使是盲人也不例外,他们在黑暗中同样散发着光彩;但人性同样有丑陋的一面,它使人们迷失、痛苦和绝望,健全人尤为如此。我们在小说中看到了盲人的世界,感受到了盲人的世界,体会到了另一种人生的悲喜,也在字里行间看到了盲人眼中我们的世界。拿一个能看见的世界和一个盲视的世界去比较,比出的是人性。人的情感是共通的,人性也是共通的,这一点盲人要比我们看的清楚地多。
此外,小说《推拿》所独具的两重叙述,也使小说在艺术上为我们呈现了别样的风采。首先,毕飞宇小说对于细节出神入化的描绘,和对人物心理、语言的描绘在《推拿》中发挥得淋漓尽致。其次,在修辞上,这样的两重叙述不会因单一的盲人叙述而使读者产生审美疲劳,让小说更加生动,也更加全面。并且主次分明,详略得当。
《推拿》带我们走进了一个新世界,也将我们从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拉出来,以旁观者的角度去重新审视我们一直以来满怀自信的这个社会。当所有人学会闭上眼睛,用心与灵魂去聆听这个世界,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和体会。
参考文献:
[1]毕飞宇. 推拿[M].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8.
[2]张莉,毕飞宇. 理解力比想象力更重要——对话《推拿》[J].当代作家评论,2009.
[3]毕飞宇 《不涉及人性就无法写推拿》,《中华读书报》,2008-1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