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溃即新生
2017-03-30韩潜
韩潜
曹禺先生名作《雷雨(节选)》一文信息量非常大,意蕴丰富,一直是教师和学生所钟爱的一篇文章。笔者曾经多次执教该文,每次都有不同的收获。本文拟从不同层面对其进行再挖掘,再解读。
一、时间与空间:相见不如怀念
《雷雨(节选)》开头,鲁侍萍与周朴园的再次相见,距上次分别已经三十多年,此时周朴园已经认不出鲁侍萍了,这是时间上的落差。加上鲁侍萍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辛苦艰难,容颜衰老,使情节的发展合情合理。同时,这也造成了情节上的一种张力,一个已经知道这个人就是以前的“冤家”,而另外一个还蒙在鼓里,所以他们之间的对话显得特别有味道。从社交的角度来看,周朴园始终以一个主人的身份把对方当作一个下人,而鲁侍萍却占据了相对主动的地位。她一方面始终不超越“下人”身份限制,另一方面因为占据着主动权,又能够很好地掌控局面,步步为营,诱“敌”深入。这就形成了一个非常有趣的景观:地位上非常悬殊,但是在这场对话中,鲁侍萍却始终处于主动地位。
周朴园:那你走错屋子了。
鲁侍萍:哦。——老爷没有事了?
周朴园:(指窗)窗户谁叫打开的?
鲁侍萍:哦。(很自然地走到窗户边,关上窗户,慢慢地走向中门)
周朴园:(看她关好窗门,忽然觉得她很奇怪)你站一站,(鲁妈停)你——你贵姓?
鲁侍萍:我姓鲁。
因时间相隔三十年,周朴园面对故人却被蒙在鼓里,又因为空间的暗示,周朴园身份的“暴露”,鲁侍萍在对话中处于主动地位。但不管如何,再一次的相聚,双方已经不复往日的情怀,相见不如怀念。
二、情感与利益:再见已是枉然
节选中可看出周朴园对鲁侍萍用情很深,这种用情至深也许是对现实的不满,在与现夫人繁漪的对比中自然而然所生出的情愫,也许是因为对往昔美好岁月的一种追念,更多的可能来自于内心深处深深的忏悔……当然,这种情感停留三十年前的鲁侍萍,而不是眼前这个已经在岁月的风尘中备受艰辛与不幸的“有四十七岁的光景,鬓发已经有点斑白,面貌白净”“呆呆地望着前面”的妇人身上。周朴园对鲁侍萍的“痴情”既体现在诸如房间的陈设、旧日的衣物、生活习惯等,又体现在周朴园和鲁侍萍的对话中。
三、亲情与资本:骨肉终究陌路
马克思说:“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周朴园知道眼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可是在资本与骨肉亲情前他选择了屈服于资本的裙下。资本本身没有罪恶,其罪恶与否取决于当时的社会机制以及操作资本的人。《雷雨》剧本创作于20世纪30年代,彼时中国正处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旧民主主义革命已经过去多年,新兴资产阶级却在艰难中曲折前进。这种社会状况下,资本家掘得他们的第一桶金,可社会动荡不安,人命危浅,朝不保夕,不确定因素、不安全感与日俱增,人们要把财富牢牢地攥在手中,“董事长”周朴园也不例外。周朴园唯利是图、奸诈阴险的性格形成与其说是本性使然,不如说是社会因素的影响更为重要。于是,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却不能、不敢相认,况且大海正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反对自己,这种痛苦也许只有周朴园自己可以体会得到。因果报应,这个中国文学惯常依赖的母体在《雷雨》当中得到很好的体现,尽管《雷雨》受到西方文学的影响更深。
鲁大海:(看合同)什么?(慢慢地)他们三个人签了字?(伸手去拿,想仔细看一看)他们不告诉我,自己就签了字?
周朴园:对了,傻小子,没有经验只会胡喊是不成的。
周朴园这一句“傻小子”里包含着无穷的意味,既有轻蔑、嘲笑,又包含亲昵、关爱、怜惜等舐犊之情。我想在讨论周朴园这一人物形象时,把他还原成人,而不是简单地当作恶魔更能贴近人物本身。后来一群仆人群殴鲁大海,周朴园一声厉喝“不要打人”,按照周朴园的往日行径,打死也不会手软,但是这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呀!
不管如何,剧作给我们呈现的是资本力量太过强大,扭曲了人性,湮灭了亲情,让周朴园不得不收敛自己的感情去面对现实。周朴园的被撕裂的伤口只有一个人慢慢地去舔舐了。
四、偶然与必然:崩溃即新生
《雷雨》的最后一幕,因为一场偶然的暴风雨,一次看似很单纯的漏电事件,周氏大家族轰然倒塌。剧中人物的命运令人唏嘘,悲剧的效果令人十分震撼,也启人深思。但是看似偶然,其实又是必然。冥冥中已有定数,崩溃乃至覆灭是周家唯一、必然的出路,因为事理的逻辑中缺乏一条改良而向上的通道与途径,一场摧枯拉朽的暴风雨远远洗刷不掉这个家族所有的罪孽,但是足以让它崩溃,并催出新生。这是一个巨大的隐喻,周家的崩溃预示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几乎所有的伟大作品似乎都担负着这个功能,比如《红楼梦》中四大家族的盛衰代表着封建王朝的由胜到衰,而《雷雨》中周家的覆灭则预示了半殖民半封建社会即将崩溃,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到来。
由此可见,“偶然中蕴含着必然”,看似很老套、矫情的一句话,用在周氏家族的命运上却实在合适不过。周萍、周冲、四凤死了,繁漪瘋了,鲁侍萍痴呆了,周朴园老态龙钟,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鲁大海还在。大海在,希望还在。以周朴园为代表的资产阶级因为先天的不足最终退出历史舞台,曹禺用文学的形式为他们的退出谱写出一曲哀婉的挽歌。而代表工人阶级的鲁大海最终被推到历史的前台,从而开辟了一个波澜壮阔的新时代。
从某种意义上说,崩溃即新生!
(作者单位:安徽省霍邱县第二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