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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 丧

2017-03-30□江

微型小说选刊 2017年1期
关键词:宝儿烟盒王芳

□江 岸

奔 丧

□江 岸

王魁还是在他娘升天的那一年回的老家。屈指算来,他已经整整五年没有回故乡黄泥湾了。爹虽然老了,但没有老到犯糊涂的份儿上。就这几个手指头,他掰得过来。

爹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给宝儿打电话,让他快回来。”

“怎么跟他说呢?”

“就说我不行了,要见他最后一面。”

王魁的几个姐姐分别叫王凤、王琴、王芳,爹叫了她们半辈子王凤、王琴、王芳。王魁有大名,可爹偏不叫,他都三十多岁的人了,爹还“宝儿宝儿”地喊他。王魁出生之前,爹和娘已经生了八个女儿,送人的送人,丢崖下的丢崖下,还放木盆里顺河水漂走一个,只留下王凤、王琴和王芳。王魁出生的时候,爹已经四十七岁了,娘四十五。这么大年龄结出个老秋瓜,怎么不是个宝儿呢?

王魁快速从广州赶回来。一进院子,他就丢了行李,长号一声:“爹啊!”救火似的往爹的卧室冲。

爹这两天被女儿们汤汤水水地伺候着,身体本已无大碍,加上得知王魁正在往家赶的消息,病就全好了。他想起床,到村口去接接王魁,硬是被女儿们按了回去。

王魁半蹲半跪在爹的床前,大哭着说:“爹,宝儿回来了。”

按照女儿们事先的安排,王魁进来以后,爹只能缓缓地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地哼几声,然后在女儿们的搀扶下慢慢坐起来,和王魁拉呱……可是爹憋不住。爹双手一撑,竟然呼啦一下直起腰,一把抱住王魁,大声地说:“宝儿,宝儿,俺的宝儿……”

这个戏至此彻底演砸了!

王魁从爹的卧室走出来的时候,脸色比锅底还黑。王琴递给他一杯茶,他劈手接过来,掼了个粉碎;王芳递给他一块馍,他也摔在她脚边。一条老黄狗飞快地冲过来,叼起大些的馍块;一群鸡咕咕叫着围过来,啄食四分五裂的馍渣。他一脚踢跑那条狗,又一脚踢飞一群鸡。整个小院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王凤也黑了脸,喝道:“王魁,你疯了吗?”

王魁吼道:“我疯了,我就是疯了。你们知道吗,我们厂现在正是生产旺季,忙得吃饭放屁的工夫都没有。老板死活不批假,我是赌气辞职回来的。”

王芳嘀咕:“不就是打个工吗?以后再找活儿,还能找不到?”

王魁一下子蹦到王芳面前,手指着她的鼻尖,说:“我在这个厂干了十三年,从小工到主管,我容易吗?小工拼死拼活干一个月,才三千元,主管一个月一万多,你知道吗?你去给我找个主管的活儿试试!”

王芳吓哭了,躲到了王凤身后。

王琴气恼地说:“爹五年没见你,能不想你吗?”

王魁说:“想我,看看照片行不行?打打电话行不行?把他送广州去一趟行不行?非得让我回来?我哪个月不给他汇钱?他缺吃缺喝缺穿了?”

王凤重重叹了一口气,说:“我们过去不是不知道吗,以后不哄你了。”

王魁冷笑着说:“以后?还提以后?以后不到那一天,你们休想让我回来!”

王凤想再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她们鱼贯走进屋,走进爹的卧室,围坐在爹的床边。显然,院子里发生的一切,爹尽收耳底。爹混浊的眼泪像雨天屋檐滴水似的纷纭落下来。王凤给爹擦眼泪,爹的眼泪没擦干,她自己的眼泪反倒流了出来。

吃晚饭的时候,王魁说:“我已经给老板打电话了,想收回辞职报告。老板同意了,让我尽快赶回去上班。”顿了顿,王魁又说,“明天一早,我就走。”

爹一口饭含在嘴里,不嚼了,呆呆地看王魁,嚼得半碎的饭粒一点一点从嘴角掉出来。

三个姐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低下了头,默默吃饭。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王魁就背着行李,要离家远行。王魁向爹辞行,院内院外,却没有爹的影子。姐姐们簇拥着他,把他送出村庄。

回到家,天大亮了。王芳清扫爹的卧室,王凤和王琴去厨房准备早餐。王芳发现,爹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烟盒,背面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宝儿,爹对不起你,今后不再拖累你了。”王芳还发现,爹的床上,堆着一沓红彤彤的百元钞票,钞票下面,也是几张打开的烟盒。她把烟盒抽出来,只见每张烟盒的背面,都写着一行行日期和几百上千不等的金额。

王芳凄厉地喊:“大姐,二姐!”

王凤和王琴应声而入,接过烟盒一看,都慌了神儿。王凤哽咽着说:“快,快,给王魁打电话,让他快回来。”

(原载《小说界》2016年第5期作者自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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