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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磊做一个照进现实的白日梦

2017-03-30左海滨

东方电影 2017年3期
关键词:白日梦张大

文/左海滨

张大磊做一个照进现实的白日梦

文/左海滨

关于公历月份的启蒙,小时候学过一句口诀:一三五七八十腊,三十一天永不差。当时一直很好奇,每隔一个月就有一个月份是三十一天的规律,为什么到了八月突然就变了。长大后虽然知道了七月、八月与恺撒、屋大维的渊源,却早已经将小时候的疑虑忘得一干二净。直到这部叫做《八月》的电影出现,才忽然想起童年时期的自己还曾为这莫名多出的一天而感到窃喜,因为八月多一天,就意味着暑假也多了一天。而对于导演张大磊来说,“八月”不仅仅是三十一天的光景,而是1994年之前,整整十多年的童年时光。关于这个“八月”,他有太多想要诉说。

披荆斩棘:横空出世的黑马

2016年台湾电影金马奖的最大一匹黑马,恐怕非张大磊执导的《八月》莫属了。六项提名,两项获奖,力压许多“大制作”夺得最佳影片奖。这部全由非专业演员出演的黑白电影,像雨后春笋一样悄无声息地露头于大大小小的电影评奖中,并终于在华语电影的舞台上以破竹之势吸引了众多关注。

电影讲述了20世纪90年代初国家开始实施国有单位转型,西部小城的国有制片厂家属院里,每一个家庭的简单生活都被改革所影响,而少年小雷就这样在经济变革与家庭变故之间懵懂成长的故事。影片主要围绕家庭和个人这两个元素展开,节奏舒缓,甚至没有明显的冲突和对立,社会问题仅仅是背景,并没有强调它的目的。人生活在那个环境之中自然会被大背景影响,你可以看到他们如何被影响,又如何面对。

在拍摄过程中,张大磊体会到了一种之前没有过的感觉:他们比我们坚强,要顺应时代,要改变自己,还那么从容,每一分钟都在努力生活。后来他在片尾加上了字幕—此片献给我们的父辈。正如金马奖评委会称赞的那样,“《八月》的氛围掌握妙至颠毫,拍无事之事,举重若轻,若有似无,悠然如小津安二郎,时现侯孝贤《童年往事》神采。”只是,与如今荣誉满载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电影艰难的创作过程。

2008年张大磊有了最初的创作动机,初稿于2012年完成,2015年8月正式杀青,耗时7年。期间他每天都在面对困难、解决问题,有来自他内心的,但更多的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资金不足。刚开始拍摄时,张大磊根本没有拿到投资,但随着那些带有时代印记的旧建筑以令人惊讶的速度被拆除,他越发强烈地感受到:再不拍就来不及了。“我有时候凭感觉办事,所以靠着家里一些钱,还有朋友们凑的一些钱,就把这事儿启动了。后来就遇到很多困难,拍不下去了”,张大磊丝毫不掩饰自己首次执导长片电影的经验不足,从一开始选择非专业演员他就有这方面的考虑:“我当时就决定要用非专业演员,因为我是一个新导演,找专业演员我们之间有距离,我处理不了,我没那能力。”当然,更多的也是因为他喜欢非专业演员身上的真实和自然的流露,毕竟这不是一个有着多少戏剧演绎成分的故事,而是要再现出20世纪90年代人们简单纯粹、生活中最本真的样子。

电影的摄制团队大约30人,很多都是张大磊的朋友,仅仅是因为情感和信任聚到了一起。电影拍到大约三分之二的时候,实在是没有资金了,好在不久之后在导演麦丽丝的帮助下,找来了资金和专业的制片人员,影片才接着拍了下去。拍摄的那一整个月,哪怕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接连出现,张大磊还是特别享受这个过程。他说,每一件事都难忘,进入到自己的回忆里,真切地面对着记忆,像白日梦。

蓦然回首:留恋最好的年华

张大磊决定拍摄《八月》的初衷是很私人的,就是对自己童年的一次回忆,单纯地抒情。2008年的一个周日,他去姥姥家吃饭,看着母亲用小勺给80多岁瘫痪在床的姥姥喂饭,突然感觉恍若隔世。1994年的夏天,姥姥的母亲也同样卧床,姥姥也是这样扶着她的背,一勺勺地将搅成糊状的饭喂到老人嘴里,那一刻他好像真的听到了1994年的音乐声和火车鸣笛声从很远处传来,叫人恍惚。

后来,那个夏天更多的情景陆续出现在张大磊的脑子里,父亲、母亲、他自己、他们过去生活的院子,和那些年被改革影响着的人们。张大磊就像个旁观者感受着眼前的一幕幕,包括弥漫在空气里的气味。那一刻,他决定拍个电影:“童年的好多事情,包括那个时代的好多事情,现在在我看来像梦一样,很遥远,但感觉很亲近。”

张大磊毕业于俄罗斯圣彼得堡国立影视大学导演系,由于父亲是内蒙古电影制片厂的知名剪辑师,很多人认为他走向电影也是顺其自然的事情。但他坦言当时出国留学并不是为了求学,而是为了逃离。

20世纪90年代是中国摇滚乐的巅峰时期,高中时的张大磊也着迷于摇滚乐,他和朋友组建乐队,还独立制作地下专辑。由于正撞上自我意愿特别强烈的青春期,他和长辈对抗,和规矩对抗,后来干脆离开了学校,想要一门心思玩摇滚乐。可他渐渐发现自己多数时间并没有做什么,不愿荒废时间的他决定离开过去的生活,越远越好。当时出国留学还远不如现在这么普遍,张大磊的父母却十分了解他的个性:一旦决定做什么或不做什么,是谁都改变不了的。既然已经不去学校了,还不如彻底些,认真做他愿意做的事情。就这样,张大磊从音乐走向了电影。不过,他从未放弃过音乐,“可能电影是我穷极一生要做的事情,但音乐会永远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可能会因为什么而放弃拍电影,但会始终热爱音乐。”

张大磊喜欢电影,但不喜欢电影工业。他也参与过正规剧组的拍摄,因为不喜欢大多数人是在重复一个既定的套路、只想完成工作的氛围,他放弃了这种常规的上升通道。毕业到现在的十年之间他拍过很多东西,婚庆和微电影都拍过,这样可以一边保持拍片的状态,一边挣钱养家。他很享受这个工作,毕竟“收着钱拍东西总比自己掏着钱拍东西要好”。直到开始拍摄《八月》,他自己掏钱,到处筹钱,只为了回到记忆中那个如梦似幻的童年。

恪守初衷:创作是出于热爱

张大磊心目中的90年代止于1994年,他认为那是一个简单、浪漫、理想主义的年代:“那时的人都会简单一些,简单并且狂热,很容易对一件事产生兴趣,那时的楼、汽车这些工业设计都特别大气还摩登,苏联的影子比较重。另外那个时候正逢国家改革开放、思想开放的时期,大量新的观念和思潮涌入,每一个人都很理想主义,特别向上。”

其实张大磊本身也是一个很理想主义的人,只选择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去做,并坚信自己是正确的。所以《八月》所获得的关注和嘉奖,对他来说既不会成为下一部作品的压力,也有比荣誉更重要的东西—认可。这让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再拍一部,如果结果还不错,那就可以再拍一部。他的下一部作品依然会讲述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之间的故事,也会坚持诗意的、抒情化的风格和气质。相较于事件和题材,他兴趣的重点更偏向于人,那些简单笨拙、理想主义的人。比如《八月》里的父亲或是唱歌的大高个儿那样,这样的人物都很简单,甚至会被人取笑,不是特别有方法来处理身边的事情,纯粹又可爱。他着迷于人们的日常生活状态,也因此对承载了这种生活状态的那个时代念念不忘。

对于电影创作,张大磊想一直保持影迷的身份大于电影创作者,与电影保持一定的距离。因为这样他会感觉到自己的电影创作是出于“热爱”和“兴趣”,而不是职业电影人的工作。和《八月》里展现的那么多简单纯粹、用本能去生活的人一样,张大磊希望自己能够努力成为这样的人。就像片中的那个父亲,他其实也是一个孩子,只不过年龄比孩子大,他眼睛里面这个世界还是挺简单的,虽然从性格上来说不那么善于交际或者处理棘手问题,大多数时间凭感觉去办事,但张大磊希望自己能够最大限度地坚持这样的态度。他也希望在成为一个成熟的电影导演之前,能够尽量以自己为中心,尝试更多的可能。“作为电影创作者来说,我还是一个新人,还属于少年阶段,再成长到成人阶段,可能会面临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我希望能保持一份初心,保持一个最原始的创作状态,就是我们不会去考虑其他的资本或者是风格,这些都不是我们考虑的,我们考虑的只是这个片子会不会好,是不是我们想说的、想拍的,就这一个标准。”

就这一个标准,却是如今众多电影人做不到的,以票房论成败的环境让他们有太多顾虑。而张大磊和他的《八月》,让人们再次发现简单纯粹的美好,就像盛夏大雨过后的小城,清新自然,干净透明,一眼就可以看穿。随着电影走上院线,观众也可以跟着片中的少年一道,回忆起自己童年或是调皮捣蛋或是百无聊赖的时光。那时的我们像游弋在鱼缸里的鱼,无忧无虑自在欢快,却总想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等回到大海感到身疲力竭时才发现,已经没有鱼缸可以回去了。

好在还有像张大磊一样愿意把白日梦照进现实里的导演们,我们忘记的,他们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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