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震渐食人间烟火

文/ 张雨虹

张震渐食人间烟火

文/ 张雨虹

柏林国际电影节的红毯上，出现了一张我们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不过他却出人意料地梳了一头可爱的“齐头帘”，整个人显得年轻俏皮起来。说到使自己获得柏林国际电影节最佳男主角提名的“龙先生”一角，张震说找到了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体会过的状态。擅自总结一下，或许这种状态可以叫做“父亲的柔情”。上回在电影里见到张震，他还在苦苦地练习舞刀弄枪，眼神严肃而坚毅，与这次片中的精气神儿截然不同。也许是在世外仙境生活了太久，张震终于开始慢慢走回人间，沾染上一丝烟火气。

被“金熊”青睐的男人

结婚生女之后，张震的戏路似乎变宽了，《雪暴》《绣春刀2》还在路上，他又一脚迈向了国际。当第67届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片单中出现了《龙先生》时，观众相当意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和日本导演合作了这么一部作品。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受到“金熊”青睐了，事实上，张震是柏林电影节的常客，此前他已凭主演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麻将》《爱你爱我》三次入围柏林电影节，《龙先生》是第四次。

《龙先生》中，张震化身为一名在东京搏生活的杀手，算是延续了他以往一贯的清冷风格，不过这回，杀手有了温情。在东京的暗杀任务失败后，龙先生来到一个日本小镇避难，善良的当地人鼓励他开了一家卖面条汤的小摊。他遇到了曾沦为风尘女的中国姑娘莉莉，如今她是挣扎在毒瘾中的单身母亲。龙先生和莉莉招人喜欢的儿子成了朋友，三人一同展开新生活，岂料不久又再度陷入被黑道追逐的生活。导演萨布将《龙先生》特意打造成一杯“温柔夹杂暴力”的鸡尾酒，让传统意义上的冷酷杀手落入柴米油盐的人情生活。

十年前，张震在金基德的电影《呼吸》中饰演一名行将末路、等待行刑的囚徒，全片没有一句台词，全靠眼神和肢体语言去传达内心想法。十年后，“龙先生”张震多了几句台词，却几乎从头到尾都面无表情。即便如此，观众和张震之间始终建立了某种心电感应，能够被他的角色所打动。演了那么多少言寡语的角色，张震依旧把每一个新角色都当作一个全新的、需要了解的对象。没有表情的龙先生，何尝不是浑身都是心里话。“其实剧本里有很多线索，因为他是一个杀手，可以很干净利落地用小刀杀人。我觉得可以从这方面着手，去想他大概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要选一把刀，为什么动作会那么利落、迅速，因为他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而且他会做饭，可能还要用这把刀去切菜，所以他对这把刀的用法非常熟悉。就从这些小细节开始，慢慢去想这个人物会是什么样子。”张震过去曾通过听音乐来找人物的感觉，这回他更多的是把龙先生当作一位真实的人从外到内慢慢探索，从他的一举一动循到内心世界，如同拳法中的循经导脉。“龙先生这个人物看似冷酷，其实到后面你会发现他是一个非常温暖的人。也是因为这样，我会把他演得完全没有表情。因为我觉得他应该对人有一种距离感，把自己封闭起来，不想让人靠近他、认识他、了解他。直到碰到那个孩子之后，他才慢慢打开心房，希望能够保护他，和他有更多互动。龙先生也就慢慢‘活’了过来。”

对于张震在《龙先生》中的表演，外媒不吝赞美，“他就像未被名气所累前的约翰尼·德普，有一种超酷的面无表情的神秘气场。他是一名无所畏惧的神秘杀手，用的是刀而不是枪，他会进入满是黑帮的房间，用一把6英寸长的小刀就能放倒一屋子的人，就像是会耍刀的李小龙。”就是这样一位“超酷”的男演员，此时却在努力调整刚到柏林的时差，并断断续续地回忆从前来柏林国际电影节时发生了哪些有趣的事情，“我拍的第二部电影《麻将》就来过柏林，那个时候出国经验很少，那次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下雪。那一年也认识了很多好朋友，到现在我们都还有联络。第一次见到王家卫导演及张叔平先生也是在柏林国际电影节，他们两人并肩而站，在影院里的通道上好像一堵墙，双手抱胸看起来很酷，让我印象深刻。就觉得，柏林这个地方对我来说很重要。”如今，第67届柏林国际电影节已落下帷幕，张震再次和金熊擦肩而过，不过他早就在颁奖典礼前留下一句话，“我拍戏的目标从不是为了拿奖。我觉得龙先生这个角色的状态和以前都不太一样，他是我很喜欢的类型。能够让观众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我，我就满足了。”

重返人间的父亲

王家卫说，千金难买一声响，是刀的真意，张震是好刀，咱们先藏着。侯孝贤也深深明白张震的价值，这把刀，一出鞘就是利刃。把一个人比作刀，首先就是因为他“利”，张震的锋芒露了二十多年，甚至透出些不近人情的“冷”。想象中，张震这把刀适合插在千里冰封的雪地上，抑或是壁仞千尺的崖缝间，谁曾想，一夕之间他竟然入了熙熙攘攘的市集，甚至进了咿咿呀呀的婴儿房。如今，这位新晋父亲精神饱满，对成长、责任和未来等严肃话题充满兴趣，曾经只凭自己喜好的任性“顽童”不见了。在为女儿举办百日宴时，张震认为自己学到的新技能是替女儿换尿布，“自己最硬和最软的时候，都是给孩子换尿布，刚开始很硬派，慢慢知道怎么做后，就有了互动，也开始觉得有乐趣。”

如此看来，流露父爱的龙先生，像是张震将柔软的一面投射在了银幕之上。在《龙先生》里，张震和一位8岁的小男孩有很多温馨的对手戏，如同父子一般。他和导演萨布交流时发现自己似乎比以前变得柔和了，不再紧绷着。他将这种柔软归于当了父亲，开始变得成熟，“我觉得自己在这部电影里的状态和以前都不太一样了，好像我可以演一些比较成熟的感觉了。可能因为我的生活和以前也不一样了，有了家庭，有了孩子，和女儿相处的时间比较多，做父亲让我找到成熟的感觉。”

2014年，张震拍摄了一部短片，预示着他今后除了戏路会向温馨的喜剧或者家庭剧方向转变，也会朝制片人的方向转型。至于为何突然开始有这样的人生抉择，在临近不惑之年，刚刚成熟的张震如是说，“我突然有了这样的一些意识，到了35岁之后，责任开始变大，二十几岁的时候我可以不思考，可以去放纵、去潇洒、去奔放，但现在不能这样了。当然我也可以继续做我想做的事，但不能再如往常一般任性，所以很多东西慢慢开始需要我去做一些决定。”

张震曾说35-45岁对于一个男演员来说，是一个进化期。跨入35岁之后，他的内心开始有些着急，自己的底子到底够不够厚？是否“吃得住”这段时间？“如果你的底子不够厚，时代会很无情地把你刷下去，因为男人到了这个年纪需要有味道，你的魅力可以从味道中展现出来。”张震的偶像有两位，除了约翰尼·德普，还有浅野忠信，“他们真是太帅了，不是长得好看，那是属于气质的东西，学也学不来。”总觉得张震在称赞他们的时候，也正把自己修炼成偶像的模样。想必，当他听到自己被拿来和德普比较时，内心是欣喜的，不过也许他并不在乎这些外界的评价。

为电影所累的孩子

拍《吴清源》的时候，他把生活归零，一切从简，成为一个彻底安静的人，这也的确像私底下的张震。他会给摄影师分享一个很酷的关于冰岛的纪录片；他会上网给自己找一张房屋设计图，那么他就可以从平地开始，一砖一瓦盖起；他会推掉大部分的戏，只为留在家中给女儿换尿布。他不喧嚣，但他会直接去做。

大概没有人不爱张震如今的模样，但又有谁知道孩提时的他生性活泼，是个十足的“调皮蛋”。站在第35届金马奖的舞台上，张震说：“25年前，杨德昌导演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宛如一道光，引领我进入了电影世界，这是我主演的第一部电影，也是影响我人生非常重要的关键，如果没有这部戏，也许我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这部戏让当时年仅14岁的张震一举获得同年金马奖最佳男主角奖的提名。其实很难评判14岁的张震演技究竟如何，就像夏雨出演了《阳光灿烂的日子》、娜塔丽·波特曼在《这个杀手不太冷》中的表现，那些少年尚不懂何为演技，完全凭着一团元气，依赖着人性的相通之处，打开动物本能的所有敏感触须，去努力表达着一段陌生人生的沉重。在那尚未建立起世界观和价值的年纪里，让14岁的张震出演那样一个从压抑到疯狂的角色，电影的沉重深深影响到了这个稚嫩灵魂，他从此改变了性格，成了我们熟悉的模样。

是电影赋予了张震独一无二的阴郁特质，也是电影让他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光怪陆离的世界。张震曾说，自己起初并不爱演戏，只当打一份工，好在终究遇上巩俐。2004年，一部三段式结构的电影《爱神》开拍，由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史蒂文·索德伯格和王家卫三位导演联合执导，从导演阵容就能看出这部电影的分量。张震在片中饰演一名活在20世纪60年代香港的裁缝，而巩俐则是历经情场的交际花。“那时我虽然喜欢电影，但不知道怎么演才有更好的层次，我掌握不了这些。直到和巩俐对戏，我才有感动，她真的很用心，流露自己的情感。一个好演员就应该是她那样的，需要从心里面有情感宣泄出来，不是你耍个帅，抽一口烟就可以。”受到启蒙的他，待电影上映后，还特意跑到影院观摩了四五次。

套用《一代宗师》中的台词：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一块璞玉，即便不自知，终究还是落入做演员的星轨中，开悟后的日子，怎么走，走多远，则要看个人修为了。对于张震来说，他的演戏技巧显得有些“拙”，他贴近角色的方法之一就是成为那个人，至少在某一特征上无限贴近。他为出演《卧虎藏龙》中的罗小虎，通读王度庐小说，学习蒙语；拍《深海寻人》时考取PADI潜水执照；拍《吴清源》学习打坐看棋谱，围棋水平达到专业三段；拍《一代宗师》拜师学习八极拳，获得全国八极拳武术比赛青年组一等奖；《刺客聂隐娘》拍完后又学会了近身剑术……

不知不觉间，张震的生命早已和电影分不开。这些年，他自己也认识到了这个问题，“其实这几年慢慢地接一些戏，也是听自己的声音比较多，我一定会找到一个和现阶段的自己比较有关联的一些想法，我才会去做。《绣春刀》这个戏就是，《绣春刀》里面沈炼这个角色，是一个选择性的人，他是要面临做抉择的人。其实我在感觉到背负了责任之后，面临一些抉择，我觉得那个是我和沈炼很相似的地方。我需要去找一些方向。”当初那个被电影所累的孩子已经长大，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开始寻找自己的方向，没有人知道他会走向何方。不过，充满谜团的张震更值得等待，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