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的反复与节制
2017-03-29高亮
高亮
1989年,北野武自导自演的《凶暴的男人》一举斩获了当年日本电影奖的多项最佳奖项,对北野武影片的高度定位也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北野武的电影虽然很闷但却具有极强的爆发力,极端化的人物性格配上诡异的走路姿势使得观众无法与之共鸣,甚至可以说,影片中的主人公眼中往往呈现的是一种对现实世界的绝望和痛恨。自身的理想和现实的冲击使人物的性格有着重大的缺陷,面对不公的事情主人公往往选择付诸暴力,而这种暴力的表达却又具有日本式的节制,而这构成了北野武“暴力美学”的生态。
一、 循环往复的疯狂闹剧
北野武善于借助暴力的形式来阐释生死观。他的“暴力美学”不会去美化暴力,他认为在暴力的规律之下,施暴者最终都将接受惩戒。北野武的电影中常常表达的是极端的情感,然而这种极端的情感却表现得非常节制。这或许是受日本民族文化的影响,多发的自然灾害让人们习惯于隐藏自身的情感并表现得泰然自若。
北野武的暴力相当简化,具有突发性的暴力。暴力本身是非诗意的,有的只是残酷和鲜血,甚至是死亡。当北野武获得机会执导第一部影片《凶暴的男人》时,他对剧本保留了基本骨架,而修改了暴力的过程和工具。影片的开头本应是少年们有计划地、全副武装地去袭击流浪汉的场景,但在开拍的时候,却改成了拳打脚踢。少年的武器仅有身体和一个足球,这让该场景最大程度还原了暴力的真实性。观众不由得被这种真实的暴力所骇然。这种突发的暴力作为一个意象,此后反复出现在北野武的影片当中。在这种暴力之中,并不存在着胜利者。以暴制暴从来都不是一种解决方式,受害者在人格尊严遭受践踏之后,成为施暴者的概率便会增加,制造了新的受害者。这宛如就是一个怪圈,影片中人人都在追寻着反对暴力的方法,却又进行着以暴制暴的行为,循环往复,无始无终。
北野武的暴力电影离不开杀戮和死亡这个核心的主题,北野武能将生与死的界限清晰地分开来。而他的作品所讲述的故事也相当简单,在长期的沉闷情节和突如其来的暴力之后,观众固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受,但对影片的沉闷感和难以理解的情绪却留了下来。无论是《凶暴的男人》《小奏鸣曲》《花火》统统演奏出的是一场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而进行的残杀,在不断的杀戮之中,角色或许得到了些许救赎。可在越来越多的人遭遇到不幸之后,双方都将失去目的,失去最开始的动机,变成了一场对于生死的对决。死得无谓,死得宁静,相互拼搏,最终同归于尽。这是北野武暴力影片当中那些有着人格缺陷的角色所选择的道路——不顾后果的悲剧道路。
同时,在北野武的影片当中,全片都是以一个挑战秩序的硬汉为视角演绎的。这个固化的硬汉意象使得观众久而久之能对北野武的电影产生了奇妙的审美和共鸣。在不同的影片当中,人物的背景应当是各式各样的,因为不同的身世必然造就出不同的性格。北野武却故意固定影片主人公的形象。大多数人都会认为,这是相当偏执的,不可理解的行为。这种固化或许是北野武经常自导自演其影片的缘故,就算是“天才武”想要演绎出十多种性格也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情。基于这一点的考量,主人公们即使有着不同的身世,在面对不合心意的事情时,采取的往往是同一种行为——暴力。北野武反复地使用着这种形象,在数部影片之后,越来越多的观众开始认可这种偏执的、敢于挑战法律和秩序的小人物硬汉形象。这种人物是不真实的,而他的暴力手段却极其真实。这种人物的骨子里散发的是一种绝不同流合污的性情。这种性情或许是偏激的:只有自己才能理解自己,对现实世界总是充满了蔑视,似乎现实当中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最终人物从容地、平静地去摆脱这个充满了恶浊的人间。《凶暴的男人》结局是吾妻以为自己用暴力解决了一切问题,无论是他人的,还是自身的。当吾妻饮弹自尽之后,反派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大家都疯了,彻底地疯了。”可见,这种暴力和性情只是疯狂的闹剧,存在的是暴力与暴力的循环,得到的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无聊闹剧。
二、 给予生命温柔的撞击
生命起源于海中,而海岸则是两种不同生命的分界线。北野武作品的题材多变,虽然以“暴力美学”的作品闻名,可在温情片上也有着很高的造诣。同样是讲述生命,而两者的讲述方式却不可等量齐观。
北野武对于温情的描写没有沉溺于多余的伤感之中,通过画面来让观众直接体会是北野武的做法,他从来都不会有繁琐的说明。在影片《那年夏天,最宁静的海》之中,茂和贵子的爱情无疑让人感动。茂捡到了一块冲浪板,由于是残疾人天生就有着许多的不便。茂能够通过他人的目光明白别人对他的看法,他和贵子渐渐的形成了只生活在自己封闭空间内的生存方式。这种方式能够有效的防卫他人的入侵,守护自己的尊严。而这部电影之所以能够获取当年的最佳影片奖和导演奖,无疑是对茂的丰富刻画让观众记忆颇深,在北野武的描绘之下,茂与贵子之间的爱情渐渐的去修复人们心中的创伤。
茂是一个宿命悲剧的人物,他爱慕着的贵子也是一位残疾人。茂的悲剧是难以避免的,他天生的缺陷和背景使得茂不得不去承受更多的责难,冲浪对于茂来说是一种抗争和解脱,通过冲浪茂可以与他人无异。可惜的是,在一次练习之中茂的生命葬送在了大海之中,留下来的只有两人的冲浪板。而贵子对茂的多次鼓励与支持则感人至深,可正是这种溺爱,促使茂一次次前往大海。在沒有专业教练的陪同之下,在大海面前,生命是那样容易陨落。
在影片之中,闹和静的结合非常巧妙。贵子和茂想要相见的情感一次次将我们推向了情感的巅峰,我们不禁期待着某种奔放式的相遇,但相见时刻的宁静却又让人十分安详。他们对视良久,无声胜有声。这种描写实在是过于出彩,令观众体会那更深的爱。那种爱超越于语言,可以称为元语言(Meta-language)。
人生就像一次旅途,最后都要回归大海。在北野武的温情电影中,《菊次郎的夏天》是表现得最为轻松和愉快的一部。整部影片充满了善良的感情,“天才武”一改过去的硬汉形象,以一种温柔的形象示人。菊次郎替代失去了母爱的正男成为他维系亲情的家人。在旅途之中,菊次郎对正男的感情不断加深,当正男逐渐发现再也找不回母亲的时候,菊次郎只能无奈地去安慰孩子的失落和心酸。可越是去安慰,越是去揭露正男的伤痕,这种绝望就越是让人不堪承受。
20世纪90年代的日本社会,黑社会势力十分猖獗,到处弥漫着泡沫经济随时破裂的危机气息,社会动荡不安,处处都加深了人们对于生存现状的忧虑和恐惧。在这种强压之下,人们渴望着稳定和平的生活。在北野武的电影之中,暴力的描写与温情的抒发是交替进行的。从这两种不同类型的电影之中,北野武获得了安宁。作为一名性情活跃、戏路多变的导演,北野武将暴力与温情糅杂在了一起。这两者是如此矛盾而又充分的表现了出来,可以用敌我同源去作一个总结。
北野武的青春片是另类的好看,尽管里面没有华丽展开的镜头结构,也没有波澜起伏的故事。引而不发和突发的中止让北野武的温情电影具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影片缺乏高潮,巴洛克式的剪接,使快感大打折扣的同时,影片的真实性却得到了明显的提升。
三、 暴力与温情间的双面北野武
北野武的影片是回归平民的,回归真实的。他的电影能够带给人关于生活意义的讨论。戏路多变的北野武在他的暴力电影上反复地阐释着关于生与死的问题。在温情电影之中探索失去了爱的人能否重新找回爱,重拾对生活的希望。北野武无疑是一名优秀的导演,影片当中充斥了黑色幽默,讲述的多是生活的复杂无奈,不得不以暴力来反对暴力。但北野武本人恐怕不是一个过于热爱暴力的人,倘若他是一个喜欢暴力的人,那么他是拍不出《那年夏天,宁静的海》《菊次郎的夏天》这种轻松、温情的电影的。在“天才武”的影片中,能够感受到的不光是生理上的厌恶感——影片对于暴力和残酷不加修饰的呈现。更重要的是对于这种厌恶感的反思,对于暴力的反对和批判,无论是物理上的暴力还是精神上的冷暴力,都是应当被取缔掉的。以暴制暴永远只能够导致悲剧的发生。
时代造就了北野武,同样也制约了他,多元的风格是其标志。北野武电影的日本风格是十分浓厚的,那种特属日本的暴力与温情。他不会去学习好莱坞那种以美化暴力来进行视效冲击的手段。北野武有属于自己的语言体系,急速的爆发和戛然而止的宁静是最为显著的特征。他擅长让人们主动的去思索自己的人生,通过主人公们的悲剧性故事,让人能够反思在当前社会里应该何去何从。
人们对于北野武的电影褒贬不一。从荣誉上看,北野武至今已收获了数个最佳导演奖,但极度个人化的风格导致了其受众难以扩大。目前来看,北野武的电影或许并不出彩,可在当时的年代是具有先锋意味的。而北野武一次次的突破自身的电影水平也使得大家更能与其产生共鸣,而世界各地的电影人诸如北野武、吴宇森、三池崇史、昆汀·塔伦蒂诺等人对暴力风格的探索也引发了一场关于“暴力美学”的风潮,北野武被称为暴力美学的奠基人。
受到“暴力美学”的影响,不同领域的作品凡是沾染上打斗情景都会刻意的去美化暴力,舞蹈化、表演化是不可避免的倾向。北野武在维持自身风格的同时也在积极的进步,这也是作為一名大师所应有的态度,他的暴力美学被定义为了田园暴力美学,而北野武关于暴力描述的巅峰作品也被定格在了《座头市》。此后虽然也拍摄出了精彩的影片,却难以超越《座头市》这部作品。现在,北野武已经步入古稀之年,近年来的影片已远离了暴力,更多的是让人感到温暖的作品。总之,北野武的“暴力美学”不仅真实地记录暴力所带来的残酷,也表现了暴力的因果循环的悲剧性。在北野武看来,暴力是残酷的也是温情的,其所拍摄的电影完成了自身对暴力的解脱和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