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名化”视角下我国失地农民的媒介镜像探析
2017-03-29何秋红杨芷若
何秋红,杨芷若
(南通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通 226019)
“污名化”视角下我国失地农民的媒介镜像探析
何秋红,杨芷若
(南通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通 226019)
随着我国城镇化进程的加快,失地农民问题越来越成为社会舆论的焦点。目前我国媒体对失地农民的报道有“污名化”的倾向,再加上失地农民主体并没有积极参与媒介,导致其在社会中常被称为“沉默的一群”,他们的真实生存状况并不被社会大众了解。本文旨在借助污名化理论,分析失地农民的媒介镜像,探寻媒介镜像的成因,试图为解决失地农民问题提供新思路、新方法。
失地农民;媒介镜像;污名化
近些年,随着我国城市化进程的迅速推进,城乡结合部的大量土地被征用,失地农民的数量激增。有关数据统计表明:2000-2030年的30年间,占用耕地将达到5450万亩以上,失地和部分失地农民将超过7800万人[1]。失地农民与农民工一样,都是在城市生活的弱势群体,这是两者的相似之处;并且从职业来看,两者都已经从土地上分流出来,不再以农业为主要职业,而是转移到城市非农产业,并以自己的劳动获得工资收入。但同时他们也有不同的地方,即农民工与失地农民在身份上具有不同的属性:农民工在身份上仍然是农民,具有农民户籍,绝大多数仍然拥有自己的土地;而失地农民在身份上已经成为城市居民。失地农民群体是一个泛化的概念,这个群体所包含的主体范围很广。本文研究的失地农民群体以拆迁户为主体。
国际学界对“污名化”的研究始于社会心理学家和人类学家。1963年,戈夫曼最早系统提出了“污名”的概念,将污名视为刻板印象的最初建构,并将它作为社会歧视的起点。Link和Phelan在综合前人研究的基础上,界定了污名的概念及其五个要素,即贴标签、刻板印象、隔离、地位丧失和歧视。一般认为,污名概念包含污名化、被污名者和实施污名者三个要素,而污名化被视为一种动态的群体过程。在这个互动过程中,处于强势的实施污名者通过贴标签的方式,将被污名者的某些负面特征加以扩大,直至形成固定的刻板印象[2]。本文主要讨论媒介作为实施污名者,通过刻板印象、隔离等手段,对失地农民这一弱势群体采取的污名化倾向。
一、我国媒体对失地农民的“媒介隔离”
1.报道数量少
目前媒体已经开始配合政府的政策,将失地农民问题作为一项议题进行报道,但仍然存在报道数量严重不足的问题。关于失地农民的报道,以《人民日报》为例,2005-2007年只有29篇,远少于其他议题。并且,这些报道缺乏整体性规划和系列性,大多为事件性及成果性阶段报道。每年春节前后,媒体会集中报道失地农民在辛苦工作一年后“讨薪困难”的问题,因此失地农民的就业困境以及职业培训等相关问题便在这一时期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来年开学季前后,常有失地农民工子女无法按时入学的情况出现,失地农民工子女教育问题就成为岁末年初媒体竞相报道的内容。然而,除了岁末年关,失地农民群体基本上在大众传媒上处于“沉默”状态。他们的日常、心理等困境都不为媒体所报道,自然也不会得到大众的理解与知晓。与此相对照的是,许多城市居民的家长里短却以“民生新闻”的姿态占据各大主流报刊的头版头条[3]。
2.版面位置靠后,报道体裁以消息为主
《人民日报》报道失地农民的文章,2005-2007年总共29篇,其中25篇出现在议政建言板块,只有4篇出现于头版头条位置。可以看出,以《人民日报》为代表的媒介选择弱化有关弱势群体的报道,因而在版面的选择上,将失地农民的文章放置在民生板块,而不是头版头条。并且,媒体刊登的有关失地农民的文章一般会压缩其文章标题和正文篇幅,从而使这些报道为其他更具商业价值的新闻让出位置与空间。在报道体裁上,媒介通常选择以形式短小的消息和照片新闻作为报道的主要方式,以简单的描述性语言偏多,很少选择长篇评论或深度报道的形式。以《人民日报》刊登的关于失地农民的29篇文章为例,消息类新闻题材占了31%,远超过调查性报道3.4%,并且这29篇中没有一篇深度报道。
二、我国对失地农民的报道“标签化”
我国对失地农民的报道“标签化”,主要以“沐恩者”形象出现。
失地农民在媒体的笔下以接受补助的对象出现的占79.3%。媒介在报道失地农民的时候多为他们贴上“沐恩者”的标签。失地农民在媒体中以“沐恩者”形象出现,根源于中央政府和社会各界对“失地农民”的问题的重视。新闻报道中下意识地把“温暖”“关爱”这些词语同失地农民联系起来:原本挤在狭小棚户区的农民在政府的帮助下走进了宽敞的房子里,迎来新生活;他们的子女在政府的帮助下得到了与城里孩子同等的受教育机会;原本是农村人的失地农民因为户籍制度的照拂也成为城市人口,享受与城里人一样的医疗、社会保障等各项便民服务。总之,失地农民这样一个弱势群体,作为全社会施恩的对象,他们的表情只有高兴、激动和幸福,他们的语言只限于表达感激、满足和认同。除此之外,他们形象模糊,没有思想,没有自我,没有生活。传媒,特别是以《人民日报》为代表的党媒,以作为政策图解工具的模式化的“沐恩者”形象代替了复杂多变的失地农民群体形象[4]。
以《人民日报》为代表的官方媒体对失地农民报道的主题也是相对恒定的。大部分报道失地农民在遭遇不幸后接受全社会的帮助并感恩、回馈社会的故事,而对其子女受教育问题以及医疗卫生、权益保护、居住条件、文化娱乐等与失地农民切身利益相关的议题少有问津。
三、对失地农民“污名化”的危害
“污名化本身即为一个动态的过程,处于强势的实施污名者通过贴标签,将被污名者的某些负面特征加以扩大,直至形成固定的刻板印象。”[2]在笔者所做的媒介镜像的考察中,即表现为媒介及其从业者首先以隔离的形式将失地农民群体从受众,特别是城市居民的视线中隔离开,让受众对这样一个每天就生活在他们周边,从事辛苦体力劳动的群体没有一丝了解。“隔离”在上述的媒介镜像中具体表现为以《人民日报》为代表的媒体在三年时间内对失地农民只有29篇报道,并且这样的报道绝没有出现在报纸的重要位置。媒介及其从业者采取压缩篇幅的形式,对失地农民群体进行隔离化处理,为接下来受众,尤其是城市居民对其形成刻板印象做了最根本的铺垫。紧接着,媒介为出现在报道中的失地农民群体贴上了各种标签,其中最主要的是“沐恩者”标签。在媒介的报道中,失地农民大部分是以接受社会帮助,感恩戴德、回馈社会的形象出现的。然而近年来,随着中国本土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尤其是新兴房地产行业的繁荣,媒介为失地农民的形象贴上了新的标签——“暴发户”。失地农民由于土地被国家征收,可以得到相应的拆迁补偿款以及拆迁安置房,很多生活在经济发达城市中的失地农民更是走上了“一夜暴富”的道路,引起了同在城市生活的其他群体的仇视心理。那么,媒介以“污名化”的报道方式来报道失地农民这一弱势群体,会来带哪些危害?
首先,“污名化”报道失地农民,使其很可能成为社会不安定因素的诱因。2016年11月15日,河北省石家庄市北高营村村民贾敬龙因杀死村支书何建华而被最高法院终审核准死刑立即执行以后,登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5]。事实上,这是一个由拆迁引发的血案。村民贾敬龙本来守着老宅,平日以耕地为生。然而,这一切随着北高营村的城市化进程戛然而止。2009年,随着当时新任村支书何建华“城中村”整体改造计划的出台,每家每户村民须按照一定的拆迁标准搬离老宅,住进政府新建的拆迁换置房中,并得到一笔拆迁补偿款。矛盾便是从这里开始的:贾敬龙家由于不满意村里给的拆迁安置标准,一直反对“城市化改造”进程,成为村子里为数不多的“钉子户”。最终,贾敬龙同村政府达成协议,要在老房中住着直到结婚。然而,村政府在其结婚的前几天将他的老宅强行拆除,导致他没能结成婚。贾敬龙在愤怒下,连续过了几年维权生活。由于维权未果,他在2015年大年初一枪杀了村支书何建华。然而,这件事情在案发之前,尤其是在贾敬龙房屋遭强拆后努力维权的那段时间里,没有媒体去关注,更没有媒体主动去报道这一事情的起始,而是在村民杀了村支书这一暴力事件出现以后,这个村民,包括这个城市化进程中的村庄才开始走入大众的视线。媒介在这样一起恶性报复事件发生之前,对失地农民群体普遍采取了“污名化”中的隔离报道措施,即“不浪费”丝毫版面来报道城市化进程中的各种利益冲突,让受众无法了解这样一个群体真实的生活状态。这样的隔离化报道方式实质上为恶性事件的产生埋下了重要伏笔。由于缺乏媒体的报道与关注,贾敬龙在长达数月的维权期间觉得孤立无援:家里人的不理解,及其在石家庄市各政府机关的屡屡碰壁,都让复仇的种子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最终以一种最决绝的方式报复了村支书何建华,同时也将自己送上了绝路。假如媒体在贾敬龙维权到处碰壁时便施以援手,大力报道此案件,这个案件的结局很可能不会是这样。至少,由于媒体力量的介入,受众能够更加了解这些失地农民真实的想法与生存困境,不会再因为他们拆迁分到房产而对这个群体产生误解与仇视心理。而且媒介还可能对当地政府的违规强拆问题起到有力的监督与规范作用。
其次,媒介在平日里报道失地农民问题时采取“贴标签”的报道方式,容易造成受众与失地农民群体间心理上的隔膜,甚至是排斥以及仇视心理,这对于和谐社会建设也是非常不利的。2016年5月19日,广州市越秀区杨箕村村民因为在拆迁后大摆筵席而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之上。《南方日报》等多家媒体大肆报道杨箕村村民由于土地被政府征用,几乎每家拆迁户分配到的拆迁安置房以市面价计算都在人民币800万元左右。这一消息一经发出,很多仍然在一线城市奋斗而无房无车的年轻人便在舆论上“讨伐”这些由于“城中村”的拆迁而走上“康庄大道”的失地农民。然而很多人没有注意到的是,媒体在文章中只报道了失地农民大摆筵席及其拆迁款,却并没有对这些失地农民将来以何种手段进行谋生、拆迁房的产权问题,甚至有“钉子户”仍然长时间拒绝搬迁等这些更深层次的问题进行深入调查报道。对比上文所述的河北石家庄村民枪杀村支书一案,我们感到不寒而栗。如果媒体只是以一种猎奇的心理来报道失地农民的问题,而不能发挥其舆论监督的功用,那么类似贾敬龙这样的案例仍然会发生,这对于社会文明的建设是极其不利的。此外,媒体还在一定程度上诱导受众,尤其是很多在大城市拼命奋斗却至今无房的年轻人,产生对这一群体的嫉妒心理。在媒体的报道为失地农民贴上各种标签后,受众便会在潜移默化中形成对失地农民群体的刻板印象(stereotype),即由于失地农民媒介镜像的引导,受众会渐渐对失地农民由认知模糊到产生标签化的不良看法。受众会在潜意识中将他们与一劳永逸、坐吃山空的暴发户形象联系起来。同时,媒介对失地农民行为的刻意夸张与恶化,导致受众将这一群体的形象与危害社会治安、粗俗无礼的社会特征联系起来。这样的情形如果持续发酵且不加以遏制,极易造成“媒介偏见”(media bias)的形成。
再次,媒介及其从业者“污名化”的报道方式与传媒的公共性要求不符合。传媒对社会弱势群体具有社会责任,这是传媒的公共性所致。然而在当代社会,传媒不仅是一项公共事业,也是一种产业组织。尤其在目前人类社会资源仍然未达到极大丰富的前提下,传媒产业要通过市场竞争赢得一席之地就不得不受到市场运行利益最大化规律的影响和控制。出于对经济利益的追求,传媒在很大程度上过于依赖发行与广告收入,传媒的受众定位必然出现偏差[6]。在市场作用下,越来越多的媒介选择迎合受众而非引导受众。传媒的运行是以广告商为导向的,为受众服务成了手段而非目的,因而选择什么样的受众目标对传媒产业的发展至关重要。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常常可以看到媒介在受众定位的过程中几乎无一例外地倾向于收入较高、消费水平较高、社会地位处于中上等的城市居民,即所谓的“强势人群”。而那些收入水平较低、消费水平低下、社会地位位列社会底层的农村人,即所谓的“弱势群体”则被媒介排除在受众定位之外。因而,媒介常常以“污名化”中的隔离方式来对待失地农民问题,采取不重视、不报道的态度,使失地农民群体游离于主流话语权之外。正如美国传播学者阿特休尔在《权力的媒介》所说的那样:“新闻媒介好比吹笛手,而给吹笛手定调的是那些付钱给吹笛手的人。”[7]在这种背景下,传媒的嫌贫爱富和精英化似乎成了媒介行业新的“潜”规则和倾向,传媒产业应有的人文关怀和人文内涵被无形中舍弃。
最后,媒介“污名化”的报道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有侵犯失地农民名誉权的嫌疑。2016年7月12日,华商报记者李小博以《西安交警夜查飙车党多为拆迁户子女》为标题在A1版面报道了西安当地飙车党夜间飙车扰民的恶性事件。飙车党改装车的技术不到位,存在很大的安全隐患,给当地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造成很大的困扰。事实上,这群飙车党中不乏外地来西安做生意人的子女和一些大学生,但是媒体在报道时将矛头直指城中村的拆迁户子女;并且报道中写到飙车党大部分为城中村拆迁户子女时语焉不详,只说是来源于知情人,对这条线索的真实性交代的并不清楚。笔者认为华商报的记者除了撰写新闻的真实性有待商榷外,还在潜意识里对失地农民及其子女进行了丑化、嘲讽、挖苦与奚落,对这一群体有新闻侮辱的倾向。
[1]张海波,童星.我我国城市化进程中失地农民的社会适应[J].社会科学研究,2006(1):128-134.
[2]张友庭.污名化情境及其应对策略——流动人口的城市适应及其社区变迁的个案研究[J].社会,2008(4):126-147.
[3]汤浩.媒介排斥论——基于对弱势群体媒介传播现状的考察[D].杭州:浙江大学人文学院,浙江大学,2009.
[4]汤浩.媒介排斥论——受众场域筛选机制与策略[J].浙江传媒学院学报,2010(4):11-20.
[5]吴琪.贾敬龙杀人案:分裂的村庄[J].三联生活周刊,2016(46).
[6]叶晖.大众传媒与当代中国弱势群体问题[J].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08(8):127-131.
[7]阿特休尔.权力的媒介[M].黄煜,裘志康,译.华夏出版社,1989:287.
The Media Image of the Land-lost Farmers Illustrated by the Stigma Theory
HE Qiu-hong, YANG Zhi-ruo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Nantong University, Nantong Jiangsu 226019, China)
Nowadays, with the rapid development of urbanization, the situation of the land-lost farmers has increasingly become the key point to the social consensus. The news reports about the land-lost farmers written by journalists have a tendency to be represented in a way of stigma. The media often tags the land-lost farmers as a group of people who recreated, which leads them to be called “a group of silence” in the society. As a result, their authentic life cannot be recognized by the citizens. According to that, this article aims at analyzing the media image of the land-lost farmers and tries to figure out the negative effect of such broadcasting method, in order to provide new solutions of the problem of land-lost farmers.
lost-land farmers; the media image; stigma theory
2016-06-12
何秋红(1981- ),女,讲师,博士,从事新闻传播与社会研究。
G21
A
2095-7602(2017)01-018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