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野到歌坛
——著名民歌手姜秀珍学术访谈
2017-03-29谢家顺
谢家顺
(池州学院音乐与教育学院,安徽池州247000)
从山野到歌坛
——著名民歌手姜秀珍学术访谈
谢家顺
(池州学院音乐与教育学院,安徽池州247000)
特别策划——罗城民歌研究
主持人语:作为一种区域文化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罗城民歌是池州市最具代表性的民间艺术之一。它主要有山歌、号子、小调三大门类,之所以流传至今并充满艺术生命力,原因在于其生活气息浓郁,兼有歌舞说唱,其形式活泼、内容生动,节奏自由、曲调悠长,因此具有较高的科学和艺术研究价值。
为研究、弘扬池州地方传统文化,我们特别组编了五篇有关罗城民歌的研究论文,从不同角度对罗城民歌的艺术特征、传承与创新等作了理论上的探讨。著名民歌手姜秀珍是一位在罗城民歌发展进程中的代表性人物,《从山野到歌坛——著名民歌手姜秀珍学术访谈》一文不仅对姜秀珍的创作与艺术生涯作了全面梳理,而且就其演唱风格和特色作了阐述,可以说是一种艺术史料的整理与留存,具有较强的史料价值。《池州罗城民歌音乐特征及演唱特色研究》一文,重点对罗城民歌中号子、山歌、小调等代表曲目旋律、曲式、结构、歌词及演唱特色进行了分析研究,就罗城民歌的艺术性首次作学术层面阐述的研究成果,《洗菜苔》是罗城民歌的传统曲目,《罗城民歌〈洗菜苔〉试析》的作者是一位地方戏曲音乐工作者,通过其歌词和音乐结构的分析,来追寻民歌背后的历史、生活、精神和文化渊源,加深了人们对罗城民歌的理解。作为来自民间的歌唱艺术,学术研究工作的前提是进行田野调查,《池州罗城民歌曲调研究》与《将碎片组合在一起——池州罗城民歌田野调查引发的思考》的两位作者长期注重并力行罗城民歌的田野调查,前者在调查的基础上对罗城民歌的曲调特点尤其是由“调”产生的“一曲多词”“一曲多唱”情况作了理论上的分析,后者则是在多次实地田野调查及访谈后的体会与思考,对促进罗城民歌保护、创新和发展有着重要的学术参考价值。
主持人简介:谢家顺(1963-),男,安徽潜山人,池州学院音乐与教育学院教授,校级学科带头人(中国现代文学方向),安徽省政府参事室(省文史研究馆)特约研究员,安徽师范大学兼职教授、硕士生导师,安徽省张恨水研究会副会长,主要从事现当代小说与民俗文化研究。
罗城民歌历史悠久,是地方民间艺术的一朵奇葩。有山歌、号子、小调三大门类,生活气息浓郁,兼有歌舞说唱,其形式活泼、内容生动,节奏自由、曲调悠长,具有较高的科学和艺术研究价值。在长期传唱过程中,涌现出了著名民歌手姜秀珍。她一生从事民歌的创作与传唱,为罗城民歌的发展与传承作出了杰出贡献,是罗城民歌的代表人物。在罗城新民歌传承的70年中,作为标志性人物的姜秀珍,对罗城民歌的发展起到了承前启后、推陈出新的作用,具有里程碑式的历史地位。
罗城民歌;姜秀珍;学术访谈
采访时间:2016年12月21日上午9:00至12:00。
采访地点:安徽省池州市贵池区文化馆宿舍1单元302室姜秀珍老师寓所。
采访者:谢家顺(1963—),男,池州学院音乐与教育学院教授。
受访嘉宾:
姜秀珍(1935—),女,中国作协会员,国家二级歌唱演员,安徽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罗城民歌传承人,池州市罗城民歌研究会终身名誉会长。
何家荣(1962—),男,池州市作家协会主席,池州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副教授、皖南诗学研究中心主任。
方乾(1964—),男,池州市民间艺术家协会副主席,池州市罗城民歌研究会秘书长,池州市贵池区委宣传部《贵池新闻》采编室编辑。
序言
被誉为“千载诗人地”的滨江城市池州市,在城区的东南郊,有一处与佛教圣地九华山毗连,四面环山、碧水长流的好去处——罗城,是贵池区墩上街道许桥、潼溪、渚湖三个行政村所在地。从古到今,在这块土地上孕育着一代又一代俊男靓女,喜歌善舞,传承着闻名遐迩的非物质文化瑰宝——罗城民歌。
由于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罗城人民在这块土地上劳作、生息繁衍,在田间地头上创作出自娱自乐的民歌。明末清初,贵池人吴应箕在《卷园诗集序》中曰:“吾邑民歌,诵之十年如一日,此其真诗在民间矣。”在流传的罗城民歌中有“山歌本是古人留,留给后人解忧愁。一天要是不唱歌,三岁小孩急白头”的歌词,可见其历史悠久。
罗城民歌有山歌、号子、小调三大门类,兼有歌舞说唱,形式活泼、内容生动,节奏自由、曲调悠长。随着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的发展,罗城民歌的语言与音乐经历了由简到繁,由单一题材发展到内容广泛,形成了丰富多彩的贵池标志性民间歌唱艺术。
在长期的流传过程中,涌现出了一批批优秀的民歌手。姜秀珍就是一位具有广泛影响,享誉海内外的代表性人物。她身为农民,曾将罗城民歌唱进了中南海,受到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鼓励与鞭策;她还以一首罗城民歌震撼了“上海之春”音乐会,把罗城民歌推向了新高潮;她不仅自己演唱,还进行民歌创作,并被聘为大学艺术系教员;她重视罗城民歌的传承,发扬工匠精神带徒授艺,带出了一批又一批的新一代民歌手……现已年逾八十高龄的她,仍坚守并推动着罗城民歌的传承、创新和发展。为弘扬池州本土文化,《池州学院学报》编辑部委托笔者专门为姜秀珍老师作了这次学术访谈,力图全面介绍姜秀珍老师如何从一位农民成长为著名民歌手的历程,以及对罗城民歌的理论思考。
1 歌唱:从山村到京城
谢家顺(以下简称“谢”):姜老师好,我在小学读书时从语文课本上就知道了您,您的特殊成长经历对您后来的民歌创作与演唱影响很大,您能给我们讲讲吗?
姜秀珍(以下简称“姜”):我的家乡罗城是一个“歌乡”。自古以来男女老少都喜欢唱民歌。他们锄头不离手,山歌不离口。1935年,我就出生在这里。我八岁开始放牛。牛背当歌台,学会了上百首山歌小调。
“善是青松恶是花,花笑青松不如它。有朝一日冰雪下,只见青松不见花……”这是一首劝善歌谣。
过去女孩子唱歌,被视为伤风败俗的事。族长骂我是鬼胎,大家闺秀骂我是呆丫头。有时唱歌骂财主闯了祸,父亲无奈只有打我消灾。我边跑边唱歌骂那财主:
“你要不许我唱歌,除非六月下寒霜,长江里头长莲藕,石磙漂在浪尖上。高山压不住我的嘴,我想唱歌我就唱。靠山唱歌山点头,靠水唱歌水扬波,三九唱得草发青,阳春唱得花结果……”
1949年,我的家乡罗城解放了,劳动人民翻身做了国家的主人,实行男女平等。乡长见我爱唱,就叫我参加罗城乡业余剧团,担任副团长。我们白天生产,晚上唱歌演戏,宣传党的政策,歌颂新人新事,每次演出都受到群众的好评。在安庆地区首次文艺汇演中,我和歌师杨声远的山歌对唱,荣获创作、演唱一等奖。
我只上过小学,但我像一棵小草一样,深深地扎根在人民群众之中,吸取营养,虚心学习、求教。1958年8月和1959年3月,我先后参加了安徽省第一届音乐周汇演和安徽省音乐舞蹈汇演,同时参加了全省巡回演出队,到蚌埠、淮南、马鞍山、安庆等地演出,从此我的歌声响彻江淮大地。
谢:您的特殊成长经历是当代青年难以理解的,请您给我们讲讲此后参加了哪些演出活动,对您成长起到了什么作用?
姜:1959年后,我开始了自编自唱。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处处是课堂,人人是老师。当时,在各级领导和老师们无私的培养教育下,我进步很快,引起贵池县马衙公社(现贵池区墩上街道办事处)党委的重视。1960年1月,我被调到马衙园艺场任副场长。1961年2月,公社召开了一次别开生面的大型赛歌会。赛歌会上,人如海,歌如潮,歌手们唱道:
“今天赛歌乐开怀,泥巴腿子走上来,盘古开天第一次,毛主席搭的幸福台。”
此次赛歌会,盛况空前,轰动全县乃至整个安庆地区。省、地几家报纸报道了赛歌会的盛况,并发表了部分民歌。歌声引来了北京客人——中国《民间文学》编辑部的吴超、张紫晨两位诗人,他们追着歌声赶到罗城。在罗城采访时他们唱:“罗城民歌甜似美酒。”歌手们对道:“荣幸醉倒北京客人。”他们临走时唱道:“罗城山歌好又多,北京带来大稻箩,稻箩怎能装得下,明年再用火车拖……”通过几次汇演和赛歌,领导对我更加关怀和重视了。
1960年3月,县里派我出席安徽省第二届文代会,会上,我被选为音协理事。5月,又派我出席安徽省群英会。发奖那天,手捧奖品和荣誉证书,我激动地唱道:“今天开会真荣幸,放牛丫头会群英,殷光兰能上大学,我争取六月上北京!”不久我的理想真的实现了!
谢:您刚才所说就是众所周知的“罗城民歌唱进中南海”这件事吧?能给我们具体介绍下吗?
姜:是的。1960年7月15日,我带着罗城人民千颗心,到北京参加全国第三次文代会。7月23日,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周总理、朱总司令等中央领导人在中南海接见了我们并合影留念。那天,我特别激动,当晚挑灯写了《唱得山歌漫海洋》这首颂歌。8月8日,主席团决定让我在人民大会堂发言、唱歌,向党汇报,受到代表们的一致好评。“毛主席听了心欢喜,周总理听了笑呵呵。”这种情景,我终身难忘。当时著名歌唱家郭兰英说我是金嗓子,代表们称我是活着的“刘三姐”。陕西省文联副主席柯仲平老诗人即兴赋诗祝贺我:
“当代三姐姜秀珍,美妙之音动人心,古今歌者知多少,怎比此唱独超群!”
周扬部长高兴地握着我的手说:“小姜是安徽的刘三姐。”陈毅副总理拉着我另一只手说:“对,是我们安徽的刘三姐。”当时我还以为陈老总是安徽人,原来他担任过新四军代军长,对安徽人民有感情。
大会发言第二天,首都几家报社记者纷纷前来采访我,新华社发表了“呆丫头变成女歌手”的消息,《人民日报》全文刊登了我的大会发言《唱得山歌漫海洋》。会议期间,北京师范学院还邀请我和王老九前去给他们讲唱民歌。
大会结束的宴会上,我受安徽代表的委托,向敬爱的周总理敬酒。总理亲切地握着我的手说:“回去后,为人民多编多唱。”当时中宣部决定保送我到上海音乐学院深造,著名歌唱家周小燕要我跟她学习。由于县委强调民歌手不能脱产而没有去成。1962年,县委将我保送马衙农中学习了几年。
谢:那次你把罗城民歌唱进了北京城,使罗城民歌第一次走出安徽,走向了全国,扩大了罗城民歌的影响。之后,您是如何在实践中践行周总理嘱托的呢?
姜:这次中央领导同志的亲切接见和鼓励,是对我的极大鞭策。我是农民的女儿,从内心发誓要立足乡土,为家乡人民多写多唱,把罗城民歌唱响,用毕生精力使其永久传承下去。1963年,我应邀参加了安徽省文联召开的文联委员扩大会议。会后,在省委宣传部赖少其部长关怀下,我留在合肥写《山歌唱到北京城》。在合肥我只写了三章,后四章是回家后,白天生产时构思,晚上摇着孩子写的,终于在1964年1月完成了这首七百多行的长诗。同年3月,该诗在《安徽文学》《民间文学》相继发表,产生了较大反响。著名诗人田间同志赋诗贺道:
“山歌唱到北京城,新歌恰似五月红,手捧江浪润喉嗓,牛背上唱出女诗人。我问长江岸上一神女,莫非你就是姜秀珍……”
后来人民文学出版社诗歌组组长刘岚山同志专程来罗城与我对歌:
“迢迢千里来罗城,学唱山歌我心诚,师傅不要当客待,我是一个小学生。”
我对道:
“你要谦虚学唱歌,可惜我的歌不多,要学山歌共同学,社员唱来我们和。”
他又唱道:
“周围团转是高山,有个罗城在中间,公社歌声关不住,声声飞向九重天。”
我接着唱道:
“罗城山歌是动听,歌声引来北京人,不是歌手嗓子好,党的光辉照她心。”
对歌在《人民日报》发表后,引来全国好多歌手与我对歌,如江苏省丹徒县的歌手唱道:“我们丹徒歌满河”,我根据罗城山区特点对道:“你说丹徒歌满河,罗城山歌也还多。不信请到山顶上看,山歌堆满山窝窝。新人新事像千棵树,开出了山歌花万朵……”
谢:刚才我们听了姜老师的深情讲述,让我们了解了罗城民歌由山野唱到北京城的过程,其中姜老师功不可没。家荣主席、方乾秘书长,你们能否就此谈谈你们的理解呢?
何家荣(以下简称“何”):我也是池州市罗城民歌研究会的一员,多次听过姜老师的演唱,我为罗城、为池州有姜老师这样的民歌手而高兴和自豪。从姜老师身上,我深切感受到,民歌扎根于民间,如大地上鲜花芳草,自然而丰沛;民歌是百姓心中的真善美,是百姓对生活、对滋养他们的土地、对世间万物的深情厚爱,是百姓心中的“神曲”;民歌手(正如姜老师所言)永远是农民女儿(或者儿子),他们永远为人民代言,永远唱出人民的心声。
方乾(以下简称“方”):罗城民歌大规模的演唱活动肇始于1958年的新民歌运动。4月14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大规模地收集民歌》,罗城的渚湖、童溪、许桥等地历来就有唱民歌的生活习俗和传统爱好,老百姓日常生活中以唱民歌为乐。只是,这次由党和政府提倡的民歌演唱让他们懂得应该更加注意歌词的选择与创新。他们把当前火热的生产生活和满腔的战斗激情通过民歌演唱表达得淋漓尽致。社员们聚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讨论、创作新歌词,选用合适的曲调,相互传唱。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贵池城乡掀起学唱罗城民歌的热潮。新老民歌手言传身教,常年活跃在罗城山野乃至整个贵池乡村的田间地头,成为一种大潮裹卷的时尚,歌手们在传唱中不断调整、修正和提高自己的演唱水平,既满足周围群体对文娱的要求和愿望,又为罗城民歌推出了具有代表性的领衔人物。先后有农民歌手杨声远、姜有喜、姜中文、姜五四、施腊梅、姜秀珍、刘正荣、姜梦玉等一批接一批的传唱歌手。姜秀珍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与环境中脱颖而出,成为一个时代的歌者。
建国后直至“文革”前的十七年中,罗城民歌满怀激情的歌唱,成为火红年代的历史见证。1959年5月,中共贵池县委宣传部、县文联、县文化馆编印了《贵池民歌》第二集(扫盲专号)。1964年贵池县文化馆编印了《罗城赛歌选》。1972年3月,省、地、县三级宣传部门在罗城举办赛歌会,从中挑选优秀歌手10余名,将罗城民歌巡唱于江淮大地。1973年5月,贵池罗城民歌参加了安徽省音乐舞蹈汇演,并由省电台翻译录音成14个国家语言,向海内外播放。这一年,安徽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山花吐焰(贵池民歌选)》。
罗城民歌从田间地头一路唱到北京城走进中南海,传遍全省全国,甚至传播到海外,这一株带着泥土芬芳的民间艺术奇葩所具有的生机与活力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2 坚守:从唱歌到写歌
谢:姜老师,听了您的讲述,可不可以这样认为,那次在人民大会堂的演出,是您艺术生涯的一个新起点?此后,您又参加了哪些演出,能具体给我们讲讲吗?
姜:我同意你的观点。1964年5月,我随安徽代表团赴华东汇演(第五届“上海之春”音乐会),当报幕员报到我的名字时,台下一片掌声。因我去上海之前,《人民日报》和《人民文学》先后发表了我同刘岚山、江苏歌手的对歌。这些观众都以为我是个作家,没想到走出来的是一个村姑。每次演出,我总要演唱四五首民歌,观众才满意。音乐会上,我演唱了自编的罗城民歌《人民公社一枝花》《毛主席著作像太阳》,产生巨大轰动。演出期间,我还写了一篇《为伟大时代尽情歌唱》的散文,后来刊登在上海的《文汇报》上。
汇演期间,陈毅副总理陪也门总统在上海访问,他特地接见了我,要我唱歌给他听,将歌词写给他看,并叫我要牢记周总理的教导:“为人民多编多唱。”我当时唱道:
“陈总教导记心上,永为人民多编唱,唱得荒山树牵手,唱得金鸡下双黄……”
陈老总听了哈哈大笑,高兴地带头鼓掌。没想到这次见面竟成永别。在他逝世两周年时,我写了一首《陈总听我唱山歌》的诗纪念他老人家。
这次参加华东汇演,代表团给安徽人民争了光,我也受到了人们的关注,新华社记者张文秀特地采访了我,后在《人民日报》(海外版)介绍了我的歌唱和成长过程。不久,安徽省青联选我为青联委员和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
1965年12月,共青团安徽省委派我出席全国青年业余创作积极分子代表会,朱老总、周总理、刘少奇等国家领导人接见了我们,并在人民大会堂合影留念。会议期间,我还应邀参加了日本、苏联友人在京召开的座谈会。在团中央组织的向中央领导汇报演出和招待首都文艺界的晚会上,我自编自唱的《花儿越红党越爱》等民歌,受到中央领导和文艺界的好评。
谢:方秘书长,姜老师在“上海之春”音乐会上的演出,您作为罗城民歌研究的专业人士,能对此作一个专业性评价吗?
方:谈不上专业性评价,谈点个人体会。
民歌,是音乐艺术的最初母体。从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战国时期的《楚辞》,汉魏六朝的《乐府》,隋唐的曲子,直至宋词元曲,在我国历史的长河里,每一个时期的音乐文化都有其代表形式。到明代,民歌小曲则异常发达和丰富。明人卓珂月曾说:“我明诗让唐、词让宋、曲让元,庶几吴歌……为我明一绝耳。”在明代,许多知识分子纷纷学习民间小曲,并开始进行大量的收集和编印工作,仅冯梦龙等编印的民歌小调就有近千种之多。
罗城民歌究竟发端何时,肇自何地,已难详考。但从历史记载的缝隙中,也曾透露过一些信息:唐天宝年间,大诗人李白寓居并漫游秋浦时写下了大量诗作,其《秋浦歌》十七首中,有两处提及贵池民歌。其一如“绿水净素月,月明白鹭飞。郎听采菱女,一道夜歌归”,那夜歌该是动人心弦的情歌。再如“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赧郎明月夜,歌曲动寒川”,描写了冶炼工人一边劳动,一边放歌,那歌声在寒冷的水面上震荡着,令人对当时热烈的劳动场面产生无限遐想。
明代嘉靖《池州府志·风土篇》“俗尚”条引池州古《郡志》的记载:“祀社毕饮、执手踏歌。”踏歌是我国古代民众且歌且舞的一种歌舞形式,这里记于“俗尚”条下,说明它已成为当世的风尚,一个地方风尚的形成,应当是长期积淀而成的。《池州府志》在“时序·逐疫”条中记载:“乡落自十三至十六夜,同社者轮迎社神于家……装神像,扮杂戏,震以锣鼓,和以喧号。”所谓喧号,就是由领唱人起歌,其他人接唱而齐心发力的一种歌唱形式,这既是贵池傩事活动中的喊断仪式,也是贵池民歌“一领众和”演唱的主要形式。明末清初的政治家、文学家,贵池人吴应箕在他的《卷园诗集序》中说:“吾邑民歌,诵之十年如一日,此其真诗在民间矣。”可见在明代,贵池民歌对于诗人的影响已经十分巨大了。
具体到罗城民歌在新中国的流响,我以为主要是从内容到形式两个方面契合了新的社会政治生活语境。首先,民歌吐露人民的心声,为新中国的现实政治歌与呼。罗城民歌的演唱主体与演唱内容都十分切合新中国“人民群众当家作主”的政治语境,迅速成为宣传政治思想工作的好帮手、鼓舞群众斗志的好方式,再加上民歌悠扬动听的曲调,群众喜闻乐见的特点,成为底层群众寓教于乐的文艺样式,被广为接受。成为当时为工农兵服务,为“生产斗争、阶级斗争、科学实验”三大革命运动服务的利器。从形式上看,罗城民歌的曲调在民间流传已久,为老百姓所喜闻乐见,尤其是“一领众和”的演唱方式让人们有很强的参与感,演唱中大家互相感染,能够迅速形成情绪饱满,气氛热烈的场面。
值得一提的是,姜秀珍老师的个人天赋是罗城民歌得以迅速传播的重要因素。她的歌喉与嗓音美妙绝伦,动人心魄,这就让散发着泥土清香的罗城民歌在大都市的音乐舞台上让人耳目一新。姜秀珍代表安徽在“上海之春”华东音乐大会上的成功,为罗城民歌的发展与传唱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从此,“安徽刘三姐”的美誉广为人知。
谢:姜老师,据我了解,在您的从艺生涯中,“文革”期间,您也受到过冲击,但您选择了坚守,能简单介绍下吗?
姜:文化大革命,是我们国家的一个痛,比起那些著名艺术家的遭遇,自己受点委屈算不了什么。是的,“文革”中,我唱歌唱成大罪犯:“批我写的是毒草,斗我唱的是下流调,民歌全被判死刑,我的嘴巴贴封条……”党中央粉碎“四人帮”,人民解放歌解放,我放开嗓子尽情唱:“船蜂山顶敲金锣,千家万户唱颂歌,英明决策扭乾坤,挖掉四害除大祸。挽救革命挽救党,挽救了祖国好民歌……”《诗刊》不仅发表了我的百行诗歌,还发表了我的信,并加了编者按。我的信引起了各省歌手的响应,他们纷纷来信找我对歌。河南省诗人王怀让唱道:“我把太行当鼓擂。”我对道:“我将长江当琴弹。”
1977年,我任安徽师范大学兼职教师时,应安徽劳动大学之邀前去讲课。参加旁听的《光明日报》记者潘仁山同志很感动,将我的讲稿带回北京发表了,中央电视台文艺部的同志见了,即邀我进京拍电视。
这是我“文革”后第一次进京。走到天安门前,触景生情,浮想联翩,回想起1960年文代会期间在人民大会堂向总理敬酒的情景,我怎能止住两眼满含的泪水呢?我心里呼唤着敬爱的周总理,诗潮在心里翻涌:“当年我在这里向您敬酒,您热情碰杯又握手,勉励我为人民多编多唱,字字如红灯挂心头,从此我到哪里去,山歌就在哪里留。今天向您来敬酒,您在哪里来等候?……”
在北京期间,一天电视台招待我们看《转折》,王铁成同志扮演周总理。他一出场,先是一片掌声,接着是一片哭声,戏演完了观众还不走,都想再看一眼周总理。回到宾馆,我的心久久难以平静。我是人民的歌手,一定要唱出人民的心声。于是,我含着热泪一气写成了一首一百多行的《敬酒歌》。后来,这首歌被选进向建国三十周年献礼的《诗选》里。
在京期间,我还应邀到北京大学、中央音乐学院、海淀区部队等单位讲、唱民歌。同时,还写了《走进毛主席纪念堂》一诗。这首诗长达一百二十多行,后来被安徽省人民出版社选入《永恒的怀念》诗集中。
1978年1月,我光荣地出席了安徽省第五届人代会,开幕那天,我激动地唱道:“一路山花拍手笑,真是做梦没想到,荣幸参加人代会,我又回到党怀抱。向五届人大献厚礼,愿将红心化喜报……”
1979年11月,我启程参加全国第四次文代会,又激动地唱道:“回想几年前,我们是‘牛鬼’。关在牛棚里,一天三请罪。今天感谢党,我们是宝贝。派到首都来,参加文代会……”“代表走到机舱里,心情激动掉眼泪,我们这些老金牛,插上双翅尽情飞。人在飞啊心在飞,伟大祖国也在飞,飞向四个现代化,把失去的时间快追回!……”
谢:何主席,听了姜老师的介绍,您能否从一位作家成长的角度谈谈姜老师的人生经历对后人的启示?
何:好的。姜老师所到之处,讲课、演唱都深受欢迎是必然的,她的成长经历和她的艺术实践,就是一部生动的教材。从这部教材里,我读出了八个字:言为心声,歌为心曲。姜老师的可贵之处在于,她写歌词,唱民歌,从来不无病呻吟,生搬硬套,从来都是情动于中,情景交融,从来都是为生活歌唱,为人民歌唱,为自己的、为那些美好的心灵歌唱。所以,我坚信,姜老师所代表的民歌艺术之树必将常青。
谢:姜老师,听说改革开放后,您的艺术追求不减,重新焕发出新的艺术风采,您能给我们具体谈谈吗?
姜:好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我国迎来了艺术的春天。最典型的是,1983年7月,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组织了由江苏、安徽、北京、上海等14个省市的文联、民协主席,作家和诗人等40人的采风团,到甘肃省莲花山参加一年一度的“花儿会”(注:花儿会即赛歌会),我也是成员之一。当采风团的汽车开到莲花山脚下时,当地歌手们牵着绳子拦住车头唱道:“马莲绳子拦的宽,宽似铁打虎牢关,你要对上让你走,对不上来车底下钻……”我下车对道:“今天来到莲花山,好似喜鹊见凤凰,安徽唱到甘肃来,山歌搭桥万里长,抛砖引玉会歌友,唱得不好请包涵……”歌手唱:“你爱唱来我爱唱,取长补短把心谈,你开金口众开怀,掌声迎你进歌场……”这里的主人用歌迎客,用歌待客,喝茶进餐都要对歌。在红园礼堂歌手们捧着茶碗唱道:“三炮台的碗子三香茶,牡丹河的开水泡下,采风团的同志请喝茶,各民族欢聚在临夏……”我对道:“珍珠玛瑙灵芝草,比不上临夏三香茶好,喝在嘴里甜透心,可口美味胜仙桃。友谊更比香茶好,各民族团结是宝中宝,河州‘花儿’心上开,一年更比一年娇……”(注:临夏,即甘肃省回族自治州,马步芳的家乡。)
贾芝同志听到我的对歌,非常高兴,当场送我诗一首:“高原一曲江南春,哗然满座都震惊,人有风骨诗有神,弯弓射箭女中英!”
采风结束后,甘肃省负责同志招待采风团。一位领导举杯走到我的桌前说:“你是安徽的刘三姐。安徽是鱼米之乡,山好水好歌更好。”我回谢唱道:“虽说江南鱼米乡,青山绿水好风光,十亿神州铺锦绣,甘肃是只金凤凰。”我的歌声赢得了一片掌声。为此,我写了一篇散文《花儿别样红——甘肃采风侧记》,先后刊登在《诗刊通讯》和甘肃的《陇苗》等报刊杂志上。
谢:姜老师,您把整个生命都融入了罗城民歌,一直到现在仍坚守着,以您的实际行动实现了周总理的嘱托,令人感动和敬佩。那么,我们想了解一下,进入新时期以来,您都作了哪些工作,具体有哪些收获?
姜:1990年代以来,我更加发奋地写作,积极参加各种演唱活动。1990年5月,我在中央电视台国际部和安徽电视台国际部合拍的《侨乡》中,唱秋浦河景,唱南湖烟柳,唱杏花村貌。
(一)
一支山花摇清波,好似春姑在唱歌,早歌泡绿秋浦水,晚歌醉红杏花坡。
(二)
日照南湖升彩霞,一湖清水半湖花,张张荷叶像雨伞,绿柳红杏映酒家,商客满屋歌满湖,举杯碰开改革花。
1992年9月,在中央电视台和贵池电视台合拍的《江南风光》片,我用歌赞美神奇的大王洞:“姑娘最美是十七八,百花最美数牡丹花,山水最美桂林甲天下,大王洞美得像姑娘要出嫁!”
……
几十年来,在党的亲切关怀下,在各级领导的支持和同志们的帮助下,经过辛勤地耕耘,取得了一定的成绩。我的数百首(篇)作品曾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解放日报》《人民文学》《诗刊》《中国新文艺大系》《中国文学(英文版)》等报刊杂志上发表,中央、省、市电台、电视台曾多次录音、录像向国内外播放。1984年5月,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出版了由周扬部长题写书名、贾芝同志写序的我的歌集《一个女歌手的歌》。1989年10月,此书荣获全国文学作品三等奖,后又被北京鲁迅文学院中国当代文学馆收藏。1987年10月,我的论文《谈民歌在人民生活中有着特殊地位》,荣获首届中国“长江歌会”民歌研究优秀论文奖。
党扶我成长,人民给我光荣。我曾被选为第四届全国文联委员,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第三、四、五届理事,中国歌谣协会理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协理事、民协副主席,还被选为安徽省第五届人民代表,六十年代省级劳模,贵池市第三、四、五届政协常委,1991年11月,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第五届理事会发给我终身荣誉证书。1992年我被评为国家二级歌唱演员,2007年12月,池州罗城民歌研究会聘请我为终身名誉会长。2008年12月,我获得安徽省作家协会、安徽文学艺术学院颁发的安徽省老作家文学贡献奖。
另外,我的名字被《中国名人大辞典》《中国当代文艺家名人录》《中国文学大辞典》《中国当代艺术界名人录》《中国歌词大辞典》《中国古今中外女名人大辞典》《中国群众文化辞典》《中国现代民间文艺家辞典》《中国民间名人录》《中国当代作家作品总目录》等辞书收录。
谢:何教授,以您对皖南诗歌及池州地方文化的研究,您认为姜老师创作的民歌有什么特点?
何:姜老师的民歌特点,我想用两个词来概括:自然和自由。姜老师善于从身边的景物起兴,触景生情,好像是随手拈来,给人自然亲切之感。歌吟,已经成为姜老师生活的一部分,那些歌词、那些旋律,似乎就在她的心间,只要遇到一个触发点,就能悠悠流淌出来。这应该就是功到自然成,由于长期的艺术实践和积累,在民歌领域,姜老师基本达到了自由的境界。
谢:方老师,您作为池州罗城民歌研究会的秘书长,以您对罗城民歌的了解与研究,可否对姜秀珍老师的演唱特点以及在罗城民歌历史长河中的地位作一个归纳与评价呢?
方:姜老师的演唱特点,我想主要在三个方面:第一,清脆、嘹亮、悦耳的嗓音。这是她从小在牛背上练就的。无论晴天雨天、不管山上田间,她都放声歌唱,唱歌壮胆,唱歌驱寒、唱歌忘饥。这样唱来唱去,唱出一个无与伦比的好嗓音。第二,婉转、悠扬、清新的歌喉。这是她善于学习,勤于实践锻造的。她向当地的老歌手讨教,向地方黄梅戏演员学习,与专业歌手切磋,这样日积月累,逐渐形成自己清新自然的演唱风格。第三,望风采柳,自编自唱,比兴自如,出神入化。恰恰是这一点,许多歌手难以企及,由于自编自唱,很容易融入歌手自己的切身感受,使得演唱真切自然,听众感同身受,极易形成共鸣。比如罗城民歌中的山歌,所唱多是徵调式,节奏也大多自由,旋律高亢,基本上是一部曲式的单一调性乐段。唱词一般是上下句结构,也有少数的四句回头和五句头。曲从词,情由性,随心所欲,无拘无束。同一曲调,风格多样。设若有嗓子好且感情丰富者,可以唱得酣畅风发,淋漓尽致。特别是将上句词的第二音节后的情感可以发挥到极致。其间的衬词部分,擅长润腔者利用嗽音唱得一波三折,荡气回肠。
姜老师今年84岁了,依然在为民歌的传承奔忙。她一生从事民歌的创作与传唱,为罗城民歌的发展与传承作出了杰出贡献,是罗城民歌的代表人物。罗城新民歌传承的70年中,以姜秀珍为标志性人物,具有里程碑式的历史地位。通俗地说,没有姜秀珍就没有罗城民歌的今天。她为罗城民歌的发展起到了承前启后,推陈出新的作用。时代的发展呼唤“小姜秀珍”的出现,目前,包括姜老师本人在内都在为这个目标努力。最近,作为高龄非遗项目传承人,文化主管部门正在组织抢救性采录影像资料工作,以视频采集为主,并辅助以录音、拍照、文字记录等多种方式,采集传承人口述实录、项目实践活动等。同时,在培育民歌新秀方面,大家也在不懈努力。
3 传承:从歌赛到授徒
谢:姜老师,听说您在退休前就开始思考谋划罗城民歌的创新和传承问题,您能谈谈对如何传承罗城民歌的理解吗?
姜:罗城民歌从古代唱到现代,在不同的年代,不同的时期反映出罗城人民的心声,征服自然的愿望,具有强烈的时代感,它产生于民间,既有田园牧歌的特色,又有小桥流水的韵味,是罗城人民聪明智慧的结晶。
记得我曾以一首歌描述了罗城民歌的产生与普及程度:
要问歌手有多少,满天星斗谁知晓?上有八十岁老歌王,下至年幼小歌苗,每天开门七件事,都用山歌来报到。春季用歌来播种,夏季用歌来除草,秋季用歌来送粮,冬季用歌运肥料。闺女结婚歌送嫁,小伙娶亲歌迎轿,迎宾宴客会亲朋,见面都用歌问好……
罗城民歌以号子、山歌、小调为主,这种“平腔”,融合了其他民歌的优点,形成多声竞发的腔调,采用独唱、对唱、“一领众和”等形式,以民歌中较为少见的唱式抒发思想感情。
罗城民歌质朴为本,粗而不俗,雅而不涩,俗中透雅,听来亲切,学亦不难,易于普及。
罗城优美的自然环境、深厚的文化底蕴,孕育了我的家乡人民自古能歌善舞,见景生情,出口成歌。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人们生产、生活方式的改变,罗城民歌的生存环境受到极大冲击,亟需抢救性传承保护。
多年来,在各级政府的支持下,我为罗城民歌的传承作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2006年,罗城民歌成功获批安徽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使其受到了政府层面的保护和基本的经费保障,我也成了第一代传承人。此后,我一方面结合新时代特点潜心开展罗城民歌创作,另一方面,我利用池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贵池民歌)“名师带徒”工程,发现、培养一批不同年龄层次的新民歌手,组织参加一些民歌演唱活动,使罗城民歌有了第二、第三代传承人。像徐秀莲、钱秀华、钱华和吴丹等都是新世纪涌现出的优秀歌手。
长期的民歌创作与演唱,我深刻体会到,生活是作家创作的源泉,作家到群众当中体验生活,就像蚕吃桑叶一样,只有将桑叶吃饱了,才能吐出好丝来。
事物在不断发展,罗城民歌也不例外,存在着传承与创新、光大和提高,就像我一首歌里所唱的那样:“罗城民歌像花苞,敬请领导把水浇。阳光雨露催新芽,一年更比一年娇。祝它从兜开到梢……”希望全社会都来关注这个问题。
谢:姜老师,您分析的很透彻,很到位。您今年84岁高龄了,没有您的长期坚守与付出,罗城民歌难以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谢谢您。
谢:听了姜老师刚才的一番话,何主席、方秘书长,最后请你们从各自角度来谈谈新的时代如何传承、发扬罗城民歌这一现实问题?
何:我认为,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兴趣也是最好的土壤,要传承和发扬罗城民歌,必须从孩子抓起,必须培养孩子们对民歌的兴趣。兴趣不是天生的,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罗城民歌的根在生活,根在自然,根在人们对真善美的无限向往,所以,必须培养孩子们对生活、对自然的兴趣。这方面,地方政府应该有所作为,在有关乡村搭建起乡村舞台,安排专人组织、管理,安排专项经费保障,让村民们劳动之余、年头岁尾,有歌吟、表演的场所,让孩子们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在这样的环境里养成对本土文化的兴趣和情感。
方:我就罗城民歌保护与传承的现状谈谈。
罗城民歌是贵池地域文化中影响最大也最具代表性的民间音乐艺术形式,贵池区宣传文化部门早在2004年就已经着手制定保护规划。其具体内容包括:建立健全罗城民歌的资料档案,将民歌调查的资料、记谱记词的资料、有关民歌的文字资料、影像资料进行分类整理;开展搜集、整理工作,将各类各阶段民歌汇编成册,把那些典型代表性民歌制作成光碟进行音像保护;进行民歌教学与传承,编写简易民歌教材,建立民歌教学点,开展民歌传唱活动等。
自从2006年罗城民歌被列入省级非遗名录,确定了传承人至今也有十年了。罗城民歌在早期的传唱过程中,基本上靠歌手口耳相传,民歌的曲谱与歌词概无有形的文字或音像资料,连谱、词都很少见到。建国后,开始有基层文化工作者对民歌进行记谱和记词。遗憾的是大多数有关罗城民歌的保护规划与具体措施都难以落实,流于形式。主要的问题是保护工作的对象虽然十分明确,但保护工作的实施主体却不够明确。往往是有钱的不管事,管事的没有钱。2007年在市委宣传部主导下成立的池州市贵池罗城民歌研究会也只是一个民间社团组织,属于“三无”机构,即无工作人员、无经费、无活动场所。它最多能有限地发挥联络社会上的民歌演唱与民歌研究爱好者的作用。
现在的情况是宣传部门、文化部门以及歌乡墩上街道与罗城、许桥两个传统民歌行政村多方发力,这本来是十分好的形势,但由于在具体工作中各自为阵,沟通不及时,信息不对称,社会资源不能整合,工作成本高,成效不够明显。这种情况,身在罗城村担任村支部书记的姜锦忠深有感触,往往是上面千条线在牵动着他这一根针。为彻底改变这种局面,2012年在贵池区委宣传部的指导下,结合美丽乡村示范点建设,罗城村结合自身特点,在渚湖姜自然村村口拆旧翻新,建起了民歌传习所。
我认为,非遗项目的传承与保护实施应当由本地市、县(区)两级文化部门来主办,由文化馆或群众艺术馆以及基层文化站来具体承办,宣传主管部门提供政策支持,最终形成上下联动,指挥协调统一的工作机制,才有可能使得罗城民歌的保护与传承走上正常的规范的轨道。
在具体工作中有几点十分重要,首先要为保护和传承做好基础性工作。比如要面对许多原生态民歌传人年事日高,失传可能性增大的现实,及时进行收集、记录(记词、记谱、录音、录像)、整理工作。同时要编写出简易民歌教材,在中小学作为乡土教材供音乐课选用。其次,还要适时组织民歌演出队参与各类演出,充分利用现代传媒技术,扩大民歌的影响力。特别是要研究民歌与现代旅游业的结合,为民歌的生存与发展拓展新空间。第三,尤为重要的是还要发现和培养新民歌手,歌手的传唱对民歌的传承至关重要,不可或缺。
民歌研究会成立以来,在各有关部门的支持下力所能及地做了一些事:一是出版了一本有关民歌的专著(《文化贵池—罗城民歌》,方乾著,黄山书社2013年版),二是编写了一本简易民歌教材(墩上中心学校校本教材《罗城民歌》,姜建设编著);三是组织了一台大型民歌演唱会(2008年《大地欢歌》——纪念改革开放三十周年民歌演唱会,在秋浦剧院);四是组织当地导游学唱民歌,让民歌进景区;五是配合池州学院音乐与教育学院组织的教学与艺术实践进歌乡活动,让大学的音乐教育走进乡村,让乡村的民歌走进大学的音乐教育课堂(举办学术报告、民歌讲唱会,开设选修课等);六是协助歌乡墩上街道举办乡村民歌艺术节;七是与池州职业技术学院合作,筹建“姜秀珍民歌工作室”。
今年2月14日,《人民日报》第四版用大半版的篇幅,以“让传统文化活起来传下去”为标题,刊登了《人民日报》记者对罗城民歌所作的专访。为罗城民歌这项富有民间特色的地域传统文化的传播与传承开启了新篇章。我们有理由相信,在新形势下,有政府主导,部门主持,社会各界积极参与,罗城民歌一定会有一个更加灿烂的未来。
谢:感谢姜老师的完美叙述,感谢何主席、方秘书长的精彩分析,由于时间关系,我们的访谈就到这里。艺术之路漫长,让我们共同努力,祝愿产生于池州这块热土的罗城民歌永放光彩,世代流芳!
结语
罗城民歌是我国地方民间艺术园地里的一朵奇葩,具有自身特点与独特的演唱风格。在其长期的流传和发展过程中,无论被称作安徽的“南歌(罗城民歌)北舞(凤阳花鼓)”,还是被誉为“安徽的刘三姐”姜秀珍,抑或香港电影《三笑》中采用的罗城民歌小调,均从不同的侧面反映着罗城民歌曾经的辉煌。作为一种优秀的民间非物质文化遗产,在新的时代如何生存、发展,保护与传承?是一篇大文章,值得我们深思并力求为此做些什么。
值得欣喜的是,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2017年初印发了《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从国家层面为优秀传统文化保护提供了政策保障。
罗城民歌首先应扎根于罗城这块土壤。作为一种地方民歌,有其特定的历史与文化背景,作为当地政府要保护好,无论是自然环境,还是生活民俗、语言习惯,通过多种方式为当地民歌手创造良好的演唱条件;其次是加强对罗城民歌基础资料的收集与整理。长期以来,罗城民歌形成了具有自己特点的歌唱风格,对其歌词与曲谱作分门别类的整理很有必要,随着老一辈的民歌手的逐渐离世,此项工作已是迫在眉睫;第三是由政府牵头,调整现有各自为政的行政划分,将罗城民歌主要流行地的许桥村、罗城村合并,以利于罗城民歌资源的综合利用;第四,重视罗城民歌的传承与创新。如何使罗城民歌具有时代特色与艺术生命力,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要有支撑内容,不仅要理清经典曲目,还要突破单个歌曲,在传统的基础上进行音乐表达方式的改造,尝试创作民歌剧(折子戏、大型剧),丰富和拓宽罗城民歌的生活表现面。要充分利用池州学院音乐与教育学院的专业教学与研究力量,加强罗城民歌的理论研究与传播路径的探寻,推进其进校园、进课堂。
惟其如此,只有多方协作,多措并举,才能永葆罗城民歌的长久生命力。
[责任编辑:钱果长]
From the Folk to Song Circle:An Academic Interviewto Famous Folk Singer Jiang Xiuzhen
Xie Jiashun
(College of Music and Education,Chizhou University,Chizhou Anhui 247000)
Luocheng folk song,local folk art with a long history,falls into three catergories including folk songs,work songs,and popular tune.Jiang Xiuzhen,a famous folk singer,is devoted her life to folk song writing and singing.She is the representative person and contributes a lot to the development and inheritance of Luocheng folk song.In the 70 years’new Luocheng folk song development,Jianxiuzhen serves as a link between past and future and brings forth the new through the old.She is a person with milestone historical status.
Luocheng Folk Song;Jiang Xiuzhen;Academic Interview
J642
A
1674-1102(2017)02-0001-09
10.13420/j.cnki.jczu.2017.02.001
2017-03-10
谢家顺(1963—),男,安徽潜山人,池州学院音乐与教育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