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维廉对中国诗学中山水情怀的解读
2017-03-29薛丹
薛 丹
(西南民族大学,成都 610000)
叶维廉对中国诗学中山水情怀的解读
薛 丹
(西南民族大学,成都 610000)
中国诗学富有独特的个性与特色。叶维廉从大的文化视域出发,提出“文化模子说”,在尊重中西文化差异的同时,寻求文化发展的共同规律,追求一种融合。试图运用“文化模子说”客观地解读中国诗学。
叶维廉;山水诗;文化意蕴
1 作家的简介及其创作
叶维廉(Wai-Lim Yip)1937年生于广东中山,先后在中国台湾大学、台湾师范大学取得英国文学学士、硕士学位。1963年赴美,1964年获爱荷华大学美学硕士。1967年自普林斯顿大学完成比较文学博士学位后,一直在加州大学(圣地亚哥校区)任教至退休。叶维廉独特的经历让他独具充分的机缘对中西文化有系统的把握。作为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他充分吸收了中国传统文化;在留美期间开阔视域,深入系统地学习西方理论、精通英语,深入地浸润于西方文化生活,这对于西方文化及其思维模式的习得是十分必要的。作为中国传统文化孕育的一代,在留美期间对于西方文化的接触、了解、熟知、精通,这个过程就是中西两种文化交流碰撞的过程。叶维廉就是中西两种文化交流的参与者、也是旁观者。因为两种文化交流的过程,也是两种思维模式碰撞的过程,而这一切都集中于一人,使得参与者更能跳出单一文化模式的限制,在以西释中、以中释西的两种文明双向阐发的过程中,使得参与者得以挣脱中西两种文化的限制,从更大的视域看待中西文化的独特之处。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跳出了单一文化模式的限制,叶维廉以旁观者的姿态来反观中国传统文化、西方文化,使得这种观察更加客观。从更大的文化视域来反观文化,也会避免某种狭隘的文化偏执,也使得他对文化的关注更富有一种谦虚的文化情怀。叶维廉对于文化“误读”的思考和探索,从他的作品中不难看出,如《语法与表现——中国古典诗与英美现代诗美学的汇通》(1973)、《中国古典诗中山水美感意识的演变》(1974、1975)。在这个探索发现的过程中,叶维廉提出了“文化模子”说。中西文化都具有各自独特的文化“模子”,所塑造出的文化样式就具有其特殊的美丽。在他看来,中国诗学中的山水情怀最能体现道家美学的传统,也最能代表中国文学的美学思想。
2 山水诗的演变
中国主流文学中,最为悠久、繁盛的是诗歌。在先秦时期,诗歌更多的是“诗言志”,对处于精英文学时期的古典诗歌来说,诗歌中更多的是透露出男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等志向和愿望,以及在此过程中感时伤逝的情怀。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光就像流水一般流逝,一去不复返,不分昼夜。人短暂的存在和无线延续的时间形成对比,让人要发奋建功立业,催人奋进。所以,诗中的山水风物的出现,都是用以勾勒人物的豪情壮志和岁月静好。同时,诗歌具有兴、观、群、怨的社会作用,也是便于统治者了解民情的一种工具,丰富的诗歌内容和众多的诗歌涌现,出现了《诗经》。汉代的赋中,山水景物的罗列铺陈都是为了衬托出盛世繁荣的盛大气势。到了东汉末年,由于道教与农民结合的黄巾起义严重摧毁了封建王朝,同时也摧毁了儒家意识形态支配地位,导致了魏晋玄学的产生。玄学调和了儒家与老庄两种世界观,认为隐居山林和在朝廷做官没有什么两样,所谓: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同时,社会动荡,党争严重,人命朝不保夕,让知识分子阶层出现了两极分化:一类是:积极入世,成为乱世英雄和谋士参与平定战乱,用山水来感悟心怀抒发自己的志向;另一类是:心怀郁结,以山水自然书写心怀。自然山水让人融入其中,不断地自然连接,暂时忘却烦恼与忧愁,为更好地调整自己做准备,在这个过程中逐渐与山水成为朋友,而这些因素都促使山水诗在诗歌发展中不断地成长,出现了大量以山水谈玄说理的玄言诗。但是这个过程山水仍有衬托情感表现的作用。从山水诗的发展来说,《文心雕龙·明诗》中提到:老庄告退,山水方滋。其中的老庄,指的是玄言诗。山水真正作为独立的审美对象进入诗人的视野中,是从谢灵运的山水诗作为标志,他清丽的诗句,给诗歌带来了新的风貌,如“池塘生春草”。
3 叶对古典诗中山水美感意识的解读
所谓的山水诗,不是所有具有山水描写的诗都是山水诗。诗中的山水(或山水自然景物的应用)和山水诗是有别的。譬如荷马史诗里大幅山川的描写,楚辞中的草木,赋中的上林,或罗马帝国时期叙事诗中的大幅自然景物的排叙,都是用自然山水景物作为其他主旨(历史事件,人类活动行为)的背景;山水景物在这些诗中只居次要的位置,是一种衬托的作用。就是说,它们还没成为美感观照的主位对象。称某一首诗为山水诗,是因为山水摆脱了其衬托的次要作用而成为诗中美学的主位对象,本样自存。山水作为独立的欣赏对象,丰富了诗歌内容和诗的表现形式。叶维廉选择山水诗,是因为山水诗所蕴含的审美精神能够体现中国诗学的精神内涵。
山水成为人经验中的审美对象,不再是一种情感表达的辅助元素,而是平等出现在人的面前,人与自然山水直接对话,跳出原有的思维的约束,任思绪在自然中自由驰骋。叶燮说“呈于象,感于目,会于心”。这种美感经验过程是直觉的,非演绎的。《文心雕龙·明诗》:“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人的七情六欲在与无功力的自然相遇之时是安全的,可以无防备地释放自己,抒发心怀,抒情言志。可是,人禀赋七情,情到之处难免会有个人私欲,无论是感悟心怀抒发小我,或是言志建功立业,终究都是“以我观物”。以我观物,无论见到的是何物,都是以自己的视角去看待物,而此时的物都浸染着主题的意识情态,在主体的忧烦之中终究不能实现大的超越,我的视野是有局限的,限制了人更大的可能。北宋邵雍《观物内篇》:“以物观物,性也;以我观物,情也。性公而明,情偏而暗。”以我观物,终究逃不出“我”的情思视域的局限,矛盾忧烦之中原本就有诸多是不可解的。不可解并不是永远没法解决的情思死结,不可解指的是人固守在“我”的个人私欲和意识局限中,以我之情来丈量世间万物变化之情,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个人的欲念在庞大的自然运行变化中是如此渺小,无法逆转强大的自然之势,所以,就有不可解。而人固守在这以我观物,人的情思偏离自然之理,那一切必然是不会看到明朗的前景,自然之性不可改变。唯有“以物观物”,才能跳出“我”的限制放眼在更大的视域之中,个人的忧烦、愁思在大自然万物的比对中显得如此渺小。
叶维廉以“以物观物”来概括中国诗学的美感经验及其风范面貌。在他看来, 道家“以物观物”的观物感物程序不仅影响和规定了中国诗的表达和传达, 也影响和规定了中国美学不同于西方的美学个性。正如叶维廉所说:中国的山水诗人要以自然自身构作的方式构作自然, 以自然自身呈现的方式呈现自然, 首先, 必须剔除他刻意经营用心思索的自我——即道家所谓“心斋”“坐忘”“丧我”——来对物象作凝神的注视, 不是从诗人的观点看, 而是“以物观物”, 不参与知性的侵扰。
4 对山水诗中文化意蕴的解读
在《庄子》中有一个发人深省的故事,即庄子和惠子的濠上之辩。庄子说:“白鱼从容游动,这鱼真快乐啊!”惠子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说:“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从两者的对话,看出二者秉持不同的哲学观点。惠子看问题保持理性、科学的态度,强调一种对问题的逻辑推理性,使用知识的眼光来看待问题;庄子是一位诗人,是以一种诗的眼光来看待问题和了解事物,他的哲学是一种诗的哲学,就是一种以物观物的哲学,将人、物都融于物,消解人的心对事物的判断,消解人对物所设置的界限,强调人与物的圆融。
禅宗传灯录有一相当出名的公案: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体歇处,依然是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
第一个“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可以用来比作稚心,朴素之心或未进入认识论的哲学思维之前的无智的心去感应山水,故与自然万物共存,万物具体自然地呈现,未有厚此薄彼之别。但当要刻意用语言来表达我们的感应时,便进入了第二个阶段:“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由无智的素心进入认识论的哲学思维去感应山水,这个活动是慢慢离开新鲜直抒的山水而移入概念世界里去寻求意义和联系。概念意义就是人为界定而产生的,就是人类社会的思绪中形成的世界,在此寻找意义,找到的是人类社会的价值定位,也会或多或少地偏离自然的特性。对于第三个阶段“依然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可以说是对自然现象“及物即真”的感悟,对山水自然自主的原始存在作无条件的认可,这个信念同时要我们摒弃语言和心智活动而归回本样的物象。在《坛经》中有这样一则公案:“时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议论不已。惠能进曰: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人心在变化,自然之物以它独有的方式存在。这个过程的揭示,让人看到了人在概念世界中存在的困惑的特征和情形,给予人一种生命的提醒。人在山水自然之间,去寻求自性开悟。
在中国诗中,更多的是一种“悟”,在诗歌营造的意境之中,去体悟。诗通常介于“言无言,未尝不言”,实现一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美学意境。庄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中国美学、诗学强调自然之美是最美的,去掉人为的限制,去除斧凿的痕迹,让美自然流淌和显现。但在创作实践中努力追求“言有尽,而意无穷”,不去破坏意义生发的那个状态,不用语言去说破,因为,说破也意味着意义的流失,不如让文意自如地流淌。这是为了追寻“水”的灵动。水是流淌的,延绵不绝、变化着,也在时间的长河中是永恒的。最深刻的精神意蕴不是短暂的,也不是转瞬即逝的,而是闪耀着永恒延续、生生不息的光辉。正如“山环水绕”的意象,自然风物、人世变幻,都是在永恒时间长河中不断地稍纵即逝,但又有生命的不断延续,就如水在不断地流淌变幻,也在不断地更新之中得以延续,但水环绕的中心是山的稳固如一。自然之大美也是在众多的可以言说的、稍纵即逝的小美所包裹着的,但短暂的终究会逝去,但美的精神内涵一直存留。所以,生命有限、短暂的人是不能就这种山水的大情怀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因为人的局限导致每一次的处心积虑都是在对大美的裁剪,是一种小智慧。所以,对于大美的认识,人只有放弃所习得的知识,用一颗物的朴素心灵去感知、发现,而不是借以有限知识去认知判断。但作为现世的人对于世间之大美,也不是放任自流于己无关,而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对物的感知秉持谦逊的态度,凡事留有余地。所以,在中国的文言古典诗里,我们挖掘出诗人利用了特有的灵活语法——若即若离。使得读者与文字之间,存在着留白,每个读者带着自己对生命的体悟和对自然的感动走到字里行间,去填补那片留白,也是诗歌的再创造,更是就诗歌中的共情的表达赋予情思的个性体悟。这种若即若离的表现形式,是不同于西方逻辑的严密特征。西方世界注重从柏拉图的《理想国》建构的具体的、合乎逻辑的、可推理得到的理念世界。在逻辑推演中去验证真理。中国诗学重体悟,抛开人类社会的桎梏和语言的限制的情境下,亲近自然也回归自然,在自然中去寻找“真”。
5 结 语
叶维廉在中西文化交流中做出了巨大贡献,他选择山水诗(如王维的山水诗)作为中西文化交流中的媒介,除山水诗这种重体悟,负载“以物观物”独特的观物模式外,还因为山水诗把人、社会放到更为宏达的自然、宇宙去观照当下,这种精神对西方后工业时代所面临的人生困惑、精神焦虑和社会纷扰提供了一种新的视角,让西方世界在困惑焦虑之时,把人与社会的种种矛盾、放置在山水自然所提供的宏大视域中,再反观当下,获得一种自然的释然与解脱。
[1] 石了英.道家美学精神与现代诗艺的融合——叶维廉教授访谈录[J]. 文艺研究,2011(08).
[2] [美]叶维廉. 中国诗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81-82.
On Wai-Lim Yip and Landscape Feelings in Chinese Poetics
XUE Dan
(Southwest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 Chengdu 610000, China)
Chinese poetics has unique characteristics. From the big cultural perspective, Wai-Lim Yip proposed “cultural mold theory”, which seeks the common law of cultural development and one kind of fusion while respects the 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al differences, trying to use "cultural model theory" to objectively interpret Chinese poetics.
Wai-Lim Yip; landscape poetry; cultural implication
2016-11-28
薛 丹(1988-),女,藏族,四川西昌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I207.22
A
1673-0496(2017)01-0076-03
10.14079/j.cnki.cn42-1745/tv.2017.01.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