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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说的激情与退守的理性
——论诗人雪潇的诗歌及诗论

2017-03-29张继红熊政

长春教育学院学报 2017年3期
关键词:雅言大地诗人

张继红,熊政

言说的激情与退守的理性
——论诗人雪潇的诗歌及诗论

张继红,熊政

雪潇以言说的激情建构了一个相对完整的“日常生活”意象系统,又自觉地维护着诗意的言说方式及其言语世界。在文学教育偏重于“史”而逊于文章性情的接受语境中,他通过语言变形、比喻生发、理论阐释等多种方式,探寻诗歌行为与读者接受之间的“交往通道”,并藉由读者对“梨花体”诗歌的误读现象,寻求大众与接受、诗题与诗行等关系的“意义空间”,从而以退守的方式显现了诗人对“日常生活审美”的理论自觉。

诗人;雪潇;时代;诗学理论

作为诗人和诗学理论的建构者,雪潇富有一种理性的激情。从1986年至今,一直“在诗中”的诗人雪潇,没有间断诗歌的创作。三十年间,其作品遍及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诗歌刊物,三十年来,他将这些“远嫁”于他刊的诗歌回笼成册,先后出版了两本诗集,一本是《带肩的头像》,一本是《大地之湾》①雪潇:《带肩的头像》,作家出版社,2003年5月版;《大地之湾》,新疆美术摄影出版社,2015年10月版。后文所引诗歌,若无特殊说明,均出自上二诗集。。两诗集前后相隔12年。期间,在创作之余,雪潇逐渐形成了一套比较成熟的诗歌创作理论,出版了两本比较专业的诗歌论著,即《现代诗歌创作论》和《话语·语境·文本——中国现代诗学探微》。他自信于“论诗必须诗人,方能不中不远”,在创作和理论两途交错用力,既能随物赋形,又可形随义迁,已获得某种“理性的自觉”。

阅读和梳理雪潇《带肩的头像》《大地之湾》两本诗集,会一个“发现”,即在看似零散的单篇中,看似随意的游山玩水的纪行诗歌中,雪潇建构了一个相对完整的意象系统——天空、土地和“我”。也就是说,他的纪行,多写心中所想,而非眼中所见。“天空”出现在雪潇的诗歌之中,或为一种意象,或仅为一种抒写对象,它们共同主导着雪潇诗歌抒情主体的一个姿势:仰望。这种仰望,表现于日、月、星、云、风、雷、电、飞鸟等众多意象当中,比如“瓷实深厚的苍天啊/即使是鹰也无法穿越”(《鹰》),而“黑鸟的出现/就是我们对天的长叹/三十年后/由远及近的/回归”(《黑色鸟儿》)。“天空”在雪潇诗歌中是一种恒久而空旷的存在,是诗人建构于“现实之上”的超越性想象:“以天为天/只见空碧/以心为天/无所不见”(《天》)。值得留意的是,雪潇心造的“天空”——那一个诗意的世界,不无忧伤与悲壮:“那是天空/那是世上最高远的/绝境/最美好的仰望/到了那儿也会无路可走/风云四散/那是天空/那是我们的理想折戟沉沙的地方”(《望星空》);雪潇的天空是梦境,更是绝境:“月光降临/望空噙泪,我明明知道太阳不是金币/在我美丽的谎言中,仍然有一块传说中的银元/日日夜夜高悬梦中”(《银子》);在天空想象中,诗人用情于一只苍鹰和决绝赴死的飞鸟,它们为俯冲和飞翔随时做好准备,“一次又一次沉入峭崖下的深谷”“一次又一次地冲天而上”,尽管“最终死在了谁也不知道的地方!”(《鹰》)。这种死亡是悲壮的,又是决绝的,是一种英雄的死亡方式——“石头是死在大地上的英雄”(《黑色的鸟儿》)。那些曾经翱翔于天空的苍鹰,那些已经失败了的英雄,它们,终归于大地。

如果说雪潇对于“天空”的想象,因感于无法穿越“瓷实、深厚的苍天”而选择“由远及近”的回归,那么他对土地的近距离抒写,则是由“仰望”转为“俯察”的另一种抒情姿态。作为以“谦卑”为自我确证的诗人,雪潇为宽厚的土地赋予了极浓郁的诗情。他热烈地抒写大地上每一件事物:山坡、草地、蓝花、菊花、陶罐、泥土,为大地的一切,尽情尽兴。与天空的辽远与浩渺相比,大地似乎更为亲切和踏实,这厚实的大地向我们昭示了另一种更为切近人世的永恒。因为“这是山坡:阳光把金色的思想推倒在此/又把它绿色的头巾,陪葬一旁……九曲十八弯的山路,风转不过身的地方/微风中有一种轻唤传来——/来吧,来消失吧,消失在一棵麦子之下/但却永远活着,‘像泥土,也像尘埃’”(《山坡之上》)。这首诗里有冯至和郑敏等知性诗人的影子,植根于真切的生命存在,探寻富足的意义的世界。阳光的镰刀收割了麦子,也收割了麦秆的叶子——小麦的围巾,还有没有来得及挂上枝头的花,没有结子的草,只能委身泥土,陪葬在麦子旁,成为被阳光推倒的金黄的思想,它们的消失,让第二年的山坡金黄遍野。沿着这样的构思,雪潇的“托物言志”的大地书写才显得绵密而有所寄托:英雄末路的李广杏、拔心不死的沙葱、看透世间苍茫的胡杨、以及作为大地秘密的“陶片”等等,它们因为大地而存在,大地因为它们而富足。这里的创作主体没有虚妄的悲壮,只有附身大地臂弯的理性与思考:“陶片最后对我说:我是残损的/我词不达意/雪潇,你要复原我的话/要从我的片言只语里/恢复一堆完整的火”(《有一块大地湾的陶片曾经对我说》)。这是抒情主体的自我期许,也是回归大地,回望过往的真实表达。

当然,除了“天”与“地”,在雪潇想象和建构的诗意世界中,还有一个有意突显的抒情主体——“我”。这个“我”,是一个用诗歌还原过历史,收复过旧山河的“国王”:“像一个国王一样站在山顶上/我看到的是一个江山”(《像一个国王一样站在山顶上》)。在天与地之间,“我”的仰望与俯察,形成了诗人独特的自我形象:“大写”的雪潇是“雄鹰”,是“英雄”,是“虎”,是“鸟”;“小写”的雪潇是“木椅”,是“书柜”,是“教师”,是“书生”。大写的雪潇虽仰望天空,但不作仰天长啸;小写的雪潇俯察大地,以脚步丈量他的视野,但不是一个跋山涉水的游客。从仰望天空到回归大地,诗人的出行似乎是一场追赶,或是一种逃逸:“我们去名山,我们去大川/我们跋山,我们涉水。我们其实是/落荒而走”(《无限江山》)。从“无限江山”的游历到无可奈何的“落荒而逃”,这似乎是“大地诗人”必然的遭际,因为对于“只能照亮自己/最多照亮妻儿”(《书生的阳光》)的“书生”来说,“我们一不能改朝,二不能换代/那就在自己的眼睛里/改天,换地”(《无限江山》)。借用宏大话语的日常化改造,雪潇将“我”措置于大我的激情表达与小我的深情赋予之间:“再向前,就是刀光,就是寒气/就是最脆弱的部分,就是所谓的理想//再向前,就是理想的破灭/就是香消玉殒,或者折戟沉沙”(《向前》)。对于诗歌,雪潇既有钟情于“从心里走出来的”诗意,也有精神历险的忐忑:“从花朵里千姿百态地走出去,就是果/从石头里千瑕万疵地走出去,就是璞/从璞里千雕万琢地走出去,就是玉//诗歌也是这样。诗歌的千言万语/从我们的内心里走了出去/一路上,万水千山”(《走出去》)。诗人的“出行”,不仅仅是一场现实意义上的观光游玩,而像是一种逃逸,一种行为艺术,一种诗意的行走,所以,有论者说:“雪潇想象的方式是诗,存在的方式是诗,甚至逃逸的方式也是诗”。[1]此语确也!

从1986年开始,雪潇以这样的行走方式构筑了一个言语的世界,他的诗也被选入大大小小诗歌选本。可以说,他是一个将写诗的激情延伸到五十岁的人,而且这样的激情还会无限延续下去。但当下写诗、读诗的语境早已不是茨维塔耶娃的白银时代,也不是浩歌狂热的口号诗盛行的革命年代,诗歌和诗人遭遇的冷漠前所未有。正如北京大学陈平原先生所说,“诗歌乃大学之精魂。自新文化运动以来,文学教育偏重于‘史’而逊于文章性情,已是不争的事实,并导致了当今大学文学教育在专业与趣味、知识与技能之间的苦苦挣扎”。[2]在当下后工业社会表格化、数字化、速度化的时代,建构一个诗歌的世界本身就是一种精神的历险,连北京大学——这一盛产诗人,引领着现代诗歌潮流的高校也未能幸免。这或许是身居于高校的诗人雪潇一手写诗,一手论诗的一个原因吧!

雪潇是一位起点很高优秀的诗人,也是一位较为出色的诗学理论建构者。在《现代诗歌创作论》中,雪潇通过百年新诗的生成历史,大胆判断中国新诗的抒情方式和情感的嬗变有三个时期,即零上抒情期、零度抒情期、零下抒情期,认为诗歌“抒情口气”是从“歌唱”到“讲述”。[3]在这里,雪潇从诗歌体式而不是新旧诗质的观念入手,寻找现代新诗从抒情到叙事,从雅言到口语流变的内部秘密。很明显,这种判断是从创作而不是史论的角度观察诗歌。从上述诗歌解读来看,无论从创作实践,还是理论建构来看,雪潇相信语言口语化的弹力内涵,但又不迷恋古典诗歌的齐整装束和可歌可唱的抒情传统。雪潇看重的是怎么写,而不是写什么,包括选择口语而不是雅言;他有借重观察、想象与感悟,再沿着比喻不断推进诗意空间的技巧自觉[4]。所以,这种明确的理性准备促成了雪潇注重观察,经营语言的转折跳跃和意外惊喜,从脚下、身边的凡俗中找到被生活常识忽视或省略的部分。他不崇尚苦吟,没有刻意的微言大义,也并不欣赏西方诗歌少形象、少比喻,多玄想、多思辨的诗歌传统。

雪潇的诗歌语言是在雅言和口语之间的,其诗情寄托于“俯察大地”与亲近凡俗生活之间。这里的雅言,不是雪潇诗歌的主体,但他往往以“雅言”引入,将雅言与口语悄然并置,其中雅言起到起兴和铺排的效果,而真正登场的却是素颜朴实的日常口语,比如“鹳雀楼,我上去的时候/唐人王之涣下来了,而且是跌跌撞撞地/下来了//他往下跌一层,他的千里目就短了一百里”,“我们都是这样:一把心雄万夫的剑/慢慢地慢慢地,收回了/剑鞘”,再比如“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年轻时因为爱情,我曾经姹紫嫣红/而现在已是天苍苍野茫茫的中年”(《人生》),“春江水暖鸭先知/雪潇发胖/脸先知”(《胖了》)。这种表达,古今语言措置浑融,时间空间感知苍茫。在我们看来,这种技法的获得,需要才气,更需要底气。对现代汉诗的语言革新来说,这并不是简单的古今相杂,雅俗并置,而是将雅言作为起兴的先导,或以雅言作为提升口语的机关,将雅言作为口语伸缩自如的反证……如此雅与俗、古与今、起兴与铺排、悬念与机关都在不经意之间自如翻转。

事实上,梳理雪潇《带肩的头像》《大地之湾》两本诗集的作品,我们不无惊异地发现,雪潇写得较多而且写得最好的诗歌对象竟然是风、火焰、天空、太阳、远方,以及鹰、天鹅、老虎、国王,而不是自己熟知的安伏乡、渭南镇,不是诗人曾身临其境的大地湾、月牙泉等等。马超先生曾说,雪潇的诗写近不如写远,写实不及写虚。这种概括应当是准确的。那么,这到底是诗歌处理的技巧问题还是诗人内心寄托大小原因呢?

就技术的处理来说,远与近、虚与实在雪潇那儿并不是问题,因为他的托物言情的方式基本都可以依赖随物赋形,并沿着比喻的枝蔓节节开花。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虚胜实,远胜近呢?在我们看来,这是雪潇诗歌个人心性与阅读经验使然,同时也是诗人诗意理想与凡俗现实相遭遇的普遍投射。那些写得远,写得虚,又让人觉得写得最好的诗歌,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是诗人与物质现实遭遇后竭力反抗和被迫退守时的写作。在雪潇那儿,他的反抗和退守则成为对天空与大地之间“我”的自我确证,以及对冷风与热火的幻灭等精神现象生发的共鸣,更是对鹰和虎——那些强者受挫不经意之间的心仪:像鹰一样以敏锐的眼光俯视空茫大地(《鹰》);像虎一样以巨大的形体倒地而亡(《虎》)。

与上述诗歌的构思和表意接近,雪潇往往会在凡俗事物及日常生活的表达背后,借王国、英雄的想象,完成个人抒情。比如《国王》《敦煌》《在路上》等诗都是“大题小写”的诗——比如《国王》,事实上就是以对掌管五口之家的“父亲”的日常生活的提纯,将一个耕读传家、严守古训的老父亲的家庭治理与一个国王的王国管理并置,对俗世和现实生活的强者致敬。在诗人眼里,雨后隔壁滩上的沙葱,像“沙子们小小的尾巴”,它能“告诉我们沙子的味道或者阳光和西风的味道”,这样的小题大写,别有意味。而《帽子》《面条》《葡萄》等大量的诗歌又采用“小题大写”,由自己帽子不经意间的跌落,联想到路旁捡拾人“一下子的绝望”;由面条的被擀压、撕扯,联想到“柔长而又软弱”的“中国历史”。这样的“大题小写”和“小题大写”的诗作在雪潇诗集里的数目不少,读来让人有一种来不及准备的惊喜,这似乎已经成了雪潇构思、立意的一种诗学策略,更是一种以“意外”刺激读者语言感官的造句方式。

这种大与小、虚与实、远与近的辩证诗学的努力,在“雪潇接受”里反响似乎并不强烈,这就让颇为自信的“雪潇诗学”遭到双重挑战。一方面雪潇对诗歌抱有理想,但对理想意义的读者不无绝望;另一面,对作为庸常大众的诗歌行为不无反讽,但对能“让日常生活开出鲜花”的诗人从不怀疑。

这种遭遇迫使诗人以常人的眼光关注生活,又以逃逸的心态寻找另一个诗意的世界。前者使雪潇成为一个“谦卑的技术至上主义者”和“在大地上行走的诗人”,而后者成全了他心高气傲的自负以及对末路英雄的共鸣。在生活中,他实践着他的平和与谦卑,在诗意中,他表达着他的自信和悲感。

我们冒昧地揣测,雪潇对诗歌读者(大众)产生了“启蒙”(或者期待)未果后的无奈。曾经像房德里耶斯那样,雪潇相信诗人是“能让人们在口里开出鲜艳的花朵”的非凡之人。他对诗歌的评价是这样的:“什么是诗歌?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不功夫,最完美的答案也许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认为‘诗’这个字,从‘言’,从‘寺’,在语言学家看来,也许是个形声字,但是在我看来,却是一个会意字:言之寺:言语的庙堂、语言的圣殿,是语言前来朝谒的地方,是人们通过语言忏悔与祈祷的地方,是奉献真诚的地方,是走近神灵的地方,是与神对话的地方……欧洲人在教堂里做什么,藏民在寺院里做什么,人们就在诗歌里做什么!诗歌是人类用文字语言筑成的教堂,它信仰的是真、善、美。”这该是雪潇对诗歌文体的一种形而上的阐释。而近年来着力于诗歌“内形式”研究的雪潇,在阐释当代诗歌题与章之间的“意义空间”时,不经意之间流露出对英雄末路的喟叹和庸众的无奈,与此前《带肩的头像》诗集中的既有荣誉(肩章)又有责任(肩膀)的头像寄寓形成对比。诗人雪潇不能接受的,就是作为“带肩头像”的“销毁”:创作诗歌的荣誉被淡漠,守护诗歌的责任被嘲讽,诗歌不再是“一个美好的事物”。

或许是出于一种应激反应,更是一种诗人自我价值评估的不确定性,近年来,雪潇写了一系列诗论,用期待视野、形式主义、符号学等理论和方法竭力肯定被称为“口水诗人”的赵丽华及其“梨花体”诗,试图在大众与接受、题与章之间的“不对等”中发掘赵诗的诗学意义。比如“人人视而不见,但是,赵丽华却看见了!她甚至还看到了借助这一空白形成一种另类张力的可能性,并通过自己的实践证明了这种张力的存在。”[5]事实上,要在赵丽华诗的题与章之间寻找一种恰当的阐释理论是有难度的,那样很容易陷入一种形式主义诗学理论的怪圈,也会有“过度阐释”之嫌。雪潇对赵丽华评价,是从诗歌的外围进一步确证了赵诗尚能存在的意义。在我们看来,雪潇的不懈努力最终要表达的,是自己对当下诗歌的处境的担忧,以及诗人被“误读”甚至横遭冷眼的一种反抗。

雪潇通过对被“恶搞”的诗人赵丽华的精神赞助,试图回应诗人遭受的贬损和“误读”,这像是一种藏锋的回笔:“赵丽华似乎忘记了或者说她不明白,所谓大众,是一些可以进行悄悄嘲讽却不可以进行公开贬损的人,甚至是一些只能通过夸张式赞美的方式加以反讽的人,是一些最需要获得表面尊重的人。”[6]也就是说,诗人雪潇一面期待读者能真正理解诗歌,至少有诗歌的基本的接受能力,一面愤怒于普通读者对诗歌的敷衍,表现出一种“克制的愤怒”。在论及网络时代的大众与诗歌的关系时,他称诗歌与读者关系为“古老的敌意”,认为“诗人从来都是庸俗大众的蔑视者”,但“诗人不幸在一个最没有诗意的时代里操持着诗歌,还要不时地承受那些来自大众的对于诗歌与诗人的蔑视”。[7]赵丽华因网络读者“恶搞”而华丽地转身于画画,这华丽,让雪潇感到无奈和失落。很显然,这不是雪潇为赵丽华的未能献身诗歌而惋惜,而是对诗歌试验初衷遭遇的“误解和低估”的愤怒。

这也就是雪潇在理解、论述赵丽华诗歌语言对“读者的拒阻”时,以遭人诟病的《一个人的田纳西》《我终于在一棵树下发现》《卖木瓜的女人》等诗作,论证了诗歌题与章之间不着一字、尽显诗意之空间张力的缘由。这一论证似乎无可,也无不可。问题在于,倘若读者两次陷入词语空城,三次被游戏,那么接受将如何保证,即期待视野成立的前提是读者心甘情愿去扑空。举例来看,赵丽华的《一个人来到田纳西》:“毫无疑问我做的馅饼是全天下最好吃的”。读者除了扑空、失望的阅读体验之外,恐怕还有跌入语言陷阱的尴尬。有多少读者就这么愿意被扑空,“被空荡荡”,被游戏一番呢?当日常语言沾染太多的尘垢,它的老化,它的衰相是诗歌不能容忍的。所以,赵丽华口语诗歌的出现意义不小,甚至与第三代的口语诗同样具有某种先锋的力量,其最鲜明的特点恐怕就是抗老化、反阐释这两个特点。赵丽华诗歌在诗歌园地里又像厨房里的钢丝球,有些油污、尘垢,没它不行,但用得多了,非但不能很好地清洁、保护厨具,反而会伤及锅碗的瓷釉。俗语对雅言的冲击也是这样!在很大程度上,诗人雪潇以“形式大于意义”理论来阐释赵丽华诗歌的努力,是雪潇发现诗歌语言观念老化后需要刷新思维主板的良苦用心。

在雪潇那里,他对赵丽华诗歌创作方法的道义支持,与其说是一种对诗歌先锋行为的精神赞助,毋宁说是对自己口语化诗歌被误读、被“浅阅读”之后的一种“悄悄的嘲讽”。因为雪潇在竭力论证赵丽华的“梨花体”诗歌时,自己并没有进行“梨花体”的创作,而且他依然故我地用口语化的方式走着中国古典诗歌的含蓄传统,一种说与不说之间让人回味的传统。在骨子里,他相信陈仲义所言“没有更内在东西的支撑的诗,不是好诗”,而自己对于赵丽华的诗歌,更多用“尚可”“不是很差的诗”来描述,认为赵丽华的诗“只是我们传统诗歌思维的第一阶次——物象描述阶次。很明显,其(赵丽华)诗歌思维尚未进入到启动想象的第二阶次——意象呈现阶次。”[8]因为那些尽管有明确“方向感”的诗,还只是“写得意外”的、非常态思维的分行体。茨维塔耶娃曾说,对于诗歌批评家来说,首要的职责是自己不去写低劣的诗作,至少不去发表这些诗作。事实上,当我们借这句话来探讨诗人雪潇和批评家薛世昌诗学技艺时,首先对雪潇理性表示赞赏,其次笔者也当自问此一己之见成立的合法性,因为陈衍曾说:“论诗必须是诗人,值此中甘苦者,方能不中不远,否则附庸风雅,开口便错。”[9]

在这个意义上看,无论雪潇的激情,还是他的退守,都令人尊敬。他将自己的新诗集取名《大地之湾》,且封面设计和装帧做得朴素又不乏高贵,想必也为此费尽了心思,就像没落的贵族为女儿置办了一桩体面的婚礼。正是在这样一种自以为是的理解基础之上,我们曾在很多场合讨论了雪潇的日常诗、生活诗,也试图理解他的诗歌行为和诗歌理论——或许可称之为某种启示:对于诗歌,我们期待的,一是唤醒,二是惊醒。唤醒是让人慢慢醒来,惊醒是猝不及防的豁然清亮,不妨称之为“审美的快乐”。讨论雪潇的诗,我们时常被唤醒,也不无被惊醒。雪消了之后是什么呢?应该是春天……

[1]马超.呼啸于西部黄土的自然之风——序雪潇诗集《带肩的头像》[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3.

[2]薛世昌.现代诗歌创作论[M].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08.

[3]张继红,郭文元.文学地理视域下甘肃作家群与地域文化关系——甘肃文学的一种观察视角[J].唐都学刊,2015(5).

[4]陈平原.校园里的诗——以北京大学为中心[J].学术月刊,2012(11).

[5][8]雪潇.误导·拒阻·逃脱:从标题与正文的关系看赵丽华的诗歌,未刊稿.

[6]马超,薛世昌.再论赵丽华的诗为什么被恶搞[J].当代文坛,2015(3).

[7]薛世昌.话语·语境·文本——中国现代诗学探微[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

[9]钱钟书.石语[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

责任编辑:郭一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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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6531(2017)03-0026-05

张继红/天水师范学院文学与文化传播学院副教授,博士(甘肃天水74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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